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驅車來到離公司半小時車程的一間餐廳。正值中午用餐時間,但店內並未擠滿人潮。

打開Memu的那一刻,游尤亞馬上知道,裝潢氣氛如此高雅,又坐落在市中心黃金地段的這間餐廳,沒爆滿的原因當然是——價位。

才翻第一頁,她馬上決定餐點,將Menu交還給服務生。

「商業午餐,謝謝。」

周律英推了鼻樑上的金框眼鏡,對她快速點餐的舉動挑挑眉。

「給我一份主廚特餐,再開瓶博若萊。」他笑著,也將Menu交還服務生。

「好的,兩位請稍候。」訓練有素的服務人員,快速記下餐點后欠身離去。

餐廳內的座位劃分為兩種,圍繞著外圈玻璃牆面的是半開放式包廂,中間則是由幾片大型擺飾櫥窗和雕花圓柱隔開所有座位,空間寬敞卻又不互相干擾,讓所有用餐的客人都能感到舒服自在。

「吃得飽嗎?這頓是我請客,不要客氣。」確認過紅酒後,他端起晶瑩的水晶杯,朝她示意。

「中午就喝酒,你待會兒不用上班嗎?」逕自端起酒杯輕啜,她眼神低垂。

「我下午的工作延後了。」

服務生送上前菜,兩人陷入短暫沉靜。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再次打破沉默,周律英鏡片后的利眸緊盯著她。

「大學畢業后就回來了。」

「回來四年了都不跟我聯絡?」

「三年,我高一重讀。」

管他三年還是四年。「游尤亞,重點是你回來沒跟我聯絡。」

她終於抬起頭,臉上帶了一絲困惑,「聯絡你……做什麼?」

做什麼?這問題問得好。

他上身朝她微傾,雙手交疊在下頷,煦笑醇和的道:「掐、死、你。」

十年不見,怎麼當初那冰雪聰慧的小學妹,腦袋掉了幾顆螺絲的感覺?

「那還是別聯絡好。」都一把年紀了,學長該不會還想玩過去學校里那套吧?

「來不及了。」被他發現,哪有再讓她逃走的道理。「你剛才在金耀大樓做什麼?你在哪一樓工作?」金耀樓高五十二層。其中十一層屬於集爾軟體,其他樓層也有不少業務往來,很難確實她是在哪層高就。

「我只是去送件……」

這時,服務生送上主餐,打斷了他的話。

「先吃吧。」他拿起餐具,將盤中的蝦肉分了一半過去,「你太瘦了,多吃點。」

沒對他的舉動有任何意見,游尤亞照單全收,只是眉心間的細微皺褶透露出她的情緒波動。

周律英不著痕迹地觀察著她。十年不見,她的五官就如他記憶中沒多大變化,只是脫去青澀,不復以往的稚氣。她雖不是頂級美女,也算是有自己的獨特味道,更重要的,是這張冷然沒半點波瀾的臉龐,時常闖進他的腦海,才能讓他在十年不見的狀態下,還可以遠遠就認出她來。

本以為她去了大陸后再也見不到面,沒想到十年後會在這種情況下碰頭。

始終低垂首,游尤亞用餐速度異常緩慢,一口一口將食物往口中送。

「吃不下別勉強。」他發覺她的眉頭越擰越緊。

肚子太撐,再美味的食物吃進嘴裡也會像是酷刑。

「浪費不好。」她淡淡開口。

那還不簡單。

一隻長臂伸到她面前,將她的盤子和另一隻空盤對調。

游尤亞手上還抓著銀制刀叉,口中的食物也還沒吞下肚,低垂的眼神隨著盤子往上瞟,她微愣的看著他把原來屬於她盤中的食物全掃進口中。

直到最後一口食物咽入喉嚨,周律英淺啜一口紅酒,對她勾嘴一笑。

「好了。現在咱們可以開始談正事。」

那是她的食物耶。

將刀叉放下,游尤亞整理儀容,眼神抬起對上他。

終於肯正眼看他了。

周律英暗地自嘲,早發現這女人從一見面就避著他的目光。

「我會吃人嗎?」看到她特意閃避的舉動,心中著實不爽快。

聽出他話中意思,她無奈地在心中深吸口氣,開口,「我在配合你的原則。」

劍眉一挑,「什麼原則?」

「你說過,某些對象在關係結束后,就不應該再有聯繫。」就是這原因,她沒回南部,就怕距離太近會遇見。

他知道她所謂的某些對象,就是指一夜情。

「你這話不是要告訴我,你不主動跟我聯絡,見到我還急著離開,一臉亟欲撇清關係的表情,全是因為這什麼見鬼的原則吧?」他笑著問,笑意卻未達眼底。

「你是這麼說的沒錯。」因此她才會在知道要搬家后,鼓起莫名冒出的豹子膽,向他做了那提議。

想起兩人曾有過的親密,她眼神有些不自在的飄移。

「游尤亞,你給我聽好了,我說過的是一夜,一、夜!你懂了吧?」而他們可不只一夜!「那什麼該死的規則,在我向你提出邀請時,就不適用了!」雖然他語氣還是斯文,但這突兀的對話內容,讓他和笑臉看起來陰風陣陣。

十年沒見,他是脾氣變差了,還是自制力減弱了?

