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李家寧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看向那個男人了,她的注意力全被那個人吸引了過去,快要記不住她現在正身處於一個人聲鼎沸的公共酒會上。

李家寧是一家裝修設計公司的設計師,她所在的公司承接了合縱連橫的一部份裝修設計工作。作為主要設計師的她,這次也被列為邀請對象,有幸參加這個豪華的酒會。

這是一個高尚住宅區的奠基酒會,舉辦者是這個東方大都市裏的一家私人房地產公司。這個公司規模不大,而且是新成立不久的,但幾乎人人皆知,原因就在於它擁有一塊極具增值效力的地皮。

這塊地臨河,有一片不大的樹林,河對面就是市中心的高樓大廈,耀眼的幕牆玻璃亮得晃眼。不遠處有一座橋通向對岸,而且只要坐兩站公共汽車,就可以到高架,可以輕鬆地到這個城市的任何地方。

這麼一塊寶地在這個極度商業化的大城市裏,算是碩果僅存的了。據說為了爭這塊地的開發權,多少有背景的人打破了頭、撕破了臉,使盡手段,卻一直沒有人能得到。於是在別處都見縫插針地蓋滿了高樓時,這麼一大塊地卻一直閑置在這,任它螢飛草長。

不過,前不久,它突然被一家原來從不見經傳的公司拿到,計劃在這裏興建一片高級住宅區。

公司的名字挺怪的,有四個字,叫「合縱連橫」。公司的總經理姓周,是一個精明強幹的中年人。他是國外一個著名大學的MBA碩士畢業生,在房地產業內打滾多年,是個非常出色的管理人才。

但公司並不是他的,他也只是一個高級打工者。公司的所有人,合縱連橫的真正老闆,就是那個幾乎奪去李家寧全部目光的男人。

和忙碌地四處和人寒喧的周總不同,他只是很低調地站在一個角落裏,除了個別幾個來賓,他都不上前招呼。最多在周總把人帶到面前時,微笑地講幾句。

可他就那樣靜靜地站着,也非常的引人注目。不完全是因為他高大挺拔的身材,出色的外表,也是因為他在舉手投足間,不經意流露出的貴胄氣派,在來賓中顯得卓而不群。

他接待的那幾個來賓,李家寧敢保證來頭都不小。他們的到來都會在人群中引起低低的喧嘩,還有不少本市的政府高官上前搭話,臉上堆滿諛媚的笑容。

而那些人大多只是敷衍地點頭微笑一下,就被那個男人帶入另一間房間。從彼此的神情來看,他們都相當嫻熟。

「喂,你看什麼看呆了?」被朋友揶揄,李家寧的臉禁不住紅了起來。她急忙找了個借口應付,她的朋友眨眨眼,抿嘴一笑,又轉身沒入人群中。作為合縱連橫企劃部的一名職員,今晚她可真的是忙得旋不接踵。

李家寧被這麼一說,也不敢再盯着人家看。喜靜不喜鬧的她,拿着一杯飲料站到大廳外的走廊上,看着墨藍色天空上的點點繁星。

背後傳來人聲,李家寧轉過身,正好看見那個男人和幾個人說笑着過來。

隨着他越走越近,李家寧看清了他的長相。他看上去三十多歲,五官深刻,相當有男人味。薄薄的嘴唇,堅硬的線條讓人清楚,他是一個意志相當堅定的男人。但是他臉部的線條柔和,他長得並不粗獷,倒是顯得很斯文儒雅。

也許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那個男人朝李家寧這個方向看來。兩人的視線交錯,李家寧慌亂得象被當場抓住的小偷,倉皇地低下頭。

避開男人目光的她,沒有看到那人在看到她時,臉色一變,眼睛裏充滿了驚訝……

李家寧剛進宴會廳,她那個朋友又跑到她邊上,大口大口地喝着手裏的飲料。李家寧看着她那副饑渴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怎麼累成這樣?成牛飲了。」

