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手指沾著一點的水,輕輕劃過乾裂的嘴唇,撫過臉頰上的紗布,「玄,喝一點水好嗎?你什麼都不吃,又不喝水,太傷身體了……」

旗奕坐在床沿,看着偏過頭去的韓玄飛。

「我讓人煮了點瘦肉粥,你吃一點好嗎?光靠輸液是不行的……你再不吃東西,胃就要受不了了。你身體這麼虛,胃再壞了,會很難恢復的……吃點好嗎?……要不先喝點水?」旗奕小心地摸著韓玄飛的頭髮,低聲下氣地勸著。

韓玄飛目光冷漠,根本不看他,對他的話沒有任何的反應。旗奕難過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玄……對不起……」他的聲音很低,帶着一點沙啞,

「之前我的確是很恨你。

「你也許不知道,被自己最愛的人欺騙的滋味!在得知自己深愛着的人,一心想把自己置於死地的感覺。這種痛讓我無法思考,心痛得讓我以為,我就會這樣活活痛死掉!

我當時真的是氣瘋了,死了這麼多人,縱橫倒了,大家拋家棄子的逃出國,連為我付出那麼多的哥哥,都差點因我而死。而這一切都是我最愛、最信任的人乾的!我這麼愛他,可他一直在騙我!我實在受不了。我恨得只想用最殘酷的方法殺死你,我想讓你後悔,後悔這樣對我!

可我終究還是狠不下心……我逼自己狠心,可還是沒辦法……我好痛苦!痛苦得真想死了算了!」

旗奕緊緊抱住懷裏的韓玄飛,輕輕地吻着他的頭髮……

「對不起,我那樣對你……我知道你很恨我,我不敢求你原諒我,可是,我不能讓你死!我沒有辦法看着你死……對不起……」

旗奕低下頭,用滿是痛苦的眼神注視着韓玄飛。

「我很愛你,而我以為,我打動了你,你也愛上了我……我抱你的時候,看着你的眼睛,我以為我看到了愛情,很深,象我一樣。覺得好幸福,我常常在心裏感謝上天,感謝它對我旗奕這麼厚愛,把我最心愛的人賜給了我,讓我能擁有他,讓他的心裏能有我……可我錯了,這一切都是假的……」

一股熱流直逼到他的喉嚨,幾乎要衝上頭頂,讓他無法說下去。他困難地壓仰著,側過臉,不想讓韓玄飛看到他眼裏的淚光。

韓玄飛閉上了眼……

「想到你根本就不愛我,我就心痛得要流血。一想到你在我們最幸福、最激情的時候,心裏都是在恨我的,在想着如何把我投入監獄,我就……」

淚再也不受控制,流了下來……「我知道這不能怪你,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一開頭就是我強迫你的,你恨我也有道理……可是我真的很愛你,我是真心的……」

靜靜的病房裏,只聽到旗奕壓制不住的哽咽聲。

「我寧願你一槍殺了我,在我抱你的時候,在我最幸福的時候。不要讓我知道這一切,不要讓我知道,你對我的溫柔都是假的……」

「……玄,我愛你,我不會再傷害你了,我永遠陪着你!你的身體會好的,我找最好的醫生給你治,你會好起來的!」他滿臉是淚,頻頻吻著韓玄飛的臉。

「你先喝一點水好嗎?你再不吃東西,醫生就得……就得給你強制進食了,求求你先喝一點水,好不好?」

看着韓玄飛一無反應,旗奕猶豫了一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俯下身把水注入韓玄飛的嘴裏。

水被緊閉的牙關阻擋住,流下了臉龐。旗奕又傷心又無奈,流着淚,看著錶情冰冷的韓玄飛。

「對不起……」他用很低的聲音在韓玄飛的耳邊說,小心但是強力地撬開韓玄飛的牙齒,再次喂水……

可他剛鬆開嘴,還沒來得及直起身,韓玄飛就一口,把被強灌進的水全部吐到他的臉上,滿臉嫌惡地瞪着他。

旗奕反射性地閉上眼,卻沒有躲閃。他低着頭,任水從臉上慢慢地流下……過了好久,他才再次喃喃地說:「對不起……」

他不敢正視韓玄飛忿恨的眼神,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門外,向等在門外的護士點點頭。

看着醫生走進病房,旗奕沒有勇氣跟進去。他無力地跌坐在門外的椅子上,聽着門裏隱隱傳出的聲音。

他現在再也沒辦法看韓玄飛受苦了!他曾施加在韓玄飛身上的酷刑,那種讓人想都不敢想的侮辱……

他恨我!我永遠也得不到他的心……永遠也得不到!

