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炸雞排是不錯,就是太油膩了,小哥,還是換成鹽焗雞翅吧。」穿着米黃色V領套裝的女人,站在玻璃櫃前,對周屹天軟磨硬泡,而在她的身後,還站着八、九個等得很不耐煩的女人。

又來了,周屹天皺眉,一份套餐打包了三次,連配菜都換了,那女人卻還不滿意,原以為找個可以把臉孔遮起來的工作,不會再有客人性騷擾了,但他高%的個頭還是很引人注意。

很多人追問他是不是模特兒,是不是外國人,更甚至有人想摘掉他的口罩,害得他被經理罰錢。

她們的好奇心都太重了,周屹天在外面派發傳單,都不敢摘下口罩,弄得自己像個變態一樣。

以前,他在加油站和唱片行打工,剛開始,店長們以為請到了一個帥哥,可以多拉些生意,很高興;可是,隨着越來越多的女人出現在店裏,為他爭風吃醋,甚至大打出手,他也就被炒魷魚了。

被炒掉算是客氣,店長畢竟沒要求他賠償被客人弄壞的商品。

周屹天嘆氣,以前絕不會有人這麼肆無忌憚地騷擾他,只要離得他近一點兒,就會被保鏢們趕走。

「鹽焗雞翅怎麼只有一隻啊?那......再拿份燉豆腐吧?」明知道周屹天已經打好包,正往袋裏放入免洗餐具,女人卻又反悔。

「喂!妳夠了沒有?該我們點餐了!午休時間都快過了!」不等周屹天說話,後邊的女人們開始爭吵起來。

「不想等,就去對面買壽司,我可是一早就排在這裏的。」點餐的女人毫不客氣地嚷道。

「妳怎麼能這樣?小哥,別理她,快給我們拿菜!」

妳推我,我擠妳,人人都搶著前面的位置。

「幹什麼!我還沒點完呢!除了豆腐!我還要一個燒雞腿!」女人不甘示弱地用身體霸佔位置,並用手大力拍著玻璃櫃。

周屹天冷冷地看着她,「要雞腿?」

他從櫃枱里拿出一隻燒雞,然後拿起板旁邊的菜刀,猛地揮刀斬下。

女人們尖叫起來,因為周屹天揮刀的動作是那麼快,簡直是往手指上砍去,嚇得她們面無血色,可是,並沒有她們想像中的可怕場面出現,掉下來的是雞腿,周屹天的手指完好無損。

「還要什麼?」周屹天盯着她問。

女人嚇傻了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屹天放進雞腿,很快地封好快餐盒,放進可回收的袋子裏,遞給女人,「謝謝惠顧。」

女人獃獃地抱住快餐盒,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後面排隊的人擠到一邊,好一會兒,她才驚醒似地叫一聲:「太、太可怕了!」慌張地跑開了。

不過也因為她的軟磨硬泡,耗去了上班族們大半的午休時間,大家也不敢挑剔了,一個緊跟着一個,點餐速度奇快,半個小時后,便當就都賣完了。

玻璃櫃里只剩下些小雞翅、零碎的菜葉,有些顧客推著購物車走過來,發現沒什麼可買的,又怏怏走開了。周屹天將剩下的雞翅,封在一個盒子裏,貼上標價,作為打折的商品賣,然後,他終於可以透口氣了。

為了防止員工偷懶,熟食區里都沒有凳子,周屹天只能靠在料理台上,掏出萬寶路香煙,又想起是上班時間,無奈地嘆口氣。

剛才,是他太沉不住氣了,不知道那個女人會不會向賈經理投訴呢?扣錢也就算了,周屹天最受不了的,就是賈經理的臭罵。

說到底,還是那個女人突然說起壽司鋪的緣故。

周屹天抬頭看了一眼電子鐘,已經是下午一點五十分了,從男人說要來量販店,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了。

「他不會迷路了吧?」周屹天認為迷路不大可能,畢竟在同一條大街上,再沒有方向感的人,也不可能三個小時都找不到。

但是,對象如果是那個男人的話,又好像不是完全沒可能。

難道是出了車禍?

