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晦!」秦紅毓笑吟吟地喚著在樹蔭下看報的男人。雍維京抬起眼,因未發現她的到來而挑眉,他沒有聽見任何的腳步聲。秦紅毓綻出得意的笑容,她抬起纖細而光潔的足踝,揭曉了答案。

「你是不是又來看我有沒有恢復記憶?」雍維京將手上的報紙放在草地上,冷銳的眼有著被打擾的微慍。南風徐徐的吹來,輕揚起她玲瓏身子上的淡藍色衣裙,波浪的髮絲整齊地綁在腦後,臉上不再出現濃艷的顏色,有的也只是陽光輕灑下的紅暈,夾帶著天使的清純和魔鬼般的魁惑同時存在她的眉眼流轉間,他朝她伸出手。沒有發現他眼底的冷意,秦紅毓踩著草地,雖沒有穿鞋,最像是最高貴的公主踏著紅地毯般優雅,她走向他,將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他手稍一使勁,她的身子便倒入他的懷裡,空氣里雖有夏蟬鳴叫的聲音,但她仍聽得見自己怦怦的心跳聲。她想剋制自己不臉紅,但迎視他的,她還是情難自禁地泛起紅潮,湧向頰邊。

「我如果恢復記憶會打電話通知你的,下次找別的借口。」他輕諷她每次到來的借口,千篇一律。假日,悠閑的夏日時光,有多少個這樣的日子,他不是單獨一人度過?經過了那夜,兩人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微妙的默契,在親昵與陌生中融洽地行走。平日,屋內雖有打掃的僕人,但他從沒有開口說話的慾望,從不歡迎任何無關於己的人出現在身旁的他,竟容許一個稍嫌陌生的女人登堂入室,用著滿是愛意的目光看他。經過了那一夜,無由地,激起了他對空白的記憶未曾有過的好奇,是因為她太過絕艷,抑或,她接近他的方式過於特殊,總之,她已引起了他的興趣。對於記憶里空白的片段,他已交代炎志一一也就是他的特別助理從他出生到發生車禍后的所有事情,全部調查清楚,他不否認,這股突來的衝動,是她所引起的,他想知道在他的生命里,曾有的模糊地帶,是否真有她的存在。看著他時,她喊的卻是另一個名字,她眼裡流露的情意,是對她口裡的「邁」還是他雍維京?他不想當任何人的替身,也不能容忍她可能的欺騙。將頭枕在他寬闊的肩上,她閑上雙眼,不想面對他探測的眸光,她知道他還對自己有著疑問,但別無他法的她只能選擇當一隻鴕鳥,視而不見他的猜疑地待在他的身邊,日復一日。

「說說你怎麼認識我的。」執起她青蔥般的縴手,他細看那白嫩紅透的掌躺著命運的紋路。她迅速地睜開眼,纖指和他的交握,這是他第一次想了解以前的記憶,這表示他相信他和她是對戀人了嗎?欣喜的浪花拍上她的頭,但隨之而來的卻是陣陣的惶然。她和他相交的記憶太短,少得她無法開口,她如何告訴他,她和他只有一面之緣,他們根本不是戀人的關係,這一切只是她的謊言,是她為了接近他才編織出的想像。

「我們是在泰國相遇的,那時我還只是個少女——」那是個改變她一生的日子,她在風中跳舞,而他是個要留住美麗剎那的攝鏡人。在南風的吹拂下,她將手中握有的過去記憶,慢慢地攤開在他的眼前,美麗的臉龐上因憶起兩人的初次相遇而燦爛,因他的離別而黯然。她改了結局,將他未滲入情意的吻別,改成了定情之吻,將他給的鏈子,改成了定情之物,更將他的離去,改成了在台灣等待相逢。她將臉埋進他的掌內,不敢讓他看見自己虛的眼,她的愛情才剛萌芽,她不要就這麼地被折斷。她的話將他帶回記憶的縫隙中,腦際又傳來熟悉的抽痛,有一道女聲正溫柔地喚他,混飩的未知里迅速地閃過一張臉龐,快得他看不清楚,抓不住任何的思緒,他擰起眉,忍著隱隱的痛楚,去回想那段空白的記憶。等不到他的回應,秦紅毓抬起臉,看著緊蹙眉的他,正陷入自己的思緒里,她鬆了口氣,因為他並沒有發現她神情有異。她的手帶著心疼的溫柔,輕輕拂上他繃緊的臉部線條,手沉默地劃過他濃濃的眉宇,黑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樑,然後用自己的唇作結束。被她純然不帶誘惑的吻喚回了意識,他看著她,指尖撫過她年輕俏麗的滑嫩臉龐,溫存的眼神有著探測的味道。長久以來,女人在他的生命中只是一抹淡灰的身影,甚至包含他的母親;所謂親情,只是母子間幾句客氣淡漠的對話,比起他手上所操縱的金錢還疏離。母親這兩個字對他而言,只是一個遙遠而冰冷的名詞,這合該是一個富豪之家所必然的趨勢,擁有冷斂淡薄的情感比擁有過於熱情的天性,更容易讓一個人成功。他真的該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嗎?

