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里沙毫不在乎地應了一句后把手上的塑膠袋遞給久。裡面是鱒魚,她說是在附近百貨公司的地下美食街買的。
「那你來做什麼?」
久追問著理由。里沙放聲笑了。
「誰叫你一副寂寞的樣子?」
跟里沙一起度過的第三個晚上,差不多在十點左右。
兩人坐在沙發麵對面聊著小田。
「你覺不覺得和貫很死板?」
跟久已經無話不談的里沙,口氣就好像跟自己的女性朋友閑聊一樣。
「是啊,不過那種壓抑的感覺又很誘惑人吧!」
「誘惑聽起來好情色。」
這時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兩人同時望向門口。
「他回來了。」
里沙站起來奔向門口,等門一開就撲向小田。
「你回來了。」
小田手上的公文包掉在地上,他訝異地瞪大了眼睛,不解的視線捕捉到坐在客廳里的久,久也微笑地看著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
「當然是在等你啊。」
還是摸不著頭腦的小田交互看看里沙和久的瞼。
「里沙,他……」
「我知道,他是你高中同學吧?為了找工作才住在你這裡的對不對?」
里沙當著久的面親了小田的唇一下。
「我們一直在聊你的事啊。」
「我的事?」
「是啊,久這個人滿好玩的。」
看到親密的兩人,久覺得自己好像電燈泡一樣,他裝作要去洗手間後轉入寢室也沒換衣服就上床睡覺。他雖然不想被認為自己不知好歹。但是行動已經證明了一切。
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久才醒來,他睜開惺松的睡眼看到小田正俯視著自己。
「換了衣服再睡。」
久揉著眼睛看看旁邊的時鐘,距離久逃進寢室還不到一個小時。小田穿著回來時的那身西裝還沒換下來。
「里沙呢?」
「回去了。」
奇妙的沉默橫在兩人之間。久坐起上半身卻好像整個人要靠在坐在床緣的小田身上一樣他趕緊挺直了背背。
」沒想到你們去那麼要好。」
小田自言自語地說。
「我們只是朋友。」
「我知道。」
小田看著久苦笑。
「里沙說……好像不能常跟你在一起。」
小田那試探似的眼神讓久呼吸困難。
「她怕會喜歡上你。」
「她是開玩笑的吧。」
久站起來抓抓頭髮。
我跟里沙都在聊你的事啊,像是高中時候怎麼樣。……現在又怎樣等等。
小田的視線沒有從久的身上移開。
「你覺得高中時代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是個認真的好學生啊!」
聽完久的活,小田從鼻子里哼出一聲,邊笑邊遮住臉。
「你……」
他才了一個字就停下來,隔了好久才繼續說;
「你既自由又任性,有時看了真叫人火大。不喜歡上課就不來,不想考試就逃課,不特別反抗老師也諂媚,就好像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似的。你總是好像凡事都事不關己的模樣吧?所以……我很羨慕你。」
小田撐著下巴呆望著壁紙的花紋。
「那種光是蹺一個小時的課就要下多大決心的人,你大概無法了解他們的心情吧?」
他半張的嘴嘲諷地扭曲。
「我父母都是醫生,他們雖然沒有強迫我,但是踏上學醫之路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我從以前就想當一個棒球選手……就像兒時的夢想一樣,就算當不成能從事相關工作也好。我記得是在高二的春天吧!非決定志願不可的時候,我把想當棒球選手的事告訴我父母之後,被他們狠狠罵了一頓,還說我是不是想逃,一開始教我打棒球的就是我爸爸啊……。我不甘心他們認為我想逃避,為了否定他們的想法放棄了棒球,就在夏天之前。」就是那個蟬鳴不斷迴響在腦中,灼熱夏天的記憶。
「你知道什麼叫夢想消失的感覺嗎?我下了決心之後,每次看到你都覺得生氣,什麼都不被束縛的你讓我既羨慕又憎恨。」
小田苦笑著說:
「你是私生子,母親又是風座女子。但是,到了高中之後沒有人再去在意這種問題。我甚至羨慕你的環境,因為沒有人會幹涉你的生活式。」