強烈的心痛讓旗奕死勁地抱住自己,使出全身的勁才壓下當場痛哭出來的慾望。每想到這些,他的心就象被刀刺穿的痛!也許,心,真的被刺穿,也不會有這樣的疼痛!

……馬上,就要為死去的人舉行祭奠了……

祭奠!

說是什麼都不想,又怎能不想?

那些因我而死、為我而死的兄弟……

忠叔……

我跟他說,我要養他到老,讓他安養晚年……每次聽到我這樣說,他總是很開心,總是笑呵呵說小奕長大了,能養忠叔了,忠叔不怕老了沒飯吃了……

可他死了……為了我……

活着太痛苦了……

也許死亡對於我們,倒是最仁慈的方法,不用再嘗盡這種心被活活撕裂的痛苦,不用去面對兄弟們怨忿的目光……

可是,這世上並沒有黃泉路,能讓我陪着他一起走……人只有這一輩子,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沒辦法抱着他,感受他的溫度…….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有可能讓我彌補他,才有可能再看到他的微笑、讓他幸福……

……

我想跟他在一起……

我不想放開他……

靈堂是早就設在那裏的。

旗揚一到日本,第一件事,就是秘密租了一幢小樓,把為他而死的兄弟的靈位設在樓下大廳,他自己就住在樓上。

在得知忠叔和財務也在同時喪命,旗揚把他們的牌位一併供在這間屋子裏。

這次是因為陳君毅到了日本,旗揚決定專門為死去的兄弟舉行一場公祭,讓縱橫所有的人都來拜祭這些逝去的兄弟。

整間屋子白布環繞,淡淡的香煙輕輕裊裊地穿行其中,象是靈魂在輕飛,戀戀不捨地纏繞不去……

旗揚站在黃藍相間的花圈中,看着眼前的五個靈位,喉嚨象是被東西堵住,淚溢滿了他的眼眶……

縱橫倒了!他十幾年的心血。這些跟着他這麼多年,相濡與共的兄弟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靈位里的氣氛肅穆莊嚴,低低的抽泣聲充滿整間房子。

照片上熟悉的容顏,帶着或飛揚或靦腆的笑容,看着自己生前的好友、兄弟……

陳君毅站在靈前,看着自己弟弟那照片上生氣勃勃的笑臉,仍然無法相信,他那個總是充滿活力,蹦蹦跳跳到處瘋的弟弟,就這樣永遠的走了……

「哥哥對不起你,我不應該讓你進縱橫,我以為我把你帶在身邊,可以保護你,可我錯了。對不起!」

淚從他臉上滾落,他痴痴地凝視照片里的弟弟,表情很柔和……「強強,哥哥好捨不得你……」

門打開,又有人陸續走了進來。屋子裏的哭泣聲陸續止住,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來人。

旗奕帶着劉明致等人,走到靈前,默默地鞠了三個躬。他的視線掃過照片,但很快就低下來,走到陳君毅面前,低聲說:「請節哀!」

陳君毅聽到這句話,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抬起頭冷冷地看着旗奕,「不知道奕哥叫我如何才能節哀?」

旗奕痛苦地看着陳君毅,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好半天,他才從堵住的喉嚨里掙扎出一點聲音。

「對不起?」陳君毅重複了一句,他的笑變得苦澀。他轉頭看着陳君強的照片,看着那個對着他笑得很燦爛的男孩,不再說話。

「他人呢?韓玄飛那個混蛋人呢?帶他上來!」旁邊站出一個壯實的男人,狠狠地擦了一把淚,高聲叫着。

劉明致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旗奕,走出門。不一會,他推著韓玄飛走了進來。

韓玄飛表情淡漠。他象是根本沒看到滿屋子的人,沒有感覺到那些投射到他身上的仇恨的目光,只是看着面前的照片。

「奕哥,你準備把他怎麼處置?這些人可都是被他害死的,我們大家也都被他害得有家不得回……」

「什麼怎麼處置!一槍斃了,告祭兄弟們的亡靈……」

「對,若是奕哥狠不下心,由我們動手!」

「你這個兇手,怎麼能坐在靈堂上?你得給被你殺死的人下跪!」

在吵雜的人聲中,突然響起一聲爆喝,一個人大步走上來,一把抓起輪椅上的韓玄飛,粗暴地把他推倒在地上。

站在一邊的劉明致不知道該不該阻擋,猶豫中,韓玄飛已象個破布娃娃似的被人丟出去,沒有一點的掙扎之力。

旗奕一看到韓玄飛被推倒,本能地想上去扶他。他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下,沒有再動。

