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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著溫室周圍,雖然繞了一圈,但,四處都沒有自己希冀的東西在。凱伊爾下定決心到溫室外去。在樓梯和走廊上把抓住自己腳踝的怪物以腳尖甩開,往二樓的卧房跑去。從床上拉下幾條被單和毛毯,緊抱在懷中回到溫室的凱伊爾,先將被單撕成好幾條細長的布條。勉力把一身血味的惡魔扶到搖椅上坐著,將流出血的部分以柔細的布料緊緊纏繞住。仔細一看,惡魔的手腳上受了無數的傷,凱伊爾將之全部以布條纏繞。雖然有時候痛到臉都歪了,但是,惡魔在凱伊爾完成前都沒有睜開眼睛。

就算止了血,血的味道還是沒消失。凱伊爾再一次,這次是跑向廚房,從水瓶中將水裝到水桶里。雖然在回到溫室的途中被怪物給纏住而灑落了一半,總算也搬了些進來。用被單剩餘的破布沾水擦拭惡魔的身體和骯髒的地板。一面為不喜歡做這種事卻不得不做的自己的悲慘遭遇哀傷,一面繼續惱怒地擦著地板。

惡魔和地板都乾淨了,好不容易血的味道才淡了些。呼地嘆了口氣在惡魔身邊坐下,凱伊爾的視線,映入了今天惡魔帶回來的新的玫瑰花。以往都是由惡魔將玫瑰花移植到花盆去。但是,今天惡魔是辦不到這種事的情況也是一目了然。沒辦法,凱伊爾站了起來。自己將玫瑰移植到花盆去,為骯髒的花卉清洗。

結束花朵的照料,凱伊爾又拿了三根新的木柴,放進暖爐中,在惡魔隔壁鋪上被單。因為不能到卧房中,今天要睡的床勢必是溫室的地板。被單是因為不喜歡睡在堅硬的地板上,為了自己才拿的。但是因為看到隔壁的惡魔在發抖,不得已才將一半的被單分給了冰冷的身體。

「凱伊爾。」

惡魔以非常小的音量呼喚自己的名字。從進入溫室后就沒睜開過的眼皮微微地動著。濕潤的貓眼,顫抖的惡魔鉤爪,冰冷到令人打顫程度的手指在頭髮中搔個不停,緊緊地抱住凱伊爾。不同於往常的強烈的惡魔體臭。雖然凱伊爾表情都歪了,但是,惡魔並不在意。

「……我還以為會死。」

對他細弱的申訴,從心底想著,自己回到天界之後,無論多少遍都去死吧。

「好幾次墜落到雪中。」

別說廢話,快點睡就好了……因為不想回答,凱伊爾先將眼睛閉上。

「我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是一想到回不了家的話,你就會被怪物給吃掉……而無法忍受。」

把自己弄成這個模樣的你,要負起責任是當然的吧。要回來也是當然的啊。

「雖然知道你不喜歡惡魔的模樣,但是,保留人類模樣的話就不能使用法術了。光是飛行就很拚命了。」

不知道是在哪裡為了什麼而受的傷,也不想知道。但是現在死掉的話會很困擾的。

「啊,凱伊爾,凱伊爾。因為有你在,生命才有價值,我才有存在的意義。」

令人無法想像直到剛才還坐不起來的身體竟會有如此的強大力量。

「我愛你,我愛你。我只要你。我只要有你其他的什麼都不要。」

抱緊的手臂力量強勁,凱伊爾震了一下。

簡直像是風暴一般的言詞。強力及冰一般的接吻。凱伊爾閉上眼,明明不冷卻微微地發抖。不清楚翻弄著自己的浪潮的真面目,突然恐懼起來。

混亂並未長久地持續下去。在昏劂般沉睡的惡魔冰冷的懷中,凱伊爾緩緩地回復到平常心。鼻子嗅著惡魔的體臭,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快就會習慣。因為一直都是如此……。凱伊爾打了個哈欠。一面聽著暖爐燃燒旺盛的聲音,一面輕輕地揉著眼皮。