「嘩,忙死了,今天來了好多大人物。許多政府官員都來了。」那女孩邊忙不迭地喝着水,還邊誇耀着。李家寧只是靜靜笑着,聽着她興奮地指點着各個大人物。對於埋頭設計的她來說,這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

女孩終於說累了,住了嘴,兩人靜靜地看着大廳里的紅男綠女。

「我知道你今晚一直在看誰。」那女孩突然轉過來對李家寧說。

李家寧一愣,回頭看到女孩臉上得意的笑容。

「你今晚一直在看我們大老闆!看得都呆掉了,呵呵……」

李家寧被一下說中了心事,有點慌。可看到對方如此肯定,她想否認都不行,只好尷尬地笑了兩聲。

「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那女孩看李家寧尷尬的樣子,好心地安慰她,「他第一次出現在公司時,公司里所有的女人都看傻了,我也一樣!」

「他是很帥噢!」她的眼睛閃閃發光,臉上露出陶醉的神色。她的直接和爽快消除了李家寧的難堪。看到她不加掩飾的露出愛慕之情,李家寧笑了出來。

她逗那個女孩:「喜歡上他了?」

「當然,那種男人……」女孩興奮的表情變得有些黯淡,「不過,又有什麼用,他才不會注意到我這種人呢。」她有點自嘲的笑笑。

李家寧想到那個男人的風度氣質,家資背景,沒有吭聲。

「但是,不僅是我啦,其它人他也看不上眼。」小女生就是小女生,情緒一下又轉過來了,「你剛來不知道,很多女人在追他呢。雖然他很少到公司來,可是每次一來,都有好些女人來找他。那個親熱勁,讓人看了真是受不了。」

她撇撇嘴,做出一個嘔吐的表情,李家寧看了直笑。

「不過他從來沒跟那些女人出去過,總是很客氣地把她們送走。那些都是大美女呢!」

「你怎麼知道的?」

「我原來在總經理秘書室上班,我都是親眼看到的。」她眨眨眼,「不過,你長得也挺漂亮的,學歷又高,也許有希望噢。」

李家寧臉紅了,「別瞎說,我可不敢高攀。」她想到那男人手上的戒指,一個樣式很樸素的銀環,「他結過婚了吧?」

「是呀!在三年前就死了。」女孩的態度嚴肅了起來,「聽說是個大美人,漂亮得很。大家都說他現在不交女朋友,是因為還想着他太太,我也是這麼覺得。」

「為什麼?」

「因為有幾次我看到他笑着送人出去,可是人一走,他立刻就不笑了。他臉上的那種表情,也不是痛苦,可好幾次我看了都覺得心酸。」

那女孩默然良久,喃喃的補充了一句:「他真痴情。能被這樣的人深愛着,死了也值了……」

兩人都沒有說話,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酒會終於結束,李家寧在等她朋友時,又看到了那個男人——他正在送客。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到窗戶邊,從上往下偷偷欣賞那個男人的背影。

他正站在酒店側門前,和一位李家寧覺得有點臉熟的人在說話。那個門比較偏,進出的人很少,那人很親熱地搭着他的肩,笑着在講着什麼。

他低頭說了幾句,兩人一起大笑起來。那人笑着捶了他幾下,上車而去。

車走後,他並沒有立刻回身,一個人靜靜地站在那裏。夜風輕輕掀起他身上的高級西裝的下擺,拍打在他身上。

李家寧忽然覺得此時的他,顯得那麼的孤寂落寞,有一股深刻的悲哀從他骨子裏散發出來。映得他身邊的夜更加的黑暗陰沉,門前明亮的燈也變得凄清迷離。

剛才的繁華與熱鬧恍如隔世…….

