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很奇怪,在沈千帆面前,若潮就是擺不出平日不苟言笑的凝肅神態,沒三兩下就會「現出原形」。

疑惑,真的很疑惑!為什麼會這樣咧?

檢討了好久,她終於有了結論,一定是她打一開始就在他面前鬧盡笑話,再擺出嚴肅女強人的臉孔未免太假了,而且他也不會相信。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

這男人非常賴皮,總是三不五時的出現在她的面前,要她履行欠他的一頓「飯債」?卻又每一次都不讓她付帳,要她一直欠下去。

她不爽的提出抗議,拒絕一再被拐,他竟用很唾棄的眼神告訴她:「我說江大總裁,你該不會想賴帳吧?」

別看沈千帆一副成熟穩重、文質彬彬的樣子,他要耍賴起來,可比三歲孩童還高桿呢!他似乎相當清楚什麼時候該用什麼面貌對她才能達到目的,總是將她吃得死死的。

偏偏她這人就是禁不起激,人家隨便撩撥個三兩句,就是鴻門宴她也照赴約不誤。

可想而知,她就這樣被拐了一次又一次。

有時,她都不禁痛恨自己這顆沒智商的蠢腦袋!

「潮潮,你到底好了沒?」癱在沙發上窮極無聊到開始考慮要抓蚊子來玩的沈千帆第N次叫喚,可憐兮兮的看著沉浸在工作中渾然忘「我」的小女人。

「再等一下。」沒看到她正忙著嗎?誰有空理他啊!

有時她也很懷疑,他到底來台灣幹嘛的?成天凈纏著她,也沒見他辦過什麼正事,說他遊手好閒,不務正業一點都不過分。

「還等?」他已經等一個半小時了,再等下去,他們吃的就不是午餐,而是晚餐了。

不管了!他站起身,主動替她收拾桌面上成疊的卷宗。

「唉!」若潮不依地叫著,「你幹什麼?」

「吃飯。我們可不可以去吃東西了?我肚子好餓。」他用著好無辜的眼神看著她。

「好啦,好啦!」沒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兒,竟此小孩還不耐餓。

沈千帆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麼,牽起她柔軟的小手,密密的護在掌中,后角勾起一抹滿足的笑意。

隨便選了一家餐廳,她一邊吃著侍者送上來的餐點,一邊想著下午該處理的事務,她記得有個很重要的企劃案還等著她看,所以這頓飯得早點解決。

「吃飯時想其他事,當心消化不良。還有,不要狼吞虎咽,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你是餓死鬼投胎,有損你的形象喔!」沈千帆好心抽了張面紙給她,換來的回報卻是她受不了的白眼。

這男人真不是普通的啰唆!三不五時抓她出來用餐也就算了,現在連她愛怎麼吃也要管,他會不會覺得他的行為無聊了點!

想是這麼想,但她還是放慢了速度,配合著他「細嚼慢咽」。

本以為用餐完畢后,他就會放過她,誰知上了車后,她才覺自己的想法太天真,簡直錯得離譜。

「喂喂喂!你要帶我去哪裡?這不是回公司的路!」她氣急敗壞的嚷著。

沈千帆瞥了她一眼。「不要鬼吼鬼叫,干擾我開車的情緒。」

「你得先告訴我要去哪裡。」她可不想像個呆瓜一樣任人牽著鼻子走,被賣了還傻呼呼的向人家道謝兼數鈔票。

「放心,不會賣了你的。」他居然也看出了她的想法,幽默的回她。

「沈、千、帆!」她已經很久沒踹人了,他是想見識她潑辣的一面嗎?

「好吧!我說。」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道:「什麼叫一寸光陰一寸金你該知道吧?你害我浪費了一個小時又三十分鐘的時間來等你,你要補償我的損失。」

「然後?」他又想敲詐她什麼了?

「所以,我決定下午要你陪我瘋狂的玩個痛快。」

「我可不可以請教你,我幾時答應你了?」若潮磨著牙,話從齒縫中擠出。

「我不需要你同意。」明知道她不會答應,他幹嘛多此一舉去徵求她的同意?又不是嫌口水太多。

這是什麼鬼話?真是天殺的霸道!

