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我父母很早就死了。

父母死時旗揚在念高中,他比我大六歲。他成績很好,是學校的風雲人物,而那時我還只是在念小學。」

「父母死後,家裡很窮,也沒有親友理我們。他二話不說就退了學,出去做工養活我們兩個人,當時他的班主任都為這事哭了。

會有多少活給一個高中沒畢業的人做?

旗揚他什麼活都干,在建築工地做小工,踩三輪車,擺小攤賣衣服…..自己省吃儉用的,卻不讓我在任何方面輸給同學。他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希望我能考上大學。

記得有年冬天我生病,不知道為什麼特別想吃西瓜。這可是北方,大冬天的哪來的西瓜?他硬是騎著自行車,頂著寒風,一家一家店的找。好不容易才買到一個很貴的西瓜,他一口口的喂我吃,自己卻捨不得吃一口。

我當時就發誓,我再也不要讓我哥操心,一定要考上重點大學報答他……」

天已經暗了,房間里只開了一盞昏暗的小燈,旗奕坐在沙發上,木然地看著窗外。

旗揚從早上出去,一直到晚上了,還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的消息。派出去打探的人也查不到他的情況,只知道,在他交貨的小鎮倉庫附近曾發生過激烈的槍戰,雙方都有人死亡。

回來彙報的人一走出去,旗奕就象全身的血一下被抽幹了似的跌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睜著眼看著窗外。

韓玄飛早知道旗揚不會回來了,警方的行動是在他的情報下安排的。他詳盡地通知了警方交貨的時間、地點,旗揚會帶多少人以及買方的情況。

一切都在警方的掌握中,旗揚無論如何也逃不掉。

縱橫果然強悍,竟然公然和警方交火.不知道旗揚現在如何了,已經死了嗎?

韓玄飛感覺不到一絲勝利的喜悅,一片混亂佔據他的頭腦。當他清醒過來時,才想到旗奕好久都沒動靜了。

他走向旗奕,在他面前蹲下來,抑頭看著他。旗奕感到了韓玄飛的動作,低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拉進自己的懷裡,摩挲著他的頭髮。

兩人就這樣靠著,都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旗奕突然講起他和旗揚小時候的事,他講得很慢,象是整個人又回到了當年,兄弟倆相依為命的時候。

韓玄飛的臉埋在旗奕的懷裡,聽著旗奕那低沉的聲音,很平靜……只是有時候在尾音里夾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可是我還是讓他操心了。我拚命地讀書,卻把身體弄壞了。我住了院,急著要一大筆的手術費……我們哪裡有錢……」

突如其來的哽咽讓他的聲音一時頓住了,韓玄飛抬起臉看旗奕。旗奕的眼角紅了,好象有點濕潤。韓玄飛心裡一痛,想起身抱住這個傷感的男人。

旗奕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停在韓玄飛的臉上。

兩人都沒有作聲,看著對方的眼。過了會,旗奕把頭埋進韓玄飛的頸項間,韓玄飛感到一陣被強壓制住的顫抖,脖子似乎有點濕。

他不敢動,靜靜地抱住旗奕的頭,輕輕地親著他的頭髮。

事情不是一切都朝他安排的方向進行著嗎?為什麼現在他的心裡卻是如此的難過,難過得幾乎要讓他掉下淚來?

他一遍遍地親著旗奕的發,用手緊緊地環住那個微微抖動的身體……

旗奕終於把臉轉開,在韓玄飛的衣領間蹭了蹭,抬起身子,重又把韓玄飛環在自己的懷裡。

他停了好久,才用明顯帶著哽咽的聲音說:「旗揚當時真的是急壞了,坐在我床邊一直哭,對我說他對不起我,哥沒用……但過了兩天,他卻把手術的錢如數交給醫院了。當時那筆錢對我們,真是一筆巨款。我問他是哪來的錢,他也不說……

後來我才知道……」

旗奕的話再一次的停住,他的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象是要把什麼從心裡狂湧出來的東西硬壓回去。

「後來我才知道,他去賣了,他把自己的身體賣給了一個男人……

他不是同性戀,從來都不是。只是因為那個男人出的錢是最高的,他就跟那個男人走了……

那個男人整整折磨了他一夜,整整一夜……」

旗奕鬆開環住韓玄飛的手,捂住自己的臉,肩膀劇烈顫抖著。

「旗奕……」韓玄飛心痛地低叫了一聲。

旗奕用力擦了幾下臉,順手把掉下的前發攏到後面,吸了一下鼻子,繼續看向窗外。他臉上沒有淚水,只是眼紅紅地,帶著水氣。

「他從來沒有跟我提到那個晚上的事,我也不問。後來我考上了大學,旗揚的小生意也慢慢有樣子了,我們的日子才稍好了一點。在我二年級時,我們開了這家縱橫。我們拼了命地奮鬥,到現在已經十幾年了,總算把縱橫做大了起來。

