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儘管醫院的燈光如白晝明亮,但安霓卻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

為什麼衛鋼要說總算沒有欠她了呢?安霓的淚已流干,但很快地又補上新的淚痕。

難道他回報她的愛,只因為覺得對她有所虧欠?而在這一次他總算和她兩不相欠了,所以才會如釋重負地說出這樣的話?

是因為他還愛著水蓮嗎?原來還有這麼一段複雜的故事,父子都愛上了同一個女人,或許這是因為他無法對水蓮示愛的原因,唉,自己怎麼能和一個鬼魂相爭呢?她再怎麼努力也贏不了水蓮的。

坐在手術室外一整晚,安霓凌亂的思緒仍然無法停止,德叔和寶珠姑媽都守在她的身旁,一塊等候,但她的心就是無法寧靜,她不知道即將面對的未來是什麼樣的。

衛鋼是不是準備放棄她了?

衛鋼還要她嗎?

擔心、惶恐、懼怕、遲疑的複雜情緒,如排山倒海向她湧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安霓覺得自己彷佛身在深幽海底的潛水鐘里。

該怎麼辦呢?她能做什麼呢?衛鋼能不能平安無事呢?之後她要如何面對和衛鋼的相處呢?

一大堆的問號快把安霓壓垮,在歷經恐怖的生死關頭之後,她的大腦好象也死去一次,細胞的功能似乎尚未完全恢復。整個人獃獃地任憑醫生護士處置她的傷,任何人的話都進不了她的耳朵,安霓就像失去魂魄的孤魂野鬼,神情恍惚,除了流淚還是流淚。

她專心地注視手術室的燈光,一語不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靜的醫院長廊,卻突然不再安靜,大門瞬間一開,湧進五、六個西裝筆挺的人,大搖大擺的呼喝,安霓瞪了對方一眼,原本想將這些人趕走,卻被寶珠姑媽拉住。

這些人向兩旁排開,一個看起來很有威嚴且有張熟悉的臉孔的長者,緩緩地走到她面前,安霓同時也注意到,德叔和寶珠姑媽也都戰戰兢兢地站起來。

「老爺。」德叔和寶珠異口同聲地說。

衛鋼的父親?不是不在了嗎?

安霓一頭霧水,她疑惑地看著德叔。「德叔你不是說過,衛鋼他的父親被歹徒殺害,所以他才立志當警察……」

還來不及等到德叔的解釋,丁家老爺立即先甩了她一巴掌,怒斥著說:「是你把衛鋼害成這樣的!」

安霓百口莫辯,丁家老爺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向身旁的隨從做了手勢,馬上過來兩個高頭馬大的人,準備將安霓強行拉出去。

「滾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

寶珠馬上跪下求情:「老爺,請你看在安霓曾救過少爺的份上,不要這樣,請讓安霓也在這裡等候吧。」

丁家老爺更加忿怒,他指著寶珠:「還不都是你害的,別以為我什麼事都不知道,你先是替他們隱瞞實情對我說謊,現在還敢替她求情?寶珠你是何居心?你難道以為我會讓自己的兒子和你的侄女在一起,然後你們安家就可以飛上枝頭、攀龍附鳳?」

寶珠激動地說:「不,我從來沒敢那樣想過。」

德叔馬上替寶珠解釋:「老爺,寶珠不是那樣的人,我們跟了您這麼久,您難道還不知道我們的個性嗎?」

丁家老爺面無表情、冷酷地說:「很好,既然如此,那就請你快把這個野丫頭帶走,這輩子我不想再見到她!這個罪魁禍首!」

說她是罪魁禍首?還誣賴安家想攀龍附鳳?安霓忍不下這口氣,管他是衛鋼的父親、是長輩、是什麼鬼東西,說話也不能霸道、不講理。

原本已經夠鬱卒的她,口氣很沖地說:「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你,竟然還敢怪別人!」

「你……你說什麼?!」

丁家老爺忿怒地瞪著她,敲著拐杖,銳利的眼神足以逼死一個人,但安霓絲毫不畏懼,更不會退縮。

她火冒三丈地說:「你知道兇手為什麼要挑上衛鋼?是因為你當年搶走了兇手的女朋友水蓮,破壞了他一生的幸福,於是才不甘心地報復,你竟然還把過錯怪到我的頭上,太可笑了!你真的關心衛鋼嗎?還當他是你的兒子嗎?如果你真的關心他,剛剛一進門就應該只急著想知道他目前的情況,能不能度過難關;但是你沒有,連問一聲也沒有,你只是一味地責怪別人傷了你的兒子!這是哪門子的父親!」