李家寧獃獃地看着他,無法移開目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有短短的一段時間,那男人轉過身,走向門口。踏上台階的那一瞬,他有意無意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李家寧所在的窗口,隨即步入酒店。

李家寧慌亂地往後一退,躲開那男人銳利的視線。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他發現,希望沒有,她匆匆地走回大廳。

走在軟軟的地毯上面,她忽然想起來那個面孔熟悉的人會是誰了。那人的臉部輪廓和一位電視上常出現的中央領導人非常象,從年紀上看,應該是那位中央領導的兒子。

以此來看,她們的大老闆親身接待的另幾個人,身份肯定也一樣顯赫。李家寧偷偷咋了一下舌:背景真大,怪不得能拿到那麼塊好地。

走在安靜的林蔭道上,夜風吹拂,讓昏沉的頭腦變得清爽明凈。兩個女孩帶着酒會興奮的餘韻,一路開心地說笑着,搖搖晃晃地向前走。

一輛黑色的越野車毫無徵兆忽然停在她們身邊,李家寧吃驚地轉過頭,看到那個她盯了一晚上的男人,正從車窗里探出頭來。

「我載你們回去吧!」那個男人帶着一絲很淡的微笑,靠着車窗看着她們。

太過大的驚訝,讓兩人一時反映不過來,只是獃獃地看着這個英俊的男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她們傻掉的樣子,那男人的笑容加深了,「小許,和你朋友一起上車吧。」他叫着他公司里的那個女孩的名字,「我送你們回去。」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這時才如夢初醒,趕緊點頭,拉着李家寧坐到車的後座。能被心儀的男人記住名字,小許無比高興,沖着李家寧直擠眼。

而李家寧也萬萬想不到,竟能跟這個男人這麼接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想到要載她們,李家寧心裏亂成一團,難道剛在走廊上的相遇,讓他對自己有不錯的印象?

兩個女孩滿心的甜蜜,但卻沒有人敢開口。在問清兩人的住址后,那個男人眼睛盯着前面的道路,也沒有說話的意思。

把小許送到家后,車裏的兩人仍然保持着沉默。李家寧滿心的緊張,又充滿著期待。她看着窗外飛快消失的景物,只希望她住的地方永遠也不要到……

「我還沒自我介紹呢。』那男人忽然開口,打破了車裏沉悶。李家寧被嚇了一跳,慌張抬頭,正看到那個男人通過後視鏡在看她。

「我叫旗奕。」男人低沉的嗓音很柔和,在黑夜裏有一種魅惑人心的味道。

李家寧勉強自己露出一個比較自然的笑容,「我姓李,我叫李家寧,在風尚室內設計公司工作。」

「你姓李?」

「對啊。」李家寧不懂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對她的姓表示驚訝。

她從後視鏡里看到旗奕笑了一下,「我們公司別墅的內部是你設計的吧?我看過,不錯,很有風格。」

李家寧自認得意的作品被肯定,讓她一下子笑靨如花,人也沒那麼緊張了。

「謝謝旗總的誇獎。你們公司別墅的內部格局設計得很好,周圍環境又漂亮,會比較容易安排。」

旗奕笑了笑,「就叫我旗奕吧,不要這麼客氣。」

「那你也叫我名字就好了,都別這麼客氣。」李家寧立刻跟上。旗奕又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笑着同意了。

「你是本地人?」

「不是,我家在附近的一個小鎮上,坐車要三四個小時才能到。」

「噢!」旗奕應了一聲,「常回家嗎?」

「我大概每個月都會回去一趟。」

「江南小鎮大多很漂亮,你家的鎮子也漂亮吧?」

「是啊!很漂亮。我們那從明清開始就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你如果去,看到的景物大多是明清時留下來的。我們鎮上有許多小河,水可清了,河邊全是柳樹、桃樹。春天時,桃紅柳綠的,美極了。我家就臨河,過一條石板鋪成的路,就是河岸。」

「那你家一定也是舊時帶院子的房子。」

「對!我家院子裏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壇。我爸就很喜歡在上面種些花花草草的。」講到自己的家,李家寧忘掉了拘謹,話也開始多了起來。