「你的形象……」

「跟你在一起,你覺得我還有什麼見鬼的形象?」皮笑肉不笑地低問,他的表情看在游尤亞眼中,著實恐怖。

那是山雨欲來的徵兆。

「學長,這段時間你有受過什麼刺激嗎?」她問得很誠懇。

睨了她一眼,他收斂表情,回復平靜。

「游尤亞,你現在幾歲?」他沒回答,直接轉移話題。

有些不明所以,愣了下,她還是回答,「二十六。」

「嫁人了沒?」

「還沒。」眉頭開始堆小山,記憶中,每回聽到莫名其妙的問話,通常都是被整的前兆。

「我們交往吧。」果真,他投下震撼彈。

沒有周律英預料中的驚訝反應,游尤亞只是輕擰眉心,直視他好一會,之後吐了口氣,「學長,你沒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單手撐著下顎,他朝她微笑,「你有沒有男朋友都無所謂,今天起,你的男友就會是我。」

雖然表情依舊鎮靜,但被他的笑臉一盯,游尤亞的心跳仍舊不受控制加快幾拍。「我們離開校園很久了,別再開我玩笑。」

臉撇至一旁,她避開那雙勾人黑眸。

看她有些不自在的閃躲反應,周律英突然心情大好。

他可以感覺到,休內沉寂許久的邪惡因子,正在一點一滴回籠。

「我再認真不過。」長臂越過餐桌,他攫起一把她耳旁的烏絲,「而且我知道,你喜歡我。」低喃的聲音充滿磁性。

事後仔細想過,依她的個性,絕對不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找人獻身,只能說剛好是個契機,最大的動力還是必須建構在她喜歡他的前提之下。

心跳倏地漏掉幾拍,游尤亞努力維持平衡鎮定。

這個人的自信向來就是滿到溢出來,雖然她表面可以佯裝平靜,但依他的觀察,難保不會洞悉她的心思……沉默好一會,她選擇了沒否認的方式回答,「很難有人不喜歡你。不是嗎?」

「乾脆一點承認會要你的命嗎?」他笑得魅惑。

她有些難堪地瞪了他一眼,「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學長要是找我做復健,還是想再為自己的紀錄添上一筆?」

「小傢伙,脾氣變差了哦。」嘖,他果然喜歡看她變臉。「至於你說的兩種選項我都沒興趣。」

瞪著他,游尤亞等他自己把話說完,否則再多接幾句話,她一點也不懷疑他有氣死聖人的能耐。

「喜歡我不講,搞什麼離別前獻身……」

「周律英!」她連忙打斷他的碎碎念,臉頰在五秒內瞬間漲紅,「講重點!」

非常滿意眼前的成果,他嘴角一勾,「承認?」

「對啦!」都快忘了這個人滿肚壞水,難搞的程度超越常人所能理解的範圍!

「嗯……」自己料想是一回事,聽到當事人證實,感覺可完全不同。他滿意的揚起一抹燦爛笑臉。

已經十年不見,她還是能輕易激起他的情緒波動,光見到她,埋藏得很好的本性就會不受控制被勾起,她的一句承認喜歡,更能讓他一陣狂喜,再回想她當初離開時心中湧起的失落……是吧,早在十年前,他就喜歡上這面無表情的小女人了。

竟然隔了這麼久,才能印證當初的的猜測,唉,進度落後的程度簡直人神共憤,不能馬上修正進度的話,他還叫周律英嗎?

「你自己回台灣的嗎?如果你一個人,就搬過來我那住吧。」放開手中把玩的黑髮,他一臉正色的道。

「你……」從未見過他這般正經的表情,她就要出口的反對到了喉邊卻硬生生卡住。

沉默地互瞪許久,見對方表情依舊,游尤亞表情漸漸地起了變化,只見她眉心越靠越攏,越靠越攏……終於,語氣不確定地開口,「你是說真的?」

嗯哼,敢情她是被他整怕了,有心理創傷?