久無法動彈地聽著小田的話。
「我父母在我大學的時候過逝,或許你會認為我無情吧?但是,我真的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自由了。但是一旦自由了之後……變得什麼也不想做,因為我的心已經變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剩。大學畢業之後我參加了考試.在順利當上醫生懶散度日慣了后,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就在這時我遇到了你。」
小田獨自笑了。
「實在太奇怪了,你跟高中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幾乎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一問之下你居然在當『女人的小白臉』……我心想要開玩笑也有要有限度。不過不管到了幾歲,不管在哪裡,不管做什麼,你就是你,還是一樣那麼自由。」
久有股衝動想去抱住小田沮喪的頸項,他的心猶豫地搖晃著。
「……高中的時候我以為跟你在一起,……跟自由的你在一起就能夠呼吸到一點解放的空氣。」
那是一段恐怖的距離,就在床上,是觸手可及的距離。
但是,他們都沒有向對方伸出手。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話的。」
「沒關係。」
久擦過小田的身邊,呼吸不自然地堵塞。他走進浴室把自己泡在浴缸里,抱著膝思考著小田剛才說過的話。小田是為了自由才接近自己,他一句都沒有提到喜歡兩個字。
里沙在話筒另一端輕笑。小田不管在家或不在家,電話都一定調到留言,所以即使有電話來久也不會接。這一在電話響了五聲后照例被切到錄音機上。
「久、你在吧?我是里沙。」
那像跳躍似的輕快聲音。久慌忙拿起電話。
「你果然在,還在睡覺啊?」
里沙邊說話邊笑。
「沒有……」
「我待會兒可以過去嗎?」
牆上的時鐘指著晚上七點。
「小田今天要值班。」
「我知道,所以才打給你啊!我過去好不好?」
「你去問小田吧!」
「我問的人是你啊!算了,我現在就過去,在家裡等我。」
久還沒來得及拒絕里沙就掛了電話。
里沙帶了甜得膩人的蛋糕過來,她每從盤子里拿出一塊,就高興地把蛋糕的名字告訴久,每一種都是令人舌頭打結的怪名稱。
「和貫不喜歡吃甜食,跟討厭的人一起吃也很無聊吧?有人可以陪我一起吃是很好啦,但是和貫一開始就說不喜歡,後來我就沒再提要吃蛋糕了。」
「萬一我也不愛吃甜食怎麼辦?」
「我想你一定會陪我一起吃,而且就算味道不好你也會說好吃。」
「那可不一定。」
「是嗎?」
里沙充滿自信地說。她把蛋糕分在小碟子里送給久,然後自己也幸福地吃了起來。久無奈地吃了一口,甜得令人頭痛。
「和貫叫我不要再來見你.大概是因為我說『好像會喜歡上久』就動搖了,真奇怪。」
「很正常啊!」
「是嗎?但是我很想見你啊,跟你在一起很開心嘛!既沒有壓力,而且只要我說什麼,你都好像會聽我的。」
「要是我喜歡上你怎麼辦?」
里沙聞言大笑。
「好啊,要不要來瞞著和貫偷情?」
「開玩笑的啦!傻瓜。」
兩人平分掉六塊蛋糕后好像還覺得不夠,又相偕出去買酒喝。
「和貫不宜歡喝醉酒的女人。」
里沙邊說邊選了低酒精而有著美麗顏色的淡酒,而久選了好像會醉的酒。兩人像中年老頭般一邊吃著花生米一邊下酒又說又笑,喝到累了之後就倒在地板上睡在一起。
隔天一早,值班回來的小田看到醉倒在地的兩人不禁苦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的里沙乖乖讓小田送回去。
昨天沒洗澡的久進了浴室之後,心想小田回來不知道會不會生氣。送完里沙回來之後的小田,雖然沒有生氣但心情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一回來就立刻鑽進浴室,穿著睡衣出來后又關進寢室。
久也想睡個回籠覺,不過想到跟小田睡同一張床有點猶豫,所以睡在外面的沙發上。
