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你是誰?」

承寧注視着靖揚,神色如冰。

大群的侍衛呈半圓形散開在承寧身後,為了不讓我們發現,距離隔得相當遙遠。

看清他們手上的武器時,我嚇了一大跳。

——幾十丈外,無數侍衛張開弓箭,明晃晃的箭尖正對着我和靖揚。

天啊,亂箭齊發,武功再高的人,只怕也會射成刺蝟了……

難道本小侯爺今天就要把命丟在這裏?!

我委屈極了,不就是撤離未遂嗎,弄得這麼大張旗鼓的,至於嗎?

「承寧~~」

張了張口,剛叫出他的名字,承寧臉色一冷,「大膽!」

他竟然看也不看我一眼,對着靖揚第二次問道,「你是誰!」

靖揚望了望我,上前幾步行禮道,「臣靖揚,是小侯爺的貼身侍衛,見過陛下。」

承寧打量了他幾眼,嘴唇緊緊的抿起,面無表情。

「原來你就是靖揚。」

「承……不,陛下。」我往前走了一步,叫道,「你把人撤了好不好,那麼多的弓箭對着我們,萬一誰的手不小心抖了抖,不是就……」

「小心!」

靖揚突然搶上來一把拉住我,往後急速退了幾步。

這時候我才聽到破空聲響。

就在原來站立的腳印邊緣,一枝羽箭插在地上,羽尾還在半空中晃個不停。

我驚得臉上失去血色,難以置信的望着對面的承寧。

他……不會是真的要殺我吧……

承寧的眼睛裏閃過激烈的光芒,對着地上那羽箭看了很久,突然抬頭,筆直的視線盯着我。

「要不是朕不放心,中途派人去和寧宮看了看,只怕等朕下朝,你們早就順利溜出宮去了吧。——夏侯曉辰,朕真心待你,你居然欺瞞朕。」

哪裏欺瞞了?

我更委屈的說,「臣不敢欺瞞陛下。」

他冷笑一聲,指著靖揚道,「你們明明暗中策劃逃離,卻把朕蒙在鼓裏。哼,現在想起來,昨夜你想必也是故意激怒朕,和寧宮整夜燈火通明,以此告知同黨你的方位,然後才給了你們今日逃離的可乘之機。對不對?」

我差點聽傻了。

明明靖揚早就找到我在什麼地方了,我根本不用「告知同黨我的方位」嘛。

再說了,本小侯爺又不是有毛病,故意激怒你,還不是我倒霉?

真是的,陛下就喜歡誤會人。

我還想上前分辯幾句,腳步往前動了動,靖揚立刻警覺的伸手拉住我,把我拉在他的身後。

「小侯爺,當心。」

「嗯,好。」

我隨口應了聲,又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也當心。」

不經意的看到對面,視線卻猛地和承寧的眼神撞在一起。

那種複雜的眼神……還有那樣的表情……

寶石般明亮的眼睛久久的注視着我,逐漸蘊了水光,就像那日楚江的渺茫煙波一般,漸漸的,無可遏制的波動起來。

是痛苦……還有……傷心嗎……

「承寧……」

不知不覺的,他的名字脫口而出。

承寧突然用力的咬了咬下唇,深吸口氣,聲音清清冷冷,「好一個不敢欺瞞。」

他驀然冷笑道,「夏侯曉辰,朕問你,前天夜裏你曾經對朕說起過什麼?」

前天夜裏?

我努力的想了想,「說起過……好多東西呀。」

「……」承寧的臉色非常的難看,比昨天夜裏惹他生氣的時候還要難看了。

我努力的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不自覺的去瞅靖揚。

每次在學館里忘了功課的時候,眼看着先生快要發怒了,我就會悄悄去問靖揚的。

反正他什麼都知道。

而且那天夜裏他不是就在和寧宮嗎?

