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搬到彩楓家一個多星期，愛築總算把附近的交通和地理位置弄熟了。

以前和威威住在一個小小的套房裏，生活空間狹窄又沒什麼樂趣，母子倆吃完飯後就只能念念故事書、講講童言童語。

現在和彩楓一起住，生活變得有趣多了。只是，彩楓下班后的活動似乎也很多。

「愛築，晚上我約了人吃飯，妳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吧？」下班前五分鐘彩楓打了內線電話過來。

一聽到彩楓有約會，愛築開心又曖昧地問：「是男生？」

「是男生，」彩楓笑着滿足她的好奇說：「一大堆男生和女生，妳就別在那裏瞎猜了，先顧好妳自己吧。」

以為她擔心自己找不到路回家，愛築忙抗議：「我現在已經可以把妳的地址倒背如流了，妳就不用擔心我迷路了。」

「誰擔心妳迷路啊？我是說妳幫威威找爸爸的事！」

原來不是譏笑自己認錯家門的事。

「都跟妳說沒這麼容易……」愛築故作無奈地說。

彩楓打斷她：「妳每天下了班就忙着接威威，晚上又都躲在家裏閉關，妳說妳怎麼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就算啦！反正我和威威也過得很好。」愛築滿足地說着。

「喂！妳可別忘了，我只是暫時讓妳住在我那邊，可沒說是一輩子喔！」彩楓半開玩笑地恐嚇。

彩楓太了解愛築的個性了，以她這般的安於現狀，如果不給她一些壓力，她恐怕真會咬着牙一個人帶着威威過一生。

可能是彩楓的語氣不夠嚴肅，聽了她的話，愛築居然笑了出來。

「我知道妳不會這麼狠心的。」

感覺自己好像被吃定似的，彩楓嘆了口氣。「唉！看妳一點都不在乎，我這是在瞎着急什麼？」

「因為妳是我的好朋友啊！」愛築真的滿心感激。「我知道妳是為我好，但是我覺得感情是靠緣份的，不是馬路上隨便找個人就可以了。妳也不希望我再找到一個不好的男人吧？」

這樣說也沒錯啦！以愛築迷糊的個性，搞不好真會找個亂七八糟的臭男人呢。

「好吧好吧！我晚上吃飯再幫妳留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好了。」想到自己那些老朋友，說不定還多些門路。

愛築笑着婉拒：「不用了啦！如果妳覺得有不錯的對象，就留着自己用吧。」

「說什麼！我早就有對象了妳忘了？」她輕斥着。

「妳喜歡人家又不行動，有什麼用？妳想一輩子單戀他呀？」愛築用激將法。

彩楓才不上她的當。「沒關係，我又沒有急着找爸爸的小孩，我可以慢慢等。」

聽她又挖苦起自己，愛築忙說：「好啦，不和妳說了，我該去接威威了。」

「帶威威去外面吃頓飯吧！我看妳煮的東西也不怎麼樣，真懷疑威威怎麼可以長這麼大。」彩楓「好心」地建議。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再怎麼說我也把威威養到這麼大了，妳看他長得可愛又聰明，還說我煮的東西不怎麼樣。」

「唉！」彩楓又故意嘆了一聲。「妳不要弄錯了，威威之所以能長得這麼帥、這麼聰明，是他的遺傳基因好，不是因為妳煮的東西……」

忽然警覺到自己說了一個可能引起愛築不愉快的話題，彩楓馬上閉嘴，在心裏暗罵着自己。

發現她講了一半停下來，愛築當然知道原因，不過，她倒是無所謂。

都已經過了這麼久，她對趙孟德早已沒有任何感覺了，所以再聽到任何有關他的事她都不會在意。

威威的確遺傳了趙孟德的某些部份，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愛威威，所以不管他得到誰的遺傳，她對威威的愛都不會受到影響。尤其是每當看見威威天真無邪的笑容時，她就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和彩楓結束對話，愛築便趕至託兒所接威威，然而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想着方才的話題。

