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房東是四十歲的女人,她兒子今年才十三歲,沒什麼危險。」她垂下眼帘,淡淡地說:「而且,我還沒有打算回去。」

「為什麼?」耿於介不肯放棄,使力制住她想掙脫的動作。他的身體堅硬而有力,塗茹根本掙脫不開。

到後來,她累得直喘氣,瞪他一眼。「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放手啦!」

一向言談舉止都優雅得體到驚人的耿於介被直接斥責,而一向安靜柔順的塗茹居然開口罵入口。

分別的日子,確實讓兩人都有所轉變……而他們,究竟會變成怎樣呢?

好不容易掙脫了糾纏,耿於介被指示去坐下。不過床邊椅子上擺滿了書,他索性就坐在單人床上。塗茹則是借燒水泡茶的機會躲開他,至少,拉遠了一些距離;否則,被他抱着,她根本沒有思考能力啊。

耿於介很快瀏覽過斗室,不放過一絲一毫細節。

這個房間被她整理得非常好。雖然迷你,但非常溫馨整潔,每個角落、每樣小東西都可以看出她的巧思。傢具很少,也很舊,用的物品都很廉價,但和他們的豪宅比起來,卻多了一份人味。

小小的書桌上擺放着幾本書,有一本攤開着;枱燈旁邊有個瓷茶杯,茶杯前則立着一張小小的紙片。仔細一看,耿於介才發現,那是他們結婚時的謝卡。

他的心頭突然一暖。這麼不顯眼的小事,卻證明了她也在思念他。要不然,為什麼要一面看書、一面把他們的合照放在眼前呢?

茶杯旁邊還放着一盒已經開封的成藥。塗茹端茶過來時,耿於介微微皺眉,語帶責備地質問:「你感冒了?為什麼不看醫生,自己隨便買葯來吃?」

「只是小感冒而已。」她輕描淡寫,把茶交給他,自己則轉身去搬開椅子上的書本,準備要坐──也就是不打算坐他身邊。

耿於介才不管,長臂一伸,又把她撈進了懷裏,按在大腿上坐好。這才是她該坐的位置。

「啊,不要這樣……」

「別打翻我的茶。」耿於介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喝茶。為了怕打翻熱茶會燙到他,塗茹只得咬牙乖乖被他摟坐着,不敢亂動。

「這房間很不錯。裝飾的東西都是你自己做的?我不知道你對這些有興趣。」好半晌,耿於介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一直都很喜歡自己動手做東西。」塗茹解釋著。她從小到大都對勞作、工藝、家政之類的課有興趣,只是讀書時做這些會被認為是浪費時間;結婚之後,卻又因為家裏太豪華,毫無用武之地──她根本不好意思把拼貼碎布製成的抱枕放在價值數十萬的沙發上。

就是這樣的差距拉開了他們倆。在華麗的牢籠里,她無用武之地,連生孩子都失敗了,她還有什麼價值呢?

寶寶不在了,日子卻正常過下去,正常到好像這件事從未發生過,正常到令她再也無法忍受。

看着她的臉蛋又黯淡下來,露出落寞的神情,耿於介放下茶杯,俯近,輕輕的吻落在那不斷勾引他的小小淚痣附近,像是安撫,又像在品嘗着她的淚。

一接觸到她柔嫩肌膚,耿於介就像是嘗到了迷藥,濃烈的渴望中夾雜着心疼,一路吻到她的唇際。

「不行,我感冒……」

「已經太遲了。」他又覆蓋住那柔軟的紅唇。

她嘗到了茶的清香,以及渴望的熱度。當他修長靈活的手指開始解着她陶前鈕扣時,她暈眩到覺得整個房間、整個世界都在打轉。

這是她的丈夫呀!她以身體、以心靈傾慕著的男人。今夜的他像是衝破了所有文明禮貌的外衣與約束,赤裸裸表現出一直苦苦壓抑著的情緒──

火辣辣的吻一個又一個,落在她的頸、印上她被扯開外衣、裸露的肩頭;當他的長指游移到內衣肩帶附近時,塗茹戰慄著,奮力在滅頂之前,掙扎推開了他。

「為什麼?」被拒的男人挫敗地低吼,無法接受。他恨不得立刻把她吃掉、吞進肚子裏!壓抑了好幾個月的慾望,可不是鬧着玩的。

「不要這樣,事情……會變得更複雜……」

「我們是夫妻,名正言順,一切合情合理合法,哪裏複雜了!」他知道自己的口氣是破天荒的凶,但,這不能怪他,真的。

更何況,所謂的複雜狀況,正是他拿手的項目啊。在醫院裏面,住院醫師報complication上來,都是他在處理。

「可是,我還沒有想清楚。」塗茹堅持着,雖然軟綿綿的,卻依然努力扞衛著自己的空間與自由。「如果我們又這樣,那、那我搬出來就沒有意義了。」

「你搬出來,到底有什麼意義?」

塗茹看着他的眼光,讓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很蠢。「因為在你身邊,我會太輕易就妥協,沒辦法好好療傷,會一直有怨氣,又一直壓抑。」

「婚姻相處,不就是要妥協嗎?」耿於介還是不懂。「我本身就是醫生,在我身邊為什麼無法好好療傷?我可以照顧你啊。」

「那,你妥協了什麼呢?」她安靜反問。

「我知道我的工作實在太忙,但是已經在別的部分儘力補償,只有時間這一點上面,真的分身乏術。這樣不算又妥協、不算照顧?真的那麼很不可原諒嗎?」

要什麼給什麼,寵她寵到極點,連她執意要搬出來這件事都硬是吞忍下來,這樣還不夠嗎?

「不是不原諒,而是……而是再這樣下去,我連自己都沒辦法原諒了。」她輕輕地說:「不過,也許我對婚姻的要求實在太高了,高到不惜福的程度,才會被懲罰,所以留不住寶寶。」

耿於介震驚莫名。「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只是淡淡地彎了彎嘴角,像是苦笑。

流產之後,她從來不曾主動提起過孩子的事。到現在耿於介才發現,她不是淡忘了,而是記得太深,根本無法面對,更遑論提起。

以醫生,尤其是掌握生死的外科醫生身份來看,他確實有着職業性的冷靜;對他來說,孩子沒了固然傷心,但很快就可以收拾心情,甚至繼續努力;但對於母子連心、和寶寶有密切聯繫四個多月的塗茹來說,根本不是那麼簡單,傷痕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癒合。

只因為她安靜老成,就認定她成熟到可以淡然接受?耿於介漸漸看清了自己的粗心與忽略,對她造成了多麼大的傷害。

「我想跳脫一段時間,一個人過過看。要不然,我會被怨恨和自憐給淹死;而且,會一直一直要求你,對你發脾氣……這樣會比較好嗎?」

他不知道。只知道,沒有她在的家,不管再豪華、再舒適,他都沒有回去的意願。

反過來想,沒有他的家……她為什麼要守着呢?如果角色互換,如果是他每天這樣等著另一半……他能等多久?

想到這裏,他已經沒辦法再繼續想下去。

耿於介整個人安靜下來,塗茹也輕輕的掙脫了他的擁抱,低着頭整理好衣服,小心退開了幾步。房間小,所以退了幾步,就到了牆邊。她靠着木板牆,背着手,靜靜等着他。

兩人實質距離不遠,只有幾公尺,但感覺上,卻好像相隔了一整個海洋。

別人的戀愛、婚姻,看起來為什麼都很簡單?而他們,明明氣質外貌都超級相配,明明都是一見就動心,明明可以很順利的,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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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單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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