惡魔隔天還是不能動。蹲踞在溫室的地板上,簡直像蟲一般地蠢動。惡魔像是對自己不能動的身體感到焦躁,不高興地反覆咋舌。但是怒氣並未朝向凱伊爾,反過來倒有好幾次多到令人厭煩程度的道歉。

「今天不能去找花。好可憐,脖子餓了吧。」

一天結束了,惡魔以悲傷的口吻如此低語。

「沒關係。」

對每次道歉都以微笑回答。力量回復的現在,從溫室中的花朵中得到的精氣就足夠填滿身體了。覺得差不多也該停止從摘下來的花朵那得到精氣的事。惡魔受傷是個好理由。

接著隔天,再隔天惡魔都不能動。一直在溫室的地板上睡覺。惡魔不能動,所以凱伊爾晚上也不得不在這渡過。不是為了惡魔而是為了自己在溫室的地板上鋪上許多被單。凱伊爾因為愛花所以有大半天都在這渡過,不能動的惡魔看著這樣的自己睡著覺渡過一天。

早上,凱伊爾在往常般眩目的陽光中清醒。溜過睡著的惡魔身旁離開溫室。以冰冷的水洗臉,接著以陶制的水瓶端水回到溫室。給玫瑰花們一早就澆水比什麼都要來得高興。一面和花們互相問候,一面澆水。這是凱伊爾一天之中最喜愛的時刻。要為溫室中的葯澆水,小小的水瓶一次不夠,凱伊爾得來回好幾次為溫室的花換水。為最後一個花盆澆完水的凱伊爾回過頭,與睡得迷迷糊糊被頻繁的開門聲吵醒的躺著的惡魔視線相會。

「早安,凱伊爾。」

在不久前,惡魔很早就出門不用互相問候多好。但是現在從早到晚都在一起,雖然不想回答,但早上的一句話可以讓一天的進行更加的圓滑,這是凱伊爾好不容易才了解的事。

「早。」

對細微的聲音露出笑臉。雖然不認為這樣虛弱的惡魔能對自己做什麼,但是,不可能不破壞心情的。不出所料,惡魔露出非常高興的表情。

「過來。」

惡魔呼喚自己。因為夜晚也一起渡過,所以希望就算只有白天能自由也好,但惡魔並不明白自己的心情。隱藏住「不想到你旁邊」的真心話,但是動作並未隱藏的很好……凱伊爾搖搖晃晃地站到惡魔面前。

「坐下。」

照惡魔所說的在他旁邊坐下。這麼一來惡魔便厚顏地將頭枕在凱伊爾的膝蓋上。

「這麼做,覺得傷好像能快一點治好。」

對笑得很開心似的惡魔,凱伊爾也勉強地將嘴角向上提起成在笑的形狀。哪有因為天使在身邊所以傷會提早治好的道理。自己沒有像他說的那種治癒能力,就算假設自己有那種力量,和對方沒有愛情的話也起不了作用。

惡魔不能動,開始再次逐漸沉睡。像不願他離開身邊似的緊緊抱住膝蓋。因為沒辦法只好一直坐著,等待惡魔真的睡著。雖然借出膝蓋令人不愉快,不過話雖如此,凱伊爾也沒有其他的事。

但是光坐著很無聊,凱伊爾一直盯著自己膝蓋上的惡魔的臉看。照他所說的因為沒有力量,所以惡魔從受傷回來后就沒有變成人形。醜陋的翅膀和鉤子般的指甲,尖銳的牙齒完全暴露出來。一開始對這模樣雖然討厭但也無能為力,經過這些天以後,漸漸地也看習慣了。

代表黑暗的黑色長發在膝蓋上搖曳,凱伊爾抓了一撮起來。天界中沒有黑髮的天使。因為黑色是暗的顏色。猜測著會是怎麼樣的東西而抓起來的頭髮,是與想像中不同的柔軟。至今已經摸過好幾次了,為什麼直到現在才發覺到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下雪了。」

