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加州橘郡,位於洛杉磯東南約五十多公里處,氣候溫暖,環境幽靜,既有大城的便利舒適,卻少了喧囂紛擾。

"新思覺"運動思想領袖查爾.克拉克主持的研究會總部,就位在這個風光明媚的地方。在總部內一間佈置得極現代、照明幽謐、卻沒有一些自創教派宛如神壇般故弄玄虛的氣息的會談室里,克拉克正引導楊舞由深度的催眠中回醒,伴隨在一旁的徐少康和胡玉頻屏住氣息,小心地以防發出干擾的聲響。

在克拉克平穩有力且帶親和感覺的聲音引導下,楊舞緩緩睜開眼睛。在克拉克的建議下,催眠過程做了錄音,不過,徐少康要求不得對外公開。

"你現在覺得如何?楊小姐。"克拉克詢問。

"很凌亂。"楊舞用英文簡單回答。

"是嗎?"克拉克了解似地點點頭。"不必擔心,也別太急躁。這才剛開始。你只要放鬆心情,一切交由我,所有的疑難困難很快就會散逸無形。"

徐少康輕輕按了按楊舞的肩膀,表示支持。雖然做了錄音,他們在一旁也旁觀一切過程,然而楊舞於催眠過程中的談話相當含糊不清,有許多言不及義或語焉不詳的地方,除非置身在她'夢境'里,否則實在不容易拼湊出一個畫面。

不過,照楊舞所說,她似乎被一些古代士兵打扮似的人追趕,有人受傷或者死亡。那些人,她全不認得--或許有例外,她在回答克拉克的引導和詢問時,顯得猶豫,重複了幾次代稱,卻沒說出所以然。

"你們暫時會待在此地吧?"克拉克轉向徐少康和胡玉頻。"這是必須慢慢來的,不能躁進,才不會加重當事人的負擔。"

"我們明白,克拉克博士。"胡玉頻先徐少康開口說:"我們就住在本地的飯店,會待上一段時間。"

克拉克點個頭,又說:"希望你們明白,我所做的,對求訪者的催眠引導,是希望藉由此方式引出潛藏在當事者潛意識中,對他目前生活或精神產生影響或困擾的根源。這需要極大的耐性。"說着,轉向楊舞。"楊小姐,我能做的,只是幫助你引導出遺留在你潛意識的記憶碎片,一切還需要你的配合。你懂我的意思吧?"

克拉克說話速度不快,楊舞勉強聽懂,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很好。"克拉克微微一笑,迅速在紙上不知寫些什麼,然後抬頭說:"你們遠道而來,為了節省你們的時間花費,並且依楊小姐的情況,在個人精神能量容忍範疇內,我儘可能安排楊小姐的會談時間。下一次會談就在三天後,可以嗎?"

"當然。謝謝。"

"那麼,二十九號上午十點,請你們再過來。"克拉克說。

等一切安排就緒后,正近中午用餐的時間。離開研究會總部,徐少康提議說:"都已經是用餐的時間了,我們在附近找家餐廳吃飯,然後四處看看再回飯店,怎麼樣?"

"好啊。"胡玉頻附和,拿眼角去瞄楊舞。

"不好意思,我有點累,想先回飯店休息。你們去吧。"楊舞微笑婉拒。

胡玉頻咬唇看向徐少康。

"楊舞"徐少康臉色凝重,擔心什麼似。

楊舞趕緊說:"我沒事,你別擔心。我只是想睡覺而已。"

"這樣啊!"徐少康表情鬆緩下來,這才放心下來。"那麼,我們先回飯店再說。"

"也好。"楊舞想想,也不推辭。她如果說不用,徐少康一定還是不放心,乾脆順他的意思,省得口舌之爭。

雖然覺得有些麻煩,胡玉頻心中倒是很高興少了楊舞這塊夾心餅乾。從到了美國開始,他們三個人就一直同進同出,現在總算可以鬆口氣。是以,她也沒多表意見,能早早把楊舞送回飯店最好。