那種搬個行李箱都會卡在走廊里的愚笨樣子,說不定真會引起交通事故。

「啊......不會是真的吧?」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到,周屹天不禁直起腰板,他想回去看看。

「你怎麼搞的?遲到這麼久?還想不想上班啊!」

突然,在前方傳來賈經理粗渾的訓斥聲,周屹天抬頭望出去,在員工休息室前方,站着賈經理和尚誠。

戰戰兢兢,垂着手站着的男人,好像女孩子般的纖細。穿着也還是那樣的不合理。

「有沒有搞錯......」周屹天自言自語,現在是夏天,男人卻穿着冬季制服,長袖襯衫、背心、領帶和西裝外套,就算量販.店裡冷氣強勁,也不用裹得這麼密實吧?

男人還戴着藍色的鴨舌帽,帽沿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他的眼部。

再加上微駝著背,土到掉渣的西裝軟塌塌地掛在身上,讓人想起腌漬鹹菜,而西裝和雜牌球鞋的搭配,又是極大的敗筆,不倫不類,簡直慘不忍睹。

這年頭還有人這樣穿衣服的嗎?周屹天不禁懷疑,是這個男人毫無審美觀念,還是他的腦袋有問題?

到底......是個怪人。

「找錯地方?你沒長腦子嗎!給你地圖也不會用!你是傻子嗎?」賈經理的咆哮聲震耳欲聾,男人則深深地低下頭,身體哆嗦起來。

周屹天眉頭微蹙。

「請別趕我走,我一定會努力工作......」尚誠的肩膀瑟瑟發抖著,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番話來。

「真是倒霉!」賈經理大大地嘆氣,「還指望來個聰明點的,現在怎麼辦?讓你回去,鄉下那些人會怎麼說我?」

「對不起......」尚誠惶恐的道歉。

賈經理瞪着他,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很不滿地說道:「而且,你是怎麼穿衣服的?這不是冬天的制服么?」

「這個......」尚誠頭垂得更低了,欲言又止。

「哎,那邊的人都說你已經沒有問題了,不會是騙我的吧?」賈經理露出狐疑的眼神,很不客氣地說道。

尚誠更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獃獃地站在那裏。

「唉,算了,誰叫你是我的親戚。」賈經理搖搖頭,似無可奈何地說道:「既然來了,就做幾天試試,不過工資方面,會比原來談得少一些。」

「這沒關係......只要能待到開學就好,拜託您!」尚誠慌忙應道。

賈經理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放緩語氣道:「反正你也只做到八月底,那我們就先把話說明,現在到處都在裁員,工作可不好找,你做事要勤快些,別想着怎麼偷懶!

「還有,你舅媽說了,我們兩家隔得遠,本來就沒什麼來往,我們女兒,也就是你的表妹,明年就是畢業考生了,學習時間緊,見面不方便,所以,你也不用來我們家拜訪了。」

「呃......」尚誠愣了一下,才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嗯,幹活去吧,機靈點!」賈經理擺擺手,該說的都說了,心滿意足回休息室。

這算什麼親戚關係?周屹天冷笑,真是市儈,老甲魚只是把男人當作廉價勞動力罷了。他有點同情尚誠,一個人來到大城市生活不容易,還要被親戚欺侮,就像是......當年的黎荀。

周屹天的心裏突然一片灰暗,不由攥緊拳頭,轉頭的時候,正好和尚誠的視線對在一起,兩人都是一愣。

尚誠僵直地站在那裏,好像很怕周屹天,忽然低頭,快步走進壽司鋪。

周屹天自討沒趣,頓時覺得自己是一個傻瓜。是啊,男人被冷落也好,被欺負也好,關他屁事!