靖揚果然知道。

他附耳過來,低聲道,「陛下問的,是當日你說喜歡誰的那句話。」

啊,被他這麼提醒,我頓時恍然大悟,想起來了。

「對啊,那天夜裏,我好像確實對陛下說過,喜歡老爹,娘親,還有……」

「夠了!」承寧突然語氣激烈的打斷我的話,

「你的謊話,朕不想再聽第二遍!」

我獃獃的望着他。

我沒有說謊,我是很喜歡承寧啊,那個在楚江的小舟上穿了一身白衣飄逸絕塵的承寧,那個見面就踢我一腳的壞脾氣的承寧,那個在月下踏波而來的承寧……

但我喜歡的,是承寧,不是眼前的陛下……

「來人啊。」承寧在對面咬了咬牙,狠狠的道,「開弓,準備!」

一聲令下,上百的侍衛頓時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密密麻麻的在我們對面幾丈處呈扇型張開,站成三排。最前面那排蹲下,中間那排半蹲,最後面那排站直身體,對準我們彎弓搭箭。

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這是——兩軍作戰時弓箭手的陣型耶!

南北兩疆幾百年沒打仗了,這些陣型還是在兵法書上看到的,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親眼見到,這趟北疆真的沒白來……

「小侯爺!」

靖揚氣惱的喝了一聲,又把我往後拉,「這個時候還走神?退到我後面去。」

「不用了吧?」我指指對面,「靖揚,反正退到哪裏我都一樣會變成刺蝟的。」

「……」冷冷的眼神掃過來。

我不自覺的縮了縮肩膀,乖乖的退到他身後去。

過了片刻,盯着前方的高大背影,我突然反應過來……

耶?靖揚居然瞪我?

他居然敢瞪我??

長這麼大,一向只有我瞪他,反過來還沒有過呢!

不過那一眼好有氣魄——不對,應該說好凶啊——

「陛下。」靖揚對承寧拱了拱手,下面的禮節都省了,不卑不亢的道,「南疆自治,大小政務向來由歷代定南侯攝理。小侯爺是先皇欽定的下代定南侯,南疆的世子,還是陛下為太子時親自去觀的禮。況且現任定南侯爺膝下只有小侯爺一子,如果小侯爺不幸隕歿在北疆,侯爺憤怒之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事關社稷,請陛下三思。」

「好大的膽子。你這是拿江山社稷來要挾朕了?」

承寧冷笑一聲,「如果朕偏偏就要把你們留在北疆呢?」

靖揚不出聲,卻抬起頭望向天邊,神色悠悠,不知道在看什麼。

等待了片刻,承寧的眉峰微微攏起,掃過來的視線像刀子似的,鋒利異常。

「朕就是要把你們留在北疆。你們又能如何?」

靖揚的眼睛從遠處挪開,對承寧微微一笑,

「如果陛下執意如此的話,那麼臣等……也只能強行離開了!」

我還沒有回過神來,靖揚的手臂已經伸過來攬住我的肩膀,稍微用力,整個人頓時被他夾着帶起來,像陣風一樣迅疾絕倫的向著對面的大批人群直衝過去!

「等等!慢點!哇~~」

「啊~~」

一連串的慘叫聲響起來。是誰叫得那麼慘,把本小侯爺的聲音都蓋住了?

透過靖揚手臂的縫隙,我忍不住回頭去看,吃驚的發現原本站成三排的侍衛現在亂成一團,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來,亂糟糟的早就看不出陣型了。

這是怎麼回事?