回到飯店后,楊舞堅持不用徐少康陪伴,自己上了樓。徐少康還好,但對胡玉頻,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似乎麻煩了他們太多。她決定這是最後一次了。如果再追尋不出所以然,她決定放棄,把這件事忘了,不再去想它,恢復平常的生活。

她往床上重重一撲,軟綿綿的床立刻將她吸陷到裏頭,將她包圍起來。然而,她雖然覺得睏倦,卻輾轉反側,心思被那些似夢非夢中的影象糾結住。

她又看到了。被亂箭射殺死的那個人,還有一個陌生男子。這次她看清楚了,他們兩人都穿了一種怪異的服飾,上頭染滿了鮮血。

最教她震驚的是,那個滿身是箭像刺蝟的人,赫然是他--那個人!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是那個人沒錯!他威脅她別惹他的那名異國男子。

他叫她"銀舞",氣若遊絲地不知說了什麼。她聽不清楚,周圍太混亂了。

她聽見克拉克的聲音,但她無法回答。她講不出任何話--啊--楊舞翻個身,以手臂遮住眼。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她不斷在心裏對自己催眠。而後,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

**********************

經過兩個多星期非人的折磨,複製人"六九嚴奇"明顯變得極是不同。他雙頰塌陷,身體變瘦弱;清俊的臉龐常因實驗的痛苦而扭曲皺結,身體各處更是大大小小的傷痕遍佈,相當駭人。

塔娜抿緊嘴唇,強迫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傷痕。

野澤簡直無所不用其極。除了抽血、淬取嚴奇的脊髓液,以及採取他的細胞、肌肉甚至器官等各種組織,野澤甚至將他電擊,在他身體各處故意造成各種傷口--如燙傷、割傷、刺傷或槍傷,甚至生生將他骨頭打斷或折斷,而不給予治療,就為了觀察他的承受力及組織再生能力。更有甚者,野澤不上麻醉,而活生將他解剖,縫合他被撕裂的手掌。每一次,嚴奇無不痛苦得昏厥過去。

這一切,塔娜都看在眼裏,但如野澤說的,為了人類全體的未來,個別的犧牲是必須的。

"早。你今天覺得怎麼樣?六九。"塔娜把儀器架弄好,絲毫不帶感情,她不能讓自己同情他。對於研究工作,那是不允許的。

嚴奇沒說話,他甚至連動也不動,根本沒抬頭看她。

塔娜放了錄影帶,他們以填鴨的方式,兩個多星期以來毫不停歇地,使用文字影像聲音等各種媒介,強迫灌輸他,從他原體約一千年前的時代以來,到如今的所有世代更迭,及文明與科學的推演進步情形。目的是要了解他比常人多出的強化腦部基因是否會發揮作用。

野澤相信,他所加入的腦部基因是促使複製體六九帶原體記憶的原因,甚至也可能是會使他成為"超人類"的關鍵。

不過,兩個多星期以來,嚴奇完全不理睬她,塔娜根本不確定實驗是否產生任何一絲效果。她能說一點生硬的中文,但也只有那麼一點,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聽得懂她的話。

過了許久,嚴奇仍緊閉着雙眼,理也不理她;臉上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著。塔娜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拿了醫療箱走到他身邊。

"他們做得實在太過火了。"她動手為嚴奇消毒敷藥。

嚴奇張開眼,冷然地看着她。

塔娜又用生硬的中文說:"你一定很恨我們吧?這是必然的。我不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她深深明白科學研究實驗的弔詭、對多數人類而言也許是福祉的,但對承受痛苦的那些實驗對象來說,卻宛如惡魔的地獄。

嚴奇仍然沒說話。

"你放心,"塔娜又說:"我會找希恩潘先生的,叫他們適可而止,別再這麼折磨你。"

嚴奇仍然盯着她不動。

"暫時就這樣了。"塔娜替嚴奇敷好葯后,邊收拾邊說:"也許沒太大作用,不過,傷口清理消了毒,可以避免再發炎,少受點苦。"

她站起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好好休息--"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嚴奇忽然開口。"你們打算將我拘禁到何時?宗將王爺呢?他為何不將我殺了,卻要如此折磨我?還有,銀舞呢?我母后、王姊她們呢?宗將王爺將她們如何了?"

