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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岡坐在了靠牆的白色長椅上。對面的站台也有一個人和自己同樣坐在長椅上。

熟悉的衣服,在明白了那個人是誰的瞬間,松岡就低下了頭。對面的電車到了,可是直到電車開走,坐着的人影也動都沒動一下。

松岡這邊的電車也到了,可是他因為在意對面注視着這邊的男人,所以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沒有上車。

同樣的行為他重複了兩次,可是到了第三次的時候松岡終於上了電車。他特意背對着對面的車站,久久沒有轉過身來。

他在等待着自己,松岡不明白這個好像非要等到自己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想去詢問理由。

第二天早上,松岡快九點的時候才回去。由於肚子餓了的緣故,他快步跑下了樓梯。因為他知道再有兩分鐘電車就該到了。

因為這是商業街中心的車站,所以雖然是晚上依舊人來人往。遠遠的他看見了一個穿着眼熟西裝的上班族。感覺上很象某個人,不對,當注意到了那個人就是他本人的時候,松岡停下了腳步。

從距離來看的話,他們之間還不到十米。對方筆直凝視着他,但是沒有出聲招呼。

電車按時到達,松岡坐了進去,但是寬末則沒有坐。那個一直注視着自己的身影從電車的窗口遠去,消失。即使已經無法看見,松岡的心情還是完全無法平息。殘象任意在腦海中出現,擾亂了他的心靈。

那天在車站見到寬末並不只是偶然而已。第二天、第三天,寬末都出現在松岡要搭乘的電車的車站裏面。每次他都只是注視着松岡,不說話,也沒有打算乘坐電車。

有時候松岡在車站也見不到他。而這都是松岡工作完成得比較早的時候。等研究所的工作結束后再趕到這裏的話,當然需要一定的時間。

那天松岡儘管已經到了家,但是一想到寬末是不是還等著自己就覺得坐立不安。儘管知道這樣非常愚蠢,他還是重新換好了西服,乘坐巴士來到公司附近,然後進了電車車站。

松岡以若無其事的表情接受着慣例的視線的洗禮,當他抓住了電車的扶手之後,開始覺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痴。

與此同時,他開始覺得這種事情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之所以沒有打招呼,是因為對方知道不能對自己打招呼。對於對方的迷惑,自己究竟應該奉陪到什麼程度呢?這不是交往還是不交往的問題,他覺得問題的關鍵還是在於自己不能徹底斬斷對於寬末的感情。

松岡在心裏暗自下定決心,從明天起就不再乘坐電車了。

在晚上五點鐘左右松岡回到公司的時候,他為了整理文件而坐到了電腦的前面。

在到了下班時間的同時,事務的幾個女孩子就早早開始收拾起了東西。

「葉山也一起去好不好?」

葉山笑着拒絕了其他女孩子的邀請,看起來接下來女性社員們要有個聚會。

雖然沒有一直凝視着葉山,但是兩人的目光還是撞到了一起,於是松岡盡量自然的避開了視線。

那之後又過了三十分鐘后,房間里只剩下了三、四個職員。

「你馬上就能做完了嗎?」

背後傳來的聲音讓松岡大吃一驚。

「啊,嗯。」

松岡停下了敲打鍵盤的手。

「你已經弄完了嗎?」

「怎麼說呢,雖然還沒有完,不過不是什麼着急的工作。」

葉山聳了聳肩膀。

「那只是我拒絕聚會的借口而已,她們也算是關心我吧……」

葉山凝視着松岡的面孔。

「你最近見過寬末嗎?」

松岡吞了口口水。

「沒有……」

這樣啊,葉山嘆了口氣。坐在了松岡旁邊的椅子上。

「我和寬末分手了。」

松岡轉過了頭來。

「與其說是分手,不如說是被甩了吧?」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半個月前吧……」

半個月前的話,差不多就是松岡和寬末在會議室談話之後。

「感覺上沒有太大的驚訝,因為我一直隱約有這種預感,即使如此我還是哭了一個晚上。」

「這樣好嗎?」

「沒有什麼好不好的,既然是人家甩我就沒有辦法啦。而且他也告訴了我理由,所以我並沒有後悔……」

葉山撓了撓頭髮。

「他說是因為無法忘記以前愛過的人。他說那個人雖然美麗善良,但不只是這樣,而且十分嚴厲。他說那個人會指出他自己也在意的地方,或者是自卑的部分,他雖然有時會因此而沮喪,但是也是這樣才會展開思考。」

真是困難啊,葉山低語。

「光是愛的話好像還是不行。可是,如果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如果寬末能再多注意我一點……這算不算是借口呢?」

葉山的手機響了起來。好像是聚會的邀請,她苦笑着重複「今天真的很抱歉。」

葉山掛上電話后就回家了。松岡面對着電腦,可是工作卻一點進展也沒有。最後他只能無可奈何地切斷了電源。

在從公司走向車站的期間,松岡滿腦子全都是寬末的事情。關於他在車站看着下班的自己的意義,以及他沒有和自己打招呼的意義。

松岡在車站人口前停了下來,猶豫再三之後松岡走過了人口,帶着渾身的迷惑和躊躇,他步行了一站地。在下一個車站的站台里,當然不會出現寬末的身影。

之所以選擇了不見面,也許是對於葉山的罪惡感,也許是因為對於無法決定怎麼做的寬末的惱火,也許是出於不知道自己該採取何種態度而產生的迷惑。最終還是混雜了太多的東西,讓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雖然不清楚,但是他至少確定自己不想在今天見到寬末的樣子,他能夠設想寬末會一直等待下去,可是同時也盡量不去考慮。