周屹天毅然轉身,要做的事情堆成山,剩菜剩飯要清理,一大迭油膩的盤子泡在水池裏,還要出去派發傳單,早點做完,早點下班吧。

周屹天走回廚房,清洗泡在洗潔精里的不鏽鋼餐盤。廚房裏沒有空調,只有「匡匡」噪響的電風扇,他熱得汗流浹背,半個多小時后,他把洗好的餐盤,放回一個人高的推車架上。

周屹天脫下圍裙,走出廚房,發現尚誠規規矩矩地站在壽司鋪里,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姿勢,有些愕然。

賣東西而已,又不是罰站!還真是老實的男人啊!

一直冷清的壽司鋪前面,突然多了三個女生,現在早就過了午餐時間,她們也只有壽司可以買。

這三個女生穿着小可愛和牛仔熱褲,手裏拎着掛滿飾件的書包,頭髮染成金色,化著妝,應該是附近一所高中的補考生。

雖然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但是個子都已經很高。

一個短髮女孩,彎下腰來挑選壽司,「今天還是吃壽司吧,熱量低。」

「隨便啦,一想到英語又當掉,就什麼胃口都沒有了!」另一個女孩意興闌珊。

「妳還說呢,昨天的數學補考我也是考得一塌糊塗!信用卡一定會被老爸收掉!」

「妳怕什麼?程小棕那麼有錢,給個十萬八萬的不成問題吧?」

「哎,說的也是,」短髮女孩似很高興,「昨天,他送我一隻Swatch淑女表耶。」

三個女生彎著腰,一邊挑壽司一邊聊天,她們把冰櫃里的壽司盒翻得很亂,卻始終拿不定主意。

尚誠獃獃地站着,看着她們隨意的拿起這個,丟下那個,不知道該怎麼辦。

「怎麼都這種便宜貨啊!香菇、肉末、生菜,都沒有海鮮!」

「就是嘛,喂,大叔,你怎麼不做點三文魚壽司卷?」短髮女孩突然抬起頭,沖尚誠嚷道:「都是蔬菜叫人怎麼吃啊!」

「對、對不起,今天......沒、沒有材料......」

尚誠結結巴巴地回答,緊張到頭也不敢抬起來的樣子,三個女生不約而同地看了彼此一眼,會意地一笑,變本加厲起來,「既然沒有材料,就不要拿出來賣呀!你看這個,玉米也賣這麼貴?」

「對不起......」

「說對不起有用嗎?給我們重新包一盒!」短髮女孩說着,徑自拆開已經貼上價格條形碼的盒子,挑出自己想要的壽司,蟹柳、章魚、甜蝦等,把蔬菜留下,其它女孩也紛紛效仿,把盒子一個個拆開。

「這樣不行......」

尚誠想要阻止,女孩蠻橫地翻個白眼,「有什麼不行,我們又不是不給錢!」

女孩們直接用手挑選壽司,有些壽司被她們弄散了,玉米粒掉了下來,她們也當作沒看見。

短髮女孩把想要的壽司重新裝好,封好保鮮膜,又順手拿起櫃枱上一瓶日本清酒。

「不可以。」這次就算被女孩怒瞪,尚誠還是抓住了女孩的手,「妳還未成年......」

「討厭!你這個變態!」女孩尖叫起來,「小棕!」

「怎麼了?」在另一個貨架前挑選啤酒的青年們,聽到吵鬧聲,趕緊跑了過來。

短髮女孩立刻甩開尚誠的手,跑向青年們,委屈道:「他是個色狼,抓着我的手不放!你看,我的手都紅了!」

為首的青年個子很高,穿着無袖T恤、滑板褲,皮膚黝黑,左耳還戴着白金耳環。他一看自己女朋友的手腕有淡淡的紅色痕迹,立刻火冒三丈,上前一把揪住尚誠的衣領,想把他從櫃枱裏面拽出來。

