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尼克往椅背一靠,望著傑克、瑪麗、吉姆和東尼魚貫走進他的辦公室。他之所以同意開這個關於羅蘭的討論會,主要是因為傑克堅持這件事對公司關係重大,萬一她決定控告他們的話。

控告他們什麼?尼克諷刺地想。他真希望自己現在在別處,什麼地方都好。他們就要談起她的事,而他必須聽他們說。她離開已經一個月了,他仍無法揮去她的身影。

他總是盼望抬起頭就看見她走進他的辦公室,夾著她的速記簿準備記下他的指示。

上個星期,有一天他正在埋頭工作,忽然從接待處那邊傳來一陣女人的笑聲,聽起來很像羅蘭銀鈴般的笑聲。他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心裡在告訴自己,他要把她拉進辦公室,最後一次警告他離開。可是等他走出去發現是另一個女人時,一顆心竟直往下沉。

他需要休息了,他告訴自己。需要一點輕鬆、適當的娛樂。過去一個月,他為了要忘掉她,夜以繼日地瘋狂工作,直到身心都已疲憊不堪。現在該有點改變了,幾個小時之後,他就要飛往芝加哥,參加國際貿易委員會。自從羅蘭走後,他就加緊進行這個會議,現在已經到了最後表決的階段。三天之後,會議一結束,維琦會趕去跟他回合,他們要直飛瑞士度三個星期的假。整整三個星期滑雪做愛的日子應該可以解決他的問題。在瑞士過聖誕節實在是個不錯的主意,三年前他就試過一次了。

三年前他是跟誰在一起呢?他記不起來了。

「尼克,」寇傑克在說。「我可以開始了嗎?」

「好。」他點點頭,把頭轉向窗戶。到底要花多久的時間,他才能忘記羅蘭在他腳下啜泣的樣子?「求你不要這樣對我,」她在哭求。「我那麼愛你!」

他懶懶地轉著筆桿,感覺到東尼正怒氣沖沖地盯著他,隨時準備跳起來替羅蘭辯護。

辯護什麼?他冷冷地想。因為羅蘭是義大利裔,他自然會對她偏心。因為她是那樣令人心碎的美麗,東尼才會看不出她的蛇蠍心腸。他不怪東尼,因為自己也曾跟他一樣的盲目愚昧。羅蘭俘虜、蠱惑過他。從一開始,他就被她迷住了,不可救藥地。

「我了解,」寇傑克正在說。「對你們來說,譚羅蘭是一個最不愉快的話題。可是我們今天在場的五個人都已相交多年,有話都可以攤開來說,對不對?」

沒有一個人回答,傑克氣餒的嘆口氣。「老實說,我也不想談她的事。然而,調查她基本上是我的責任,我卻必須說這份工作做得很不完全,這還是比較客氣的說法。事實上,我住院時,替我負責調查的那個年輕人既毛躁又莽撞。要不是我一直耗在病床上,我應該會事先看出這些毛病才對。」

「現在我看到了。」他固執地往下說。「我得承認,我還是沒有弄懂那個女人--至少沒有完全懂。我跟你們每個人都分別談過,現在我們每個人都有些困惑的地方,那現在我們可以把它們都聚集在一起。東尼,我的話只對尼克、吉姆和瑪麗說,直到結束之前,請你一句話都別說。」

東尼的黑眼睛不耐煩地眯起來。不過他仍然緊緊閉上嘴,一言不發地坐回綠色沙發上。

「現在,」傑克把注意力轉向尼克、吉姆和瑪麗。「你們三個都告訴過我,你們相信譚羅蘭是韋菲力的間諜。你們也都認為她很聰明,打字和速記的本事都很強,是個優秀的女秘書,對不對?」

瑪麗和吉姆應是,尼克只是點點頭。

「我下一個問題是,為什麼一個聰明、優秀的秘書卻沒通過任何一項測試,甚至掩飾她的大學和碩士學位?」沒有人開口,他又繼續說:「還有,為什麼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聰明女孩要來應徵工作充當間諜,居然會在她的應徵表格寫說,她最有興趣的職務是董事長和人事經理?」環視眾人莫測高深的表情,傑克繼續說:「最明顯的答案是,她不想要這份工作。事實上,她幾乎是竭盡所能,要讓自己得不到這份工作,不是嗎?」還是沒人回答,他又嘆口氣。「據我所知,她遇到尼克時,正要去開車回家。結果當晚尼克幫了她一個忙,第二天吉姆面試她,然後譚小姐就改變初衷,接受吉姆的工作了,為什麼?」