「你家有幾個人?」

「我爸、我媽、我哥和我。」

「你哥……」李家寧覺得旗奕的聲音忽然變得有點怪,她探究地看向後視鏡。可她沒發現旗奕的眼神有什麼變化,他還是很平穩地開着車,她想應該是自己多心了。

「你哥也應該象你這樣在外地工作吧?」

「不是,他一直在我們鎮上工作。」

「一直在鎮上?」

「是呀!他讀完大學就回老家了。」

「讀完大學回小鎮工作?」

「是啊。他是學文的,他喜歡在家裏寫寫文章,翻譯點東西,然後寄出去換稿費。」

「學文的?」

「對啊,怎麼了?」李家寧看到旗奕的眼裏滿是錯愕,覺得挺不解的。

「沒什麼,我還以為你哥會和你一樣,搞藝術呢。」旗奕大概是感覺到了李家寧的疑惑,笑着解釋,「你長得這麼漂亮,又這麼能幹,你哥也一定不差,竟然會呆在一個小鎮里,真是少見。」

「旗……」李家寧還是不習慣直呼他的名字,頓了一下。

「旗奕。」那男人笑着接上。

「旗奕,」李家寧調皮地一笑,「謝謝你的誇獎。我哥他不太願意和人打交道,好靜,小鎮比較合適他。」

「他多大了?」

「27」雖然李家寧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奇怪,但她還是回答了。

「27?」旗奕重複了一遍,象是有點困惑。

李家寧不願意再講她家的事,轉移話題問起旗奕的情況。

「我?主要是做房地產,在好幾個城市都有公司。但公司都是交給別人管理的,我只是偶爾會去看看。」旗奕不在意地講著自己,語氣平靜無波。

「平時除了偶爾出去應酬外,我一般都呆在家裏。不信?是真的。我不太喜歡應酬,都交給下面的人去做。我家附近有一家挺不錯的酒吧,我有時會去那裏喝點酒,其它時間都在家。」

「你住哪呢?」李家寧鼓起勇氣問。她臉上直紅起來,快速掃了一眼旗奕。

「帝園。」後視鏡里的眼睛是盯着路的,沒有看李家寧。

「啊,帝園,那幢可以看到北山和綠湖的高樓?」

「是啊,我住在頂樓,從窗戶看出去,一片的綠色。」

「嘩……」李家寧感嘆起來。那可是超貴的樓宇,每平方米的售價都要上萬。頂樓起碼要兩萬一平方……又是可以看到山景湖景,恐怕得兩萬好幾一個平方!

李家寧在心裏拚命計算著房價,數着後面要有多少個零……

「咦?那不對呀!帝園和我家不同方向啊,你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數完零后,李家寧忽然想起,她住的地方和帝園壓根是兩個方向。

旗奕仍是微微笑着,「我正想開車兜兜風,就順便送送你們。」

李家寧心裏如小兔亂跳,紅著臉,不敢看旗奕那黑亮的眼睛。

「我也很高興跟你聊天。」旗奕沒有注意到李家寧臉上出現的羞澀表情,只是看着前方的道路。

旗奕沒有打開房間的燈。他藉著窗外的月光,脫掉外套,把領帶鬆開,坐在卧室的床上。

床邊的小柜上放着一個相框,照片里的年輕男人微笑着看向旗奕。旗奕用手輕輕滑過玻璃下那張漂亮帥氣的臉龐,小心摩挲著。

「玄,我今天看到一個女孩很象你,不知道會不會是你的親人。我很想見見你父母。我想替你孝敬他們。他們失去象你這樣出色的兒子,一定非常傷心……」

淚一滴滴地掉在冰冷的玻璃上,旗奕抬起頭想止住眼淚,可是一陣劇烈的心痛讓他淚如雨下……他把唇緊緊地貼在照片里的人的臉上,一遍遍地親吻着他。如這三年多的每一個夜晚,

他痛哭失聲……

「對不起,我沒有好好地愛護你!我讓你這麼痛苦……我真捨不得你!三年多了,你離開我三年多了,我每時每刻都在想你,每時每刻!我想你想得快瘋了,可是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

玄…..我愛你!我愛你……這是我的報應,是我那樣折磨你的報應!你讓我每一天都活在地獄里……

我想抱你,我好想抱你……無論我做什麼,你都回不來了,都回不來了!