「你幹什麼......」尚誠狼狽地摔倒在冰柜上,帽子也掉了,憑他的力氣根本無法和強壯的青年抗衡,被勒得透不過氣。

「我的馬子你也敢碰?」青年粗暴地拽著尚誠,把他的臉往冰櫃里散亂的壽司上摁,「不怕死啊!」

「大白天的就想佔人便宜嗎?變態!」女孩們在一旁起鬨,「小棕,教訓他!」

「我沒有......」尚誠的臉上,嘴巴里全是壓爛的米粒、蔬菜,他喘不過氣,笨拙地掙扎著。

青年們卻欺負得更起勁了,「對付這種色狼,不給點顏色不行!」

一個青年打開醬油瓶,將醬油澆在尚誠的臉上,就像淋在壽司上似的,眾青年哈哈大笑。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有夠難看的。」

青年們的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他媽的說什麼─嗚啊啊!」程小棕才想要回頭,他的一條胳膊就被反擰住了,痛得就像要斷掉一樣。

「老大!」

其它青年見狀,急忙衝上去幫忙,可是憑他們的三腳貓功夫,哪裏是周屹天的對手,被周屹天幾腳狠狠踹飛后,蹲在地上嘰哩哇啦地嚎叫。

「哎呀呀!」女孩們也嚇得尖叫起來,躲到一邊。

「放、放手!操X!老子的手要斷了!」程小棕早就無暇顧及尚誠,他被反擰的胳膊就像被鋼板夾住了,鑽心地疼,但是礙於面子,他還是大吼道:「老子可是義興會的人!」

「哦?名牌少爺還是流氓啊。」周屹天冷淡地響應,右手往上一提,青年頓時連聲慘叫起來。

「滾出去!」周屹天不屑地放開手。

青年抱着快要斷掉的胳膊,狠狠地瞪了周屹天一眼,「干你X!你等著瞧!老子不會放過你!」撂著狠話,卻很沒面子地逃走了,竟然連女朋友也不管。

其它青年見狀,哪裏還敢多留,腳底抹油跟着溜了,只留下三個臉色發白、惶恐不已的女生。

周屹天拿起冰櫃旁邊的記帳單,刷刷地寫下被損壞的物品,遞給其中的短髮女生,「妳們幾個,去前面的收銀台結帳,少一分錢,都別想走出去。」

周屹天的意思是,他會報警,而女孩們顯然誤會了,嚇得直哭,拿着賬單趕緊去付錢了。

周屹天嘆息,拉下臉上的口罩,麻煩似乎成堆而來,從早上的行李箱,到現在的不良少年,還有......義興會,臭名昭著的流氓幫會,動不動就街頭械鬥,鮮血橫流,他為什麼要管這閑事呢?

─都是這個傢伙!

周屹天轉頭看着尚誠,那個滿臉醬油,窩囊的男人,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是不是男人啊?!」周屹天惱火地大吼。

尚誠渾身一震,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躲在櫃枱後面。

「你躲著幹什麼?出來!」周屹天怒沖沖地走進櫃枱,粗暴地拽起他的手,尚誠的身體抖得厲害。

「喂......」手指接觸到的體溫,燙得驚人!「你不會是在......發燒吧?」周屹天愕然,他是中暑了嗎?

這麼炎熱的天氣,男人裹得嚴嚴實實的,在大街上走了三個多小時,不脫水才怪!

尚誠沒有回答,呼吸很急促,背脊克制着什麼衝動似地,顫抖個不停。

「尚誠?」擔心他出了什麼問題,周屹天叫了他的名字。

「嗚!」像是被逼到絕境,再也無法忍受那樣,尚誠猛地推開周屹天。

「好痛!」周屹天猝不及防,後腦杓磕上硬實的櫃枱,痛得眼冒金星。

「搞什麼!」周屹天抱住腦袋。尚誠就趁這個空檔,狼狽地跑出壽司鋪口,直奔附近的員工洗手間。

周屹天摸到後腦杓上腫了小包,更加火大,「媽的!王八蛋!」

員工洗手間只有三個廁格,很狹窄,尚誠衝進一間空的廁格,就趴在抽水馬桶邊嘔吐起來,彷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一樣凄慘。

