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曾戀暖利落地將門鎖換新,朝葉熾暘說,「好了。」

葉熾暘正與女房客說話,聽見她這麼說便走過來,「這鎖不會再壞了吧?」

「壞了再找我,我免費幫你重裝。」

「你還想收費喔?」葉熾暘言下之意,是她吃他的、住他的,只差沒花他的,他現在只不過請她換個門鎖,她還要收錢?

「當然,這事關我的專業。」曾戀暖皮笑肉不笑的回應,自褲袋裡拿出兩把鑰匙,「手伸出來。」

葉熾暘瞥她一眼,遲疑了下才伸出左手。她將略帶餘溫的鑰匙放在他手中,他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覺得鑰匙上殘留的溫度燙傷了他的手心。

「一把給小姐,一把你留著備用。」曾戀暖把工具收進工具箱,瞧見那門鎖壞了的女房客也走了過來。

「嗯。」葉熾暘應了聲,將鑰匙別上鑰匙圈,然後將另一把鑰匙交給女房客。

「謝謝。」女房客傅文馨朝葉熾暘露出一朵笑,才對著蹲在兩人中間的曾戀暖說:「原來你真的是鎖匠,好難得看見女的鎖匠耶,你怎麼會做這行啊?是興趣嗎?」

傅文馨已經跟葉熾暘租了兩年的房子,上班的公司就在附近,不知道為什麼,她住的這間屋子常常出問題,不是電箱整個爆掉就是馬桶塞了奇怪的東西,葉熾暘一個月總要見她個一、兩次。

這次是她的門鎖壞了。

「我從小學五年級就立志要當鎖匠,開遍全世界的鎖。」曾戀暖站起身,不著痕迹地分開兩人,巧妙地往葉熾暘身邊一站,朝傅文馨一笑。「不過現在只是個小小的鎖匠,以後如果有什麼關於鎖的問題可以找我。」

她笑容滿面地遞出一張名片,傅文馨客氣地收下。

「對了,葉先生,前兩天我做點心,多做了一些,你拿點回去吧!」傅文馨凝視著葉熾暘,熱切的說。

她的熱切與情意是如此的明顯,明顯得幾乎將周遭的空氣全都燃燒光了,只剩下濃濃的二氧化碳。曾戀暖按按額角,覺得如果這兩個人再站在她兩邊,把她上空的空氣吸光,恐怕在她化身為醋桶狂人之前就先化身為林黛玉昏厥了。

葉熾暘瞄了眼曾戀暖,唇角上揚,像跟她示威般,朝傅文馨笑道:「好啊,麻煩你了。」

曾戀暖面露不悅,咬緊下唇,低頭著不想看他們倆人打情罵俏,她想逼自己揚起笑容,可是顫抖的嘴角卻怎麼也不受控制,她只能繼續咬著唇,不讓自己嗚咽出聲。

沒希望了……他真的對她一點情感也沒有了嗎?

「喏,你上回說你喜歡吃,我試著做了一些,你試試味道。」傅文馨拿來一個紙盒,塞進葉熾暘懷裡。

紙盒裡散發出一絲甜甜的香氣,吸引了曾戀暖的注意。

他現在喜歡的,是這種手巧會做甜點又有女人味的女生嗎?曾戀暖的目光落在那個紙盒上,想知道他八年後喜歡吃的甜點是什麼。

「謝謝。」他微笑著接過紙盒,在傅文馨與曾戀暖企盼的目光之下打開。

一打開,葉熾暘與曾戀暖都愣住了。

幾乎是同時,曾戀暖猛地爆出一聲大笑,但她很快地捂住嘴,不停的抖著雙肩向傅文馨道:「廁所……」

「在後面。」傅文暘指向浴室的方向,滿臉不解。

只見曾戀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浴室,門砰的一聲關上,接著傳出她放肆的大笑聲。「哇哈哈哈哈哈……」