吉姆抬起靠在沙發背上的頭。「我已經告訴過你和尼克,羅蘭對我說過的所有話了。她說那晚她遇見尼克,她接受這份工作是為了相接近他。她說她以為尼克只是環球的一個工程師。」

「你就相信了?」傑克問道。

「為什麼不相信?」吉姆厭憎地嘆口氣。「我親眼看見她發現尼克是誰時,哭得一塌糊塗。我這個白痴居然也相信韋菲力是她的親戚,雖然他派她來當間諜,她卻沒有聽令行事。」

「實際上,」傑克說道,嘴角扭出一個陰鬱的微笑。「韋菲力的確是她的親戚。我查過韋菲力的家譜,譚家是他們一支遠方親戚。」

尼克內心突然迸發的喜悅立刻又暗淡了。不管是不是親戚,韋菲力仍是她的情夫。

「我知道,」傑克說,苦惱地揉揉太陽穴。「譚小姐並未要求擔任你的秘書,尼克。事實上,我聽費經理說,她根本不願上樓替你工作。」

「的確。」尼克咬緊牙根說。他受不了了,聽到她的事,只會令她的五臟六腑都攪成一團。

「如果他真有意替韋菲力工作,」傑克固執地往下說。」她為何要反對替你工作?既然接近你可以獲得更多機密情報?」

尼克拾起桌上一份文件開始看。「她不想替我工作是因為我們為一件私事爭執不下。」她不願跟我上床,他在心裡加上一句。

「那太不合理。」傑克說。「如果你們吵架,她應該更想報復,更會爭取上樓來刺探情報才對。」

「那女孩的事沒一件是合理的。」瑪麗遲疑地介面。「當我告訴她關於尼克母親的事,她的臉慘白得--」「我沒時間聽這些!」尼克截斷她的話。「我要趕去芝加哥。傑克,我用幾句話就可以澄清整件事。譚羅蘭是來辛格當姦細的,她是韋菲力的情婦,她是一個天才騙子、天才演員。」

東尼張嘴欲辯,尼客放低聲音一字一句道:「別替她辯護。見鬼!她居然讓我把她介紹給我自己的母親和繼父!她站在那兒讓我像個傻瓜似的,把她介紹給她的同謀,其中一個還是她的情夫!她背叛了我們所有人,不止我一人而已。她把羅斯的事告訴姓韋的,讓他的人全都湧向義大利。

她還把我們投標的底價告訴韋菲力,讓我們損失慘重。她--」「她不是韋菲力的情婦。」傑克比東尼早一步攔過話頭。「我知道我手下告訴過你什麼。然而實情是,雖然韋菲力的確擁有那間房子,他只去看過她一次,就在她搬來的那天。而且只待了三十分鐘。」

「我繼父的年紀已經讓他力不從心--」「不許你那樣說羅蘭!」東尼嚷了起來。「我--」「省省你的口舌吧,東尼!」尼克吼回去。

「我已經省太多口舌了,現在輪到我發言了!那天她和韋菲力在我餐廳說的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羅蘭開口就告訴她你們要結婚了,她還說要告訴你關於她和韋菲力的關係。可是姓韋的開始要挾她,要她給他情報,否則他就要告訴你是他的情婦--」「她是給他情報了,」尼克冷冷地說。「僅僅一個小時之內就給了他!她之所以那麼說,是因為她要繼續欺騙我們,直到把我們搞垮為止。」

「不!」東尼大叫。「她說她寧可死也不願意傷害你。她--」尼克忽然站起來,一拳捶在桌子上。「她是個包藏禍心的婊子,而且是個大片子!我只要知道這點就夠了,現在你們全給我出去!」

「我是要走,」東尼吼著大踏步走過辦公室。「可是你還得知道一件事。我從沒見過別人像你傷害她那麼重過!你把她趕出去,讓她連件外套都沒穿,身無分文,什麼都沒有。而她打電話給韋菲力了嗎?沒有!她就在風雨中走了八條街,昏倒在我懷裡。所以現在我告訴你--「東尼頓了頓,啪的一聲戴上帽子。「從今以後我不准你上我店裡去,尼克。如果你要到我餐廳吃東西,最好是帶著羅蘭一道來。」