「討厭!你這個變態!」

「他是個變態!」

「對付這種色狼,不給點顏色不行!」

譏笑聲,謾罵聲,人彷佛不是人,而是某種可怕的怪獸,變幻著奇怪的形狀。

褐色的醬油汁從臉頰上淌下,流到嘴裏,和被壓爛的菜葉一起,變成極苦澀的味道。

胃部開始抽搐,喉嚨里一陣陣作嘔,尚誠面白如紙,冷汗濕了襯衫,忍不住,抱住馬桶又是一番嘔吐。

「砰!」廁格門被人狠狠踹了一腳,尚誠嚇得一顫,由於他沒有鎖門,那人居高臨下地倚在門邊,冷冷地看着他,「還真的是在吐啊,臭死人了!」

尚誠就像被是猛鷲盯住的小動物,一動也不敢動,害怕地蹲在那裏。

「脫下來。」

尚誠的下巴微微抬起,似乎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周屹天一個箭步,抓住尚誠的手,十分野蠻地拽他起來,氣勢洶洶,「大熱天的,你穿這麼多,是想找麻煩嗎?」

尚誠搖頭,拚命想拉開周屹天的手,但是西裝的鈕扣已經被解開,周屹天比他高大許多,那力氣更是能一拳砸穿廁所牆板,尚誠幾次想逃走,都失敗了,一陣乒乒乓乓的,打架似的騷動后,西裝還是被脫掉了。

藏藍色的西裝下,是粗紡駝絨背心。開什麼玩笑?真是不怕熱死的傢伙!

周屹天強硬地摁住尚誠的肩膀,把那件背心也脫了下來。

只穿一件白襯衫的尚誠,不住顫抖地蹲在馬桶邊上,顯得更加可憐,不過,由於襯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股酸酸的臭味和熱氣直撲周屹天的臉。

「老天!」周屹天的臉孔都皺了起來,拚命克制着自己把他拎到水龍頭前的衝動。

怎麼會有這樣邋遢的男人?

不過,濕透的襯衫也勾勒出男人纖細的軀幹,因為體溫很高,露出來的脖子也是白裏透紅,頸項和肩膀之間的弧度也很漂亮。

襯衫規矩地束在西裝褲里,扣著一條老氣橫秋的黑皮帶,腰部很窄,真懷疑那裏有沒有肉。

周屹天盯着他低垂的腦袋。頭髮很亂,也許出門前根本就沒有梳理,但是烏黑的髮絲看起來似乎很柔軟,周屹天不由想起一種動物。

雷克斯兔,黑色的斑點亂糟糟的分佈,像打翻的墨汁盒,可是摸起來卻像絲綢般的柔軟,當然膽子也是非常的小。遇到一點動靜就會躲起來,被猛獸抓住后,無能力反抗,下場只有被吃掉。

這個男人,挺像寵物兔的。

「咳咳咳......」尚誠劇烈地咳嗽,打斷了周屹天的胡思亂想。

尚誠咳嗽得很辛苦,發白的手指緊緊地抓着襯衫衣領,身子發抖,他很怕周屹天,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他。

「喂,廁所很臭耶,你要待多久?」近一分鐘的沉默之後,是周屹天先開口,「我帶你去休息室,你在發燒,知道嗎?」

尚誠僵直地蹲在那裏,發燒,休息室?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大家都是避開他走路的,因為他......很臟。

是無論怎麼洗,都洗不幹凈的。

「臟死了!你怎麼不去死呢?你和他一樣,去死啊!」

「媽媽,對不起,好痛,媽媽......」

和母親獨處的日子,就像是被黑暗吞沒的螢火蟲,渴望着光,卻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

「喂,你沒事吧?」突然安靜下來的男人,反而讓周屹天更擔心,他伸出手,輕輕碰觸男人的肩膀。暈倒了嗎?