惡魔低語著,凱伊爾將視線轉向溫室的玻璃窗。雪下個不停。昨天的前天的前天就開始了。

「不冷嗎?」

凱伊爾搖頭。在一整天暖爐的火都不會滅的溫室中,連一絲絲的寒意都感覺不到。惡魔的手指,抓住自己的手腕。凱伊爾抓起來的頭髮掉落,手被引導到惡魔的臉頰上。

「木柴也差不多要用完了。再不快點好起來的話,你會覺得寒冷的。好不容易開出美麗花朵的玫瑰也許會枯萎也說不定。」

堆積在溫室角落的木柴,確實只剩下一點點了。對惡魔不能動一中,沒想到有意想之外的壞處。

「以前我的翅膀也有被擊中過,當時立刻就治好了。但是這次也許是被銀彈擊中的緣故,好得很慢。」

凱伊爾想起蘇奈亞所說的「惡魔狩獵」一事。

「不是惡魔狩獵的話,不會使用銀彈的。因為連日來以惡魔的模樣飛行,被誰給看到了……才會被狙擊吧。」

隨著深深的嘆氣,凱伊爾的指尖被惡魔更加地拉向自己。

「那朵白色的花怎麼樣了?」

在溫室右方的白色花朵,是惡魔受傷那天帶回來的玫瑰枝。

「結了很多花蕾,我選擇開得最漂亮的花。喜歡嗎?」

「雖然有點寂寞,但是,是非常可愛的花。」

是嗎,低語的黑色瞳孔閉了起來。在看著花發獃的期間,凱伊爾的肚子漸漸地餓了起來。雖然有和花朵們互相問過早安,卻還沒有吸取精氣。但是因為花吸飽了水,有精神的地方也能分給他。這麼說來惡魔從受傷回來后就一直在這睡覺,沒有進食吧。在受傷前,就算樸素了點,每天還是會吃。不過不吃也沒關係吧。惡魔通常是以人類的靈魂為糧食的。但是凱伊爾從來沒看過他吃人類靈魂的事。

「惡魔不會肚子餓嗎?」

對他毫無自覺的詢問,惡魔目瞪口呆。但是凱伊爾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嚇人的話。

「你在擔心我的事嗎?溫柔的凱伊爾。沒問題的,就算覺得脖子餓但不吃也是不會死的。」

為什麼惡魔笑得不可思議,凱伊爾歪著脖子。

「你會關心我的事,我覺得非常高興。」

鉤爪的指尖,輕輕地撫摸臉頰。

「有擔心我的人在,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人。」

惡魔說的話讓凱伊爾驚慌失措。自己並沒有擔心惡魔啊。只不過是覺得不用吃飯之事秀不可思議而已。

「凱伊爾,你有想過為什麼自己會誕生成天使的事嗎?」

沒有思考這種事的必要。不用說因為這是神的旨意,選中了自己,所以誕生成天使。

「為什麼我不是生成人類之事,思索過不知多少遍了。」

惡魔閉上眼睛。

「既不是惡魔,也不是人類,更不會像人類一樣的死掉。這麼說來……對心愛的人要以哪種形式才不會失去。」

在他說出前不催促。不知道惡魔有想成為人類的思緒,對他的過去也沒有興趣。

「但是現在問我什麼會生成這個模樣,我已經知道了。我是為了保護你才存在的。一定是這樣的。」

說什麼是為了保護我。把我推入這種凄慘狀況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你嗎?凱伊爾無法合上那張著的嘴。

「和我一起吧。」

惡魔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力地抱住凱伊爾的肩膀。

「就算經過幾百年的寒暑,也在一起吧。只要是你的願望不論什麼我都會達成。像溫室這種東西要多少個都可以做給你。在你滿足前我會去搜集玫瑰花的。在這房間里堆滿幾千幾百朵的玫瑰。你能滿足的話,那就是我的幸福了。」

不知道還有惡魔的幸福這種東西。但是在不該說有沒有的情況下,對盯著他看的黑色瞳孔,凱伊爾無可奈何地以點頭回答承諾。惡魔一臉安心的再次躺下。接著低聲的自言自語著「口好渴」。對太過細微的聲音,嫌站起來麻煩的凱伊爾,裝出沒聽到的樣子而無視著。