黃昏,把久搖起來的小田說「到外面去吃飯吧。」
兩人在小田朋友所開的中華科理店痛苦地吃完晚飯後,繞到附近的書店和錄影帶出租店去。小田在書店買了一本雜誌和文庫小說。
「你想看什麼電影?」
到錄影帶出租店的時候小田這麼問久,聽到久回答A片就露骨地皺起眉頭。久是開玩笑的,小田卻當真地走到放A片的棚架挑選,久連忙追過去。
「你喜歡看哪一類的?」
「我是開玩笑的啦,看什麼都可以。」
小田無言地回到原來的地方,借了一部久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外國電影。
那是一部奇妙的電影,故事是敘述一個才被甩沒多久的人妖好不容易找到真愛最後卻把自己的愛人給害死了。
怎麼不借好笑一點的電影回來看?久有所遺憾地叨念著。即使是編造的故事他也不喜歡悲劇。小田沉默地把錄影帶倒轉回去。
「我明天又要出差,到葛川的醫院去。」
他低聲說。
「辛苦你了。」
「我不太想去,最近有點累。」
小田整個人沉在沙發里。
「昨天里沙給你添麻煩了,她太任性了一定要你陪她對不對?」
「沒關係,我無所謂。」
小田凝視著久。
「如果我不在家裡沙又打電話來,你可以不用理她。真是的,也不管別人方不方便。」
「是啊!」
久隨便應了一句。小田仍然看著他。
「你在意嗎?」
小田笑著反問久「在意什麼?」,久答不出來。他是在意里沙還是在意久……小田把錄影帶拿出來。
「睡吧。」
小田敷衍地說。心知肚明的久也裝蒜地點點頭。
久到門口迎接兩天沒回來的小田。小田看著他一瞼高興的笑。一身筆挺的藍色西裝,左手是小型的公事包,右手則是超級市場的塑膠袋。小田把袋子往久的胸前一推。
「今天晚上吃火鍋吧,幫我準備一下。」
袋子里都是煮火鍋的必備材料。久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切好後放在籃子里。
因為常進廚房的關係,他已經把鍋碗瓢盆的位置記得
很清楚,一伸手就能拿到想要的器具。弄了半天後他突然發現小田站在身後。
「我來吧!」
「不用了,你去幫我擺餐具。」
「我好像變成客人了。」
說得也是,久也靜靜微笑了。
「想到回來沒東西吃我就先繞到超級市場,逛了一會兒突然想吃火鍋,拿著菜籃到處找東西的時候遇到我們醫院的護土.還被她嘲笑一個人吃火鍋太可疑了。」
「是啊!」
「一個人的話我就懶得弄了,幸好有你在。」
兩人解決完如山的鍋中物,再清洗完碗后已經將近九點。久洗完澡出來看見小田拿著啤酒坐在沙發上,小田把啤酒罐遞給他。
「我只有買一罐。」
「那我就喝一點。」
好久沒喝的啤酒沁入心脾。
「我在回程的電車上想了很多。」
把久要還給自己的啤酒推回去,小田接著說:
「每天我去上班,或者到外面的醫院去出差的時候,都會想也許等我回來你已經不在了,一向自由慣了的你要是一厭煩說不定就會離開。但是又在心裡告訴自己不會這樣……,你在、你不在,我的腦子裡只想著這些事。心裡明明不安,卻又像理所當然似的買了兩人份的食物,又怕這些東西都會浪費掉,我的日子就是在這些反覆的不安中度過。」
久只是沉默地聽著小田的話。小田撐著下巴無語片刻后抬起頭來。
「我喜歡你。」
久不知道是從他的聲音,還是從他的嘴型辨別出來的。但小田的確是對著久說我喜歡你。
「我怕你會離開,一路上都歸心似箭。」
久下意識地把顫抖的手指藏在背後。
「我好想看到你、聽到你的聲音。想打電話給你又怕你不在……更怕的是里沙又來纏你。」
心臟都熱了起來,那種竄遍全身的熱是小田所看不見的。他要是能察覺的話,就不會用那麼迷惆的眼光看著自己。
小田慢慢起身走到久的面前。他低下頭,伸出想要握住久的手卻在中途停下。在高中時代一次也沒有觸碰過的手指就在眼前。
等到那手指已經到了再近不過的距離,就好像是守株待免似的電話聲響起,兩人都同時回過神來。
「啊……」
小田不自然地走過去接電話。
「呵呵,里沙。」
小田提著話筒轉過身來。
「今天不行,我很累……」
在小田沉默的時候,可以隱約聽到從話筒里傳來的聲音。
「我過兩天再打電話給你。」
