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有種的男人都傻

第三十三章 有種的男人都傻

莫明從來沒覺得和朱楓是朋友,兩個人確切的說,見面的次數都非常少,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更是第一次。

三年前,莫明脫下袈裟下山,身無分文的他和一群雲南民工偶遇,稀里糊塗的就到了千萬里之外的濱海當了建築工地的小工。每天乾的是拎灰包、拉磚頭的粗活,工頭講好包吃住一天工資四十。基本上建築工地的力工差不多都是這個價錢,技術工一天八十到一百二十之間。工頭給的價錢還算公道。

每天早上七點工作到晚上十點,中間有兩個小時的吃飯時間,遇上趕工的時候,一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也是常事。幸好莫明在廟裏天天練功,打熬的好筋骨,才沒有被累趴下。

工資雖然是講好的,但不是按月,每個月只二百塊的零用錢,等到土建工程結束或者是年底,才放其餘的部分,這個是建築工地的慣例。

幹了八個月,工程結束,可是工頭卻沒沒將剩餘的部分給工人。工人找工頭去要,可工頭比他們還愁,他也沒結到工程款。工頭帶着工人找項目部討要工錢,項目部的經理先是一天拖一天,後來就乾脆不照面了,最後項目部人走樓空,鐵將軍把了門。

工人和工頭手裏的錢幾乎都用乾淨了,一群人連吃飯都成了問題,而且更麻煩的是連回家的車票錢都沒有了。大家四處打聽,那些本地的民工隊都已經拿到了工錢回家了,只有三支外地來的民工隊被晾在這裏了。

眼看年關將近,工頭只好去勞動局投訴,去了幾趟,根本就沒人搭理。這些工程公司,大部分都是掛羊頭賣狗肉的,那些有門路攬到工程的人,從有資質的國營大企業借來資質交上仨核桃倆棗的管理費,就以某某公司第某項目部的名義大模大樣的承包工程,再招攬一批工人就開工了。

工頭和幾個歲數大的老工人一天幾趟的去勞動局,結果就在勞動局大樓外面被一群混混打了。

到這個時候,大家才恍然大悟,這個包工程的老闆就是個黑社會,人家擺明了是要耍賴了。

濱海的冬天,氣溫起碼也是零下十幾度,一群衣衫襤褸的民工蜷縮在沒有門窗的爛尾樓里,被呼嘯的寒風吹得瑟瑟抖。壯起膽子的工頭又帶着幾個工人找到了那家出藉資質的公司,結果被保安給扔了出去,報警更是不起作用。經濟糾紛不屬於警察管的範圍。

幾十個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吃飯的錢沒有、回家的路費更是沒有,眼看就要困死在這個繁華、喧囂的城市。

濱海那麼大,濱海的景色那麼美麗,濱海有幾百萬的人口,可卻沒人知道,在城市的角落裏,有一群走投無路的民工在用彼此骯髒的身體互相偎依著取暖,講著家鄉的美食來抵禦飢餓。

那年的冬天特別的冷,雪特別的大,比寒風更冷的是人心。工人們已經忍無可忍,他們準備用鋼釺、瓦刀給自己討個公道。既然不讓他們活,乾脆都別活。

黑社會又如何?誰也不比誰多長個腦袋,每個人的命也都只有一條。

莫明和他們共處了九個多月,實在無法眼睜睜的看着這些淳樸、勤勞的山裏漢子成了一群殺人重犯。莫明挺身而出,他要替這些患難與共的工友討回工錢。公道是肯定討不回來了,起碼要討回工錢。雲南山區有多窮,他是在那裏長大的,他太清楚了,這些人家中的妻兒都還等着他們帶回一年辛苦換來的薄薄一沓鈔票給孩子交學費、給老婆買衣服,修葺已經殘破不堪的房屋,再割上幾斤肉、打幾斤散白酒過年。

他們給城市裏建了無數的摩天大樓,自己家裏卻只有草屋、土牆。

莫明千方百計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找到一個原先也在這個工地上幹活的本地民工,再三央求下,那個人終於吞吞吐吐的告訴莫明,承包工程的老闆叫吳天,因為他說話有些含糊不清,所以外號就叫做吳大舌頭。

吳大舌頭是濱海的名人,隨便在街頭找個小混混問問,就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公司在什麼地方。