直到能站起來為止經過了十天。胸口的傷勢比想像中的深,扭轉破裂的翅膀怎麼也無法恢復。沃倫開始想要站起來是為了喝水。拜託凱伊爾的話馬上就能喝到了吧。因為每天早上都會為花澆水。但是一想到凱伊爾為了不讓自己擔心而強忍著飢餓,自己也不願滿足自己想喝水的慾望。

總算能站起來的那天,沃倫在凱伊爾還看著的時候,在出溫室之前是以單腳走路。但是在關上溫室的門的同時突然跪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再也無法忍耐口渴地爬到廚房去,把臉埋進水瓶中喝水。填滿乾涸的喉嚨和被榨取到肚子最深處的空腹后,多少好過些。

在廚房的地板坐下,沃倫想著哪裡有放吃的東西。接著想起在放鬆餅的架子里有貯藏的果實。架子的高度如果不站起來的話手完全碰不到。對沃倫來說伸直背脊站起來一事要比以往多花上好幾倍的力量。好不容易手才碰到放果實的瓶子,結果在抓住前碰倒在架子上,掉到地面。瓶子破掉,果實散得滿地都是。顧不上破碎的玻璃,指尖被碎片割傷的沃倫撿起果實,送到嘴裡。把掉落的果實全部吃光后,愕然於自己雙手雙腳趴在地上野獸一般的模樣。注意到自己忘掉進餐前要雙手合掌祈禱的事,立刻慌慌張張地划著十字。

翌日,沃倫到房子外面。雖然咬緊牙關的忍耐著也只持續到走出門外二、三步的距離,馬上像崩塌似的蹲在地上。也許會為連走都走不穩還到外面的自己擔心也說不定,因為這麼猜測著,所以在凱伊爾面前裝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實際上連用爬都很困難。雖然處於這種狀態下還是得出來,因為今晚要用的木柴已經見底了。溫室不能保持溫度的話,凱伊爾培育的玫瑰會枯萎的。總算在自己面前肯笑得像花般燦爛,再也不想看到他悲傷的神情了。為此鞭策著自己鉛般沉重的身體站起來,搜集木柴。

但是勉強確實讓病魔襲向身體,當晚,連想換新的木柴都無法移動半步。身體很沉重,像生鏽的車輪般軋軋作響,沃倫卻很幸福。就算再怎麼疲倦,一想到一天結束時自己懷中的溫暖、疼痛、苦楚都在一瞬間忘得一乾二淨。

「凱伊爾、凱伊爾。」

將溫暖的乳白色身體抱在懷裡,把臉埋入金色的頭髮中。懷著和身體剛好相反的強烈的滿足心情閉上眼睛,沃倫迷迷糊糊地回想起受傷時的事。

聽到托萊斯說南方國家的事那天,飛奔到毫無人跡的小路上,沃倫隨即變成惡魔的模樣,使盡全力在空中飛行。一直往南方飛去也越過了海洋。在飛行了二、三個小時左右,抵達很大很大的城鎮。明明是冬天,卻像春天一樣的暖和。沃倫安心下來,托萊斯的話是真的。很快的飛到沒有人的森林中變回人類。

到了城鎮中,花店裡也只有摘下來的花。在言語不通的情況下,比手划腳的總算打聽出城外有塊玫瑰田。廣大的田中有數種品種的玫瑰花沃倫高興得手舞足蹈。直到高興地要買玫瑰,這才發現估計錯誤,老闆看著遞出的錢搖頭。使用的錢幣不一樣。無計可施的沃倫,拚命地比手划腳的表示想要玫瑰花苗,代價可以工作償付。

被他的誠意感動,老闆說好讓沃倫為他搬半天的玫瑰花苗和進行移植作業,最後讓水利化選一棵喜歡玫瑰花苗帶回去。沃倫毫不猶豫地選擇淡桃色的惹人憐愛的花卉。

此後沃倫每天重複過著早上在太陽升起的同時往南方的城鎮去,在付日薪的採石場和煤礦工作后,拿錢買了玫瑰花苗后回家的生活。很遠很遠的南方國家,使出全力飛行也要花上二、三個小時,白天的肉體勞動,雖然堆積著疲勞卻一點也不在意。拿著玫瑰花苗回家的話,一定能看見凱伊爾的笑容,這樣就滿足了。