一"連串的問題來得突然,塔娜一時楞住,無法回答。隔了一會兒,她才困難地說:"我不明白你說的宗將王爺,你是指希恩潘先生嗎--"她頓一下,吐口氣,改口用英語說:"我不是不願幫助你,但我中文說得詞不達意,你又不懂我的語言,我即使想告訴你一切,也是行不通。"

嚴奇靜靜盯了她看好一會兒,出乎意料的,忽然用英語說:"說吧。"

塔娜猛震一下,驚訝得張大眼睛盯着嚴奇。

"你--六九,你能夠懂--"她實在驚訝極了,簡直不敢相信,才兩個多星期的時間,六九已經能夠使用一個新語言!

但同時,她心中也複雜極了,猶豫着該不該通知野澤。

"你是怎麼辦到的?"她顫聲問。

"我也不明白。自然就懂了。"嚴奇搖頭。

"那麼,你完全都懂我給你的那些訊息嗎?"塔娜又問。

"有些懂,有些不是很明白。"嚴奇皺眉。"你們給我看的聽的那些東西究竟是什麼?宗將王爺曾說我是'複製實驗成體',那又是什麼意思?"

塔娜望他的目光不敢稍離,小心的吸了幾口氣,調整好呼息后,才慢慢說明一切。然後又說:"所謂複製,就是'無性生殖',即從原體取下某個細胞,然後培養製造成一個和原體一模一樣的個體。我們在中國內地發現一具千年前但保存情況非常完整的遺體,從那具遺體上取下一百個細胞組織進行這個實驗。在此之前,我們從世界各地搜集了十多個實驗體,但皆告失敗。這次這個實驗,意外地有一個成功,那就是你--編號六十九號的胚胎。"

"你是說……"嚴奇臉上露出愕然、不敢置信的表情。二千年前--你是說我已經死了一千年了?我是從……"他說不下去。

"沒錯。"塔娜嚴肅點頭。

"這怎麼可能!那麼,我又是誰?"嚴奇叫起來。

塔娜非常冷靜回答說:"你是你原體的複製體,擁有和原來那個個體相同的基因、外貌,甚至帶有和原體相同的記憶,甚至情感。這一點是極大的謎,野澤博士那樣對待你,主要也是為了想知道這個成因。"

"怎麼可能?我明明還活着……"嚴奇表情扭曲起來。

"我說的都是事實。你的朝代已經不存在了。中國再也沒有帝王,沒有你說的王爺了。"

"不!"嚴奇不肯相信。"宗將王爺呢?讓我見他"

"他不是什麼宗將王爺,他是這個計劃的負責人范.希恩潘。"塔娜說:"這兩個多星期,我灌輸給你的那些訊息,全是這一千年來,這整個世界更迭的情況。你應該明白,外面已經是一個很不一樣的世界。"

她開始有些不確定,她動搖了信念而告訴他這一切是否正確。一千年的文明進化,他在短短不到三個星期內被迫灌輸,衝擊不可謂不大。

嚴奇沉默了很久,才問:"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塔娜遲疑一會兒,說:"我也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那個震驚吧。六九嚴奇不單隻是個複製人,他是個"超人類"。看他活生生在她面前,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充滿印象;看他無辜受盡折磨、痛苦的模樣,無不牽緊她的神經。她對科學的信念和道德人性也無法不起衝突。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塔娜說。