「沈千帆!你別鬧了,公司還有一堆事等著我處理。」她叫出聲來。

「在離開之前,我問過你的秘書了,下午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休息個半天,它也不會倒閉。」

說得可真瀟洒,反正公司又不是他的!若潮的不滿正在醞釀當中。

「我總得交代一下……」

「不必了,我已經替你跟你的秘書說你今天下午不回去了。」

「你憑什麼代替我決定?」她開始尖叫。

沈千帆無視她的怒火,平靜的回道:「因為兩相權衡之下,我知道這樣對你最好。」

「和你鬼混叫對我最好!」她輕哼道。他自己不長進也就算了,還想帶壞她。

沈千帆居然還大言不慚的點頭。「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你——」她很想罵人.但卻不各從何罵起。「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叫綁架!」

「哇!好辛辣的辭彙,我虛弱的心臟負荷不了耶!改成溫和點的遣詞,例如『邀請』之類的,如何?」他抬杠得可開心了。

這種土霸王式的作風叫「邀請」?如果換成沛湘,早就問候他媽媽了!她是修養太好,才會只罵在心裡。

投降之餘,她很泄氣的問:「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是來台灣洽公,還是遊山玩水的?」

「遊山玩水。」他回答得好大方,並且笑得很愉快,用顯微鏡都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慚愧之心。

她開始覺得自己誤上了賊船。

她還以為他會有水準、有素質些,上故宮博物院之類的地方,再不然,起碼也逛逛名勝風景區。沒想到,他居然帶她來遊樂園?!

「先生,我二十六歲了。」居然拿她當三歲小孩對待!

他不以為意,回道:「我三十歲,有沒有比你老?」

她能怎麼辦!只有啞巴吃黃連啰!反正要是遇到熟人,就說是帶他來的,幼稚的人是他,要丟臉他一個人丟,她只要負責把事情撇乾淨就行了。

一開始,沈千帆不由分說的拉她加入他相中的第一個遊樂設施時,她還有些不滿,可是一連串驚險刺激的設施玩下來后,反而變成是她欲罷不能,到最後,是她巴著他坐了一遍又一遍的雲霄飛車,然後又情難自己的猛尖叫。

下來之後,他可憐兮兮的將手伸給她看,他修長的手紅成一片,可能不一會見就瘀青了,害她愧疚的要命,因為是她的傑作。

有時,在嚇得心臟幾乎蹦出胸口的強烈刺激結束后,她會發現自己整個人縮在他懷中,本來是想指控他乘機占她便宜,但是死纏在他身上的手,卻又很不爭氣的證明,她極有當八爪魚的天分。

玩累了,肚子也餓了,於是他們又一道去淡水吃小吃,趕著看夕陽餘暉遍灑江中的美感,然後在太陽終於落入地平面時,盡興而歸。

她必須承認,雖然只有區區數小時,卻是這三年來她過得最開心的一天,真正忘卻了所有的煩惱,與他一道開懷的暢笑。

之後,他更是變本加厲的出現在她面前,時而提醒她用餐,時而算準她的下班時間「攔劫」她,他就是有本事讓她無法反駁他的每一個決定。

一開始,他是用很可憐的模樣告訴她,他在台灣舉目無親,孤苦伶仃,說得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害她一時同情心泛濫。

可是後來,她發現他混得挺如魚得水的,整個北台灣他比她還熟悉,她才又發現自己上當了。

不滿嗎?其實不會,因為和他在一起,她覺得好輕鬆,好自在,又好——快樂!

不知由何時開始,她會期待他的出現,他總是能帶給她恬靜安穩的踏實感,像是無依的心尋著了棲息的港灣,一種被遺忘了好久的感覺。

沈千帆是第一個,也是唯—一個數她打心底接納的異性朋友。

她無法否認,她是喜歡他的陪伴,且逐漸難以自拔的深深沉溺。

不曉得是不是他纏上癮了,不知不覺中,她對他投注了過多的依賴,每回她出狀況時,他臉上那抹揉合了寵溺與無奈的笑容,讓她覺得好溫暖。於是,只要一有事,她第一個想到的人一定是他,而他也總是會以最快的時間趕到她身邊,一如現在。

盯著手中的硬幣,她露出苦笑,拿起公用電話,不經思考的便按下一組熟悉的號碼。

鈴聲響了三下后被接起。

「喂,我沈千帆,請問哪位?」他正在開會,如果來電者想說的只是雞毛蒜皮大的事,他會不客氣的掛掉。

「千帆,我是若潮。」可憐兮兮的語調由另一頭傳來。

「潮潮?!」他坐直了身子,同時發現一群高級主管全將眼珠子黏在他身上,他無聲地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拿著手機退到角落。

「潮潮,你人在哪裡?出了什麼事嗎?」

「你怎麼這麼烏鴉嘴!」那口氣好像她會打電話給他,准沒好事似的——不過這也是不爭的事實啦!