但是即使到達了公寓,他的腦海里還都是寬末的事情。如果寬末一直等待下去的話未免可憐,不過松岡安慰自己那都是因為寬末自己的任性。

可是隨着時間的流逝,松岡也越發的坐立不安。不管是看書還是看電視松岡都無法集中精神,他一邊嘀咕著寬末不是那種會等到末班車的傻瓜,一邊又在心底的某個角落覺得他就是會這麼做。

松岡也設想過給寬末打手機,可是突然對等著自己的人說了聲「我回來了」,似乎也很奇怪。

在十一點十五分的時候,松岡下定了決心。如果是現在的話應該還趕得上末班電車。

松岡操起了皮包離開了家,奔跑在黑暗的街道上。當他好不容易來到車站附近的時候,偏偏在這種時候鐵道口的橫欄落了下來,而電車的檢票口則是在鐵道口的對面。伴隨着一陣轟隆聲,長長的火車車廂從他的面前行駛了過去。當火車消失后,鐵道口的對面出現了一個人影。即使橫欄緩緩的抬起,松岡還是動彈不得,而對面的男人也是一樣。

兩個人僵立在了原地一段時間后,最先展開行動的人是寬末,他越過鐵道口緩緩走了過來。

「晚上好。」

松岡小聲嘀咕了一句「你好」。

「你要去什麼地方?」

松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你在幹什麼呢?寬末。」

好像是為了轉換話題一樣,松岡反問對方。寬末的視線低垂了下來。

「因為我在車站沒有見到你,所以有點擔心……」

「擔心?」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個樣子。我去了你的公司,那裏已經關燈了,我害怕你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以前之所以沒有這樣,是因為松岡都特意每天利用這個車站,好讓兩人能夠見面。可是這個男人卻一點也沒注意到這一點。

「我一直在思考你對我說的話,我也許真的是想做些什麼。可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出答案。所以我每天一邊看着你回去的身影,一邊思考。」

男人繼續了下去。

「你沒有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有來,所以很擔心。我真的想過你是不是遇到事故了,而且也想到過你是不是討厭看見我,可是這讓我很難受……」

笨拙的男人磕磕絆絆地說了下去。

「你的行動和語言對於我的影響非常大。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象你那樣讓我如此厭惡自己。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這樣究竟是不是戀愛……可是我想確認看看。」

松岡挑動了一下嘴角。

「確認一下,然後不行的話就還是當作沒有發生過嗎?」

「不是的。」

男人慌忙否認。

「什麼不是!你自己不也說並不清楚嗎?」

「我覺得自己愛你。可是我對於自己的感情沒有自信。因為我以前沒有愛上過男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夠幫助我……」

「不要總是依賴別人!你想讓我怎麼改變你嗎?可是最後要做決定的人還是你吧?」

在昏暗的街燈下,寬末的臉色一片慘白。

「我已經受夠了。」

松岡說完之後轉身就走,從他的背後傳來了追逐過來的腳步聲。

「對不起……」

松岡沒有回答。

「真的對不起……」

松岡在心中閉上了耳朵,讓自己不要再聽見任何的聲音……

「哇!」

驚慌的叫聲讓松岡反射性地轉過頭來。沒用的男人臉朝下跌倒在了路上。松岡強行壓抑住了想要奔過去的衝動,咬緊了牙根。可是男人遲遲都沒有爬起來,讓松岡不禁開始擔心他是不是摔壞了哪裏,他撿起掉在路上的皮包靠近了寬末。

「喂,你沒事吧?」

男人終於緩慢的抬起了腦袋。在接過了自己皮包的同時,他一把抓住了松岡的右手。即使松岡把手縮到背後,男人的手腕也跟了過來。兩個人就好像拔河一樣拚命較勁。

「因為沒有用手,所以摔到了膝蓋,還是沒能摔得剛剛好。」寬末嘀咕了一句,「我覺得要是摔倒了的話你就會回來。」

松岡斜眼瞪着寬末。

「你是故意的……」

「我也多少明白了松岡是什麼樣的人……」

寬末的手碰到了松岡的面頰,松岡的全身顫抖了一下。

「所以請你再多等一些時間。等到我能夠好好了解你的心意,能夠正式說愛你為止……」

松岡低垂著頭陷入了沉默。他動了動右手,可是很快又被用力扯了回去,沒能到達面頰上面。所以他只能用左手遮住了眼睛。

他不想在寬末面前哭泣。他明明不想露出那麼娘娘腔的舉動,可是淚水還是擅自流了下來。他既不能糊弄過去,也無法逃避。顫抖的身體,嗚咽的氣息,對方一定已經知道他處於什麼樣的狀態了吧?

光是淚水的落下,就已經讓他的感情崩潰了下來。至今勉強維持着他的某種東西,好像都已經脆弱到了不堪一擊的程度。

「拜託你……」松岡的聲音顫抖著,「不要反過來利用我愛你的事實……」

卡塔卡塔,又一輛火車行駛了過去,「對不起」的道歉聲也消失在了火車的轟鳴聲里。

快點說你愛我……松岡飽含着期望握緊了右手。告訴我你只愛我一個人,告訴我你除了我以外什麼也不在乎……快點把我拯救出這種感情……

但是這些似乎沒有傳達給那個遲鈍的男人,所以他什麼也沒有對松岡說。面對再次震動着肩膀跪了下來的松岡,寬末只是不知所措的緩緩的撫摸着他的脊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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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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