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她了解樓定風那副擰起眉頭的表情,這表示「話題到此為止,不準再多口」。她溫馴地合上嘴巴,翻個身子更加偎進他懷裡。

她完全信任他的態度,驀然使他覺得罪孽深重。

他悚然產生畏怕的感覺。他真的害怕,自己終究會……輸給她。

墨綠色的加長型轎車駛進樓氏大宅的私人通道,張太太迎出去,拉開車門,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男子從大車內走下來,神色木冷而沒有表情。

樓定風聽見了引擎熄火聲,踱到窗邊,透過二樓書房的玻璃打量來人,他的背部——想當然,貼著一個捧著書本喃喃念的小女人。

「水笙,你先出去,我等一下必需和助理討論公事。」

「沒關係,你們儘管談你們的,不用理會我。」

「水笙。」口氣有點嚴厲。

「你們只要把我當成隱形的嘛!」她則有幾分委屈。

「水笙。」口氣已經非常嚴厲。

紅唇扁起來,淚珠滾了兩圈,終於滑下臉頰。

又來了,每次都用這招,偏偏每次都讓她得逞,他實在不知道該氣自己還是氣她。

「好好好,別哭別哭。你到門口等我,我談完了公事再讓你進來。」退到門外已經是他的底線,她懂得把握知足常樂的原則。

「好……吧……」她露出受到強烈不平等待遇的表情,不過大多數時候還是挺識相的,乖乖拎著希臘神話史走出書房。

剛跨進走廊門,正巧看見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年輕人走上樓梯。

「嗨!」她打個友善的招呼。

對方瞥了她一眼,理也不理,逕自走進書房。

哇,何方高人,這麼大牌?

「樓先生。」江石洲反手掩上書房門,也掩上身後細微的抗議聲。

「坐,我交代你的事情全辦完了?」樓定風直接切入正題,畢竟時間有限,難保他們討論一半,某位章姓小姐就會等得不耐煩,掉頭跑進來。

江石洲坐定之後,從公事包里拿出幾份卷宗。

「大致上確定了。三年前證券投資公司聽眾您的吩咐,開始小量地收購施家礦業的股票,最近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自從施家出事的消息暴光,多數持股人大量拋售公司股權,目前我們已經掌握了流落市面上的所有的股票,佔總股的百分之三十七,比董事會裡最高持股人的百分之三十二更多,可以加入董事會,依法接管施氏礦業公司。」

「很好。」樓定風接過報表來細細觀閱,在下屬面前,他習慣維持一貫的冷靜疏離。

佑大的書房內延續了好一陣子的沉靜。

「樓先生,呃……」江石洲欲言又止。

「什麼?」

「我剛才上樓的時候遇見章小姐……您還收留著她嗎?」

「對。」樓定風淡淡回答。他向來不喜歡別人探問他的私事,無論多親近的人都一樣。

嚴格說來,他和石洲的關係亦主亦仆、亦兄亦弟。他們相識的過程自有一翻曲折。總之,他出錢供石洲念完高中、大學,之後安排他進入公司幫忙。兩人一路合作到現在。

但是他慣於孤傲不群,獨來獨往。栽培江石洲只是出於信守誠諾,並不表示他真的將這個人視為親友或知已,因為他習慣與所有人保持固定的距離。無論在生活上、工作上或稱呼上。他不需要親人,也不需要朋友,他厭煩任何人與他太過接近。偏偏天不從人願。在他身旁安置了特別粘人的章水笙。

冷漠的口氣馬上令江石洲了解,任何有關章水笙的話題已經超出他應該關切的範圍。「抱歉,我過問太多了。」他聰明地提出新的主題。「另外我已經把紐約總公司舉行投標會的通知發出去,只等月底進行競標。」

「月底?」樓定風沉吟半晌。「月底我可能不太方便離開,既然大事已定,我留在這裡遙控就行了,你代表我出席吧!」

月底是水笙回診的日子,倘若他動軋離開一、兩個星期,只怕她又會找借口鬧起彆扭來。樓定風非常有哲理地暗想,他當然不是擔心水笙中斷正常的複診程序,反正她的健康是好是壞,只有她自己受到直接影響,跟他沒關係。他只是擔心她一旦留下病根子,以後發作起來會給他惹出更多麻煩,與其如此,乾脆最近多吃點虧,一次麻煩完算了。反正石洲有充分的經驗主持競會之類的活動,他絕對放心把事情交給他處理。

如此這般推算下來,心裡登時舒坦多了。

「可是這種大型投標會,您最好親自飛過去主持,而且,以往類似的場合您都會露個面……」江石洲試圖提出更多申論。

「怎麼?我放手讓你做事,你反倒畏首畏尾來著?」他不悅地擰起眉。

江石洲登時噤聲,無法再堅持下去。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今天的例行會報提早結束,你先回去吧!」

江石洲再度驚異地望他一眼,以往只有自己討饒、請他結束「質詢」的份,今天居然輪到他主動提議退堂。由此可見,章水笙的出現和存在著實替整椿事件帶來意外的變數,而且她顯然對老闆具有某種程序的影響力。

他不確定自己喜歡這樣的轉變。

「嗨!你們談完啦?這麼快?」水笙發覺書房的門打開,一骨碌地從地上坐起來,第二次嘗試向他伸出友誼之手。

「嗯。」他斜眼淡瞥她一眼,與剛才碰面的眼色一模一樣,而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真是沒禮貌!水笙對他的背影大皺柳眉。

「樓大哥,你知道嗎?」推門進去,她的口氣微帶著抱怨。「我覺得你的助理不太喜歡我。」

【第四章】

「復原情況非常良好。」醫院診療室里,宋醫題滿意地拍拍她頭頂心。「你的語言和閱讀機能已經回復,只需多加練習就能得心應手。生理機能也沒有受到影響,至於心理方面——」

「她在打雷的夜晚會作噩夢。」樓定風插嘴。

流金島正式進入雨季,上回深夜的雨勢替持續而來的風暴揭開序幕,自此之後,每隔兩、三天便會傾下一場豪雨,配上音響、視覺效果俱佳的閃電,常常嚇得她哇哇叫,半夜溜進他的房間尋求庇護。

倘若她繼續出現在他床上,他可不為往後可能發生的「情況」負責。

「真的嗎?你夢見什麼?」宋醫師拿出筆記本,打算登錄下來。

「不知道,醒來就忘了。」她困擾地玩弄發尾,「可是我討厭打雷的聲音。」

「或許是以前殘留的記憶作崇。」宋醫師做出結論。

「她的記憶真的不會恢復了嗎?」他不落形跡地詢問道。

「樓先生,我解釋過了,章小姐的失憶並非出於心理因素,而是病理上的問題。這種情況好比我們將資料寫進被破壞的磁片磁區上,很難再救回來了。」

「是嗎?」他的眼神高深莫測。

水笙最怕看見他這副模樣,彷彿他在計量些什麼,卻又不讓她知道。

她開始揣測樓定風為何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有可能他厭煩了照顧她,巴不得她能夠獲回失去的記憶,才可以儘早擺脫她;也可能擔心在某處有個親戚或朋友正尋找著她,所以希望她多少記得以前的人事物,以便和親朋好友取得聯繫,讓他們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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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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