「奕哥,你還捨不得殺他嗎?你喜歡漂亮的男人,嗯……我們兄弟們都可以幫你找!」

「是呀,奕哥,反正他已經殘廢了,全身又都是疤,也沒什麼好玩的了吧?」

旗奕站在那,盯着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韓玄飛,沒有反應。

周圍的聲音慢慢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他說話。

旗奕終於把目光從韓玄飛身上收回,轉身走到陳君毅面前,低聲說,「我、我知道應該把他殺了,為死去的人報仇……可是……他現在四肢都已經斷了,成了殘廢……能不能、能不能請你饒過他……」

「不!」陳君毅立刻打斷旗奕,「他殺了我弟弟,殺了這麼多人!為什麼要饒他?」他一字一頓地說,兩眼通紅地瞪着旗奕。

旗奕被堵得說不出話,羞愧地低下頭……

可他不想放棄,他想要韓玄飛……

「我知道!不管怎麼說,他都該被殺!沒有可饒的理由……只是、只是……我還是愛他,我不想他死……」

「旗奕!你!」陳君毅氣得一下漲紅了臉,「他那樣對你!還差點殺了揚哥,你還愛他?我們這些跟着你十幾年的人,都比不上他一點?你、你……枉費我還一直把你當大哥!你、你根本就不配!」

陳君毅的話象重鎚擊在旗奕心上,幾乎讓他站不穩身體。蒼白的臉變得慘白,他獃獃地站在那裏,象一個死人。

陳君毅看着這樣的旗奕,氣憤之餘,還是有點不忍心。他停住了嘴,無言地瞪視着旗奕……

旗奕抬起頭……

「你罵得對,我是沒有資格當你們的大哥!我不配!」他痛苦地看着陳君毅,「我連當你們的兄弟都不配,我旗奕今生今世是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對不起你們!我會把我名下一半的財產拿出來,給那些死去兄弟們的家屬……我退出縱橫!」

他不看大家震驚的目光,,「我知道我這樣做並不能彌補我的過錯,也不能減少一點你們心裏對他的恨……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

他回頭看韓玄飛。他看到那清澈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着他……他的淚慢慢滑下……

「我很愛他,我沒有辦法讓自己不愛他……"他轉過頭,再看向陳君毅,「對不起……我是太自私了。可是……能不能放過他?」

「我求求你、求求你們,放過他。我帶他走,永遠也不再出現!我求求你們……」

旗奕兩腿一彎,當場跪在陳君毅的面前,「是我旗奕對不起你們大家,我欠你們的……」

所有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過大的震驚讓他們一時呆住了,人象被定住似的全都動彈不得。

「求求你們饒了他好嗎?」旗奕的話驚醒了大家。劉明致、小方等人慌忙跟着一起跪下。

「奕哥!」「奕哥!」「奕哥你別這樣!」其它人驚惶地上來,想拉起旗奕,可是他死也不起身。

「奕哥你為什麼這麼傻?韓玄飛他根本不愛你,還這樣害你,讓你差點進監獄,你還對他這麼好?」陳君毅失聲尖叫,

「君毅,你就饒了韓玄飛吧!奕哥也很痛苦的。他也想對得起兄弟們,他……韓玄飛已被打成殘廢,這輩子也算是廢掉了!你也是知道奕哥是怎麼對他的,那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你就放過他們吧!」

「是呀,君毅,不管怎麼說,韓玄飛在日本也救過我們的命。要不是他,我們早死了!你就饒了他吧!」

「住嘴!你們都給我住嘴!」陳君毅象被針扎到似的大叫,「死的又不是你弟弟,你當然不在乎!」

小方張嘴欲反駁,可看到陳君毅那可怖的神情,他嚇得又縮了回去,不敢作聲。

全場鴉雀無聲,除了站在一邊一直沒有吭聲的旗揚和他的貼身保鏢黑翼,幾乎所有的人都跪在地上。

陳君毅苦笑起來,「旗奕,你這是在逼我!」

旗奕搖搖頭,「不,我求你……」

「如果我不同意呢?」陳君毅盯着他。

旗奕回答不出。

「我跟你說,我不同意!我不要放過他!我要殺了他祭我弟弟!」他冷笑着,從懷裏掏出槍……

旗奕猛顫了一下,立刻又恢復平靜。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身抱起倒在地上的韓玄飛……