葉熾暘的臉色隨著她響徹雲霄的大笑而愈見鐵青。

「葉先生,你朋友的笑聲真是……爽朗啊。」傅文馨撫著胸口,硬是擠出一句友善的話來。

「哇哈哈哈哈哈……」笑聲仍不斷自浴室里傳出。

「是啊。」葉熾暘氣虛地合上紙盒。

「是長相不太好看,所以你不想吃嗎?」傅文暘見他把蓋子合上,很擔心的問。「我第一次做,可能賣相不太好,可是味道我試過,還算正常……」

「不是,不是那個問題,我相信一定很好吃,只是……我弟弟也很喜歡,我想帶回去跟他一起吃。」

曾戀暖的笑聲持續著,像嘲笑他的謊言。

傅文馨安心了,聽到他說要帶回去給家裡的人吃,不由得緋紅了雙頰,「我還有一些,都讓你帶回去吧。」

「呃……」葉熾暘正想著要怎麼拒絕,這時廁所里的曾戀暖總算出來了。

她一邊擦著眼角笑出的淚,一邊吸吸鼻子,「抱歉,我失態了。」

方才情緒還跌落谷底的她,現在活像是中了樂透頭獎,還是什麼鎖匠界諾貝爾獎一樣得意。

葉熾暘恨恨的瞪她一眼,她則不受影響地站到她身邊。

「啊,我們是不是該走了?」她望著葉熾暘,彷彿向他討人情。

葉熾暘厭惡的順著她搭的台階而下,「是啊。傅小姐,不好意思,我還得帶她四處逛逛。」

「曾小姐剛來台北?」傅文馨聞言,笑容有一瞬間扭曲。

葉熾暘輕輕皺了下眉,沒多說什麼,只是伸手輕拍了下她的上臂。

傅文馨因他的靠近而羞赧地垂下眼眸。

「是啊,她剛從歐洲回來,不帶她熟悉一下台北,萬一之後出門遇上什麼事就糟了。」

「對呀、對呀,哎,我這個路痴,實在太久沒回來羅!所以就麻煩熾暘帶我四處逛逛。」曾戀暖見葉熾暘與傅文馨親近,忍不住有些吃醋。

她的話讓傅文馨的笑容又扭曲了,見狀,葉熾暘以眼神教她別鬧,並且又撫了下傅文馨的手臂,笑道:「還是傅小姐要跟我們一起去?」

曾戀暖氣極,先前那份悠然自得全不見了,她別開臉,像極了鬧脾氣的孩子。

「我很想去,可是我等會兒還要上班,今天是因為門鎖壞了,所以請了半天假等你夾。」

「這樣啊……那,我們先走了。」葉熾暘拍拍她的手臂,「你……保重。」

「嗯。」傅文馨的臉上有著愉快的光芒,送兩人到門口,目送他們離開。

葉熾暘一離開傅文馨的視線範圍,便放開曾戀暖,將懷裡的紙盒塞給她。

曾戀暖氣呼呼的接過紙盒,用極為嬌甜的嗓音道:「我說葉先生啊,你不是很喜歡吃嗎?怎麼不吃?」

「你剛剛在幹什麼?」葉熾暘沒理會她的火氣,反而如此質問。

「我忙著換鎖,你就跟女房客打情罵俏,你還敢問我在幹什麼!」曾戀暖鼓起腮幫子,抬高頭瞪著他。要不是她兩手都拿著東西,她早就把他戳得滿身都是洞了。

「我跟誰打情罵悄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我們是男女朋友耶!」

「我們分手了!」葉熾暘氣憤的打開車門坐進車裡,然後打開駕駛座旁的車門讓她上車。

「我們都要公證結婚了,你還鬧什麼彆扭。」曾戀暖皺眉教訓他的樣子活像錯的都是他。

「你又是哪條神經接錯了,我們什麼時候要公證結婚,你也差不多一點!」葉熾暘發動引擎,踩下油門,車子似乎感受得到他的怒火,火力十足地沖了出去。

「對對對,接下來你還會說你心裡沒有我。」曾戀暖也不禁有氣,不怒反笑,「心裡沒有我,卻記得我最愛吃什麼,還跟別人說是你喜歡吃的,你心裡『真的』沒有我。」

葉熾暘猛地踩下煞車,像是被人踩到痛處一樣惡狠狠的瞪著她,「那只是一時口快,不然人家問我,我又不能沒禮貌的說我根本不喜歡吃什麼鬼芋頭酥啊!」

「你再解釋也沒用……」

身後的來汽車喇叭的聲響。

「不然你想怎樣?」葉熾暘置若罔聞地挑釁。

「承認你還是愛我的有那麼難嗎?」

後頭停下的車子愈來愈多,喇叭聲也不停傳夾,還有駕駛人已經下車探頭看前方是不是發生車禍,才會造成交通阻塞。

對比著車外的喧鬧,車內的寂靜就像超級低氣壓,曾戀暖清澈有如無雲天空般的眼眸直視著葉熾暘,等著他回答,但他卻只是望著她,緊抿著唇沒有開口的跡象。

不知過了多久,葉熾暘終於像是聽到車外的喇叭聲,這才將停在馬路中央的車子重新啟動。

他沒有開口,沉默的開著車;她也不開口,只是默默打開紙盒,把傅文馨送給他的芋頭酥吃下肚。

又不知過了多久,葉熾暘終於打破沉默,「明天你就搬出去,看你要住飯店還是哪裡都好。」

死男人,趕她走的時候這麼乾脆,可是談正經的話題卻優柔寡斷,可是曾戀暖卻沒有勇氣再逼問他答案,在面對他的驅趕時也只能使出一貫的耍賴招數。

「我沒錢。」奇怪,是她太久沒回台灣了嗎?怎麼這個芋頭酥味道怪怪的?曾戀暖將紙盒裡的八個芋頭酥全都吃光,一邊遲鈍的這麼想著,一邊回應著他無情的逐客令。

