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槽！

顧亭雲抱着一大袋的書，縮在騎樓下，盯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真是倒霉！」方才一走出書店，她就發現外頭居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昨天她才送爺爺奶奶出國，今天早上瞧著天氣還不錯，才甘願坐了快一個鐘頭的公車，不遠千里地到重慶南路來逛書店。

誰知道老天像和她作對一樣，到了下午居然下起雨來了，還是大雷雨！聽那雷聲，像近在耳邊似的。

濕淋淋的台北盆地，狹窄破碎的紅磚道再加上停滿機車的騎樓，顧亭雲只好死摟着裝滿書的袋子，整個人貼靠着商店的玻璃櫥窗，才得以免於被雨水和駛過的汽車濺得一身。

雷陣雨通常來得快去得也快，或許她可以先找個地方坐坐，看看新買的書，等這場大雨過去。

顧亭雲抬起眼四處搜尋着，最近的咖啡館居然是在對街！以這種不要命的雨勢，就算她能一路通行無阻地衝過去，怕也會被雨淋得像條落水狗吧！

跟它拚了！

孤注一擲也好過爛帳一條，原地打轉可不符她顧亭雲的個性。她抱起了袋子，趕死隊一樣地往前沖。

一進店裏，迎面而來的冷氣就教顧亭雲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點了一杯熱咖啡，她揀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打算幸災樂禍地看路上行人躲雨的樣子。

「小亭。」

喝！是誰那樣叫人？

她還沒回過神來，肩上就多了一雙大手。顧亭雲抬頭往上看，雷少昊高大的身子霸滿了整個視線。

她一進店裹，他就看見她了。

今天下午，他和配筋師、陳老闆約在事務所附近的咖啡館談施工細節--陳明美自然也跟着來了，一雙眼還是緊對着他放電，讓他一直坐立難安。

談著談著，店外下起了大雨，然後就看她逃難似地沖了進來。

這個小妮子！

他不禁嘆口氣搖搖頭，她八成沒帶傘。

就看她身上被雨水淋濕了，沒有紮起來的頭髮塌塌地披在肩上，發梢還滴著水，極度狼狽的樣子和剛從水裏撈起來的小貓沒什麼不同，一副馬上就會生病的凄慘模樣。

果然，他就聽到她在打噴嚏。

「雷先生？」陳老闆看他忽然搖頭嘆氣，還露出了個怪異的苦笑，莫名其妙地問。

「啊……抱歉。」

察覺自己的失態，雷少昊向他們告了個罪，起身向顧亭雲的方向走來。「你也在這裏啊！」才說完，顧亭雲又打了個噴嚏。

「雨下得這麼大，妳跑出來做什麼？」他的語氣帶着些許擔心和無奈。雷少昊脫下了身上的西裝外套，順手披在她身上。一陣溫暖立時包圍了顧亭雲全身，還透著屬於男性的淡淡古龍水昧。

「我出來時可沒下雨喔！」雖然捨不得，基於禮貌，她還是拒絕了，「不用了啦！謝謝你。」

「穿着，妳想感冒嗎？」他沒好氣地說，連衣帶手地將她壓得牢牢的。

瞄到她穿的白襯衫被雨淋得半透明，玲瓏的曲線在衣服下若隱若現，他就恨不得把她全身包得緊緊的。

「來逛書店？」他看到桌上那個被淋得慘不忍睹的紙袋了。他看看錶，「趕着走嗎？」

「不會。」以這種雨勢，想趕也趕不成。

「坐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四點就可以下班了。」他的語氣很理所當然，沒有多解釋什麼，不過意思很清楚了--他打算送她回去。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回家的。」顧亭雲不想痲煩他。說不定他原本還和某個女人有約呢。

「妳想自己回去？」雷少昊語帶譏嘲地反問，若有所指地望着窗外的大雨。

「沒錯」大不了叫計程車嘛？

「下雨天計程車不好叫喔。」他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公車會很擠，還會塞車。妳想抱着那一大堆書擠公車？別傻了。」回去的法子全被他否決了。