「辛先生。」芝加哥的秘書彎身靠近尼克。她的聲音低得近乎耳語,避免吵到其他七個美國商業巨子。他們環坐在會議桌邊,正討論國際貿易協定的最後細節。「很抱歉打擾你,先生。可是有位魏吉姆先生打電話找你。」

尼克點點頭,滑開他的椅子。七個人同時抬起頭,譴責地看著他。除非是非常緊急的事件,否則會議中沒有人接電話。結果上一次和這一次會議,只有尼克接過電話。上一次的會議甚至中途流會,因為他就那樣突然走掉。

尼克走過會議室,記起上次吉姆也是這樣打斷他,編了一個愚蠢的借口,接機告訴他羅蘭要走的事。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不知這次又有什麼花樣了。「喂,什麼事?」尼克說,氣他自己還念著她,更氣自己想到她時一樣心痛。

「工程部的人準備大事慶祝一番。」吉姆開始說,聲音透著遲疑和困惑。「尼克,雖然羅蘭把我們的投標單給韋菲力,我們卻剛贏得了那兩份合同。另外兩分最低標還沒宣布。」他停了一下,好像要等尼克回答。「我不懂,你覺得怎樣?」

「我想,」尼克嗤之以鼻,「那個愚蠢的混賬連作弊都贏不了。」

「韋菲力狡猾得很,一點也不蠢。」吉姆說。「我想去找寇傑克調檔,看看羅蘭給他的底價數目是多少--」「我告訴過你應該怎麼做,」尼克打斷他,聲音沉的危險。「不管誰贏得另外兩份合同,我要辛格去搶韋菲力的每宗生意,就算不夠成本也要搶。我要那混賬今年就關門大吉。」

尼克甩下電話,折回會議室。主席責備地看著他。「現在,我們可以繼續了吧?」

尼克點點頭。他仔細地表決了三個提案,可是隨著時間過去,從早上到黃昏,他越來越無法不讓自己想到羅蘭。窗外已紛紛飄著雪花,會議還在進行,而東尼憤慨的聲音卻縈繞不去。……「你把她趕出,讓她連件大衣都沒穿,什麼都沒有。而她打電話給韋菲力了嗎?沒有!她就在風雨中走過八條街,昏倒在我懷裡。」

八條街!為什麼警衛不讓她去取外套?他還記得她穿的單薄的絲襯衫,因為他曾親手解開衣服的扣子,刻意要凌辱她。他清楚記得她雪白的胸脯,她那不可思議的光滑的肌膚,她溫柔的唇瓣,她吻他的滋味。……「尼克,」主席尖銳地說。「我想你是贊成這個提案了?」

尼克把視線從窗口拉回來。他一點也不曉得他們剛剛討論的是什麼提案。「我想先多聽一點再作決定。」他反拖一筆。

七張愕然的臉同時轉向他。「那時你自己的提案,尼克,」主席沉著臉。「你自己寫的。」

「那我自然同意。」他冷冷地回答。

會議結束后,委員會在芝加哥一間高雅的的餐廳聚餐。一用完餐,尼克立刻找個借口退出,回自己旅館去。當他走在密西根大道上,雪花一片片飄在他襟上、眉睫。他只是百無聊賴地望著櫥窗里,五光十色慶祝聖誕節的布置。

他把手插進口袋,心裡狠狠地詛咒吉姆打電話來談羅蘭的事,詛咒羅蘭憑空走入他的生活。警衛把她趕出去時,她為什麼不打電話找韋菲力?她為什麼要在冷風寒雨中走過八條街去找東尼?

在他那樣羞辱她之後,為什麼她還要匍匐在他腳下,像一個心碎的天使?尼克停下腳步,抽出一根香煙放進嘴裡。羅蘭的聲音劃過他心上,她哭的肝腸寸斷。「我那麼愛你,」她苦的岔不過氣來。「求求你聽我說,求你。……」痛苦和惱恨掃過心頭,他不能把羅蘭找回來。他強迫自己這麼想,他永遠也不會找她回來。

他願意相信這是韋菲力在敲詐他,所以她才不得不給他投標單。他甚至願意相信羅蘭沒有把羅斯企劃案告訴他。因為如果她說--他們就不必滿街去打聽尼克的行動--他們應該直接問羅斯的事才對。顯然他們連那個化學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反正就算他們發現真相也無所謂,實驗已經證明羅斯的方程式根本行不通,那傢伙不是妄想家,就是大騙子。