也不到工作室去,一心一意只為了凱伊爾而買玫瑰花苗才出門的沃倫,那天黃昏,如往常般在橄欖樹森林中降落時突然被槍射擊了。被普通的槍射擊的話傷痕不會拖很久。但是加了銀的子彈的話,沃倫要受很久很久的苦。

早上和夜晚,不隱藏身影的飛行被看見才會被狙擊。但是不認為被狙擊是不幸的事。不能動,還有難以忍受的飢餓與口渴向自己侵襲,身邊只要有自己的天使在,光是這樣什麼都可以忍耐。比起自己的不自由,凱伊爾要忍受他不能動所帶來的不愉快更甚。

再次抱緊懷中的幸福,沃倫漸漸入睡。

過了一個月左右,虛弱到連維持人形都不行的身體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扭曲的翅膀也回復了。雖然還沒回復成常態,光從家裡飛到南方的入口就氣喘不已,總是治不好。

半途坐下稍事休息的沃倫走出南方的道路。注意到自己有將近兩個月沒到工作室露面了。原本就不打算正式被僱用,那裡的老闆對自己相當的疼愛,就算要辭職,也該打聲招呼才是。

把手插入外套的口袋中,指尖碰到了錢包。雖然天氣和之前比起來已相當的暖和了,但是在森林中可以撿拾的食物,樹果的種類還是有限制的。因為總算可以動了,麵包和奶油之類的食品也該買一些存放。

慢慢地在通往村子的小路上走著。踏到的雪混有泥土的顏色,路上橫亘的小河也不再結冰。突然跳了個紅色出來。開著小小紅花的小灌木,冬天結束了,開了花。慢慢地,確實接近春天了。

停下腳步,在花前彎下腰。雖然凱伊爾喜歡玫瑰,偶爾帶些不一樣的花回去,搞不好會很高興也說不定。而且比起華麗的玫瑰,沃倫更喜歡半路上悄悄開放的花朵。伸出手指攀折,但是在要碰到前停了下來。好不容易開得那麼美麗的花被折斷太可憐了,這花比起終年溫暖的溫室,更適合在摻有嚴寒的玩世不殘雪土中。

右耳被什麼給打到。雖然驚訝地回過頭來,但是,那裡只有茶色的樹在。歪著頭站起來的沃倫,膝蓋又被扔到。這回看到了。穿梭在樹林間的小小手腕。

「喂。」

大叫著跑進樹林間,小小的背影脫兔般地逃跑。雖然一瞬間以為是蘇奈亞,但是,從毛線帽中露出的頭髮是黑色的。喘著氣好不容易才抓到惡作劇的小孩。那是村子角落鞋店的兒子,東加。在懷中,東加像怕生的小貓般粗暴。

「不要,不要,救命啊,救命。」

沃倫從東加出生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和他的父親艾拉認識。村子的鞋店不只一間,但是買鞋子的時候大家都會到那裡買卻是理所當然的……。

「這個調皮的孩子。我要告訴你爸爸哦。」

這只是對調皮孩童的輕微懲戒,根本不可能真的這麼做。但是東加卻打著顫,這種威脅並不奇怪啊?

「惡魔,消失吧。」

孩子脫口而出的話,令沃倫大吃一驚。東加的眼睛,筆直地瞪住自己。

「惡魔就該回到惡魔的森林去。」

說錯話的程度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孩子確實重複了好幾次。為什麼會說自己是惡魔什麼的。是在南方飛行的樣子被看見了嗎。果真如此,對方也不該是這種年齡的孩子啊。也許可以用花言巧語矇騙他也說不定。