"塔娜--博士,"嚴奇忽然叫了塔娜的名字,但他頓了一下,顯然並不習慣那種稱謂。

塔娜回頭。

"謝謝你。"嚴奇望着她,冷然的眼神帶了一些暖意。

************

"歡迎,克拉克博士。多謝你專程趕來。"野澤眯着眼,半寒暄半打量穿了一襲白長袍的查爾.克拉克。

"哪裏。希望我能對貴所有所幫助。"克拉克回得客氣。

"艾爾發"派人到他總部,說是有個自稱是一千年前的人能說出一千年前的事,克拉克既是提倡"前世療法"的專家,他們希望藉助他的專才。

他對這個案例極感興趣,便一口答應,讓秘書通知其它訪求者更改會談時間,立即跟着"艾爾發"派去的人到科羅拉多來,稍事休息,便和野澤碰面。

"那麼,這裏請。博士。"野澤不多廢話,領着克拉克前往隔離室。

隔離室里,希恩潘、羅斯林、塔娜及史文生已經都先到了。野澤讓塔娜先通知希恩潘,他延遲前往紐約的行程趕來,羅斯林便跟着一塊過來。

"野澤博士,"羅斯林一看到野澤便說:"希恩潘先生的行程非常緊湊,我希望最好是有重要到足以延緩我們行程的重大進展。"

野澤不理他,直接對希恩潘說:"希恩潘先生,這位是克拉克博士。克拉克博士是催眠療法的專家,我特地請他來替六九做精神催眠,相信你一定會覺得很有趣。"

"催眠?"

"沒錯。我想知道六九腦中究竟儲存了什麼。"

"呃,"克拉克看看手腳皆被鎖鏈禁錮的嚴奇,說:"精神催眠最重要的是施受雙方波長一致。我需要對方的配合,如果對方抗拒的話--"

"你放心,博士,六九溫馴得像貓一樣。"野澤打斷他的話。"真要不行的話,我們會給他注射些東西的。所以,你不必擔心這一點。"

"這樣不太好吧。"克拉克顯得猶豫。

"不會有問題的。"塔娜望了望嚴奇,嚴奇輕輕點頭。

"宗將王爺,"嚴奇對希恩潘說:"我答應接受施法,是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話。還有,我也希望藉此明了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儘管塔娜告知他一切,他遠是認為希恩潘就是宗將藩--或者,他的轉世。一切太衝擊,他無法一下子接受。

只有塔娜和希恩潘聽懂這些話。希恩潘瞳孔縮了縮,對嚴奇一再的指認置若罔聞。

在克拉克準備的時候,野澤的翻譯急忙趕到。嚴奇依照指示,在塔娜協助下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相當合作。塔娜說"他"已經死了,但他明明還活着,他想了解……但了解什麼?一切似乎那麼朦朧一忙然。

"六九先生……"克拉克呼喚。

"我叫嚴奇。"

克拉克望了翻譯一眼。翻譯說明。

"好的。嚴奇先生,"克拉克溫和一笑,改了口。"請你看着我,專心地看着我……"

嚴奇抬眼注視着他,看着他的瞳孔逐漸擴大,漸漸被吸進那淡棕色的混沌中,很怏便墮入一片迷離里。

***************

催眠結束,讓野澤確認他的假設,複製人六九不僅有着原體記憶,在深度催眠、無意識的情況下,還能走入原體潛在的記憶。但他相當失望的是,他仍然無從得知,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胚胎髮育生長那般迅速,並且使得複製體除了原體基因外,還完整複製一"套原體的精神與情感記憶。

他更想追究的是,帶了原體記憶感情的複製體有沒有"自我"?還是只是原體的"靈魂"轉宿的傀儡?或是所有的複製體都會帶着原體的意識?抑或六九隻是一個意外?

這一切,因為只有六九一個成功的個案,而且尚且不知道實驗成功的原因及關鍵,野澤完全無法追查到答案。他依照複製出六九的程序,利用別的實驗體又重新做了一次實驗,但完全失敗,沒有一個胚胎能如六九,在培養皿中順利分裂成長。

野澤綳著臉,說:"結果,只挖掘出一些沒用的東西。"

"不,"克拉克卻大異於野澤的反應,相當興奮。"這實在太令人驚奇了!野澤博士。我第一次碰到這麼神奇的事!"

