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人生墓地有多遠

10、人生墓地有多遠

時間已經是半夜了,宮乃晟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高占屯的。經過那大水塘時,他真想一頭栽進去。

吳琴蜷縮在炕角,頭散亂,滿面淚痕,半睡半醒,見宮乃晟回來,一句話也沒說,乾脆閉上眼睛。宮乃晟遞給他兩個乾麵包:「今天先對付著吧,明天再說。」

吳琴仍然沒有吱聲。宮乃晟想到她又餓又怕、乾等自己不回來、焦灼無奈的樣子,便深深地嘆了口氣,想向她訴說解釋。他也想有人替他分擔一些悲傷。

「我兒子……」

「不要說別的了。」宮乃晟剛張口就被吳琴打斷了,「我已經想了好久,咱們分手吧。」她的聲音平靜而冰冷,看得出不是氣話,是她一個人在飢腸轆轆、孤苦伶仃、膽戰心驚地守在這座院子裏等待宮乃晟歸來時深思熟慮過的。

「你說什麼?」宮乃晟一驚。

「我們的結合是一個錯誤。我過夠了這種日子。就算你對我很好,可我們缺少起碼的經濟條件。」

「你要上哪去?」

「回原來的家,和原先的丈夫復婚。反正我們倆也沒登記。」

一種被耍弄的感覺,深深地刺痛了宮乃晟的心。兒子瘋了,老婆死了,我沒有家了,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你就像是魔鬼專門派來殘害我兒子的小妖精,現在完成使命,又要回去了!

宮乃晟站起來,一步步逼向吳琴。

「你要幹什麼?」宮乃晟的臉色令吳琴恐怖。

宮乃晟血紅的眼睛緊盯着吳琴,一字一頓地說:「你知道不?為了你,我的兒子都瘋了,老婆也死了,我已經沒有家了!」

「你兒子瘋不瘋,你老婆死不死,該我什麼事?」吳琴多少有些認為他是危言聳聽。

「什麼?你再說一遍!」宮乃晟目眥嘴咧,面目已近猙獰。

「別那麼沒出息的樣子,光桿一個更好找,一般娘們兒還嫌你有兒子累贅呢!」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宮乃晟。他就像狼一樣撲上去,死死地卡住了吳琴的脖子。

吳琴雙腳亂踹,雙手亂抓,在宮乃晟稍一鬆手時,剛喘上氣來,就大聲哭叫咒罵,聲音在這極靜的深夜裏顯得十分?人。吳琴可能絕沒有想到事情的嚴重,平時被嬌寵慣了的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她千不該萬不該――在邊哭嚎邊撕打宮乃晟時罵出這樣一句話:「你兒子瘋了?死了才好呢!是你前世作孽,活該!長大了也像你是個廢物……」她沒有說完下一句、永遠也不可能說完下一句了,宮乃晟的雙手重又卡住她的脖子。從宮乃晟胸膛里出低低的、野獸一樣的吼叫聲,不是吳琴、而是宮乃晟的眼珠子幾乎彈出來。他徹底失去了理智。

不知什麼時候,可能是宮乃晟把全身力氣都使盡了的時候,他不自覺的、無力地鬆開手,身子頹然地倒在吳琴身上,又滾向她的一側。他在昏迷狀態下似睡非睡了好一會兒,一隻手臂仍搭在吳琴身上。等他清醒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我殺人了!他蹦起來。屋裏的燈還明晃晃的亮着。他驚恐地望着吳琴。吳琴的眼睛半睜半合、瞳仁凝滯不動,嘴微張,舌頭堵在上下牙齒間。啊!他這是幹了什麼?他甚至記不清事情的全過程。他望了一眼沒有窗帘的黑洞洞的窗戶,跳起來,關了燈。眼睛適應了黑暗后,便見一抹清冷的月光直射進來。吳琴的臉在月光下更顯慘白。他心裏對吳琴的憤恨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實際上她是無辜的。她並沒有強迫自己離婚。她跟了自己確實也沒有享過什麼福。對她的憐憫和對自己的悔恨壓過了恐怖,他用手撫下她的眼瞼,將臉緊貼在她早已冰涼的臉上,不覺地跪在她身邊好長時間,久久地望着她,唯一的念頭就是陪她一起走向墓地。