「游尤亞,你知道嗎……」上身朝她微傾,他笑得異常和煦,「我以前在學校整你的那些都是小case,只能算是開玩笑。」

然後呢?

呆愣的朝他丟出疑惑的眼神,游尤亞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

「敢再懷疑我說過的話……」他手指點了下她的眉心,「我會讓你見識到什麼叫真正的惡劣。」

趴在冰涼光滑的木質地板上,游尤亞已經累得腦袋無法思考,只怕現在有人拿賣身契給她簽,她也沒心力看合約上寫什麼就亂簽了。

「嗯,動作滿快的。」半倚在房門旁,周律英看著整理得差不多的房間,滿意的點頭。

這傢伙的東西少得可憐,不過馬不停蹄地打包又拆箱整理,應該也夠累的了。

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游尤亞只能轉動眼珠,循著地板往房門方向瞧,勉強瞟了她的新房東一眼。

「你有話想問我嗎?」他好整以暇的欣賞她趴地的背部線條。

「這應該是我要問的。」頭埋在地板上,她來個眼不見為凈。

「也是。」他也沒跟她客氣,直接在她身旁坐下,打算來個大會審,「當了集爾外包特約美編兩年多,你會不知道我在集爾工作?」

「知道。」

「嗯,故意躲我嘛。」挑高兩層,狀似讚許的笑臉。

「現在報應來了。」她認命的低喃,頭顱還是埋在雙手下。

昨天吃完午餐,送她回家的路上,他還說會給她一些時間調適,結果今天一早就有搬家公司到她家樓下叫門……是呀,這個人說要給她時間「調適」,卻沒說要讓她「考慮」,惡霸個性真是數十年如一日,而她竟然沒半點訝異……沒變的人,看來不只他一個。

「更正你的措辭,要你搬到我這,是體貼的男友想就近照顧你。」

體貼……

「拿我的工作做威脅?」

「不可否認這做法能讓過程快許多。」能達到目的的,就是好方法。「我這有空房,你要省房租,不正好。」

「我作息不正常,合租對室友不方便。」

「你的作息問題,我們可以日後慢慢討論。」大掌順了順她因為勞動而微亂的秀髮,「而住的問題,我以為自己已經講得很清楚了,我們的新關係是情侶,不是室友,並且房子是我付錢,你只負責住。」

「學長……」她抬頭欲開口,在接到他異常和煦的目光后,訥訥改口,「律、律英。」

「嗯?」

「我們十年沒見了。」

「嗯,後面三年是有人故意延長的。」他點點頭。

「……」愛記仇。「你沒那麼缺女友吧?」

「缺你這個。」

他到底是講真的還是講假的?游尤亞憶起昨天,她中途向他解釋,喜歡他的這件事,已經是十年前的過往了,而他只是朝她微笑,回說:「我會讓它成為現在進行式。」

這是現實生活,不是新版的灰姑娘,那個萬年白馬王子會看上自己?

經過一天,對於他的話,她心中還是感到不踏實。

先不管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她自己呢?沒反抗地照著他的意思走,是因為心裡認為依這男人的本性,自己怎麼反抗都沒用?抑或是心裡那股自己不願去正視的莫名悸動?

老是說自己實際,對感情理智,轉學前那件事證明了,她體內的衝動因子比起同年齡女孩,絲毫不遜色。但那也是因為清楚自己只會放縱那一回,就會回歸平靜……誰料得到,平靜了十年後,兩人會再碰頭,而且不到二十四小時就同居?

嚴懲脫序且無法控制的壓迫感,讓她心中湧起一股不安。

唇上一陣溫熱,將她神遊的心思喚回。

「我不介意你發獃,但我還在,你心思最好多放點在我身上。」偷了個香吻,他心情不錯的朝她曉以大義。

「我懷疑我有被虐傾向。」臉上閃過難得和羞赧,她強作鎮靜地回應。

她怎麼會喜歡上這個性有嚴懲缺陷的傢伙?

「我有虐待你?」伸手摩挲那水嫩翹唇,不意外發現,她的臉紅反應對他而言是難以抗拒的誘惑。

「難道威脅不是?」她側頭避開他停留於唇上的手指,「你對女友都這樣?動不動就捉弄一番,連要人搬到你住所也不幫忙,只在一旁欣賞?」

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已經過了那麼久,再見到他,曾經浮躁過的那顆心,非但沒因為時間穩定,反而比十年前更不受控制!

以前,築起防護牆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怎麼現在,光是跟他四目相接,她就有股想逃離的衝動?