尼克在街角的路燈停下來,那兒有個人穿這鮮紅的聖誕老人裝,叮叮噹噹搖著銅鈴。對尼克來說,聖誕節一向不是個特別開心的節日。每逢這個節日,他總會記起他還小時,去造訪他的母親的那一幕。事實上,他平常幾乎不會想到她,只除了聖誕時候。……街車風馳電掣駛過他身旁,碾過新鮮的雪地。這本來應該是個不一樣的聖誕節,他可以帶羅蘭到瑞士去。不--他要和她留在家裡。他會在壁爐生火,他們可以開始自己的傳統。他要在爐火前和她溫存,看著熊熊火光映著她光潔的肌膚。

尼克惱火地撇開這些念頭,大步橫過街道,渾然無視擦過他身邊抗議的喇叭聲。沒有跟羅蘭共度的聖誕節了。他愛她,愛的足以原諒她任何過錯,只除了她把他出賣給她母親和繼父這回事。

他望不掉,他也無法釋懷。也許慢慢地,他可以原諒她對他的陰謀,可是他絕不能原諒她竟和韋家共謀。

尼克把鑰匙插進套房的門。「你到底上哪兒去了?」他才一腳踏進去,吉姆就從沙發上跳起來嚷著。「我是來告訴你關於羅蘭給韋菲力的投標單。」

尼克脫下外套,對這個不速之客大感惱火。只要談到羅蘭,他就格外覺得自己的隱私受到侵犯。這一刻,他只想把吉姆丟出去。「我告訴過你,」他沉這聲音警告他。「我要韋菲力垮台,我可以原諒你對羅蘭的事知情不報,可是我不會--」「你不必搞得韋菲力垮台,」吉姆靜靜地望著走向他的尼克,打斷他的話。「羅蘭替你辦到了。」他從身旁的沙發拿起投標單的原本和羅蘭改過的副本。「她改過數目了。尼克。」他嚴肅地說。

第二天早上九點鐘,國際貿易委員會準時召開會議。主席環顧在場的六個人。「今天辛尼克不能與會,」他告訴滿臉錯鄂的全體委員。「他要求我代為表達他的遺憾,並且解釋他是去趕赴一件緊急大事。」

六張憤慨的臉不約而同轉向那張空一字。「上回是勞工關係,這會又是什麼鬼問題了?」一個委員冷冷地問。

「一個合伙人。」主席說。「他說要趕去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合伙人談判。」

密蘇里州芬特鎮,白雪皚皚,全鎮綴滿了聖誕節的洋洋喜氣。

幾分鐘前,尼克曾停車向路邊一個老人問過路,所以他輕易就找到了羅蘭居住的那條白色小街。他把車停在一幢白色小屋前,屋子環著一道迴廊,前院有一棵參天的橡樹。他熄了火,走出他從機場租來連開了五個小時的車。

在雪地上顛簸緩慢的行車還不算一回事,最難得是要如何面對羅蘭的部分。

來應門的是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一副桀驁不遜的架勢。尼克心一沉。沿路過來他最壞的情況都想過了,就是沒想過羅蘭可能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我是辛尼克,」他說,望著眼前的年輕人表情有好奇的微笑轉為敵意。「我想見羅蘭。」

「我是羅蘭的哥哥,」年輕人頂回去。「她不想見你。」

她哥哥!尼克心才一松,卻有湧起一股荒謬的衝動,想要上去狠狠甩他一巴掌,懲罰他小時候偷羅蘭零用錢的事。「我已經來了,」他斬釘截鐵的說。「如果我必須踩過你才能見到她,我也不會猶豫。」

「烈尼,我想他是說真的。」羅蘭的父親走出來,手上拿著剛才在看的書。

有好一會兒,譚羅夫就只是站在那兒,研究著面前這個高大頑強的男人。他那雙銳利深沉的蘭綠眼睛察覺到他的訪客臉上緊張的線條,不覺浮起一個勉強的笑容。「烈尼,」他靜靜地說。「你為什麼不給辛先生幾分鐘時間,看他能不能改變羅蘭的心意。她在客廳。」他補上一句,朝向收音機傳來聖誕頌歌的方向點個頭。