我想問問靖揚,不過看他現在這麼忙,也不好意思開口。

往左邊閃,避過那一刀。靖揚隨手劈在執刀侍衛的脖子上,又打昏一個。

職守宮門的侍衛都被這裏的打鬥吸引過來了,忙不迭的前來救駕。

但他們哪裏是靖揚的對手,沒有誰能走得過一招。

這樣倒也好,侍衛全部過來,就沒有人守宮門了。我們這下闖出去可就比原來想像還要更簡單了——

「守宮門的侍衛原地待命!關上大門!」

承寧的聲音突然在背後大喝道。

我的心裏咯卡一下。糟糕。

果然,聖旨令下,原先都往這裏過來的侍衛又紛紛沿着原路回去。

「這樣不行。」

靖揚轉身踢倒一個,道,「小侯爺,摟緊我。」

「啊,好。」我雙手緊緊的抱住他的肩膀。

下個時刻,靖揚深吸口氣,驀然運起輕功身法,不管不顧周圍纏鬥的侍衛,向著宮門的方向全力飛速奔去。

風從兩旁刮過,吹得臉頰都發痛。

我現在有點後悔為什麼不學武了。這麼危險的時候,一點忙都幫不上。

只能閉上眼睛,默默念著。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我們不要有事……

靖揚的腳步突然緩了緩,胸口急遽的起伏了幾下。

「怎麼了?」我抬起頭,擔心的問。

「沒什麼,換個姿勢好不好?」靖揚的聲音頓了一下,隨即道,「小侯爺你以後少吃點吧,我的肩膀被你壓麻了,抱不動你。」

「……混蛋!」我氣得咬了他一口。

現在他是手臂環着我的腰,半托半抱了。他的手把我的頭牢牢按在懷裏,我的臉貼在他的胸口,能聽到他的心臟急速的跳動聲。

急促的,不斷的跳動着……

就在宮門關上的前一刻,靖揚猛地吸氣,一個飛縱過去,拔劍出手,迅雷不及掩耳的斬倒了附近幾個侍衛,手指摳住兩扇銅門之間微小的縫隙,硬生生的把宮門向左右兩邊分開。

「快點!」

他沉聲喝道,我驚訝的看到後面幾個侍衛打扮的男子從後面飛一般的衝過來,從分開的宮門閃了出去。

最後那人臨出去前,低聲對靖揚說道,「多謝靖大人。」又低聲對我說,「小侯爺保重。」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明白了。

怪不得原來排布整齊的侍衛們會亂成一鍋粥,怪不得他們自己會跟自己打起來,原來是早就安排了人手混在那群侍衛中間。

眼看着後面的侍衛們就要趕上來了,靖揚急閃身,抱着我從宮門的縫隙里鑽了出去。

砰的一聲巨響,兩扇銅門在身後緊緊關上。

我大鬆了口氣。

「雖然離開了皇宮,不過此地不能久留,我們還是儘快離開的好。」靖揚低頭對我說着,看了看四周方向,向遠方急速飛掠而去。

「嗯。」我應了他一句,知道最艱難的一關已經過去了,心情頓時放鬆下來,無比的舒暢愉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現在到了哪裏,耳邊聽着沉穩的心跳聲,四周都是他溫暖的懷抱,兩天沒有睡覺的疲憊漸漸的浮了上來。

迷迷糊糊的時候,心裏忽然想着,就這樣一直下去,也是滿好的……

「小侯爺,醒醒。」

「小侯爺,該醒了。」

「辰辰~~」

我倏然驚醒過來,警惕看了看四周。

天色已經黑了。周圍都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靖揚?」我試着叫了聲。

「我在這裏。」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很輕。

「這是在哪裏?」

「大概是城郊吧,一間廢棄的農舍里。」靖揚輕聲回答,「有些髒亂,委屈你住幾天了。現在全城都在搜捕我們,客棧是去不得了。」

「沒關係,本小侯爺這點苦還是能吃的。」我大度的揮揮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問道,「你的聲音怎麼啞?才說兩句話就喘氣喘個不停?」

靖揚笑了幾聲,說,「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自己聽聽看,你的笑聲都變得那麼難聽。」

「有嗎?我……」

他的聲音突然中斷了。攬住我的腰的手迅速抽回去,捂住嘴,低低壓抑的咳了幾聲。

我隱約覺得不對,但又不知道哪裏不對。

就在這時,鼻子裏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慢慢的擴散,瀰漫在空氣中。

剎那之間,腦海中景象回閃,想起路上他突然停頓下來的腳步,胸口急遽的起伏,他開玩笑似的說「抱不動你」,還有之後把我的頭牢牢壓在他胸前的那隻手……

靖揚,你瞞了我什麼?把我的頭按在胸口,有什麼不願讓我看見?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猛地伸手把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硬拉下來。

血腥味突然濃重起來。

漆黑的夜色中,我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憑着感覺摸索。他的手掌上,滿手都是散發着濃重血腥味的液體。

然後他坐着的身體緩慢倒下,壓在我身上,任憑我怎麼喊也不回應,完全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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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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