縱橫的許多兄弟也是從一開始就跟著我們兄弟倆的,都象是一家人一樣……」

韓玄飛震驚地聽著旗奕的話,他沒想到那個總是笑咪咪的旗揚竟有這樣悲慘的一段經歷。他瞪著旗奕好久,半天才發出聲音:「你們怎麼會搞起了武器走私?」

「好賺!我們不願做毒品生意,除了那個,就這個最好賺。反正我們不賣,也有別人賣。那些政府官員,順便塞兩錢,或者給他幾個漂亮的女人玩玩,什麼話都好說。再大的官還不是一樣被擺平?就算是他不收,他老婆、孩子總會收,到頭來還不都是收了。

我知道有些人不死心,一直盯著縱橫,想整死我們。警方派了好幾個卧底。那些笨蛋,還沒爬到中層位置,就被我們幹掉了。有一個,讓我們損失了一批貨。我們把他揪出來后,拎到他老婆面前一槍斃了。哼!還好我的兄弟們沒事,否則就連他老婆、老娘一起殺掉!」

韓玄飛聽著旗奕忽然轉冷的聲音,心裡一陣陣地發寒。

他知道那個警察,新婚沒多久,就當了卧底進入縱橫。他的情報讓警方繳獲了縱橫整船的貨,只是船上的人全跑了。

他的屍體是在他家被發現的,滿屋子的血,他老婆就坐在血里,找到時已經瘋了。

韓玄飛坐在地毯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外面黑色的天空象怪物一樣壓迫下來,擠進這間屋子。屋裡黑暗的陰影處,好象有細細地哭泣聲。韓玄飛一愣,再定神一聽,又沒有聲音了。好久他才想起來,這哭聲是那個死了丈夫的瘋女人發出的。她坐在她丈夫的血里,就是一直發出這樣細細的哭聲,直到他們把她拉出血泊,她還是一直這樣哭著。

兩個人就坐在昏暗的房間里直到天亮。

韓玄飛伸不出手去抱旗奕,卻又無法丟下這樣的旗奕。他坐在旗奕旁邊的地毯上,任旗奕抓住他的手,陪著他直到天漸漸亮起。

這天下午的時候,終於有消息傳來。

旗揚沒有死,也沒有被抓到。

韓玄飛心一緊,同時又控制不住地長吐了一口氣。他顧不上去理會自己這種奇怪的反應,只是迫切地想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的計劃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陳君強死了、周雲死了、張小寧死了……陳君毅重傷被捕、白帆被捕、梁思明被捕……

旗揚是在陳家兄弟的捨命掩護下,被貼身保鏢黑翼拉上一艘快艇逃離的。臨上船時,陳君強被一槍打中胸口落水而亡,陳君毅隨後中彈倒地,張小寧也在交火中被打死。

警方快艇尾隨追至,開另一艘快艇的周云為了能讓旗揚逃離,在無何奈何的情況下調頭沖向警方的快艇。兩艇相撞,爆炸聲震動方圓數十里,兩艘艇上的人全部被炸死。殘骸、大火一時堵住了河道,阻止了警方的追擊。

貨全部被沒收,買方的人也都被逮捕。

韓玄飛吃驚不已,旗揚手下的人竟然寧可自己死,也要讓旗揚逃走。他恨這些人的頑固,但他知道自已其實是更敬佩他們的。

旗奕面無表情地聽著手下帶著哭聲的彙報,漆黑的瞳孔直盯著對面的牆壁,一動不動。整個人象是個死人一樣恐怖,只有放在桌上那顫抖的手泄露了他心裡的痛和憤恨。

彙報完了的人抹著淚走了,辦公室里死一般的沉寂。旗奕仍是眼都不眨一下地死盯著前方,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小方推門進來,低聲說:「奕哥,大家都來了,要叫他們進來嗎?」

見旗奕沒有反應,小方稍提高了點聲音再說了一遍。旗奕一驚,終於有了動靜,顯得有點獃滯的眼睛轉向小方,點了點頭。

劉明致等人走進來,旗奕微微抬手,示意他們坐下。

「大家都聽說了,這次我們損失慘重,死了好幾個兄弟,陳君毅他們也被捕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首先要想如何保住現有的人。」

「旗揚是縱橫的法人代表,做武器生意的那個公司也是以旗揚的個人名義辦的,這次參加槍戰的人也都是那個公司的,所以,事情還有轉機的可能性。」

「接下來這段時間警方和檢察院方面肯定傳你們每一個人去調查,特別是我,同時也會對縱橫上下進行搜查。但縱橫生意的合法性和賬目沒有讓他們可下手的地方,人嘛,只要頂得住頭幾天的疲勞戰和心理戰,什麼都不承認,就好辦。陳君毅他們一定是什麼也不會說的,警方手裡沒有我們的把柄,再加上以我們的關係網,我相信一切都會朝好的方向轉變的。」