***

帶著濕氣的風不斷地撲向秦紅毓的臉龐,蹙起眉的她擱放在車板上的手煩悶地拂過肩上的發,隨風帶起了一陣輕揚的發浪。從向家開車出來后,她便一直心不在焉,思緒一直環繞著與向力驚麒的對話,眉頭緊鎖著不開,教她嬌艷的臉蛋籠上一層憤慨的陰影。秦紅毓愈想愈抑鬱,方向盤倏地一轉,掉過頭,駛向另一個方向。沒想到她難得苦口婆心的對人勸說,居然得不到半絲的效果,鐵了心的向力麒還是執意用婚姻來換取資金,以挽救瀕臨破產的事業。難道事業真在男人的心中佔了全部的重量,連娶一個不愛的女人都無所謂?她不懂,真的不懂,冰冷的財富真比愛人的體溫還要溫暖嗎?來台灣時,母親囑託著事業夥伴的他照顧自己,可她知道,他已超過一般客套的關係,對待她如同妹妹般愛護,她不近生人,但一旦被她視為家人,她便會竭盡一切地坦率他的,她不忍見他後悔,幾近火爆的勸說,只因他值得更好的女人。秦紅毓惱火地踩下油門,火紅的跑車像要飛起來般加速前進。車子來到雍達集團的大樓前,她駛進了地下停車場,搭上電梯,一路上達了最頂樓。

「秦小姐。」總裁室外的秘書小姐,熱絡地向前,她已見了秦小姐來找雍先生數次,卻不見他冷眼相對,可見秦小姐對雍先生而言,是特別的,不同於一般女人的冷淡。

「不用通報了。」室內的冷氣多少舒緩了她的怒氣,她扯了抹談笑走進。正審閱著文件的雍維京,聽見門聲,敏銳地抬起頭,迎進她發亮的眼。

「怎來了?」他放下了手邊的文件。

「來看你是不是恢復記憶了。」秦紅毓自在地坐進沙發,腳邊揚起小小的裙浪。那天,她昧著良心說兩人之間有過感情后,心中是惶惶不安的,深怕他突然恢復了記憶,識破她的厚顏欺騙,但一想到這小小的謊言可以讓她明正言順的接近他,她便再也不管了,寧願每日受到良心的譴責,也要見到他。

「你覺得呢?」他走向她。等他走近,她拉下他的身子,將墨鏡掛在他的臉龐。"我一直想這麼做。」她滿意地看著帥無比的他。

「為什麼?只是一副墨鏡罷了。」他摘下了墨鏡,剔亮的眼瞧著她。

「因為你也曾這麼對我,用這副墨鏡。」她笑得滿足,明眸里有著最純然的喜悅。

「我也曾這麼對你嗎?」語畢,他的臉龐俯向她。她無言,唇舌被他所封緘,他似火的舌尖正劃過她唇瓣,挑起一朵朵小小的火焰,靜寂的空氣里,傳來了斷斷續續微弱的嘆息,是微薄的抗拒,更像是深蟄在她體內正慢慢蘇醒的女性自覺。他會不會嫌她過於青澀?她不安地猜測,舌尖學著他的方式回應他,她不願他再將自己視為孩子,她要證明自己是個成熟的女人。雍維京欣然地接受她的回應,手漸漸地罩上了她的胸口——「不行!」她臉上青紅一陣,推開了壓在胸口上的手,她不習慣這麼親密的撫觸,雖然這些天,他已吻了她多次,重溫過隔了五年的親密接觸,但她仍是羞怯,親吻后的眼總不敢正視他,更遑論他更進一步的動作。

「膽小鬼。」他笑眯起眼,窺測她的反應是真實或偽裝,女人,一向是善於偽裝的動物。

「我不是!」她紅著臉辯道,他取笑她的神情宛如她是個孩子般,她已不是五年前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女孩了,難道他視而不見她的美麗,她的改變?她水媚的眼仰視著他,臂彎忽然一伸,摟住了他的脖子,將自己的唇印上他的。激烈的,忽冷忽熱的,虛幻又真實的電流在兩人的唇齒間進發,激起兩人體內深沉的波動,像要引爆所有的感官,秦紅流閉上眼,感覺自己彷彿置身烽火口,只要一個引信,便會燃起滔天大火。

「邁……」在她身上肆奪的男人,被這一聲低喃給打斷了進佔的動作,他抬起眼,看著身下意亂情迷的女人,有一瞬間,他突然厭惡起「邁」這個字,他覺得自己成了這個名字的替身!渾身的大火被突來的冷風給吹熄,她緩緩張開眼,看見一個鎖著眉頭的男人。

「怎麼了?」她伸出手,撫向他的眉間。雍維京不著痕迹地避開她的手。

「沒事。」然而,他心底的角落,正陰晴不定地閃著悶雷,他究竟怎麼了?竟為了一個陌名的名字悶悶不樂!他突然之間的冷淡,讓她不知所措,她急切地將自己的臉埋在他的胸口上,手緊緊地抱住他。在人前,她是一個艷麗自信的女人,但在愛情面前,她卻只能卑微地縮著身子。他冷著眼,看著她被不安所進逼,哪怕只要一個溫暖的眼神,或溫熱的大掌,便可以安撫她,他也不願施捨。他該是享受並且是操控這場戲的人,他只是配合著她演出,怎反倒執迷於這個遊戲了?無法掌握自己的情緒,他閉了閉眼,掩去這前所未有的矛盾與自厭。