「只能待五分鐘。」列尼咕噥著緊跟在尼克後面。

尼克轉向他。「我要單獨見她。」他定定地說。

列尼才要還嘴,他的父親已經插進話來。「讓他去,列尼。」

尼克靜靜地關攏房門,走進那個喜氣洋洋的小客廳。他才走前兩步,卻又停下來,一顆心跳的厲害。

羅蘭就站在一架扶梯上,正在裝點聖誕樹。她穿著牛仔褲,綠色毛衣,一頭如波似浪的紅色頭髮披在肩上,看來是那樣令人心碎的年輕和荏弱。

他心疼地想把她抱下扶梯,緊緊地摟住她,纏綿地、徹底地吻她,用他的身體和所有的愛去撫平她的創傷。

羅蘭爬下梯子,跪在地上,從樹下包裝精美的禮物旁的盒子中取出更多亮片彩條。她從眼角瞥見一雙褐色的男式便鞋。「烈尼,你倒真會挑時間,」她溫柔地笑道。「我都差不多布置好了。你看上面的星星好不好,還是我上閣樓去把那個天使般下來?」

「星星就可以了,」一個深沉、溫柔的令人心疼的聲音在說。「房間里已經有一個天使了。」

羅蘭猛然抬起頭來,她的視線碰到站在離她幾英尺遠那個高大嚴肅的男人。從他的濃眉到緊繃的下頜,每一根線條都深深刻著絕決不撓的意志。是這個熟悉的令人心碎的身影每晚入夢裡來,讓她醒來心傷神碎。羅蘭的臉上猝然血色全無。

他的形影深深烙進她腦里,她分明清楚地記得他。她記得他們最後相見的那一幕:她也是跪在地上--匍匐在他腳下啜泣。羞辱和惱怒立刻涌了上來,她筆直跳起來。「出去!」她怒吼,一心一意只想到自己受的折磨,竟沒看出他眼裡黯然的悔恨和哀傷。

他沒有走,反而又向前踏進一步。

羅蘭後退一步站住腳,卻激動得渾身發顫。他抓住她,她甩開手,狠狠地摑了他一巴掌。「我說出去!」她嘶喊。眼見他一動也不動,她又威脅地揚起了手。「該死,你給我出去!」

尼克的目光轉向她揚起的手掌。「你打吧!」他柔聲說。

羅蘭陡然放下手抱在肚子上,往旁邊躲開他,打算繞過樹后逃出房間去。

「羅蘭,等等--」他擋住她的去路,抓住她。

「別碰我!」羅蘭幾乎是尖叫出聲,猛力推開他的手。她又往旁邊挪了三步,企圖繞過他跑出去。

尼克心甘情願讓她做任何事,對他怎樣都可以,就只除了離開他。他不能讓她走掉。「羅蘭,求你讓我--」「不要!」她歇斯底里喊著。「離我遠遠的!」

她又想跑,可是尼克捉住她的手臂。她像只小野貓一般,又捶又打,奮力要掙開他的手,一臉的淚痕狼籍。「你這個混蛋!」她聲嘶力竭地嚷了起來,拳頭像雨點般落在他胸前、肩上。「你這個混蛋,我還跪在地上求過你!」

尼克使出全身的力氣才抓得住她,直到她的怒氣完全發泄出來,終於在他懷裡崩潰,纖弱的身體哭的哆嗦不停。「你居然讓我求你--」她已泣不成聲。「讓我那樣子求你。」

她的眼淚撕碎了他的心,而她的話卻像刀子一般劃過他碎成千萬片的心。他摟住她,茫然地注視前方,腦海里浮起那個明媚愛笑的女孩,她走進他的生命,搞得他翻天覆地。

「如果這隻鞋合腳會發生什麼事?」

「我會把你變成一隻英俊的青蛙。」

他的眼裡蓄滿無窮的悔恨,他緩緩合上眼。「我很抱歉,」他喑啞低語。「我非常非常抱歉。」

羅蘭聽見他話里那種斷人心腸的疼痛,感覺到自己心裡築起的一道冰牆一點一滴地融化了。再回到他懷中,緊緊靠著他健壯的身軀仍舊令她銷魂難已。不!她不能軟化!