我愛你啊,玄!玄……」

黑夜再次的降臨,幽暗的酒吧里流瀉著隱約的樂曲,傾訴著淡淡地憂傷……

李家寧坐在吧枱邊,看着酒吧那一頭獨自買醉的男人。他很隨意地靠在椅背上,拿着酒杯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圈銀環,閃著模糊的光芒。

李家寧覺得他的每個動作都那麼好看,有着成功男人特有的風度,卻又沒有那種討人厭的霸氣和暴發戶似的得意。他沉靜的臉上,帶着濃重的落寞……

他看着窗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動靜了。從李家寧這個角度,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那雙如夜般幽深的雙眸,帶着深深地悲哀。那種絕望的痛苦,無邊無際,籠罩着他整個的人……

那天那個瀟灑自如、如日光般耀眼的男人,此時是這樣的脆弱……

她好想再看到他的笑容,就象那天他對她笑的那樣,溫柔得讓你的心跟着輕輕揚起,飄蕩在和熙的春風中……

她好想能抹去他眼裏的傷……李家寧站起身,鼓起全身的勇氣走向旗奕。

「嘿,旗奕!」李家寧硬著頭皮叫着那個根本沒看到她的人。

「啊,是你!」旗奕看到李家寧,立刻露出笑容,」坐吧,想喝點什麼?」

又看到那種溫柔的笑容,李家寧的心顫了起來。

「真巧,在這裏碰到你。」旗奕隨口說了一句,轉身對過來的服務生點飲料。

李家寧無法接話。她不敢跟他說,其實她這兩天都在這附近的酒吧打轉,就是希望能再遇見他。

接下來的幾天,李家寧每天都象被牽引似地,到這家酒吧找旗奕。而旗奕也象是滿歡迎她的到來。幾次下來,李家寧發現旗奕是個非常風趣的人,見識又廣。和他聊天,非常的輕鬆愉快,簡直就是一種享受。

只是,有時候他會忽然沉默下來,看着她的臉,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李家寧能感覺得到,他不是在看她。他是透過她的臉,看着另外一個人……

他眼裏那慟心透髓的悲痛,讓李家寧看着都幾乎落下淚來。

「旗奕……』她很輕地叫着他的名字。

「對不起,我走神了。」旗奕清醒過來,急忙轉開視線,一口喝乾了杯里的酒。李家寧沒有吭聲,只是看着他。

看到李家寧默默詢問的執著目光,旗奕躊躇了一會,最終還是選擇了解釋:「你長得挺象我的……」他沒有說下去,只是摸着手上的戒指。

她知道了,她一定是長得象他死去的太太,李家寧心裏一下充滿了酸澀。她苦笑起來,笑自己太天真,象他這樣出色的男人,怎麼可能會看上她?

怪不得他會主動載她,會和她聊天,會看着她出神……

一切如夢般的幸福,都是因為她象那他死去了三年多的太太!在這一刻,李家寧忌妒死了那個女人——她會是怎樣的一個人,能讓這樣出色的男人,想了她三年,還是忘不了!

可也是因為她長的象她,才能這樣的坐在旗奕對面,才能和他聊天,看着他溫柔的微笑!能這樣也不錯了……苦澀中,李家寧還是感到一絲慶幸。

「對不起……」對面的男人又一次說。

「沒關係。」李家寧搖搖頭,低着看着杯里的液體。

……

「你仍然很愛她?」走出酒吧,看着前面的人,李家寧終於問出了一直堵在心裏的問題。

她看到旗奕渾身一顫,停下腳步,低着頭不說話。那堅實的背影一時間顯得如此凄苦孤寂,竟讓人有不堪一擊的錯覺……

李家寧後悔地咬住唇,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旗奕在清涼的夜風中默然良久,才低聲說:「是,我還是很愛他!我這一輩子都只愛他一個……」

淚一下就湧入李家寧的眼……她喜歡這個男人,她愛他!可是他不愛他,永遠也不會!他所有的心都屬於那個死去多年的女人……

「對不起……」旗奕站在李家寧面前,溫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看着這張似曾相似的臉,他忽然想起韓玄飛的淚,他想起他抱着他哭喊的樣子……