他輕笑,「難道沒有?」

「有。」很丟臉,但她還是承認了。「我剛才坐車,不小心將皮包留在計程車內,現在『又』身無分文了,就連向你求救的錢都是路人施捨給我的,我現在身上唯一的財產只剩下十塊——不,是三塊錢……」她盯著上頭顯示的數字.說得好落魄可憐。

沈千帆沒等她說完,心急道:「你現在人在哪裡?」

這個笨女人!她打的是行動電話耶!她以為十塊錢能講多久?不說重點還凈扯些有的沒的。

問明了她的所在地,他立刻道:「我馬上過去接你,不許亂跑,聽到沒?」

收了線,他簡潔有力的下令散會,丟下一群人面面相覷,杵在會議室中當雕像。

「你這顆迷糊到家的小腦袋就不能少蠢一點嗎?」盯著一臉懺悔的小女人,沈千帆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嘆息。

「我又不是故意的。」若潮很受教的低下頭。

「算了,沒事就好。」他手控方向盤,另一手伸向她,拍了拍她的小手充當安慰,不忘細心的提醒,「裡頭要是有重要證件要記得去申報遺失。」

「嗯。」

「既然人都出來了,我們去逛街。」

「沈少爺!你忘了小女子如今身無分文嗎?」逛街!說得真順口!

「我有啊!」他無所謂地笑笑。

「我才不要。」每次出去,他總是不會讓她花到半毛錢,有時她都會想,既然他想當凱子,她就吃垮他!

只可惜——唉!他本錢太雄厚,她就是撐死自己,他還是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

「跟我還客套什麼?」

「你是世界首富都不關我的事,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一腳將你踢出車外。」也不看看她現在是仰誰的鼻息,搞不清楚狀況喔!

迫於淫威,小女人很沒骨氣的屈服在惡勢力之下,不敢多吭一聲。

沈千帆這才丟給她「算你識相」的一眼,一點都沒有欺凌弱小的羞恥感。

算了,既然他擔心錢太多會壓死自己,她也不介意替他「分憂解勞」。

給了自己一番心理建設,她也就大大方方的shopping去了,並且不客氣的拿他當僕役使喚——誰教他自作孽,不可活。

可偏偏沈千帆臉上自始至終都掛著微笑,一點都沒有被「摧殘」的自覺,偶爾還會替她拿主意呢!

像現在,他站在外頭等候著她由更衣間出來,神情完全沒有久候的不耐,直到若潮走進他的視線,他幾乎瞪凸了眼珠子,斜靠著的身子一滑,差點栽倒。

「這是我挑的?」他懷疑的低吼,如果是,他會立刻扭斷自己的脖子。

「不好看嗎?」她故作無知的眨眨眼,當著他的面旋轉了個身,貼身的柔軟衣料翩翩輕揚。

該死!沈千帆暗咒了一聲,就在她轉身的同時,他發現後頭是鏤空的設計,一大片雪背一覽無遺。

他快步走向她,張臂摟過她,擋去各個角落投射而來的目光,不留任何機會便宜了別人的眼珠子。

「去換下來!天氣還沒熱到需要穿這麼涼。」

「不會呀!我覺得剛剛好。」難得找到一件能讓他變瞼的事,不好生利用就太對不起自己了,她非讓他後悔他早先的惡霸行為不可。

「剛好?」他微微鬆開她,俯低了頭,刻意讓她明白他的打量。

這肩帶細得不像話,他甚至懷疑它撐不撐得住這件連身洋裝的重量,最讓他發狂的是,全身的姣美曲線完全勾勒無遺,只要比她高的人,都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明顯的乳溝……

他承認她很有本錢,但是,這麼個露法實在是虧大了!她要想穿成這樣出去,除非踩過他的屍體!