幾個星期無眠的夜晚和凄寂的白日下來,她已經逐漸認清,尼克是一顆不可能點頭的頑石。他自己的親生母親那樣遺棄他,不管她怎麼做都改變不了他。他永遠能后把她推出他的生活,筆直走掉。因為他決不會真正地愛她。

他打五歲起就學會了一件事,絕對不要信任任何一個女人。他可以給羅蘭他的身體,他的寵愛,可是再也沒有別的了。他決不會再度完全撤除防線。

他的手輕輕撫著她的背,無助地想要安慰她。一股暖流透過他的手掌,緩緩滲入她的全身。羅蘭鼓起僅余的定力,堅定地推開他。「我沒事了,真的。」她的目光望向他深不可測的灰眼,靜靜地說:「我希望你現在就走,尼克。」

聽出她華里鎮定的絕決,他不由得渾身一緊。然而他沒有移動腳步,彷彿她說的是他不懂得語言一般。他仍執著地看著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銀色小盒子。「我給你帶來一樣禮物。」他說。

羅蘭瞪著她。「什麼?」

「這兒。」他說,執起他的手,把盒子放進她手裡。「一樣聖誕禮物,給你的。打開來看看。」

瑪麗的話霎時在心裡響起,羅蘭全身又開始發抖。「他想要賄賂他母親回到他身邊,他送給她禮物。……堅持她立刻打開來看。」

「現在就打開,羅蘭。」他說,小心地讓自己面無表情。可是羅蘭看見他眼底的絕望,看見他的肩膀因為緊張而僵硬。她知道他在等著她拒絕他的禮物--和他。

她拉開目光,抖著手拆開盒子的銀色包裝紙,露出一個天鵝絨盒子。蓋上燙著芝加哥一架珠寶店名稱的花體字。她掀開盒蓋,白色天鵝絨布面上躺著一對紅寶石耳飾,鑲著閃閃發光的鑽石。這串光華璀璨的耳飾剛好是一個藥盒大校這是一件賄賂品。

在他生命的第二次,尼克打算賄賂他心愛的女人回到他身邊。溫柔的淚湧上羅蘭的眉睫,一陣甜蜜刺過她的心。

他的聲音艱澀嘎啞,梗住了話頭。「求你。……」他只是低語。「求你。……」他猛然把她拉進懷裡,緊緊擁住他,把臉埋進她發中。「噢,求你!親愛的。……」羅蘭的防線完全崩潰了。「我愛你!」她失聲脫口,雙臂緊緊纏上他的頸子,手指梳過他濃密的褐發。

「我還買了耳環。」他嘎啞地、急促地哄她。「我會買給你一架鋼琴--你的學校說你是個才華洋溢的鋼琴家。你想要一架平台式的鋼琴,還是--」「不要!」羅蘭痛苦地輕呼一聲。踮起腳尖,用她的唇堵住他的話。一陣戰慄遍及他全身,他立刻環住她。他的嘴饑渴地張開她的唇,雙手狂烈地在她胸前、背後搓肉,然後往下滑,緊緊摟住她的腰,彷彿想把她的身體完全揉進自己似的。

「我那麼、那麼想你。」他低語,試著讓自己的吻溫柔一些。他的嘴輕柔地移向她張開的唇瓣,雙手慢慢地伸入她頸后的發浪中。可是隨著一聲呻吟,他的自制力立刻又決裂了。他縮緊雙手,更饑渴、更急切地印上狂風暴雨的親吻。

羅蘭用自己心上爆發的所有愛迎合他的吻,緊緊地迎向他,把他密密貼住自己。

彷彿天長地久之後,她才回到現實,雙臂仍然繞著他,臉頰貼著他狂跳的心臟。「我愛你,」他悄然低語,不等她回答,又沙著嗓子般挪揄半懇求地說:「你一定要嫁給我。國際貿易委員會已經把我淘汰出局--他們覺得我不夠穩定。東尼也把我剔除他的名單了。瑪麗說,如果我不帶你回去,她就要辭職。愛佳找到你的耳環,她拿給吉姆,吉姆說如果你不會去,他就不還給你。……」偌大的客廳里,聖誕樹的小燈泡和彩紙正閃閃發光。尼克躺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把他沉睡的妻子拉進懷裡,望著她的秀髮散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映著火花一閃一爍。他們結婚三天了。

羅蘭挪動了一下身體,更靠近他取暖。尼克小心拉過一條絲被蓋住她,虔誠地輕撫她的面頰,感覺她優美的弧線。

羅蘭給他的生命帶來歡聲,給他的家帶來笑語。他覺得她好美,當他看著她時,他的感覺也好美。

不知從屋裡哪個方位傳來午夜鐘聲,羅蘭的睫毛慢慢張開來。他望進她迷朦的蘭綠色眸子。「是聖誕節了。」他輕聲說。

他的妻子對他嫣然一笑,而她的回答讓他喉嚨發緊。「不!」她柔聲說,手指撫過他的下巴。「聖誕節過去三天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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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面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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