從來沒有人敢以這種口氣對丁家最有權勢的人說話,向來被人伺候得像太上皇的丁家老爺,他被安霓的話激得七竅生煙,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

寶珠姑媽向前勸阻,卻被她推到一旁,安霓堅持要把話說完。「我有說錯嗎?你捫心自問,真是的,竟然還敢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別以為你生他有功勞,就以為衛鋼是你的物品之一,他是個人,而且是你的兒子耶!」

「豈有此理!」丁家老爺惱羞成怒,準備再度舉起手掌嘴,但這一次安霓輕鬆地跳開了。

巴掌撲空,他氣得滿臉通紅,全身發抖,氣急敗壞地命令手下:「把她給我拖出去!」

寶珠一馬當先擋在前面,她張開雙手像只母雞一樣保護著安霓。「安霓沒有說錯!

老爺,你一直把衛鋼當成自己的私人物品,但他卻是個活生生的人,有想法、有感情!」

德叔也隨即加入寶珠,他張開雙臂:「我們不想再讓衛鋼痛苦了,好不容易他才找到自己的笑容。」

「你們……竟敢……全都想反抗我嗎?」丁家老爺激動地跺著拐杖。「衛鋼是丁家的惟一繼承人,他必須聽從我的,不單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丁家!」

手術房外的衝突進行到最高點,手術房門卻倏然開啟。

所有的人急於圍上去,丁家老爺卻霸道地讓手下的人將安霓、寶珠和德叔拉離,並築成一道人牆,不准他們靠近。

主治醫生疲憊地走出手術房,他拉下口罩,吁了口氣。

「丁先生,令公子命大福大,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安霓興奮地尖叫,激動地落下眼淚,她緊抱著寶珠姑媽:「太好了,沒事了,沒事了!」

丁家老爺這個時候卻轉過身來,嚴厲地瞪著他們,毫不留情殘酷地說:「寶珠、阿德,你們被開除了,今後我不想再見到你們任何一張臉。滾!」

說完他們三個人立刻被丁家老爺的手下,連拖帶拉地帶離醫院。

「放開我!你們這群土匪、強盜!警察呢?救人啊!」

一路上安霓拚命地掙扎,甚至動嘴咬人,仍然無法逃開被拉出去的命運。壯漢監視他們,並守候在醫院門口,擺明不准他們接近。

她看著和自己一樣狼狽的德叔與寶珠姑媽,苦笑自嘲著說:「難道……這就是老天爺的安排?」

寶珠姑媽含淚擁著她:「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安霓搖搖頭,難過地說:「不,姑媽你和德叔對我最好了,我才不好,早知道當初我就該聽你的話,和衛鋼保持距離,我不該愛上他的,就因為我的任性,害你們都失去了工作。」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們是因為被你對衛鋼的愛而感動的。」德叔說。

「是嗎?但到現在……連我自己卻都不確定了。」安霓迷惘地回頭注視著身後的醫院大樓。「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繼續愛下去?」

德叔和寶珠見到安霓那雙黯然的眼睛,心中百般不忍。

「為什麼呢?我和德叔都支持你了!只要衛鋼對你的愛也夠堅定,根本沒有任何事可以阻礙你們。」

安霓幾近喃喃自語地說:「就怕他根本沒有愛過我。」

???他不知道想過幾百萬次,安霓在做什麼?

在他行動不便仍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在他被當作是一隻名貴的小鳥,被關在醫院籠子里的時候;在他夜夜因精神思念與肉體疼痛而驚醒的時候;在他淺眠的夢境中屢屢見到安霓的時候……丁衛鋼這才驚覺到,自己對安霓的眷戀,已經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在這段見不到安霓的日子裡,他猶如置身椎心的地獄,生死不能。他現在才明了,過去那段對水蓮的青澀往事,和現在相較根本微不足道。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到窗前,屋外晴空無雲,草木在清風吹拂之下微微搖曳,景物依舊,但人事卻全非。