"哦?怎麼個神奇法?"野澤陰側惻地勾了勾眉。

"我有個信徒,遠從台灣來求教。她曾失蹤過一段長時間,被發現后卻失去那段期間的記憶。經我施以催眠治療,她說的竟然和我剛剛聽到的極為相似。很顯然的,嚴奇先生擁有前世的記憶,這對於他自稱是一千年前的人提出了解釋。我推測這也許牽涉到輪迴轉生的問題。"

"輪迴?"希恩潘皺眉。六九是個複製體,沒有輪迴這回事。

"是的。至少,我是這麼認為。"克拉克說:"我相信我那位信徒和嚴奇先生在前世一定有所牽連,而且,關係應該不淺。"

"你那位信徒呢?現在在哪裏?"野澤大感興趣。

"應該還在橘郡。"

"克拉克博士,請你務必說服她前來,費用由我們負擔。"野澤興奮起來。對方是一個有着和複製人六九相同記憶的人,那太有趣了!

"我會的。我對這件事也相當感興趣。對了,那次會談我做了錄音,我馬上叫人送過來。"

"那太好了!"

克拉克匆匆離開去忙聯絡安排等事宜。

希恩潘問:"野澤博士,這段期間辛苦你了。發現了什麼沒有?進展如何?"

"檢驗結果顯示,六九身體各部的組織功能,都比尋常人來得高。他的組織再生能力非常好,電荷的承受度也不是一般常人所能及,他的智力更是高於常人兩倍。"

"聽起來,我們好象製造了一個超人。"希恩潘居然陰陰笑起來。

一旁的羅斯林垂著雙手站着,眼皮都沒眨一下。

"這麼說也沒錯。"野澤皺皺眉。"不過,繼續的實驗都告失敗。我懷疑六九的成功,是因為六九細胞染色體里某部分的基因突變,使得它的遺傳密碼產生異於常體的結構。如果你能同出息,希恩潘先生,這次我想擷取六九的身體細胞從事實驗。"

"製造複製人的複製人?"羅斯林疑問。

野澤皮笑肉不笑。"沒錯。"

"你打算怎麼做就怎麼做,博士。"希恩潘說:"我只要結果。那才是最重要的。"

"你如此英明,和你共事真是太愉快了,希恩潘先生。你要不要考慮留下你自己的複本?"野澤慫恿起希恩潘。

希恩潘抬抬眼皮。"等計劃成功了再說。"吩咐羅斯林說:"紐約那邊的事交由你處理,再向我報告。野澤博士--"他轉向野澤。"我暫時會留在總部,有任何消息,隨時通知我。"

"希恩潘先生!"羅斯林忙說:"你不去紐約怎麼行!希特潘先生正等着我們。"

"就說我臨時有重要的事。我會再跟他解釋的。"

"可是--"

"羅斯林,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這點小事,你應該有能力應付才是。"

希恩潘下了決定就不改變。羅斯林不再爭辯,放棄再說服他的企圖。

ON計劃在複製出六九后,算是往前邁進一大步。但技術性的問題不解決,關鍵原因遲遲追探不出來,"貝塔"有的也只是一堆異形怪物。然而,相信只要找出六九成功分裂生長的原因,爾後器官單獨複製的存活、骨髓液製造,甚至修改人類基因等更進一步的生物、醫學方面的挑戰,將不再是問題。

這種種,都會為"艾爾發"帶來莫大的利益。更重要的,人類的生存方式將會由此改變,而希恩潘和野澤等人,則會成為改變這世界與人類的人。

********************

我在逆風中狂奔,風聲從我耳畔呼嘯而過。我不斷催打着馬匹,一路狂奔到波碧湖畔。我只怕遲了,便再也追不回銀舞。

四周很暗,除了風聲。啊我看到了……是她!是銀舞!她不是一個人,她身旁跟着宗將王爺。

我不顧一切擋住他們。王爺怒瞪着我。我求王爺別帶走銀舞,我願意將江山還給他--("怎麼了?,你看到什麼了?"克拉克的聲音插入嚴奇囈語般的呢喃。另有一個較小的、翻譯的聲音。)我被王爺踢倒在地。王爺想殺我。

(嚴奇停頓許久。克拉克用穩定有力的聲音問:"然後呢?發生了什麼事?")(嚴奇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銀舞要跟着王爺走了。我撲上去,王爺一劍朝我砍來--士兵們追來了。太好了!