小田邊不及待似地把電話掛斷。然而剛才那濃密的氣氛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是難耐的尷尬而已。
久覺得自己的胸口冷了下來,就像在高中時代自己和小田的關係被嘲諷的時候一樣。
「你不是有里沙嗎?」
久像找藉口似地說。小田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我去睡了。」
他逃命似地走出客廳,鑽進那張熟悉的床上。他想到那股熱流所包含的意味,要是剛才小田的手觸摸到了自己的話那會怎麼樣?那種像是期待又像是拒絕般的甜蜜感覺。然而,像要把胸口榨乾般的痛楚,又迅速地取代了熱情。
已經不知道幾天久只過著面對小田的生活。一天的變化隨著小田的歸來而至。他對這種彷彿籠中鳥的生活一點疑問也沒有,只要有小田在就好了。
其實他從以前就知道了。當時那個朋友所說的話提醒了他。他就是因為發現小田在自己心中的定位后才拒絕了他,即使是現在他也仍然認為那個選擇沒有錯。
如果這份感情能叫做愛的話,他已深陷其中,甚至已到了不想把小田讓給任何人的地步。
久的全身充滿了異樣的亢奮讓他無法入睡。小田沒有進來,不知道等了多久,他都沒有來到久的身邊。兩人已經無法共眠,因為模糊的感情已然成型。
久覆住自己的臉。他到底想怎麼樣?又會變成怎麼樣?或許是世界太狹窄了,兩人獨處的時間太多眼裡只有對方而已。如果分開的話一定可以把事情看得更清楚吧?
小田會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女朋友,而久也會懷念起女人溫暖的胸脯。
「已經不能再住下去了吧?」
他低語。這個地方太舒服了。他確定自己應該離開這裡,不能再留下了。
久突然想到,為什麼自己這麼想逃?為什麼要逃得這麼辛苦?要是繼續留在這裡的話,一定會被小田牽著走,所以非逃不可。
他發現自己『害怕』的情感而愕然了。跟女人同居的這些年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他彷彿看見自己沉溺在『愛』的深海里,瀕臨溺斃而拚命游向岸邊的模樣。
等他醒來時小田已經不在。平常就起得晚的久昨晚將近凌晨才睡著。他意識朦朧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想著自己該準備離開了。自己原來那套衣服不知道被小田藏在哪裡要去找出來。他突然覺得煩悶起來,又重新把自己沉在沙發里。一陣小田的味道撲鼻而來。
就這樣離開的話恐怕再也見不到小田了吧?久一想到這裡就有一股立刻想見到小田的衝動。小田任職的醫院在哪裡?他想著以前從未想過的問題。就算知道,萬一很遠的話怎麼辦?又沒錢可以去……。麻煩的事堆積如山。
「算是最後一次吧!」
他獨自低語。他想再見小田一面,明知道這麼做沒有太大的意義。即使明知只是藕斷絲連他也覺得非這麼做不可。
他等了好久,但是一點也不想睡地看著電視等待小田的歸來。等到半夜終於聽到開門聲。腳步聲確實向著久走來。裝作沒發現的久聽到小田在自己背後說我回來了。
「哦。」
久回過頭,看到小田身上那件奶油色的外套肩頭整個濕透了,鏡片上也有水滴的影子,他的前發濡濕地貼在額頭上。
「外面在下雨嗎?」
「從中午就開始下了。」
小田把濕外套和公事包放在久對面的椅子上。他慢慢走進久低垂的視線中。
「我跟里沙分手了。」
小田唐突地說。盡量不看他的久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小田只看著久,再也沒有別人。
「剛才我跟她分手了。我告訴她有另外喜歡的人她就哭出來。我本來想早點回來,但是看她哭得那麼厲害也不能置之不理。
那對不允許逃避的眼神,久無法移開目光。
「里沙明明是為了我在哭,但我的心卻只挂念著你。」
小田往前踏出一步,久慌忙起身退後。逃不掉的久被小田抓住手腕。
「我好想碰你。」
那被抓住的地方好像的灼燒般的火熱,久粗暴地甩開小田的掌握。
「你……先去換衣服吧,要我聞多久藥水味啊!」
小田表情迷茫地消失在浴室里。確定他進去之後,久趕緊衝進寢室找自己的衣服。
他在衣櫃中亂翻一陣什麼都找不到。沒有時間拖延了。