「媽咪，妳為什麼都不說話？」威威搖晃着愛築的手，希望引起她的注意。

「啊？」愛築從自己的思緒中回到現實。

「妳為什麼不和我說話？」威威有些不滿意地微嘟著嘴巴。

看着他的表情，愛築笑着解釋：「因為我正在想你呀！」

「為什麼正在想我？」

「我在想，你就是媽咪的全部，所以，其它的東西對媽咪來說都不重要了。」

威威「喔」了一聲，似乎不是很明白他對愛築的意義。「那妳還要不要交男朋友？」

愛築微微楞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件事。

「如果有一個男生願意喜歡媽咪又喜歡威威，媽咪才會考慮要不要交男朋友。」

只見威威疑惑地抬起頭問：「妳的男朋友為什麼要喜歡我？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威威的話讓愛築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咦？」忽然威威的腳步頓了一下。

愛築正想問他看見了什麼，卻發現威威已經掙脫了自己的手向前跑去。

「威威？」望着威威奮力地跑着，不明狀況的愛築連忙追上去。

把車停好之後，陸至軒想到刮鬍刀的電池沒電了，於是想到路口的便利商店去買個電池。

剛走出大樓，便聽到有個小孩大聲叫着「叔叔」，定睛一看，只見一個小男生向自己飛奔而來。

他正疑惑小男生叫的是不是自己，卻看見小男生腳步一個踉蹌跌倒在地，陸至軒直覺地一個箭步衝上前。

「小朋友你沒事吧？」他扶起趴在地上的威威，這才看清楚小男生就是前幾天在電梯里遇見的那個可愛小男孩。

「叔叔。」威威被扶起后先因為膝蓋的擦傷而皺了一下眉頭，接着便沒事般笑咪咪地向陸至軒打招呼。

看見威威幼嫩的膝蓋微微擦破了皮，陸至軒也皺了一下眉頭。「痛不痛？」

只見威威緊抿著嘴搖搖頭。

這孩子！都流血了還說不痛。

為什麼他會一個人在這裏？「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陸至軒轉頭四處看了看，找尋一個已悄悄烙印在他腦中的身影。

這兩天，那個害羞又茫然的臉孔偶爾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但想到她已是一個小孩的母親，便深深覺得罪惡。

「叔叔，我叫趙子威，你叫我威威就好了。」威威人小鬼大地說。

陸至軒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問：「威威，你怎會一個人在這裏？」

就在這時候，一道呼喚聲由遠而近傳來：「威－－威－－」

愛築跑得快斷氣了，不能理解為什麼威威的腿比自己短上一截，她卻追不上威威！

看見威威就在前方，正蹲在地上和一個男人說話，她終於可以停下來喘口氣了。

「你媽媽來了。」看見她彎著腰、大口大口喘氣的模樣，陸至軒不禁笑了。「你跑給媽媽追啊？」他問威威。

「因為我看見叔叔，所以跑來和叔叔打招呼。」威威解釋著。

就為了和自己打招呼，他跌了一跤又害他媽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還有喔！叔叔，我告訴你。」