「我自己會想辦法！」顧亭雲賭氣地回嘴。

「妳要在這裏等我，還是要到我辦公室里等？」雷少昊給了她兩條路選。

「我不要去你辦公室！」開玩笑，她去那兒做什麼，嫌看到她狼狽樣子的人不夠多嗎？

「很近喔，就在隔壁大樓。雷少昊笑哄着她。帶她回辦公室去，也省得她到時候跑了。

「不要！」不去就是不去，多近都一樣。

「那就乖乖在這裏等我吧！」他拍拍她的肩，不給她反對的餘地，大踏步地離開。她也沒說要在這裏等他啊！真是的。

顧亭雲看看窗外，雨滴仍然大得像豆子一樣，若打在身上，可能都會痛個半天。

又打了個噴嚏，顧亭雲揉了揉小鼻子。

算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難得有專車接送，不坐的人是笨蛋。

等不到十分鐘，就看雷少昊又走了回來，手上還拎了個袋子。

「來。」他把袋子交給她，「裏面是新毛巾，妳去把頭髮擦乾，省得吹了冷氣真感冒了。」

他一聽到她的噴嚏聲就心神不寧，哪裏還談得下生意。

哇，這人服務也未免太周到了吧！顧亭雲當下愣了愣。

「小亭，快去！」他看她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像個獃子似的，索性伸手把她拎了起來，推她往化妝室走去。

顧亭雲回過神來，邊走還邊回過頭問：「為什麼叫我小亭？」大部分的人都叫她「亭雲」或是「小雲」，從來沒有人叫「小亭」。

而且他們才見過兩次面，似乎還不夠熟稔到可以直呼名字。

雷少昊聳聳肩，露出了個無所謂的表情。「我覺得這個稱呼很順口，很適合妳。」

笑話！如果很多人都喊她「小雲」，那麼她就是他的「小亭」，絕對不會和別人一樣。他實在沒有辦法解釋自己對她的那種獨佔欲。

顧亭雲點點頭，這樣的理由好象也沒有什麼不對，名字隨人叫嘛。她乖乖地進化妝室擦頭髮去。

「雷先生，是你的女友？」陳老闆好奇地問。

看雷少昊為了那個年輕女孩忙來忙去，一派溫柔佔有的樣子，完全沒注意到其它女客投來既傾心又羨慕的眼光。

「爸，不會啦！少昊才不會看上那麼普通的女孩子。」陳明美故作親熱地搶白。

那女人看起來那麼普通，還穿着襯衫牛仔褲，就像個學生一樣，哪像是雷少昊的女朋友。

「她很可愛，一點也不普通。」雷少昊回答。他不喜歡別人把顧亭雲說得像是個平凡無奇的女人。

「什麼意思？她該不會真的是你女朋友吧！？」陳明美有些詫異。

雷少昊笑笑，沒有否認。

果然，專車就是有專車的方便之處；雖然外頭還下着雨，車裏的人可是一丁點也沒被淋到。

「顧先生顧太太出國去了吧？」雷少昊問著，他記得前幾天顧家夫婦還特地來知會他一聲。

「是啊，昨天才去的。」

「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沒有關係。」基於鄰居的情誼，他似乎該這麼說。

「謝謝。」

「既然我們只有兩個人，今晚一塊兒吃個飯好嗎？」雷少昊提議。

難得這麼早回家，他一個王老五也懶得煮飯。

「好啊！」顧亭雲倒是答應得挺快的。「不過我一身狼狽，到外面吃恐怕不方便。」她低頭看看自己，她身上還蓋着他的西裝呢！

這樣吧，如果不嫌棄，今晚到我家來，我下廚做給你吃。」爺爺奶奶要出國之前，還特地買了一堆食材冰在冰箱裏，剛好趁今晚讓這個大男人替她多消耗一些。

「妳？」雷少昊有些不敢置信，對她這樣年紀的女孩該有怎麼樣的手藝完全沒有概念。

「妳會作菜？」記得小妹雷楚二十歲的時候還不會做菜吧！「我需要準備胃藥嗎？」

「別小看我喔！」顧亭雲皺了皺小鼻子，「我也是有私房菜的大師哩！」

「是！」雷少昊揉揉她半乾的黑髮，陪着笑臉。「我當然要好好品嘗顧大廚的手藝……」

顧大廚的晚餐准八點在顧家開動。

顧亭雲在梳洗過後還是換上了一貫的Ｔ恤牛仔褲，來拜訪的雷少昊則換下了白天工作時穿的西裝，穿着鮮藍色ＰＯＬＯ衫，配上米白色的休閑長褲，散發出一股慵懶閑適的氣息。黑髮鬆鬆地垂下一小綹在額前，更添加了幾分大男孩的稚氣。