「不─別碰我!」尚誠渾身一震,抱住頭,用震耳欲聾的聲音大叫,「對不起!對不起!別打我!」

「什麼?」周屹天有些懵了。

「對不起!求求你......」尚誠驚叫到一半的時候,又好像回過神來,聲音低了下去,「對不起,請讓我一個人......」

周屹天手足無措,廁所外有些騷動,人人都以為他們在裏面打架,很八卦地圍攏在廁所門口議論紛紛,顯然,他們認為是周屹天在找茬。

「我就說過,他看上去像個流氓。」

「為什麼打起來呀?」

「誰知道啊,也許看新來的不順眼,就打了唄!」

我是流氓嗎?周屹天氣得夠嗆,看着蜷縮在角落裏的尚誠,更是氣得直瞪眼睛,「砰」地一聲巨響,廁所隔板被他一拳打穿,木板裂開,他的手也被木刺割傷。

圍觀的人群即刻噤聲,一個個身子僵硬,尚誠更是哆嗦了一下,蜷縮得更緊。

周屹天鐵青著臉,大步走出洗手間,沒有人敢攔他,紛紛走開。

也沒有人去理會尚誠,離開崗位太久可是會被賈經理罵的,他們走回自己該待的地方,很快就把騷動忘記。

而尚誠,他縮在馬桶和隔板之間的角落裏發抖,眼淚撲簌簌掉下,「對不起......」他對周屹天感到抱歉,體溫似乎又升高了,呼吸變得困難,腦袋像裂開一般疼痛。

「對不起......」吐著灼熱的氣息,喃喃自語着,尚誠覺得自己又被黑暗吞沒了。

佔地一千多平方米,六層樓高的天威拳擊社,是和國際職業拳聯IBF有合作關係的大型拳擊社,全社共有三十二名職業拳擊手,一百九十二個學員,參加職業重量級、輕重量級、業餘各級別,以及青少年業餘拳擊比賽,拿獎無數,在國內外頗有名氣。

時間是晚上八點,整棟時尚的藍色玻璃建築燈光通明,是拳擊手們練習最忙碌的時刻。

周屹天習慣一個人在較為僻靜的沙袋練習場單練,他穿着一件緊身棉織背心,黑色綢褲,雙手戴着一副深紅色的職業拳擊手套,赤著雙腳。

銳利的,帶點怒氣的目光緊盯着沉甸甸的沙袋,雙腳的重心在中間,有節奏地前後輕跳,周屹天的動作十分靈巧。

「喝!」一記迅如閃電的右勾拳,緊接着又是從側面攻擊的擺拳,腳下一個輕巧的前滑步,左勾拳就像狼牙一樣猛擊中沙袋。

出拳速度快且狠,徒手能打斷鋼板,讓其它拳擊手咂舌,沒人敢在他獨處的時候去騷擾他,儘管周屹天的年紀是拳擊社裏最小的。

他還沒有滿十八歲,那爆發力卻已經KO重量級職業拳擊手。

「砰砰砰!」周屹天用左直拳連續猛擊,沙袋被深深打凹,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鎖鏈,發出喳啦啦的噪響。

「嗨,屹天,果然在這兒。」唯一敢笑着搭話的人,是拳擊場內唯一的女性,也是這裏的社長,孫惠蘭走了過來。

「什麼事?」周屹天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不快地問道。

「沒事就不可以找你嗎?」孫惠蘭露出嬌美的笑容,她穿着一件橘黃色的PUMA運動衫,同色系運動褲,白色球鞋,不過她沒有穿胸衣,拉煉也拉得很低,風騷地現出豐滿的胸部。

孫惠蘭今年三十二歲,十幾歲的時候也做過拳擊手,但是她才能有限,不久之後就放棄了練習拳擊,轉而開辦拳擊社賺錢。

周屹天冷冷地瞥她一眼,「對不起,我很忙。」

一記強勁的右直拳猛地擊出,沙袋「匡」地飛起,差點撞到孫惠蘭。

「喂,看着點打。」孫惠蘭不禁後退一步,擰起秀眉,「你今天是怎麼了?沖我發火?」

「關妳屁事,讓開!」周屹天火爆地下逐客令。

「是啊,周大少爺的事情,我怎麼管得了。」孫惠蘭自嘲地說道,沒有走,反而伸手拉住沙袋,「你也太小氣了,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嗎?」