他凝視着韓玄飛的臉,很溫柔、眼睛裏有深深的愛戀和不舍……韓玄飛心一動,垂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旗奕露出很淡的微笑,輕輕嘆了口氣,在韓玄飛的耳邊低語:「我愛你,寶貝!」他象是在抱一個最珍貴的寶物一樣,把韓玄飛摟在懷裏……

他抬起頭,對陳君毅說:「我想過了,如果你不肯放過他,我不攔你!是我旗奕對不起你們,我無話可說!」

他低頭吻了一下韓玄飛的額頭,「你可以殺了他!」他看到陳君毅不相信的表情,笑了起來,「真的,我旗奕說話算話!」

他把韓玄飛推開了一點,「你可以射他的頭,但請讓他死在我懷裏。」

陳君毅眼睛一亮,雙手握槍,就要對上韓玄飛的頭……

「不要!」

自始至終沒有出聲的旗揚沖了過來,插進兩人之間,用自己的身子堵住槍口!黑翼緊跟着也衝過來,他想拉開旗揚,卻沒有拉動……

「揚哥,你幹嘛?你快讓開!」陳君毅驚叫。

「揚哥小心,槍會走火的!」黑翼急得汗都流了下來,死命想拉過旗揚。

可旗揚抓住手槍不放,「君毅,旗奕是個死心眼,你若殺了韓玄飛,他肯定活不下去!我們旗家兄弟對不起你!可是,我就這麼一個弟弟,我求求你放過他們!」

他面無人色,滿臉的害怕和哀求,「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做,可是……他是我弟弟,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帶大,他就象是我兒子一樣,我不能讓他死!我求求你,你可以殺了我,不要殺他!」

「旗揚你讓開,這不關你的事!」旗奕跪在地上大喊!

旗揚沒有讓開,只是抓着槍管,哀求地看着陳君毅;陳君毅愣愣地瞪着旗揚,沒有動作;黑翼也不敢再亂動,他怕會把槍碰走火了,傷了旗揚……

三人一時僵在那裏。滿屋子靜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良久,陳君毅鬆開了手,往後退了一步,看着旗揚……黑翼趕忙從旗揚手裏拿下槍。

旗揚內疚地看着陳君毅,「君毅,對不起……」

陳君毅搖搖頭,「都是為了弟弟嘛……」他轉過身,拖着疲累的腳步,走出了房間。

旗揚又氣又傷心地看着死死抱着韓玄飛的旗奕,跺跺腳,也跟了出去……

旗奕抱着韓玄飛站了起來,所有的人都跟着站了起來……

劉明致扶正輪椅,想幫旗奕把韓玄飛放進輪椅里。旗奕低聲說了聲謝謝,卻沒有鬆手,自己抱着韓玄飛走向門口。

到了門口,他停了下來,回過身,對跟上來的劉明致等人說:「你們不要跟我了,我不帶任何縱橫的人走,你們以後好好跟着揚哥吧……」

「奕哥!」劉明致哽住了。

「我們想跟着奕哥……」小方帶着哭聲說;

旗奕微笑了笑,「謝謝你們!」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門……

他小心地把韓玄飛安置在車裏,系好安全帶……

劉明致推著輪椅,帶着劉明遠跟過來。

「奕哥,讓我弟弟跟着你吧!他不是縱橫的人,頭腦也不好,不能找別的事做。你一個人照顧韓玄飛總不方便,多一個人好些,可以輪流看護他。」

旗奕看了看可憐兮兮站在一邊的劉明遠,想想自己確實需要一個幫手。而且劉明遠一直照顧韓玄飛,也算是有經驗了,於是就點點頭,對劉明遠說:「上車吧!」

生怕旗奕不要他的劉明遠,一聽這話,立刻喜笑顏開,趕緊收好輪椅,鑽進車的後座。

「多保重,奕哥!我們永遠是你奕哥的人!」

旗奕笑了起來,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露出的發自內心的笑容。他抱住劉明致,拍拍他的背,「你也多保重!」

他向站在房門口的小方、朱峰等人揮揮手,駕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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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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