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有人在盯著他!

一種無來由的警覺,讓他從清淺的睡眠里突然清醒了過來。

張開眼,滿目的暗紅讓他差點扭傷了眼睛。這紅色,真是可怕。

然後,他看見了一雙眼睛。

如同水色般泛著波光的眼眸,那是一雙足以沉溺任何東西的眼睛。

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筆墨難以形容的人。不論是那張高傲的美麗面孔,還是長長發稍間那種飛揚的如同正在燃燒的風姿。

只覺得,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間的人物,可是,半夜裡,在一處無人的樹海,為什麼會有一個穿著……睡袍的男人?那樣式,是睡袍吧?

「這位先生。」他當然覺得奇怪,但依舊保持禮貌地問:「如果可以的話,你能稍微退後一點嗎?」是怎麼做到的?看似和他平行又沒有壓到他,這人居然能把身體彎折成這樣的角度?那張離他很近的臉稍微退後了一點,他順勢坐了起來。

「這位先生。」他稍稍清了清喉嚨,想著要說些什麼。

「惜夜。」這人的聲音有一絲沙啞,以及很多的不確定。

他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惜夜先生。」暗紅色的絲綢沿著身體的輪廓纏繞飛揚,似火焰卻與夜色相容,這個叫做惜夜的人,奇異地適合這種對於平常男人來說略顯突兀的顏色。

「叫我惜夜。」那雙眼睛,是向上斜飛的鳳目,看人的時候,就像一泓流轉的水光。

「這……不大好吧!」他婉轉地拒絕:「我們,好像並不認識。」

「你叫什麼名字?」這人看他看得失了神。那眼神有些迷離遙遠……「我想,你可能是……認錯人了。」如果他沒有理解錯,那寫著懷念的眼神應該是給予另一個人的,一個不是他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你們兩個人很像,太像了。」

「人總有相似的。」雖說,很難相信會有人和自己的樣子相似,但他依舊做了些空泛的安慰:「也許是你太想念他的緣故。」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白晝,就是白天的意思。」

「白晝?」惜夜在離他一臂之遙的地方站著,輕聲細語地念出他的名字。

一個詭異的夜晚,一個詭異的男人。暗紅的絲綢,迷離的神色。他應該感到不安的,可是,奇異地,他沒有。

這個人,沒有什麼惡意,更重要的,是這個人身上的氣息,使他感覺熟悉。

「你……不是人類?」這話很荒謬,可他依舊問了。

誰又能說,山野間的精靈絕不存在呢?

惜夜的表情很是驚訝:「為什麼這麼說?」

「只是感覺。」他低頭摸了摸小小的野花:「你身上散發出香氣,它們爭著想與你親近。」惜夜出現以後,他先聞到的是火焰的氣味,然後卻是蓮花的香氣,卻又都不盡然。就像是融合了火焰與蓮花的香氣,在這片樹海里流轉飛揚。

「原來……」原來,這個叫白晝的凡人,是擁有通靈之能的凡人,他聞到的,應該是自己身上散發出的紅蓮之火的氣息。

「既然遇到了你,惜夜先生,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該怎麼才能走出這片樹海?」總不能真的迷路吧!他可不太願意把白夜獨自一人留在家裡太久。

「你想離開這裡?」他點了點頭:「我預定這幾天就要回家的。」

「你好像能和這些植物溝通?為什麼不問問它們?」

「它們不願意理睬我。」他也覺得奇怪,這些植物都很友善,卻偏偏不願意告訴他離開的方向。

「那是因為它們太喜歡你,不希望你離開。」現在看見了,白晝的靈氣是溫暖柔和的,讓人生出眷戀之心。

「是嗎?」白晝抬頭,四周的樹木正沙沙作響,似在附和惜夜。「這裡叫做煩惱海。」

「海?」

「對,很久很久以前。」惜夜盯著白晝在月色下閃閃發亮的璀璨銀光:「你的頭髮,是為誰而白的?」「誰?」白晝錯愕,然後微笑:「從以前就一直有人說,我前世一定為誰傷透了心,這傷心讓我無法忘記,所以,才會滿頭白髮地來到了世上。但是,我根本不相信這種說法。」