聽見威威慎重的語氣，陸至軒專心地看着他。

這個小男生的五官長得真的很漂亮，可和他媽媽不大像，應該是像他爸爸多點吧？

「我現在還沒有爸爸，不過，媽媽答應要找一個給我……」

什麼？陸至軒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威威是在開玩笑。但，他的表情又很認真。

什麼叫「他現在還沒有爸爸」？

沒讓陸至軒多想，威威又說話了：「噓！媽咪來了。你不要告訴她我告訴你這個秘密喔。」

還來不及了解狀況，威威小小的手已拉起陸至軒的手指頭。「叔叔，我們打勾勾。」

「喔……」陸至軒有些啼笑皆非地將自己的拇指印在威威的小拇指上。

這個小孩真的鬼靈精到讓人無法想像。

他說他現在沒有爸爸……意思是……他是單親小孩嗎？

陸至軒這才注意到威威總是跟着媽媽，從來沒看過他的爸爸。

他的父親呢？

陸至軒緩緩抬頭看着往這邊胞來的愛築。

走近了才看見和威威蹲在地上說話的是陸至軒，愛築先是略感詫異，接着便被陸至軒感動。

他是蹲著和威威說話的！

愛築認為即便是小孩子也會希望得到大人的尊重，那是無關輩份階級的。

所以，除非在走路或不得已的狀況，她都會和威威保持平等的高度，這樣威威就可以輕鬆自在地說話。

或許陸至軒的動作是無心，但她真的很感謝他。

「威威，下次不要丟下媽咪一個人跑掉。」感動歸感動，她還是得先教訓兒子。

他一個人這樣跑開多危險，她又追不上，萬一要是在車多的馬路上，後果不堪設想。

「媽咪對不起。」威威先認錯，接着又馬上展開笑顏說：「因為我看見叔叔，所以跑過來和叔叔打招呼。」

愛築這才找薊機會和陸至軒點個頭。

「嗨！」陸至軒露出開朗的笑容，大方地向她打聲招呼。

迎着陸至軒的目光，愛築忽然覺得臉很熱、心跳也變快了。一定是剛才追着威威跑的緣故！她這麼告訴自己。

「妳兒子真的很可愛、很懂事。」陸至軒一手摟着威威，真心地稱讚。

比較起來，這個做媽的就好像有點粗心大意。

看到陸至軒親切地摟着威威，而威威一臉開心的模樣，愛築心裏一陣激動，眼睛裏不自覺地泛起一陣霧氣。

「謝謝你。」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在這時候莫名其妙地掉下淚來，那一定會嚇到陸至軒和威威的。

「你剛下班嗎？」看他腳旁邊一堆東西，愛築問道。

陸至軒看着威威伸手遮掩膝蓋的傷口又拚命忍痛的表情，剛想提醒她威威受傷的事，卻見威威向他眨眨眼睛，彷佛是暗示他別告訴他媽咪，於是他回答：「對呀！你們呢？」同時向威威也眨了下眼，表示自己收到他的訊息了。

愛築沒發現這一大一小兩個男生的眼神交流。

「我剛從託兒所接了威威回來。今天晚上室友不回來吃飯，所以我打算帶威威回家洗個臉再出去吃飯……」

幹嘛和他說這麼多？愛築邊說邊在心裏想，可是一見到他，她的嘴巴就像忽然失去了控制，沒法子停止。

陸至軒笑着看了一眼威威，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我打算要煮意大利麵吃，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一起到我家簡單吃點怎麼樣？」

他邀她到他家吃飯？

愛築腦袋裏有短暫的空白，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但威威已替她做了回應。「媽咪，我要去叔叔家吃意大利麵！」他萬分期待地仰著頭等候母親的應許。

看得出來威威很喜歡陸至軒，但，為什麼呢？

「媽咪？」沒有等到母親的回應，威威又開始晃起她的手。

迎着陸至軒詢問般的眼神，愛築才說：「這……不太好意思吧？」

他邀她到他家吃飯，這太不可思議了！她才和他見過兩三次面而已，搞不好他只是說客套話，如果貿然地答應不是很尷尬？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陸至軒笑着，「鄰居本來就要相互照應嘛。再說我也很喜歡威威，想和他交個朋友呢。」