久回到客廳翻找著小田放在椅子上外套的口袋。什麼都沒有。
他再打開公事包,聽起來雖然悲哀,但他沒有錢是走不出這裡的。久在公事包的內袋裡找到了黑色錢包,當他打開錢包準備拿錢的時候浴室的門開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在這一瞬間停止。應該在換衣服的小田在浴室門口凝視著他。
「你在幹什麼?」
他的聲音是冰冷的,久手上的錢包掉在地上。小田慢慢走近他把錢包撿起來。
「這麼晚了,你拿著外套想到哪裡去?」
小田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讓久聽了背脊發涼。
「有什麼事這麼急著用錢?要錢的話不用像小偷一樣偷偷模摸,直接告訴我就行了啊!」
小田從錢包里抽了兩張萬元大鈔出來,塞在久胸前的口袋裡。
「你不願意被男人碰才想逃吧?還想順便撈一票再走。」
小田在生氣。彷彿只要久一動就會上刻撲上來咬住他的沉默。久被震懾得無法動彈。小田單手亂抓一陣濕發。
「如果你不願意被我喜歡或是碰觸的話直接說就行啊,我不會強迫你的。……我早就知道你是這種人,從高中時代就知道了還學不乖。我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受騙了。……」
「我真不該相信你。人也就算了,要是趁我洗澡時,連錢包都被偷了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不知如何解讀久表情的小田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
「滾出去。」
他指著門說。聽到了最不想聽到的真心話,小田都已經下了逐客令,久除了穿起鞋子出去還能怎麼樣?
細雨淋濕了久的全身,他覺得身體由外到里漸漸冰冷,趕緊把隨手拿出的外套披上,分不清方向地一味往前走。他的身和心都像紙般越來越薄。曾經那麼快樂的日子就像幻影一樣。
他走出公寓,沿著在被雨浸濕的微弱街燈映照中的坡道往下走,來到雙線道的道路上。位於右手邊的公車站就是一個月前遇見小田的地方,沒有人在等公車。
早知道那時不要怕麻煩直接回家就好了,跟小田在當時分手就好了。就算自己再怎麼希望時間也不會倒流,不可能當作沒有相遇,沒有一起生活過。
他坐在公車站的長椅上避雨,幾輛大型卡車經過所激起的飛沫弄濕了久的褲腳。
「小田和貫。」
從唇間滑落的名字,光是叫他的名字,久的心就掠過一陣痛楚和悲修。
小田曾說他是個「懶散的傢伙」。小白臉的生活、懶得去工作的生活……他覺得自己已經得到做了這些事的報應。
那種與人並肩時的自卑感,確認自己已經與社會脫節的那一瞬間,他閉上眼睛告訴自己別再想了,想了也沒有用。
他冷得發起科來,把領口拉緊也擋不了從腳下和頸邊鑽進來的寒意。拿著小田施捨的錢起碼可以去住商業旅館。
久握緊了口袋裡的鈔票站起來。他所在的公車站是在靠往高速公路的路邊,很少有計程車會往這個方向來。還是到附近去找旅館比較實際。
要到對面的話,得走到前面比較遠的地方去過斑馬線,久實在提不起在雨中走路的興緻,他選擇在路邊等車子少一點再穿越。在幾輛大型卡車經過後路終於空出來,對面車道的來車也還有一段距離,久迅速沖向馬路。他才一衝出去就看到一道閃光,轉過頭去時衝擊隨之而來。明明是
瞬間發生的事,整個過程卻像慢動作似地深印在久的視網膜里。腹部的撞擊感,他的身體在旁邊飛去,左腳在扭傷的狀態下撞到路線。
他咬緊牙關忍住那幾乎是暈眩的後腦劇痛后,覺得鼻孔湧進一股熱流,整個嘴裡都是鐵鏽味。久把充滿在嘴裡的鐵臭味吐出來后睜開眼睛一看,一輛機車倒在對面的車道上。
「我會死嗎?」,才想到這裡的時候久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久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是長方形的白色天花板,強烈的目光燈刺得他只能微眯著眼,不過用不了多久就習慣了。