不!母后!王姊--母后憂心我,聽信王姊的話,欲置王爺於死地,也不肯饒了銀舞。

("母后?"克拉克的聲音又響起。但嚴奇沒理他的詢問,口氣急促,一逕地說下去。)情況非常混亂。我拚命想保護銀舞("銀舞,"嚴奇忽然大叫起來。)銀舞受傷了!

我架開士兵奔過去--爺!王爺提劍向我斬夾--啊!我的羊--我的手被王爺砍傷了。王爺渾身是血,似乎也受傷了。

我想命令大家住手,但情況着實大混亂了。

銀舞呢?我趕緊尋望銀舞。她走到我身邊。太好了!她沒事。

啊--(嚴奇的呼吸又急促起來。臉上出現焦急痛苦的神情。)尉炎那廝!他竟敢--竟敢--("銀舞--"嚴奇忽然發出一聲極凄惶的叫聲。克拉克連忙說:"別激動。來,慢慢地……慢慢地……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我……我……長劍脫落,刺入銀舞背心……銀舞……

我殺了銀舞!

我看着自己的手,那雙手殺了銀舞……王爺抱着銀舞,滿臉悲憤。

("啊!"嚴奇極突然地叫起來,伸手抓住胸口,臉上表情痛苦的扭曲,冷汗直流。克拉克連忙問:"怎麼了?你受傷了嗎?")不!母后……

(嚴奇掙扎地伸出另一隻手,喃喃地重複著"不",似乎想阻止什麼。)王爺他……王爺他,渾身都中滿了箭。母后殺了他!

別……母后……我想阻止,但我覺渾身冰冷。有人將我抬了起來。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眼前一片昏暗。恍惚中,我依稀聽見--("聽見什麼?"克拉克問。)是王姊-.她下令將銀舞丟棄在波碧湖中,將王爺曝屍荒野(嚴奇的聲音充滿痛苦,並且顫抖。說到這裏,他狂叫一聲,隨後低低嗚咽起來。)"大家都聽清楚了吧?"克拉克按掉錄音機的放音鍵,望了眾人一眼。"是上次對嚴奇先生所做的催眠錄音。現在--"他比個手勢,取出錄音帶,拿出另一卷錄音帶,說:"讓我們來聽聽另一卷有趣的錄音帶。"他重新按下放音鍵。

收音機先是傳出"嘎嘎"的轉帶聲,然後轉出一個略帶暗啞的女孩聲音。說的是中文。

是她!

聽到那聲音,希恩潘猛然抬起頭。

"怎麼了?"克拉克嚇一跳,按停錄音帶。其餘的人也覺得奇怪,齊望着希恩潘。

"沒什麼。請繼續。"希恩潘比個手勢。

克拉克重新按下放音鍵。

……我不知道我在哪裏……

錄音帶重新轉動。

四周非常暗,只聽到潮水拍打的聲音……

("你一個人嗎?"克拉克的聲音,隨即有個略帶磁性的男性聲音翻譯成中文。)不……我身旁站了一個人……我看不清他的長相。但奇怪,我並不害怕,反而覺得十分安心。他牽着我……我跟這個人似乎有極深的關係……("什麼關係?"克拉克的聲音又響起。)我不知道……沒等翻譯,女孩聲音便流泄出來,顯得迷惑。有些時候,她似乎可以了解克拉克的詢問,直接回敘,但她全然說中文,低沉的男聲低調地翻譯說明。

錄音帶空轉了一小片刻,才又轉出暗啞的聲音。

有人追來了……

("什麼人?你認識嗎?"又是克拉克的聲音。)沉寂了片刻。

啊!