「為什麼?」

「因為,如果真有那麼傷心,我一定會把它忘記。人不應該背負過去而活,這一生會有這一生的苦惱,如果加上前世,不是太多太重了嗎?」惜夜聽著,若有所思。

「你想離開嗎?」他問白晝。

白晝點了點頭。「那麼,如果你願意讓我擁抱一下,叫我一聲惜夜。我就告訴你怎麼離開這裡。」

這個要求實在奇怪,白晝一時無法理解。「為什麼?」

「不要問為什麼,你只要回答我好或者不好就行了。」惜夜說話輕柔,語氣卻很堅定。

白晝當然猶豫,但他權衡再三,還是點了頭。

惜夜開心地笑了。一陣香氣撲面而來,白晝有些僵硬地走入了那雙微張的臂膀。

惜夜雙臂收緊,臉頰深深埋入了他的肩窩。

他突然覺得有些難過,幾乎是本能地,無意識地抬手摸上了那頭烏黑的長發。然後,鬼使神差般喊了一聲:「惜夜。」

摟著他的惜夜渾身一震,突然更加用力地抱緊了他。

白晝被抱得有些發痛,卻不好推開他。

「放開!」正當他想開口要求,耳邊卻有人更快更大聲地說了出來。

事實上,那聲音尖銳得刺人。

他下意識地轉頭,卻心中一驚。近在眼前,有另一個人。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很難形容的男人。溫文中帶了一絲狡黠,俊美里滲了九分尊貴。當然,這一個刻這個本該俊美溫文的男人顯然怒氣橫生,破壞了應有的翩翩風采。也只有一眼,第二眼看到的是一隻斗大的拳頭。

他及時地側臉閃避,卻依舊沒有閃開。一個悶哼,他硬生生被打退了幾步,嘴角嘗到了鐵鏽味,想來是咬破了嘴唇。好大的力氣,還真看不出來,這樣斯文的一個人會有這麼快的拳頭,連反應敏捷的自己也躲不過去。

「你幹什麼?」惜夜的臉上帶著驚愕,卻眼明手快地拖住了那個活動的兇器。

「他是誰?你半夜裡跑出來就是為了見他?」男人過分緊張地質問惜夜。

「你為什麼動手打人?」惜夜帶著怒氣。

「因為他抱著你。」男人的語氣居然是酸酸的。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我很生氣,熾翼,你為什麼讓他抱著你?」

「其實你應該看見的,是我抱著他。」男人大大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不知為什麼,捂著臉蹲在一旁的白晝突然覺得他有點可憐。

「那你為什麼要抱他?」男人更加緊張地追問。

「我想那麼做。」回答十分地斬釘截鐵。男人的臉立刻比樹還要來得青一些了。果然很可憐!

「這位先生。」雖說和他關係不大,但出於好意,他還是想解開誤會的:「你可能是誤會了,我和惜夜先生只是單純地擁抱了一下,我沒什麼惡意。」

男人一愕,訥訥地重複:「惜夜先生?」

白晝也是一怔:「這位惜夜先生,不是嗎?」

「惜夜?」男人原本的怒氣剎那化為深沉銳利,雙眉一挑,打量起白晝來。白晝突然有些不安。這個男人的這種面孔,讓他心裡突然忐忑起來。是危險的……

「是你?」男人的聲音里飽含驚訝。一頭銀髮,溫和沈靜,不就是當年……也不對,這張令人絕不會忘記的臉,不是屬於……

「是他,對不對?」惜夜一把拉住男人的手臂,語氣里滿是企盼。

「你是優缽羅。」男人上前幾步,疑惑卻又肯定地說。

「不對!」出言反對的卻不是他:「他明明就是無名!」

「熾翼,無名已經死了。」男人的語氣有些不滿:「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你忘了嗎?」

「可是,他真的是無名,才不是什麼菠蘿!」惜夜惡狠狠地強調。

「熾翼,不要不講道理。」

「他剛才不是叫我惜夜?那就說明他是無名啊!」外表高傲的惜夜居然學小孩子一樣跺腳:「我說是就是!」

那男人看來拿他沒有辦法。

「惜夜先生,容我插一句嘴,其實是你要求我那麼喊的。」從頭到尾,最莫名其妙的人就數白晝了:「至於這位先生,我只是在樹林里迷了路。在半小時以前,我們根本不認識,你大可不必這麼緊張。」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他拿起背包,準備離開這個充滿了離奇荒謬的地方。

「不行!」「你不能走!」這次,那兩位倒挺有默契的。

「為什麼?我確定自己不是兩位認識的人,不論你們說的哪一個。」

「這倒未必。」答話的是那個斯文俊美的男人。

「他是無名啊!」惜夜在一旁小小聲地嘀咕。「我叫做白晝,白天的白,晝夜的晝。不是什麼吳明,也不是優什麼的。如果二位願意的話,可以告訴我出去的方向,如果不願意,也就算了,我現在就走了。」

「不要!太淵!」身後傳來急切的聲音。「請等一下。」白晝回過頭去。俊美男人笑得很是……狡猾。「白先生,是我們太過分了,嚇到了你。」他正面帶歉意:「我叫太淵,這是我的情人,熾翼。」

同性的情人?白晝不由地愣了一下,他當然知道這種事,也不認為有什麼不對。使他有些驚訝的是太淵說這句話的時候極之自然,那是一種平和到了極至的態度,反倒讓聽到了的他產生了訝異。但只有一剎,最後他自然地點了點頭。「我們就住在不遠的湖邊,剛才的一切都是誤會。只是因為你長得很像兩位故去的朋友,所以我們才有些失態了。」太淵接著說。

「兩位?」他們之前爭執的就是這個?但這也太古怪了吧!