顧亭雲開出的菜單是干扁四季豆、麻婆豆腐、紅燒牛腩等家常菜，雖然比不上五星級大飯店的豪華，但也算得上是十分豐盛的一頓晚餐了。

雷少昊自從主持建築事務所后，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吃過家常菜了；雖然嫂子尚若玫的手藝很好，但是如果二哥雷少任沒有邀請，他也不敢為了品嘗嫂子的手藝而去當那對恩愛夫婦的超級電燈泡。

這一餐，雷少昊吃得津津有味，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

「如何？算得上是有兩手吧？」看着他狠吞虎咽的吃相，顧亭雲自豪地問。

「當然，當然。」只要有好菜可以吃，雷少昊什麼都同意。

他倒是真的沒有想到她年紀輕輕，就可以做出這麼道地的家常菜來。

結束了晚餐，雷少昊很有君子風度地幫顧亭雲收拾碗筷。顧亭雲洗碗盤，他就在一旁幫忙擦乾、歸位。

突然，他靈機一動，提了個主意。

「打個商量，咱們以後搭夥如何？」

「搭夥？」有必要嗎？

雷少昊想了想，提議道：「妳也知道我是個單身漢，平日自己也不會下廚；正好顧先生夫婦又出國了，一時也不會回來，以後可不可以請妳做兩人份的伙食？我再貼給妳菜錢。」

看顧亭雲有些遲疑，他又說：「妳還在失業不是嗎？我雇妳做我的管家如何？供食宿。」

「供食宿？！我家這麼近，翻個牆就到了。」她為他的提議笑了起來。

還翻牆啊！別開玩笑了，雷少昊知道他是不可能再讓她做這種事的。

「讓妳一個女孩子單身住兩、三個月，我也不放心。」雷少昊搖搖頭，「妳就搬來和我住吧！彼此互相作伴，還可以省下水電費。當我的管家只要負責伙食就好了，平常我白天也不在家，家裏沒什麼需要整理的，工作很輕鬆喔！」

為了吃到好菜，雷少昊連哄帶騙，什麼伎倆都用上了。

「妳不是很喜歡我的書房嗎？到時候，裏面全部的書妳都可以看喔！怎樣？」他努力遊說着。

顧亭雲看他那股熱烈勁兒，和下午強勢的模樣完全不同，禁不住搖頭嘆氣。

男人啊，還是五臟廟最重要！

「啊？妳不肯？」看她搖頭，雷少昊誤會了她的意思，失望地問著。

「不……不是啦！」她回過神來，又失笑地搖頭。

「那麼妳是答應了！」雷少昊完全不給她拒絕的餘地，「好，就這麼說定了。妳上樓去收拾東西跟我走吧！」那種強悍的作風又出現了。

「啊？哪有人這麼快的！」被他的急性子嚇到了，顧亭雲反而忘了去考慮到底該不該接受這份工作。

「反正妳又沒事。而且這樣我明天早上就可以吃到早餐啦！」

這男人，餓一餐會死嗎？他以前到底是怎麼過的？顧亭雲在心衷低嘆。

算了，反正她這半年也真的沒事，去替人管管家，或許還可以打發一點時間。

「那我還得去買明天要吃的菜。」這樣的說法，算是答應他的要求了。

雷少昊看看手錶，才剛過九點。

「走吧！」他拉着她的手，趕她出門，「趁著附近的超市還沒關門，我們先去買點東西解決明天的早餐。我上班時再順道載妳去市場買菜。」

他的語氣就好象是一個興緻勃勃小男孩要去遠足，讓人覺得拒絕他的要求就像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一樣殘忍，顧亭雲只得苦笑地跟着他上車了。