那我給你錢,你去住飯店。

但這句絕情的話,葉熾暘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的錢都到哪去了?」他還是不相信她會真如她所說的那般貧窮,他三番兩次都想直接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每次話到嘴邊不是被她氣得忘了問,就是根本問不出口。

「對啊,嗯……我的錢都到哪去了呢?」說著,曾戀暖還皺起眉頭,一副扶命回想的樣子,好似他現在問的不是她的錢,而是別人的錢。

葉熾暘等著她回答。

「欸,我真的忘了耶!」

「曾戀暖!」他氣得大吼。

「哎喲,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在乎那麼多幹嘛?」她揮揮手,伸手撫上他氣得緊繃的臉龐,「你是關心我嗎?」他來不及反駁,就見她感動地說:「熾暘,我就知道,不管怎麼樣,你還是愛我的。」

這女人現在到底在演哪出?

葉熾暘額上的青筋暴突,不耐煩地揮開她貼在他臉頰上的手。「不管,反正你搬出去就是了!」

「你怎麼這麼無情?從我回來后說風就是雨,一點也不顧念舊情,你太過分了,我是回來跟你再續前緣的,你卻將我推出你的心門外,你這樣是逼我去死嗎?」曾戀暖掩面哭訴,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我……」葉熾暘心一緊,想著她回來后表現出的模樣即使讓他恨得牙痒痒的,可是也許她心裡是真的想跟他重續前緣,她後悔八年前拋棄他嗎?

「我知道八年前是我的錯,可是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總是這樣打擊我,真當我是銅牆鐵壁打不穿啊?嗚嗚嗚……」

葉熾暘心頭的慌亂瞬間凍結,幾不可聞地嘆口氣,拉下曾戀暖掩面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看進那雙明亮的黑眸。

「可惡,我又差點被你騙了!」

她那張小臉上哪來的淚?乾乾淨淨、柔柔嫩嫩的,除了嘴角還殘留著芋頭酥的碎屑外,一滴淚也沒有。

等等,芋頭酥?

葉熾暘這才發現她把傅文馨送的芋頭酥全都吃光了。「曾戀暖!」

「啊?」她身子一震,被他此時那貨真價實的火氣嚇到。

「你不要命了嗎?」他再次將車子一停,朝她大吼。「你沒事把芋頭酥吃光幹什麼!」

「吃個芋頭酥又怎麼會不要命?你是因為我吃了那個傅小姐做給你吃的甜點所以發脾氣,還是單純看我不順眼才發脾氣的?」曾戀暖失控而尖酸的質問。

「你爸媽沒教過你不要亂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嗎?」葉熾暘比她更大聲,手中不知何時已拿來一瓶水,他將它打開,遞給她,「喝下去。」

「這是什麼?」曾戀暖心裡警鈴大作,那瓶水看上去雖然沒有什麼不對勁,但他會忽然拿給她喝就很奇怪。

「喝!」葉熾暘大有她不喝他就會把整個瓶子都塞進她嘴裡的態勢。

「好嘛,我喝,要是我死了,你要在我的墓碑上刻『葉熾暘亡妻』這幾個字喔!」她邊開玩笑邊喝著那瓶水。

「你死不了的。」他沒好氣的說,並囑咐道:「喝光。」

她依言將瓶中水一飲而盡,「嗯,沒有味道。」

「它是水,當然沒有味道。」

「什麼啊,我還以為你真的恨我恨到想下毒殺了我。」曾戀暖放鬆的神情說明了她真的曾經如此擔心著,可是沒多久后,她的笑容扭曲了,一股翻攪的刺痛自腹部襲來,她捂住腹部,咬著下唇還是壓抑不住地痛吟出聲,「呃……」

「很痛嗎?」葉熾暘像是早預料到她喝下水後會有這樣的反應。

「熾暘……你、你真的下毒……」豆大的冷汗直冒的她說完這句指控,便再也擠不出半句話來。

「嗯,看上去真的很痛。」葉熾暘很沒良心的觀察著她的狀況。

「你……」曾戀暖抓住他的手臂,但咒罵的話語到了嘴邊,還來不及說出口,她眼前一黑,旋即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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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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