孫惠蘭說的那件事,發生在上周三,她收了別人近千萬美元的賭金,舉辦黑市拳擂台賽,但是原來連贏十幾場的拳手,突然發生車禍,來不了了,她就騙周屹天上場。

她對周屹天說,對方是來自美國的輕重量級職業選手,是拳擊社之間的友誼賽,若輸了,很傷她面子的。

孫惠蘭平時沒少照顧周屹天,兩人認識了三年,周屹天想,就當是感謝孫惠蘭收他做學員,幫他聯繫住處;而且,他既然想做職業拳擊手,早晚會和外國人切磋技藝的。

當晚,他上了拳擊台,對手是個肌肉隆突的美國黑人,有兩米多高,發狠的咆哮聲讓全場雷動,周屹天有些疑惑,開打后的兩秒,他立刻感覺到不對勁,對方出招兇狠,幾乎想一拳將他打死。

裁判卻沒有喊暫停,四周攢動的人頭,瘋狂地吶喊助威,手裏攥著花花綠綠的紙片,周屹天馬上明白,這是在打黑市拳。

他被騙了!

所謂黑市拳,就是沒有任何限制的格鬥,參賽者可以用任意方式擊打對手,越是殘忍的方式越受到鼓勵。

黑市拳激發着人性的貪婪和陰暗,在這樣的拳台上,人只是一種戰鬥機器,一種娛樂道具,倒下的人不是死,就是重傷。

幸虧周屹天覺悟得早,沒有按規矩打拳,而是拚死應戰,放手一搏,近二十分鐘的戰鬥,他硬是把這個大塊頭給打趴下了,不過,當他氣喘如牛、筋疲力盡地脫下拳擊手套時,雙手的繃帶上也都是鮮血。

而今,手指上依然結著血痂,周屹天也一直沒有理睬孫惠蘭。

「就算上次的事可以算了,但是我警告妳,沒有下一回。」周屹天盯視着孫惠蘭,臉上罩着寒霜。

孫惠蘭聳聳肩膀,靠近周屹天,討好道:「好啦,別這麼凶,上次......我也是沒辦法嘛,誰知道那沒用的東西會出車禍......」

「妳也收斂一點,這是違法的,」周屹天看着她,嘆氣,「高額聚賭,還鬧出人命,孫姐,再不停手會出事的。」

「臭小子,盡烏鴉嘴,」孫惠蘭嫵媚的一笑,「還輪不到你來教訓我呢!」

周屹天不再理睬她,單手扶正沙袋,想繼續練習拳擊。

「喂......」孫惠蘭卻擋在沙袋前面,手指挑逗地抵著周屹天健碩的胸膛,「這麼冷淡?你真的只有十七歲嗎?和那些乳臭未乾,看到我就流口水的小子,一點都不一樣嘛!」

「老是勾引年輕學員,妳也不像一個教練。」周屹天深深地蹙眉,但是並未推開孫惠蘭越來越放肆的手指。

「哈哈,摸一下胸就算勾引?這樣才算吧?」孫惠蘭嬌笑着,將整個身子貼住周屹天,膝蓋微微磨蹭著。

「妳!」

「別生氣嘛,偶爾也要放鬆一下,你今天特別兇猛哦......」孫惠蘭低聲說着,環抱住周屹天的腦袋,癲狂地吻住周屹天的

嘴唇......

等周屹天沖完澡,回到巴士站前的公寓樓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停車場附近空無一人,不過,光線昏暗的公寓樓前,蹲坐着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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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男本色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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