「什麼樣的女人需要用一大筆的資金當嫁妝才能把自己嫁出去?」她的聲音從他的胸間悶悶地傳了出來。雍線京面無表情,不發一詞。她微微抬起頭,看著他的臉龐。

「為何你的反應和他一樣,都是僵著臉不說任何話?」仰著頭的她,迷濛的眼神噙著不解。當她問向力麒同樣的問題時,他也是不置一詞,雖然她沒看過他即將娶的女人,但也能猜到這女人必定其貌不揚,才會用錢來將自己嫁出去,她為他痛一個商場上的天之驕子竟淪落到得用商業聯姻的方式來保全自己的事業。秦家與向家雖是世交,但一場金融風暴卻讓同時在泰國和馬來西亞設廠的兩家人失血慘重,秦家受的傷雖然不苦向家的嚴重,但除了自保,真拿不出餘力來幫助他了。

「為什麼男人肯娶自己不愛的女人,難道愛情在男人的心中真的不重要嗎?"她好似可以看見向力麒被一道空洞的婚姻枷鎖給鎖住,而上這道鎖的人,卻是他自己。

「愛情,在男人的生命中不是必然的。」雍維京譏誚地冷哼,她這種不知該稱為單純或愚昧的想法,有著可笑的浪漫。

「我知道你一定認為愛情在男人的眼中是渺小的,小的跟沙粒一樣,但一旦愛情這顆小沙子跑過你們的眼中,再怎麼堅強的男人也會流出淚,別忽視愛情,它這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會讓你痛不欲生。」她發亮的眸子倔傲地望著他。

「是嗎?」雍維京環起了胸,打量她生動的眉眼。為什麼男人都是這樣冷淡地對待愛情,一副不想多理睬的模樣,她擰起眉,想到自己只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便思念了一個男人五年,而最可惡的是,這個男人竟在她的面前恥笑愛情,這教她情何以堪!

「你到底在說哪個不懂愛情的男人?」他嘲弄地說道。她撇過臉,對他輕忽的態度生氣。

「該不會是我吧?」他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生氣而惹火的眸子。

「不是。」她悶著聲回道。「是向力麒。」雍維京眉一揚,向力麒向柯上光借貸的事,他略有耳聞,但這與她又有何干係?

「我將他當成兄長,我不想看到他踐踏自己的愛情,靠一格買賣的婚姻來挽救家業。」她眼裡的怒火漸漸熄了,只剩下不甘的餘燼,事已成了定局,她再說什麼,都幹事無補了。

「商場上的聯姻本來就是建立在利益的結合上,說踐踏,未免太沉重了。」雍維京捏住她的手臂,黑眸評估著她過於一廂情願的心思會滿口相信愛情的女人,若不是被保護得太過,滿腦子幼稚思想,便是太善於偽裝,先把真實的性子隱藏起來,再將自己妝點成不解世事的女人。而她到底是屬於哪一種?是過於單純,抑或是演技純熟得教人分辨不出?但不論如何,她都會讓男人疏於防備。

「沉重?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男人到底把婚姻當成什麼?只是一塊跳板或墊腳石嗎?沒想到,向力麒如此,你竟然也持著相同的論調!」她揮開他的手,鬥志完全被撩撥了起來,不服輸的因子在血液中奔騰。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們不是不相信愛情,只是,你們更相信自己,更愛自己。」嬌小的她不畏懼地迎頭和他對視,正因為大多數的男人只愛自己,只從自己有利的一面來思考事情,所以天底下,才會有這麼多不幸的婚姻和沒有結局的愛情故事。

他的眉蹙了起來,本想對她長篇大論的愛情,出言駁斥,但一見到她因生氣而變得發亮的臉龐及固執的眼神,他竟微微地出神,忘了反駁她的天真。一抹頑固的暖意穿過他堅硬的防備,無聲無息地佔據他心底的一個角落,讓他的冷漠缺了個口,他伸出手,有一股想觸碰她的衝動。秦紅毓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不解他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他臉上的神情像帶著前所未見的熱切,那熾熱的眼神像是要將她融化般。雍維京捉住她雙臂,在她張開眼的見證下,將唇印下,輾轉吸吮,縱情的舌尖緩慢滑動在她的唇瓣上,像在烙印著自己的記號,留下自己的味道。她沉淪了,愛人的吻,有著最大的魔力,能輕易地撫平紛爭,教醉在愛河裡的人遺忘了神智,只求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剛才針鋒相對的爭論,在此刻親眼的空氣里,已無跡可尋,只見一個太相信愛情的女人和一個只相信自己的男人,在彼此的唇舌間相互試探、纏鬥,延續著未完的烽火,一片的熾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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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蝶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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