他躺在一張硬床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他想要起來,才動了一下,後腦勺就痛得幾乎目眩,全身上下好像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
他不經意地想要彎彎腿,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似地無法動彈而且沉重。他掀開覆蓋在自己身上的綠色被單,才發現從左膝以下到腳踝都被石膏固定住了。
被痛楚和暈眩弄得神智不清的久,拚命想要回想起受傷的經過,但是再怎麼回憶都只到穿越馬路被機車撞飛的地方而已,接下來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看著四周,充斥在室內的消毒水味和白色的牆壁。
銀色的構架、血壓計。三坪大的房間用屏風分成兩邊,久下意識地堅耳傾聽隔壁的話聲。
「……聽到救護車跟我們聯絡好像是在這裡任職的醫生受傷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一問名字居然是你。結果看到送來的人根本不是。」
「怎麼會搞錯是我!」
久顫抖了一下,是小田的聲音。他反射性地想逃,他不想見到小田,不想看到他的臉。久想要站起來才想起腳上的石膏而放棄,而且出口也只有一個。
「你朋友穿的外套口袋裡有你的名片。」
「光看名片就以為是我?有沒有搞措!」
小田忿忿地說。另一個男人趕緊安慰。
「他不是你朋友嗎?用不著這麼生氣嘛!幸好傷勢不是很嚴重。」
短暫的沉默之後。
「狀況呢?」
小田冷淡地問。
「頭都似乎受到重創所以做了斷層掃瞄,不過腦外科醫生已經說沒什麼問題了。怕只怕會有出血的後遺症,所以這兩天里小心一點。腳的部分是左小腿骨折,幸好是被機車撞到傷勢不重,打一個月石膏就可以完全復原。其他沒有什麼外傷,等他醒了之後就送他回去吧!」
「幫他固定好了嗎?」
「應該已經硬化了可以活動了。對了,你的朋友是在哪裡上班?要是像服務業那種不太能休假的行業的話,就要開診斷書吧。」
「他是無業游民。」
小田的語氣一點感情也沒有。
「哦……」
久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音。
「你朋友跟你同年吧?真看不出來呢,剛送來猛一看還以為是大學生。」
簾上的影子動了一下,屏風隨即被拉開。
「啊,他醒了。」
首先探進頭來的是跟小田說話的男人。年紀應該跟小田一樣不過臉比較成熟,身材跟瘦削的小田成反比似地健壯,而且還留著一臉大鬍子。與其說是醫生還不如說是惡狠狠的摔跤選手比較恰當。
「你一定受驚了吧?不過放心,已經沒事了。待會兒請小田送你回去。關於你的傷勢……」
男人把剛才跟小田講過的話再重複一次。然而久根本就左耳進右耳出,他不願面對站在醫師背後的男人眼光而低著頭看著綠色的床。
「主治醫生也從我換成小田,這樣對你比較方便吧?撞到你的那個機車騎士傷勢也不重。這件車禍並沒有通知警察,如果你為了確保自己的權益還是去報警比較好。對方似乎想私下和解,不過一切由你決定,這是對方的電話和地址。」
醫生把紙條交給久繼續說:
「你可能要暫時拄著拐杖過日子了。」
空氣中傳來一陣嘩嘩聲,醫師從口袋裡拿出呼叫器。
「我得回大樓去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醫師輕拍了一下小田的肩膀走出病房。小田站在離病床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不動。久穿著跟從公寓出來時同樣的衣服,前發紊亂地掉落在額頭上,襯衫的扣子還扣錯了鈕。
「天大的麻煩。」
小田低語。
「你不來就好了。」
久只能擠出這句話。
「知道是你我也不會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小田走出房間。久鬆了一口氣不過不要幾分鐘他又回來了,手上還拿著一把拐杖。
「走到停車的地方,我送你回去。