不但安霓不在,就連德叔、寶珠,也都不見了。

不需要詢問,當丁衛鋼睜開眼清醒的那一-那,看見的是自己的父親,而不是他們時,他就很清楚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他了解自己的父親,更了解當父親知道他和安霓相愛時,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所以他保持沉默,受了傷的他沒有能力抗爭。

現在的丁衛鋼和以前不同,他不再是無知的少年,也不會以激烈的抗爭手段來爭取他想得到的東西,他正醞釀著不同的想法。

???正午才剛過,便聽見汽車聲,仔細一看,有輛發亮的豪華轎車緩緩駛近,然後在大門前停了下來。

那是他父親的車。

丁父算得真是準確,丁衛鋼今早才剛出院,此刻距離他踏出醫院大門還不到兩小時,不過都無所謂,他已經準備好面對了。丁衛鋼知道,父親此行一定是準備要求他回到丁家,儘管過去他已經拒絕多次,但父親仍試著以各種方法,企圖讓他接下丁家的企業。

然而丁家老爺興匆匆地趕來,為的是昨晚剛談好的婚事,在事件發生后,他已經開始積極替兒子物色對象,為了避免安霓事件再次爆發,他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

「衛鋼,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談。」

和丁家老爺的喜形於色截然不同,丁衛鋼的表情顯得相當冷淡,他漠然地注視著父親。

「剛好,我也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談。」他倚靠在椅背旁,默默地點燃一根煙。「讓我先說好了,以免讓你浪費唇舌與時間。」

丁家老爺臉色一沉,立刻收起笑容,帶著怒意與不滿地眼神盯著他。「你也要反抗我嗎?我以為……」

「為什麼你總把自己的意見放在最前面呢?只要是違背了你的想法、你的計劃,全部都認為是背叛、反抗?」丁衛鋼嘆了口氣:「我是個人,活生生的人,有意志有想法,有腿有手有腳,不是傀儡,更不是玩具,當然更不會是你的私人物品。」

「但你是丁家的人。」

「離家不被你承認的哥哥也是丁家的人,只因為他沒有娶你想要他娶的女人,你就把他當一條狗踢開。」

丁家老爺頑固地說:「是他自己要選擇這條不歸路的,不能怪我,我當初已經給他機會選擇,是他自己不願回頭的。但是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樣,你不會扔下我一個人,對不對?雖然這些年來對我不聞不問,但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的,你只是為了水蓮的事還在生我的氣。唉,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你接下丁家董事長的職務,哪有女人對你不動心的。再說,我已經幫你找好了……」

「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這個女孩是環揚企業老闆的千金,人長得很美……」

他打斷父親的話:「是丁家需要,而不是我需要吧?謝謝你,很高興你對我婚姻大事的關心,但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結婚對像也只有她一個!」

丁家老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面紅耳赤地怒吼:「我就知道,是那隻小野貓迷惑了你,衛鋼,那種女人不適合你的,她只是個鄉巴佬,沒有身份地位,一點修養也沒有,竟然還敢當我的面大呼小叫,斥責我沒把你當兒子看,還說是我害了你,太過分了,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和這種女人在一起。」

「是嗎?她斥責你?」

丁衛鋼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況,他不禁偷偷地笑著,安霓鐵定是暴跳如雷指著父親的鼻子大罵,她向來如此,天真率直,也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只要她看不順眼,絕對開口潑辣大罵。

「這種沒大沒小沒有教養的野人,也不知道他父母是怎麼教她的,真是人渣、浪費社會的資源……」

「不,你錯了!」丁衛鋼直視著父親:「安霓的父母把她教得很好,愛恨分明、勇敢果斷,我很羨慕她。」

「你說什麼?!」

「我說我羨慕她,我羨慕她的成長過程,我羨慕她的一切。」

「反了!反了!衛鋼,你的頭腦在生病的時候也壞了嗎?不成,我得幫你再找醫生好好檢查一次。」

「不必了,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丁衛鋼拿出一旁早就準備好的行李袋,裡面僅有兩三件衣服和盥洗用具,他瀟洒地朝肩上一扛。「父親,請多保重了,有時間的話我會再回來看你的。」

丁家老爺焦急了。

他在兒子的身後追趕。「衛鋼,你不可以這樣,如果你敢踏出去,就不要承認你是我兒子,我會真的將你從丁家的繼承人中除名!這一切不像上次只是說說而已,是真的,我是認真的!」