「會抱怨,有進步。」只要她一句話,他一定非常樂意將工作全攬下,可惜……

「下次記得在動手之前就找我幫忙。」這小傢伙,一直這麼獨立過頭,什麼事都認為自己能解決,不讓旁人插手幫助,也不讓人走進她真正的內心世界。

她總是習慣接受所有事物,不管合理或不合理,就只會去適應、去做,就像她輕易接受他入侵她的生活一樣,無論當年或現在,連反抗都懶。所以雖然她沒否認對他動心,可那並不代表她能對他完全敞開心房。

以前沒發覺自己的心意時還無所謂,現在,他可受不了喜歡的女人這般「無視」他的存在。

上身前傾,周律英伸手,將半趴的人兒圍在自己與地板間,額頭輕抵著她的,斯文俊臉上揚起幾分寵溺和無奈的無害笑靨。

「你不覺得,喜歡上你,我才是有自虐傾向嗎?」那麼多女孩投懷送抱,偏偏他有感覺的這個只想獻身一回當紀念,想攻破她的以防,他有得耗了。

觸電般,不習慣如此親昵行為的游尤亞雙眼低垂,不敢再抬眼看前方放大的臉部特定。

這傢伙……太奸詐了……看樣子,不只是她堅固的心防在他面前降低了防禦,最大的原因,是他的電力比起十年前更強……看著眼前人兒又開始下意識閃躲的反應,周律英耐性十足的跟她耗著,維持同一姿勢,讓她無法忽略他的存在,卻也沒更進一步的舉動。

周圍是靜穆的,窗外夕陽消失在地平線那端,天空換上淡紫的黑,位在十二樓高的住家,依稀可以聽見遠遠的車水馬龍,好像兩個互不干擾的世界。

而他們之間,淡如遊絲的呼吸,卻清晰得如響雷,貫穿在兩人中間,一吸一吐,亦輕亦重,有些緊繳的、曖昧的環繞著……終究是耐性和理智的拔河賽,雙眼緊閉的游尤亞忍不住自問,這個男人有著可以埋藏本性,數十年如一日地扮演完美形象的耐性和毅力,她的理智有多少能耐跟他耗?更何況……心底里的鼓噪,教她不得不承認,就算十年沒見,她還是為他心動。

自己這顆淡漠的心,自始至終,只為他一人悸動過。

靜默的時間久到讓人懷疑她是否睡著,終於,她自語似地幽幽開口,「你覺得……」身體的疲累,連帶讓她的理智和防備降低,脫口問出心中答案一直是否定的問句。「我們適合嗎?」

在那段懵懂歲月,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小女生,對上風靡全校的學生會長,就讓他們像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種,更何況現在學生會長已晉陞為大公司一級主管,而她,這兩年來,因為母親工廠的債務問題,只能不斷地工作、再工作,別說談感情了,連休閑的時間對她來說都是奢侈。

她自認是個不懂生活情趣的人,跟活在花花世界中的他是截然不同的。

種種內在條件差異下,她真能叫自己不去看、不去在意,就隨著他起舞,沉醉於不知何時會醒的美夢中嗎?

總算等到她開口,周律英眼神漾出一抹溫柔。

「小亞……」揉揉她秀麗的黑髮,他放開久撐地板的雙手,往她身旁倒下。「你知道我手很酸嗎?」

這個人……

「為什麼你從以前到現在,每次回答我的問題都不正經?」

坐起身,她的語氣無奈又不解,還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抱怨。

順手將她撈到身上,他的雙眼與她直視,「你也沒對我『正經』過。」他伸手指向那柔軟渾圓的胸口,「你的世界很難進去。」

「我們之間的差異很大。」沒再閃躲這話題,她指出兩人之間難以跨越的鴻溝。

「你不覺得我們床上的契合度挺好的?」

「周律英!」

他輕笑,將她頭顱壓低,「別想太多。」輕輕一吻,「你可以覺得自己很笨、很呆,但我的腦筋很清楚。」

為什麼,這個人輕鬆簡單的三言兩語,卻能帶給她如此大的安定?

霎時,一股疲累湧上心房,突然不想再動腦,她趴倒在他厚實的胸口,聽見卜通卜通強穩的心跳,很想就這麼沉浸在這心跳聲中,好好放鬆一回。

「你很奸詐……」他的穩定讓人不自學沉淪,哪怕是清楚這完美外表下有多陰險狡詐的她也逃不了。

「算了,就當作一回夢,別想太多了,就算不久會夢醒……至少能留有記憶,就跟十年前一樣,留有可供回味的記憶。

十年放縱一次,可以吧……指掌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胸口上的腦袋瓜,周律英嘴角揚起美麗的弧度。

奸詐?他從不否認,只要能得到想要的,用點心機手段有何不可?

追老婆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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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妻先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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