暗啞的聲音急促起來。

情況變得非常混亂……有一堆打扮成古代士兵模樣的人--啊!追來的人受傷了--("你認識那個人嗎?"克拉克再次問。)不……

這一次,對克拉克的詢問有了反應。我沒見過他,但他好象……他叫我--("叫你什麼?"還是克拉克溫和有力的詢問。)我怎麼躺在地上……身體好冷……血……

又是一陣沉寂。

然後一陣呼吸急促的聲音。

那個人,他渾身中滿箭!啊!是他!是那個人--("誰?你認識的人嗎?"克拉克不疾不徐,聲音依然沉穩有力量。)是那個人,是他!

("是誰?楊舞,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克拉克又問。)聽到錄音帶傳出"楊舞"兩字,希恩潘皺了皺眉。

那個人……

錄音帶里,楊舞沒理克拉克的詢問。而後,語氣突然一轉,像是對某個人說話,語焉不詳。

你……是你!你怎麼叫我…………我不是……我是--約定?什麼約定聲音到這裏斷了,剩下錄音機空轉的嘎嗒聲。

克拉克起身關掉錄音機,轉身面前在場所有的人,說:"不知道各位聽出什麼了沒有?"

"那個女孩--她現在人在哪裏?"野澤陰騖的眼閃爍一下,鷹勾鼻擠皺起來。

"我將他們安頓在和我下榻的同一飯店裏。他們有三個人。"

"你能馬上安排他們前來嗎?博士。"野澤要求。

"他們才剛到,今天太匆忙了,明天上午我會陪同他們過來。"

野澤微沉着瞼,顯然是不滿意。

史文生自告奮勇說:"博士,要不要我--"

"不用了。"野澤馬上回絕,說:"對照兩卷錄音帶,那女孩顯然就是六九口中的'銀舞'了。是不是?克拉克博士?"

"聽起來是這樣沒錯。"克拉克點頭。"所以我才會說這太神奇了!"

"希恩潘先生,"野澤說:"你不覺得如果讓六九和這女孩見面,會是很有趣的情況?"

"的確是很有意思,就這麼辦。"希恩潘站起來。"不過,別嚇著了對方。我不希望發生任何騷動。"

"嗯。"野澤當然了解。ON計劃是個秘密,越多人知道這個秘密越麻煩。

"克拉克博士,"希恩潘說:"你需要任河協助,請儘管開口,不必客氣。本所要藉助你的地方仍非常多。"

"這我的榮幸。"克拉克客氣地回應。

"那麼,恕我先告辭了。"

希恩潘往外頭走去。塔娜趁野澤沒留出息,跟着溜出去,在一樓出口處追上希恩潘。

"希恩潘先生!"她叫住希恩潘。

希恩潘表情不動,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有事嗎?塔娜博士。"

為避免浪費時間,塔娜也不迂迴,開門見山說:"希恩潘先生,我覺得野澤博士對六九的試驗有些過火了。當然,我是很認同野澤博士的理念,但我認為,我們可以使用更溫和的方式,讓六九不必承受那麼大的痛苦。"

希恩潘微微揚揚眉,說:"我真訝異你會有這種婦人之仁,塔娜博士。你是科學家,應當明白,為了人類的發展,有時是必須有所犧牲的。這是必要的,不必有太多的同情心。"

"我明白。可是--"

"既然你明白,就別說這些無意義的事。"希恩潘打斷她的話。"你是個優秀的科學家,塔娜博士。我會當作我什麼都沒聽到。"

說完,不等塔娜回應,希恩潘便大步走出去。

塔娜站在原地。有片刻,她只是沉默望着希恩潘毫不露溫情的背影。而後,她慢慢往後退了一步、兩步,倏然轉身往裏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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