「奕哥你放心,我們死也不會說出任何事的。」

「只要揚哥沒事就好,等事情過了,我們再找那些混蛋算賬!」

「這次消息警方是怎麼得知的?一定有人搗鬼,不知道是不是中東那批傢伙泄的底。」

「檢察院和警察那方面有那麼多的高官,平時和我們稱兄道弟的,又有把柄抓在我們手上,這次也得讓他們出出力氣了。」

「對,還有軍方那些人。」

旗奕揮揮手,止住了大家的話,

「這次不同一般,發生了槍戰,警方也死了人,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們的,大家心裡得有個數。那些高官們,這次當然得讓他們出全力,否則大家就一塊死!」

「好了,等下楊律師會來告訴大家如何跟警方說話,大家小心點。」

所有人都退下了,旗奕還是坐在椅子上不動。

韓玄飛也不說話,默默地想著接下去該做什麼。

旗揚沒被捉到,和警方發生槍戰的人都是旗揚開的那個小公司名下的人。雖說旗奕和旗揚是兄弟,但是沒有證據證明他也參予了武器走私的行動,旗奕和縱橫其它人都還是有逃脫的機會。再加上他們的後台太硬,關係又廣,和許多政府各個方面的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這個案子難保不會被當做主犯在逃的未破之案而置之高閣。

這樣的話,失敗的還是警方,而縱橫仍可以逍遙法外……

「玄……」

韓玄飛思路被打斷,吃了一驚地抬頭,看到旗奕不知何時已走到他身邊。

「不要太擔心了,會好的,縱橫還有我旗奕在,會沒事的。」他挨著韓玄飛坐下,」首先先過了調查這一關,再想辦法把陳君毅他們保出來…..」

看著韓玄飛驚訝的眼光,旗奕笑了笑,「你以為槍戰現場抓到的人就會被關死在獄中?會有辦法的,我縱橫數十億的財產,我就是清家蕩產,也會保他們出來的。有錢好辦事!」

韓玄飛說不出話來,獃獃地看著旗奕。他不知道他反抗的是什麼?是縱橫?還是……他只覺得心重得象是被放上了一塊大石頭,人象是要窒息了一樣難受。

「玄,你知道嗎?我不是那些人的好大哥。聽到他們死了,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幸好不是你,幸好不是你出事了!否則我一定要瘋了……」旗奕猛地一把把韓玄飛死死抱在懷裡,

喃喃重複著:「幸好不是你!幸好不是你…….」

他的唇重重地壓在韓玄飛的嘴上,瘋狂地吸吮親吻著。那簡直不象是一個吻,象是要把他吃進肚子里一樣啃咬著。

韓玄飛被親得忘記了一切,只知道這是旗奕的吻。他任旗奕咬著,並主動把舌頭伸進旗奕的嘴裡,讓他把自己咬得鮮血直流。他緊緊地抱住旗奕,怎麼也捨不得放手,他想就這樣和旗奕吻下去,不要去想任何的事、不要去想自己的責任、不要去想有一天他會離開旗奕、他會失去旗奕……

旗奕終於從瘋狂中清醒了一點,慢慢有鬆開韓玄飛的跡象。韓玄飛不想被放開,還想把旗奕拉回自己懷抱。

旗奕還是堅決把兩人的距離拉開,心疼地抹去韓玄飛嘴角的血,「對不起,我把你弄出血了,對不起,寶貝,我真的是瘋了。」

韓玄飛看著旗奕的臉,搖搖頭,表示不要緊。

「你愛我嗎?玄?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可我從來沒聽過你說過,你說給我聽好嗎?」旗奕低柔的聲音,讓韓玄飛只覺得胸口一下被苦痛溢滿,哽住了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他愛旗奕嗎?這個已不需要懷疑。可是,他說不出口,特別是在他給旗奕如此重大的打擊后。

他獃獃的看著旗奕,話在嘴邊打轉,可就是說不出來。

旗奕寵愛嘆了口氣,把韓玄飛抱回懷裡,重新覆上他微張的唇。

這是溫柔得讓人心醉神迷的一個吻,帶著旗奕對他滿腔的愛意。韓玄飛被吻得魂都象是飛上了天堂,整個人要酥倒在旗奕的懷抱里。可他的心在哭,他的心痛得快要裂了。

「旗奕,我愛你……雖然你曾那樣對我、雖然你是一個罪犯……可我還是愛你!……

……我騙了你,我讓你這樣傷心。可是我必須這麼做,對不起!……你殺了我吧!我願意死在你的手裡!你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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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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