久拉起拐杖站起來,理所當然地舉步維艱。小田在一旁配合著久搖晃的腳步慢慢走著一言不發。兩人走到醫院的後門口,小田先去開車過來讓久在原地等候。
坐上車子之後被固定的左腿讓車位變得狹窄,小田看也不看久一眼就徑自發車前進。
」看到兒子半夜跑回來,你爸媽一定會很吃驚吧!再加上受了傷只是給他們添麻煩而已。」
充滿嘲諷的語氣。久閉上眼睛裝睡。到葛川要兩小時以上的時間,感覺到車子在轉彎的久睜開眼睛一看眼前是熟悉的轉角,車子慢慢開上坡道,還來不及發出疑問的時候,已經停在小田的公寓前。
「……你不是要送我回葛川嗎?」
久疑惑地問。下車的小田粗暴地甩上門。
「你有沒有常識啊?現在是半夜三點,我明天還要上班!」
被罵的久下了車和小田慢慢並肩走著。走到房間門口之後他猶豫著被不該進去,沒想到小田卻一把把他的拐杖撥開后拉住手腕。
久反射性地把左腳撐在地上,一陣隱痛從背脊直升上來,讓久不禁眼眶含淚。
「好痛、等一下!」
小田強硬的手腕不停地拉扯著久向前走,進了寢室之後久被甩到床上。輕微的暈眩過後一道影子覆蓋了下來,
久被壓得無法動彈。感覺小田的唇在自己頸上吸吮,久趕緊背過臉去。
「喂、小田、小田、快住手……」
完全無意停止的他從上到下啃噬著久的頸項,同時他的手也粗暴地扯起久的襯衫,用力地捏著他的乳首。
「不要、放手啊!你走開!」
那從來沒有觸摸過自己的禁慾的手指,那深知一碰就是禁忌的手指,此刻就像陌生人的所有物似地在自己身上肆虐。
久想把小田的身體拉開似地推著他的肩,敲打他的背,然而在小田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不是說了不要嗎!」
聽到久的叫聲,小田才停下來。他坐在久的身上抖著肩膀笑出來。
「我就讓你在這裡待到傷治好為止,反正你也無處可去。」
不知道哪裡奇怪的小田仍舊笑著。
「當女人或是男人的小白臉都一樣吧?我看你也已經沒有說不的自尊了。你要是乖乖聽話的話,我倒可以養你。」
「開什麼玩笑!」
無視久抗議的小田再度開始玩弄他的身體。他抱住久的背部,從打開的襯衫縫隙里舔著他的乳首用力吸吮。不知名的東西在久體內竄動。開始害怕起來的久用力掙扎,為了要逃開這份『恐怖』而用力掙扎。
小田停下動作,冰冷地俯視著久,突然朝他的右頰甩上一巴掌。那種刺痛讓久一陣頭暈目眩,還來不及喘息的時候左臉又被挨一巴掌,就這樣連續被打了三次。
久被突然的暴力震驚得完全無法抵抗,小田又開始為所欲為。他連內褲一起把久下半身的棉褲拉下,緊握住暴露在空氣之中的下肢中心。
久痛得呻吟起來。在兩人緊貼的身體之下,小田鬆開手后還以為可以輕鬆一點的久,被撐開雙腿。感覺到小田慢慢逼近自己的身體內部,久雖然知道接下來要發生的是什麼事,但是已經沒有抵抗的力氣了。
小田一到早上就下床去洗澡,帶著一身感覺不到情事餘韻的清潔去醫院上班,從頭到尾都沒有跟久說一句話。
久聽到小田出去后就呆坐在床上。由於被折磨到將近天亮,受傷的地方正慢慢出血,只要一動就痛得全身僵硬。而且隨便搖一下小田的殘跡就快從體內流出。留在皮膚上無數的吻痕以及被指甲抓傷的傷痕,床上髒亂得令人無法正視。
「好臟……」
自己和小田都一樣臟。堅守純情換得的卻是這種結果。什麼禁慾?反正結論就是這樣。久突然想抽煙,但是因為小田不抽煙,而久自從來到這裡也沒有買過煙。他嘴癢地啃起自己的大拇指,因控制不好力道而鮮血直流。
他擦擦眼角的淚,卻怎麼揉也揉不幹凈。滴下的淚水慢慢擴散在床單上。沒有傳達出去,他的感情一點也沒有傳達出去,小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久弓起背脊,就像無計可施的孩子般哭泣起來。
留在身體里的做愛殘跡讓久不快。他想到浴室洗乾淨,而站起來卻無法走動。他拖著沉重的左腳在地上爬行,腰部隨著每一次震動而刺痛起來,順著大腿留下的小田精液讓久覺得悲慘。
不能弄濕石膏的他只好維持著抬高左腳的姿勢沖澡,受不了那種辛苦的他隨便沖沖就了事。他穿上睡衣后輾轉爬到客廳的沙發上蜷縮起來。
腰間的痛是做愛后的遺迹,肩膀和背上的痛則是車禍的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