其實他也有些訝異自己竟會邀他們到家裏吃飯。雖然他早就對他們母子倆有些好感，但考慮到對方的身分他一直避諱著，直到知道威威是單親小孩后，他才坦承對他們的好感。

聽到陸至軒說喜歡自己，威威興奮地叫着：「耶！叔叔喜歡我！」

看來她是沒有理由拒絕了。

不對！她該拒絕！愛築突然想起了彩楓。

如果她知道她和威威到陸至軒家吃飯，她會怎麼想？

這麼一想，愛築為難地皺起了眉頭。眼看威威如此興奮，她要怎麼告訴他不能去陸至軒家裏吃飯？她又如何忍心剝奪他的快樂？

還沒想出該怎麼做，威威已經拉着陸家軒往大樓里走。

「威威－－」愛築喚著，但只引來陸至軒笑着回頭看她一眼。

她沒辦法，只好跟着走。

和兩人搭上電梯，愛築仍試圖改變威威的主意。「威威，本來媽咪想帶你去麥當勞……」

小孩都愛去麥當勞，而他們家只有特殊日子或她領薪水的時候才會帶威威去，所以她想這個誘惑應該很大。

誰知道威威竟不領情，他固執地搖頭，很有個性的一句「不要」，就讓愛築的計劃失敗了。

那，換個方法好了。

「我們沒有買禮物送給叔叔，下次買了禮物再到叔叔家吃飯好不好？」

極想去叔叔家的威威抬頭看着陸至軒問：「叔叔，我下次再送禮物給你好不好？」

看愛築一臉為難的表情，陸至軒這才想到自己的邀請或許太魯莽了，她可能並不需要自己如此的友誼。

可是，他已經不小心替她惹麻煩了。

望着一臉期待的威威，陸至軒不忍心傷害小孩的感情，還是想辦法說服他母親吧。「為什麼要送禮物給我？」

威威看了媽咪一眼才說：「媽咪說去朋友家要帶禮物才是有禮貌的小孩。」

「真的嗎？」陸至軒也看愛築一眼，只見她一臉煩惱的模樣。「要不然我們和媽咪打個商量好了。」

威威睜大眼睛猛點頭，其實他也不懂什麼叫商量，但只要是叔叔說的話，他都聽得很認真。

陸至軒笑着對愛築說：「我們跟媽咪說這次忘記準備禮物沒關係，如果下次又到叔叔家再準備好了。」

愛築知道他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媽咪，叔叔說下次再準備禮物就行了！」威威滿臉歡欣又期待地仰望着她。

這……愛築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借口可以改變威威的心意。

「媽咪……」威威軟軟嫩嫩的童音在愛築耳里，心裏求着。

愛築再看了陸至軒一眼，只見他用一雙彷佛會笑的明亮眼睛望着她，那眼神好像也在等候她的答案。

她投降了！

「好吧，但是你要答應，到了叔叔家不可以頑皮。」

「耶！」聽到媽咪終於答應到叔叔家裏吃飯，威威舉起雙手歡呼著。

「威威，別在電梯里叫……」愛築本想阻止，卻忽然看見威威膝蓋上一片已乾涸的血跡，連忙搶到他面前蹲下。

「威威，你的膝蓋為什麼受傷？」她察看着他的傷口。

從剛才他便一直站在陸至軒身旁，所以她才沒有注意到他受傷。

威威向陸至軒吐了小小的舌頭，才說：「我剛才跌倒。」

「為什麼沒有告訴媽咪？」愛築心疼又自責，眼裏浮起一層水氣。

「我怕妳會哭。」

陸至軒這才明白威威不讓自己告訴他媽媽的原因。他不禁低頭看着這個緊牽着自己手的小男生，不相信一個四歲多的小孩會有這麼細的心思。

威威繼續說：「媽咪妳別哭，如果讓叔叔看到妳哭，他會笑妳的。」

「我哪有哭！」愛築忙低頭，還是忍不住伸手抹了下眼睛。

「等一下叔叔再幫你擦藥。」陸至軒笑着輕握了一下威威的手，表示對他的讚許，而威威抬頭對着陸至軒開心得笑瞇了眼。

因為威威的傷，愛築完全把對彩楓的顧慮丟在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