他的心象被猛地挖了出來,眼淚洶湧地奪眶而出。他急忙轉過身,拚命要壓抑住自己,不想讓李家寧看到他的失態。可那深入骨髓的撕心之痛,讓他控制不住地掉淚……

開着車的旗奕又恢復了常態,神情平穩。李家寧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他剛才的悲傷,她從來沒有在一個人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痛苦……

車窗外明滅的燈光掠過他的臉。李家寧又心酸又憐愛地看着這個男人,看着他臉上清冷的線條。

能被這樣的人愛上,死了也願意……李家寧想起小許說過的話。是啊,死了也願意……

「上次聽你說你的家鄉,我很感興趣。」一直沉默的旗奕突然提起幾天前的話題,「我想看看那個古老的江南小鎮。你什麼時候要回家,我可以載你去,你給我介紹一家旅館就成了。」

「好啊!」對這個意想不到的提議,李家寧的心止不住地狂跳,「我還可以給你當導遊,我家的那個小鎮周圍還有不少美麗的風景。」

「那就說定了,走時叫我一聲。」旗奕轉頭看了眼滿臉笑容的李家寧。看到她那掩飾不住的興奮,他也不由得微笑起來。

這是一個很安靜的小鎮,象一個世外的桃源。外面翻天覆地變化,象是一點也沒有影響到這裏。

小橋下輕淌著清澈的流水,在陽光映照下,閃著粼粼波光;河岸煙柳輕籠,長長的枝條隨風婆娑舞動,甚是清雅靜逸。石板鋪就的河邊街道上,來往著兩三個步調悠閑的居民;窄窄的石階通往小河,有幾個婦女在河邊捶打着衣服。

李家寧興緻勃勃地帶着旗奕推開河邊一處房屋的門。她一進門就歡聲地叫着爸媽,開心地跑向急急出來迎接她的父母。

旗奕跟着進去,看着這個有着森森修篁的小小院落。

潔凈得一塵不染的青色卵石鋪滿整個院子,閃著潤澤流動的光。綠茵茵的苔蘚蜿蜒石縫中,在濃蔭下,分外的深邃清幽。

一側的花壇上立着幾塊形狀奇特優美的假山石,假山石下滿是各色花草,隱約的花香彌散在小院清涼的空氣里。有些顯舊的粉牆上,爬滿了牽牛烏藤,深碧的枝葉中,點綴著幾朵粉紫色的小花,在微風中輕顫。

旗奕的心裏忽然感到一陣的悸動,這個清雅出塵的院落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李家寧沒有注意旗奕神情的變化,高高興興地跟她父母介紹他。李家寧的父母是很樸實的老人,待人非常和藹,讓人望而親近。

「去認識一下我哥哥!走吧,他在後院,我帶你去。」回到家的李家寧象是只跳躍的小雀,感染得旗奕也覺得心情輕鬆多了。

他微笑着任李家寧拉着他穿過廳堂。

李家的後院有點雜亂,牆上靠着一些不用的物品,掛着些乾菜。雜草從石磚中伸出頭來,稀稀落落地點綴着地面。

院的右邊有一株高大的樹木,優雅伸展的枝葉遮住了半個院子,綠葉中開着粉色近白的小花,在陽光的照射下,燦爛明媚……

院中老舊的井台邊,站着一個年輕的男子,正抬頭看着滿樹嬌嫩的花葉……

一眼看到他,旗奕就如焦雷轟頂,徹底地呆住了。他的臉色瞬間轉為蠟白,象是失了魂魄般地僵立當場,兩眼死死地盯着那個人。

風起,細小的花瓣朴朴簌簌地如細雨般灑落。白衣布褲的他,身形修長,在漫天的花雨中,宛如神仙中人……

…...……

淚,緩緩地滑落……

旗奕透過模糊的視線看着那人,嘴裏喃喃叫着那無時不盤旋在心裏的名字:

「韓玄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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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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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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