雷少昊高興地開着車，看看旁邊的小女人，想到以後家裏會充滿像上次那種溫暖的氣氛，他就開始期待以後的生活了。

我的青鳥，妳等著接招吧！

雷少昊和顧亭雲的「同居」生活就從第二天的早餐正式拉開了序幕。

前一天晚上，他們兩個人匆匆忙忙地到了超市買了土司、沙拉和牛奶充作第二天的早餐，而當晚，顧亭雲就住進了雷家的客房。

客房在雷少昊卧室的對門，同樣也是個具有獨特風格的房間，一派的綠格子傢具，相較於男性風格頗重的雷少昊卧房，顯出偏中性的淡雅。據雷少昊的說法，這個客房原本是給他的小妹雷楚住的，不過在這棟房子裝潢好以前，雷楚就在市區租到了很方便的個人套房，離公司又很近，所以這個房間到現在還沒有人住過。

第二天早上，雷少昊是被炒蛋的香味叫醒的。

他花了幾秒鐘弄清楚現狀，才想起從昨夜開始家裏就多了個人。

自從工作后，他已經好久沒有從這種香味中醒過來了。他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一骨碌地起身下了床。

探身到樓下，顧亭雲小小的身影正在廚房裏忙着，一邊炒著蛋，還一邊有一段沒一段地哼著不知道是什麼歌的調子。

聽到下樓梯的腳步聲，她回過頭來，對雷少昊拉開了個大大的笑容，「早安！早餐快好了，去洗臉刷牙吧！」說完，又回過身去把鍋里的東西盛起。

雷少昊看看她的身影，和人同住的感覺實在很有趣。

長久以來，他的早餐都是到了公司後用咖啡和三明治打發的，沒想到他也有在自己家裏吃早餐的一天。

家裏有個女人果然是不一樣啊！

兩個人的生活就這麼平順地進行着。

午後，顧雲亭在雷家的院子裏收著晾曬的衣服，一邊回想着這一陣子和雷少昊的相處狀況。

或許是離家太近了，她一點也沒有適應不良的感覺。她每天替雷少昊準備早、晚餐，打掃家裏和澆花；因為雷少昊白天都不在家，所以整理起來很輕鬆。至於換洗衣物，以往他都是送到洗衣店，既然她有空，就順便替他一道洗了。反正兩個人的衣服也沒有多少，洗洗熨熨也可以打發不少時間。

一開始，雷少昊還有些不好意思；記得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衣物被她晾在後院時，還臉紅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小亭！」他一進屋就問：「屋外的衣服是妳替我洗的嗎？」

「是啊！」顧亭雲正忙着擺碗筷，隨口應着。

「以後不必替我洗衣服了。他有些臉紅。

剛才他還看到自己的內衣也被晾在外面，她不會連「那個」也洗了吧？「啊？為什麼？」管家不都是要洗衣服的？

「我的衣服可以拿去洗衣店洗，實在不好意思麻煩妳。」

「不會啊！」她回答，「一般的衣服不用拿去洗衣店，我洗就好了嘛！」反正連她的衣服一起洗，一點也不麻煩。

起初雷少昊還是覺得很彆扭，拗不過她的再三堅持，才紅著臉答應。

一個多月以來，兩個人的相處大致上都可以稱得上順利且自然。基本上，雷少昊的生活算得上十分單純，除了有時有些必要的應酬以外，生活都還算規律。這倒是顧亭雲始料未及的，她一直以為雷少昊會每天約會不斷，鮮少在家呢！

他是個談吐風趣的人，對工作很投入，時常在書房趕圖到半夜。就她看來，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她一向很欣賞工作至上的人，所以就算起初兩人有些小習慣不合，一旦達成了共識，也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協調好。看樣子，她很適合吃這一行飯。

現在已經下午四點半了，她待會兒就可以開始準備晚餐，雷少昊會在快六點時到家。飯後，他們會一起收拾碗筷、看新聞；晚上，雷少昊在書房趕圖，她則會在長沙發上看書、看雜誌。

這樣也算是在度假吧！

顧亭雲覺得此刻自己的心情是優閑的。

當家庭主婦的生活是不是就像這樣呢？每天等自己的丈夫回家，打理兩個人的小窩……顧亭雲發現自己又開始想結婚了。

可是，當她丈夫的人在哪裏啊？而且真的和別人結婚了，說不定會整天只為了家計煩惱，日子反而沒有這麼安詳、這麼有安全感喔！

顧亭雲對自己扮了個大大的鬼臉，嫁人這種事，還是留給別人去做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