「你覺得這樣叫『剛好』?」他要笑不笑地睨了她一眼,邪氣的將視線往下移,停在春光無盡的地帶,盡情的大飽眼福。

「你——色狼!」她臉上不爭氣的艷紅成一片,但她仍是倔強的不肯認輸。

「你穿城這樣,擺明了就是邀請全天下的男人都來當色狼。」一雙大掌貼上她光滑的玉背,遮住了大部分曝露在空氣中的肌膚。開玩笑!前面要顧,後面也不能忘了照顧。

他溫熱的掌心與她相觸,剎那間,一股難言的酥麻感由背後蔓延至全身,這感覺她並不陌生,是兩性肌膚相觸的激越感,除了滄海,沒有人能帶給她這種感受……

她怔仲地仰首,所見到的卻不是她所熟悉的面孔,濃濃的失落感泛滿心臆。

不是滄海……為什麼不是……

「快去換下來!害我呀鼻血也就罷了,別再去殘害其他可憐無辜的男性同胞了。」沈千帆沒留意到她的情緒轉折,將她往更衣間裡頭推去。

若潮心緒紛亂,無心再與他爭論,便順了他的意將衣服換下。

結了帳離開后,沈千帆撇過頭正視她的異樣,「怎麼啦?我都如了你的願將它買下了,你還擺這種臉色給我看。」

買是買了,但他加了但書:不許穿著它出現在任何一個男人面前!

若潮無心欣賞他的幽默。「千帆,陪我去個地方。」

她大致說明地點。

沈千帆看了她一眼,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靜默的依著她的指示而行。

然後,他們來到了紫築軒——一座清幽雅緻的茶坊。

吸飲著瓷杯中的液體,她語氣輕緩的道:「紫築軒的花茶別具風味,酸酸甜甜的,很有——」

「戀愛的味道?」他不疾不徐的介面。

若潮秀眉微挑,旋即又斂去淡淡的訝異。「怎麼不問我,為何堅持來這裡?」

「不會是為了一杯花茶吧!我並不肯定你會願意與我分享你的心事。」

若潮沉默了好久才開口。

「我在等待。」聲音極輕,極低,幾不可聞。

「我很意外。」他錯愕著。這代表什麼!他在她心中已有一定的分量了嗎?所以她願意對他坦言內心深處最不為人知的悲歡情愁!

若潮盯著杯中澄澈的液體,飄來一句,「你曾經愛過一個人,愛到椎心泣血,不惜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追隨他嗎?」

「會。」未加遲疑,他堅毅地道。

若潮一愕,仰首看他,這是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將靈魂許給了她。」他幽幽然的接續道。

「然後呢?」

「她是天之驕女,如果不是因為我,她可以過得一生無憂,我虧欠她太多,如果可以,我願意用盡一切來補償她、憐惜她,只可惜……」他苦笑,「她可能並不希罕。」

若潮無言以對,她沒想到他也有這麼一段傷心往事。

「被你所愛的女人很幸運。」

「被你所愛的男人,又何嘗不是?」他意味深遠地道。

「是嗎?」她神情飄忽地笑了,「他從來沒有這麼說過。」

沈千帆不語,他深知她口中的「他」是分滄海,她早逝的丈夫。

「初識時,他對我說了一則好動人的故事,是關於紫築軒的浪漫傳說,他一定不知道,早在那個時候,我就偷偷的愛上他了。」

陷入回憶中的臉龐迷朦輕幽,美得令人移不開視線。「紫築軒,收藏了我最美的夢,每當想他想得難以承受時,我就會到這裡來。」

除此之外,還因為她有個很傻氣的念頭,紫築軒串起了這麼多失落的情緣,她的呢?抱著渺茫的冀盼,她期許著上天的垂憐。

將目光投向窗外,無盡蒼穹中,有白雲,有旭陽,卻沒有星星。

為什麼白天不能有星星呢?她現在好想看星星……滄海說,只要看到星星,就能感覺到他的守候,感覺到他與星光一樣燦爛的深情。

她真的感覺到了。很奇怪,只要仰首看一次星空,她就感受到他好似真的在遠方守候著她,便再也不覺得孤獨,也不會再無助的垂淚。

暮地,溫熱的大手復上她的,她怔忡回首,迎進了一道泛著淚光的瞳眸。

「你——」

沈千帆驚覺自己的失態,眨眨眼,退回浮起的水氣。「沒什麼,我只是為你們的愛情感動。」

是這樣嗎?那他眼中的哀凄又作何解釋?

「真的沒有人能取代他嗎?」沈千帆凝思著低問。

「不,沒有人。這一輩子,再也沒有人能如他這般,讓我掏空了靈魂去愛!」她說得堅定。

「那麼……」他張口欲言,卻又以無聲作結。

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吧!三年都等了,也不急在一時。

「千帆,你想說什麼?」她疑惑地盯視他,看他的樣子,好像很難以啟齒。

「不,沒什麼。」他以牽強的微笑帶過。「你晚上不是有個飯局嗎?我送你回去,否則到時生意飛了我可不負責喔!」

若潮看了看錶,只好咽下梗在喉間的疑問,隨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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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續紅塵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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