「說什麼惡魔的,真的是惡魔的話會一口把你給吃掉的。」

故意做出恐怖的表情威脅,東加極力爭辯地大叫。

「你不就是惡魔嗎?」

一口咬定。

壓抑動搖的情緒,沃倫勉強作出笑臉。

「我怎麼可能會是惡魔。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東加在懷中雙手雙腳不停地掙扎。

「大家都說沃倫是惡魔。大家都知道了。村子里不好的事,全都是因為你才引起的。密莉安的奶奶受傷,諾亞的貓掉到池子中死掉全都是你害的。」

耳邊傳來爆破的槍聲,沃倫驚訝地鬆手。東加打滾般沖了出去。朝槍聲來源回過頭,看見在水車小屋那有狙擊這裡的黑色槍口。往這筆直狙擊的男人,是東加住在村子外的祖父,夏巴斯。

「你要把我的孫子帶走嗎?可憎的惡魔。」

就算過了六十歲,夏巴斯也還是知名的獵鹿人。

「住手,夏巴斯。」

阻止的聲音,在第二次的短暫槍聲后突然消失。沃倫將身體隱藏在茂密的樹林間,雙腳發著抖。在頭的旁邊有爆炸的火藥味,一百年前的記憶秀簡單地跳出。以前也有過同樣的事。也前也……在遙遠的一百年前。

「竟然欺騙眾人至今,到處散布不幸的種子。你的真實身份大家都知道了。快點滾出這個村子。」

忍不住地,沃倫從樹林間衝出來。

「你誤會了,夏巴斯。我沒打算欺騙任何人,之前……」

閃著黑色光芒的槍口對準自己。

「去死吧,惡魔。」

連開了數槍。在什麼話都不聽的狀況下。沃倫向樹林深處的深處跑去。對肩頭掠過的子彈,比起貫穿身體的痛楚,比起生命的安危,不知如何是好的鬱悶心情要大了好幾倍。從進入誰都無法進入的南方道路開始,好不容易沃倫才停止了奔跑。雖然肩頭擦傷滲出了血,但是,完全感覺不到痛楚。在道路的正中央跪了下來。打從心底無法忍耐滿溢的眼淚,怎麼也辦不到。

對自己謾罵丟石頭的東加。大叫著惡魔的夏巴斯的臉。就算再怎麼親近,也是在知道是惡魔的一瞬間同樣的事情又重複了。經過了一百年還是像鎖般纏繞在腳邊。再怎麼認真的生活一旦得知是「惡魔」,好幾年的交往、信賴在一瞬間全數崩壞。

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被發現是惡魔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即使如此還是無法停止到村裡去,因為寂寞。因為一個人太寂寞了。

擦掉溢出的淚水,站起來。今非昔比。自己已非孤獨一人了。沃倫筆直地向著目標中有高圍牆的房子走去。那個房子中,有人在等著我。打開房子的門,在春天般溫暖的房間中,有美麗的天使在等待自己。

原本用走的腳不知何時變成用跑的,沃倫粗暴地打開溫室的門,沖向裡面。站在花叢中的天使,像突然給嚇了一跳般慌亂地回過頭。在接受陽光光輝的天使背後,看到了又白又大的翅膀。在驚訝的瞬間,又突然消失似的不見了。大概是看到光的幻影吧。只有自己的天使沒有翅膀。在一百年前,被自己的手給扯碎吃掉了。

靠近他,天使簡直像害怕似的蹲到花叢中。不知道他為什麼害怕,向玫瑰花盆旁發抖的天使伸出手。

「為什麼抖得這麼厲害?」

問他也不回答,只是微微地發抖。不管經過多久都不從花叢中出來的天使令人焦躁,沃倫終於把他強行拉向手邊,在懷中緊緊抱住。在察覺到被抱緊的天使的白色衣服上,沾染上被夏巴斯擊傷的傷口所流出的血液的瞬間,確信必定他是因此而感到害怕。

「不要緊的,肩膀的傷不是什麼大事。不必這麼害怕,請抱緊我。」

把臉埋在天使柔軟的胸膛,沃倫低語。

「村中眾人已經知道我是惡魔了。所以我不能再到村子里去了。」

「啊……」

短暫的呢喃,困惑般搖曳的透明綠色,和同情自己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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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園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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