「你確定?」

「嗯……這個很難解釋,應該說,你的氣質很像熾翼的一位舊友,但你的容貌,卻是像我認識的另一個人。至於剛才我動了粗,是我誤會了你,真的十分抱歉!」他說得很誠懇,措詞也很完美。

可這理由,不是很荒謬嗎?說他像兩個人,而那兩個人他們又分別認識,這不是在說天方夜譚嗎?「我看不如這樣,現在已經很晚了,不如白先生你先跟我們回家去。先洗個熱水澡,然後休息一下。等明天天亮以後,我送你出去,是不是比較好?」他又補充:「希望你能原諒我們的魯莽,我們這也是聊表歉意。」合情合理,也很誘人。

但這個男人……給他的感覺……大概是為了剛才那重重的一拳吧!痛得要命!

「是啊!呃,白先生,睡在荒郊野地總不太好,不如去我們家過夜吧!」此刻,那個不知是叫做惜夜還是熾翼的男人也開了口:「不然,我們也不安心的。」

「你放心,太淵不會再發瘋了。」他注意到白晝嘴角的血跡,狠狠地瞪了身旁的太淵一眼:「他只是有夢遊的惡習而已。」

那個太淵偷偷地嘆了口氣,表情很無奈。

白晝開始覺得這一對情人有趣起來。「好吧!」他也不再推辭,畢竟,熱水澡和柔軟的床鋪的確比在野外露宿強太多了。「如果不打擾的話,那就麻煩二位了。」

「不麻煩。」

「不打擾。」這兩位的默契果然很好!太淵說自己是一位攝影師,因為為地理雜誌工作的關係而熟悉了這片樹海,所以時常帶熾翼過來度假。他這麼一說,白晝覺得有點印象,因為他的名字實在很特別。而他的情人熾翼(惜夜據說是他的別名),也不是自己誤以為的什麼精靈,而是因為失眠所以到屋外散步,才會遇見自己。

不能算冰釋前嫌,但至少誤會已消。他們住得的確很近,走路也只有十分鐘而已。不過,說不上為什麼,白晝總覺得他們這套無懈可擊的說詞里透著某種程度的古怪。比如現在……

「轉過身去!」就算刻意壓低了聲音也聽得出某人十分惱怒。

「不要!」回答也毫不遜色:「我也要看。」

「會長針眼的!」

「長就長。」

「熾翼!」聲音忍不住拔高:「你給我回房裡去!」

「該走的是你!」一樣怒氣沖沖:「你才會長針眼,色狼!」

「他是個男人!」盛怒之下開始口不擇言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不是男人嘍?」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又怎麼樣?是男人才更危險。他長得那麼美麗,皮膚又白又細,腰也那麼美,連我看了……」

夠了!聽不下去了!嘩──!他拉開了百葉窗。「兩位。」他不知該不該表現出恐慌,但就現在那兩張僵硬尷尬的面孔只讓他覺得好笑:「如果兩位不介意,我不太習慣洗澡的時候供人參觀。」

「咳咳!」還是太淵的反應比較快:「我們只是怕你有什麼不滿意。」所以蹲在窗戶外面關心一下?

「怎麼會呢?你們的浴室設施十分優良。」在一片原始森林裡,有這麼設施完善,修葺精美的別墅,他倒是第一次看到。

「那就好,那就好。」太淵拖起半蹲著的熾翼,準備撤退:「那你慢慢洗,就不打擾了。」

「不要!」熾翼抬起眉毛甩開他,也不理會他泛青的臉色,看門見山地說:「白先生,我要看一下你的胸部。」

「咳!咳咳咳……」有人真的嗆到了。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我不是女人。」白晝開始佩服自己的好脾氣。

「我當然知道。」他長得是很美,卻完全不是女性的那種纖細柔美,沒有人會把他錯看成女人的。「我就是要看一下你的胸部。」有人已經轉過身去,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

「為什麼?」他問。

「因為我想看!」熾翼的眼睛里寫著堅決,如果說不願意很可能後果堪慮。

白晝難得地笑了出來。這一笑,像一縷融冰破雪的陽光,閃得人眼都花了。用傾國傾城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你長得真美!」熾翼都看傻了眼。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呢?」

「又不是沒看過更美的,這只是一般!」顯然,有人卻很不滿:「別這麼沒禮貌!」一個白眼瞪過去。「熾翼!你看夠了吧!」受不了他那種被美色迷惑的樣子,太淵頭頂像是冒出了白煙,一字一字地講:「不要打擾白先生了。」

「胸部。」某人卻固執得要死:「我還沒看到。」白晝卻在此刻打破僵局:「好。」不過是看一看,又不是女人。他解開襯衫的扣子,敞開前襟。為什麼會有抽氣的聲音?他低頭看了看,沒什麼啊!

「好了,夠了!」太淵一把捂住熾翼的眼睛:「我們看過了,多謝白先生。」死拉硬拖地扯走了全身僵硬的熾翼。遠遠聽見他不滿的嘀咕。「有什麼,只是比我白了點,皮膚好了點,幹嘛一副眼睛掉出來的樣子……」再後面的大概是髒話。

他搖搖頭,放下窗帘。真是奇怪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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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魔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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