「爸爸,你還是沒有聽懂是嗎?我從來就不在乎丁家的財產,那是你掙得的,不是我。還有就算你不承認我是你兒子,但我承認,就算你將來不願見我,我還是會回來看你。」

「你給我回來!」

丁衛鋼微笑對父親揮手告別:「再見了。」

「回來!」丁家老爺的步伐根本趕不上他,他大喊:「快來人啊,把他給我攔下來!」

這些人哪是丁衛鋼的對手,儘管他的身體才剛痊癒,但兩三下輕輕鬆鬆地將攔阻他的人全都解決掉。

當他踏出別墅大門,絲毫沒有半點留戀。

陽光撒在他的頭頂上,鋪在他即將要走過的馬路上,分散在四周的綠葉、樹榦、圍牆上,丁衛鋼的心開始奔放起來。

安霓再等等,我就要來了。他在心中激動地喊著。

???安霓望著鍋子里燒焦的魚,眉頭又皺了起來。

這是她有生以來的第六條燒焦的魚,而且是在短短一星期內發生,真是毀了她天才女廚師的英名。

她沮喪地乾脆把菜都擺到一旁,理都不想理。

拿了只掃帚往外面庭院跑,鬱悶地掃起落葉。

不論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能讓自己閑著,安霓告訴自己,哪怕是最討厭的掃地,她也都搶著做。

只可惜現在不是落葉繽紛的秋天,掉落的葉子少得可憐,兩三下,稀少的落葉就全進了垃圾桶。

正當她準備拎起垃圾桶回去時,卻發現圍裙上沾了兩朵酢漿草。

她細心地從長莖中挑出一條白色細長的線,左右手各拿一條,開始玩著小時候常玩的遊戲。

「好吧,右邊是會回來,左邊是不回來。」她默默念著。

讓兩條細長的線緊緊地交纏后,安霓的手竟有點發抖,遲遲不敢用力拉扯。

唉,幹嘛沒事替自己找事做呢!

她想鬆開,但兩條細線卻已經分不開了。

安霓望著手中的酢漿草發獃,不知該如何是好。

「嘿!」

她沒有發覺有人走到她的身後,對方突然出聲,安霓被嚇了一跳,一緊張,酢漿草被她扯斷了,還來不及查看斷裂的是哪一端的細線,她的唇已經被身後的人深深吻住。

不是夢吧?

這樣的吻她在夢裡已經夢過上百次。

緊張的安霓吃驚地睜大眼,朝思暮想的愛人,現在正緊摟著她。

「你剛在賭什麼?」丁衛鋼指著她手中的酢漿草。

安霓根本不需要知道是左手還右手的酢漿草斷了,她張開雙臂,激動地擁住衛鋼,拚命搖頭,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他抹去她眼角的淚水,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下一次不可以離我這麼遠,也不可以離開我這麼久。」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嘟起嘴笑著。「才說呢……讓我等這麼久,我以為……你終於發現愛的人不是我……所以……」

想到這裡,安霓彷佛受到很大的委屈,眼淚又滾落下來。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你都忘了嗎?受傷的時候,你竟然喊著水蓮的名字,我以為……」

「噓!別再說什麼你以為不以為的話,昏迷的人說的話胡言亂語你也聽啊!我才以為你放棄我了,想你的個性應該會不顧一切翻牆進來找我的。」

安霓瞪大了眼。「醫院的牆很高耶,我根本就翻不過去,後來還因為行跡鬼祟被警察帶回警察局。」

「你真的試過?」丁衛鋼沒有想到安霓真的這樣做過,他驚訝地摸著她的頭。「真是的!」

「不管啦,是你害的,害得我在警察局登記有案,污點一輩子也抹不掉了,都是你、都是你……」她輕捶著他的胸膛。

「好吧,讓我來賠償你。」

丁衛鋼低下頭將唇迅速貼住她的,溫柔地親吻著,挑逗地愛撫著,一如冬日陽光般令人感到舒暢,安霓深深陶醉其中。

「夠不夠?」他問。

「不夠、不夠……」安霓緊攀住他的頸項,不肯讓他離開。「不夠,絕對不夠!永遠都不夠……」

兩人渾然忘我地激情擁吻,根本不顧房子里探頭出來偷看的其它人。

管他的!愛就是要毫不隱瞞的表現出來!

安霓正在身體力行她的至理名言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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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顧一切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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