彎月如銀,滿天星光燦爛,各種昆蟲的叫聲響亮。宮乃晟萬念俱灰,不想、也沒有理由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他在選擇以什麼方式結束自己生命時,一陣悲哀襲上心頭:這就是自己追求所謂愛情的結果。他開始懷戀沒離婚前,每天晚上孩子大人圍坐在一起喝上二兩白乾的日子。現在,這最平常的一切,也已經離自己十分遙遠了。只有這時候,宮乃晟才明白什麼叫生活?生活就是平平常常、太太平平、庸庸碌碌、孩子大人身體健康、有活干有飯吃、有憧憬有幻想……可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宮乃晟不怕自殺。他以前也曾無數次想到過自殺,只是缺少外界動力。現在,這個動力有了,它巨大的使你既使不想自殺也要把你推到死亡的深淵。他絕不能讓警察抓住。他不能背着殺人的臭名,不能讓活着的親人、仇人、或者一般人傷心、快活和恥笑。他要想辦法讓自己自然消失,讓人們弄不清他到底是死是活?還是到國外了大財而隱姓埋名。

宮乃晟來到院子裏。院子裏靜悄悄的。院牆很高,院牆外面沒有人家,是大水塘的分岔,亂七八糟地長著一些楊樹,黑黢黢的。他摸到房東用來裝破爛的偏廈,打開用鐵絲擰著的門,裏面黑咕隆冬。他劃上一根火柴,隱約看見周圍堆放着一些破木頭、爛鐵、碎柴禾,還有一些編織袋。他倒出編織袋裏面的破鞋頭子、或者空酒瓶子,找到一些二十號鐵線,重新擰上偏廈的門,回到房間。他沒有開燈。他已經毫無恐怖,飛快地思考着如何處理屍體。編織袋太小,整個屍體是裝不進去的。他想到了分屍,可又實在不忍心。最後,他把二十號鐵線在吳琴腰部緊緊地纏繞數圈,留出很長一段,抱起屍體,想把它放在自行車後座上,可怎麼也放不住,只能像農村人托豬肉半子一樣橫搭在貨架子上。如俯放,屍體的雙手雙腳會搭拉到地上;仰放,他似乎聽到了骨節的斷裂聲。他又一次不忍心了,彷彿那是活人。後來,他乾脆把屍的兩隻手腕用鐵絲捆住,將腦袋鑽進屍體兩臂圍成的圈裏,讓屍體伏貼在自己背上,樓起屍體的大腿根兒背了出去。拐過院牆不遠就是雜樹林子,他儘可能將身子隱蔽在樹林的陰影中。出了雜樹林,有一小段路要暴露在月光下。他穩穩神、咬咬牙,衝進月光中。他來到垃圾場,將屍體放到垃圾形成的坡岸上,又返回院子取來編織袋,就附近找兩塊各重五、六十斤的大石頭,分別裝進兩個嶄新的編織袋中,用纏在屍體腰部上、預留出的兩段鐵線,將兩個編織袋的袋嘴扎牢,小心翼翼地將屍體和石頭一點點地推挪下拉圾坡。屍體和石塊終於隱匿水中。因為垃圾已快填到水塘中心,所以這兒的水很深。宮乃晟知道,塑料編織袋很不容易腐爛,鐵絲銹斷也要個把年頭。那時候大水塘早已被填平,打上混凝土樁子,蓋上一棟棟漂亮的大樓。吳琴的亡靈也將每日陪着因搬進新居而特別高興的人們,不感到寂寞。

宮乃晟怕暴露目標,不敢站立,默默地在水塘邊坐了一會兒,為自己的良心祈禱:對不起了吳琴,為了我們共同的名譽,我不得不將你屈就在水塘里。好在條條大路通地府,我們不久就會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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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從黎明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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