莫明找到吳天的公司,跟蹤了他三天,終於了解到他的賭場要開業了。那三天,莫明沒有錢住旅館,每天都在吳大舌頭情婦樓下的門洞裏貓著,還要隨時躲避小區保安的眼光。

聽說吳天要開賭場,莫明選擇了一個讓他自己後來自己想想就覺得傻得出奇的方法,來討要工錢。但在當時,他卻認為那是個最好的辦法。

吳天的賭場開在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頂層,離這家酒店不足三百米的地方就是公安分局。開業當天,濱海有頭有臉的人都前來道賀,其中不乏吃皇糧的。公安和黑道人物共聚一堂,其樂融融。當然,賓客中江湖大佬來的人最多,這些道上的人魚龍混雜,尤其是跟隨他們的小弟,打扮的奇形怪狀,什麼樣的人都有。衣衫襤褸的莫明就尾隨在一個道上大哥身邊,混了進去。事後,莫明回想起來,應該是自己理直氣壯的眼神,讓那些看場子的沒有阻攔自己。

賭場開業當天,吳天給到場的賓客一人了一些籌碼,輸了算吳天的,贏了就拿走,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促銷。莫明至今還清晰的既得,在最大的一間屋子裏,擺着一張百家樂的賭桌。

莫明在無數人驚詫的眼光中跳上了賭枱,雙手抱拳道:「吳老闆,你既然是道上混的人,應該講江湖道義吧?按照江湖規矩,我只要能抗住五分鐘的打不還手,你就應該給我一份乾股,我現在不要你賭場的乾股,只要你把欠我們的工錢給清了就行!請在場的三老四少給我做個見證,兄弟謝謝各位爺們了!」

莫明說罷,雙手抱頭,身子蜷縮成嬰兒在母體中的樣子,擺出一副隨便讓你們打的架勢。

在場的人都傻了,不明白他到底是幹什麼的,賭場里的賭徒紛紛跑來看熱鬧,但不管來的是哪路的神仙,都拍著胸脯自願給莫明做見證。

看熱鬧的就怕不熱鬧,何況這些人不少都是道上混的,更是一群就怕事兒鬧不大的主兒。

莫明至今還無法忘記,那五分鐘有多難熬。

空心鋼管、灌了水銀的警棍劈頭蓋腦的砸下來,他又被人抬起來,狠狠的撞在桌子角上,儘管用手護住了頭部,依然被撞斷了指骨。他已經記不清有多少人在毆打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身上有多少處傷,剛開始還知道用手臂護住要害,很快就已經連保護自己的力氣都沒有,先是鑽心的疼,後來逐漸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那會兒真想就這麼睡過去,睡過去就不知道疼了。

當時唯一支撐自己沒有昏過去的理由,就是不能讓那些在一個碗裏舀了九個月飯的工友成為一群殺人或者搶劫的重犯。不能讓幾十個家庭從此破碎,讓那些從小就沒過上過好日子的孩子從此沒有爹。

「吳大舌頭,你真他娘的不算個人物!五分鐘已經過了,你想打死人啊?」

莫明迷迷糊糊中聽見一個男人的吼聲。

血已經模糊了眼睛,莫明用破爛的袖子勉強擦擦臉上的血,眼前一個圓平頭、脖子上掛着金鏈子的黑胖子正怒氣沖沖的指著吳天痛罵。

「朱瘋子,你少***裝逼,這關你什麼事兒,想玩你就玩,不想玩就滾蛋!」吳天含糊不清的回罵。

「操!下次用八抬大轎,老子也不來這兒了!吳大舌頭,你就得瑟吧!」黑胖子一擺手,帶着人走了。

吳天對一群手下道:「把這個傻逼給我扔出去,扔遠點啊!老子頭一天開張,就來這麼個貨色,真是晦氣!」

「這傻逼是哪冒出來的?青山醫院跑出來的吧?」

「神經肯定不正常,挨頓打就能要份乾股?他以為現在是二十年代的上海灘呢!他當自己是誰啊?許文強還是丁力?」

周圍全是肆無忌憚的嘲笑聲,剛才拍著胸脯做見證的人,都用最刺耳的話譏諷著莫明的愚蠢。

那一刻,莫明終於明白,老和尚給他講的所謂江湖規矩、江湖道義都是騙人的!

現在的江湖,沒有規矩,更不存在什麼道義。

兩個小混混抬着渾身是血,已經癱軟的莫明就要走。

「慢著,吳天,你是不是欠他們的工錢了?」

莫明此刻頭疼欲裂,腦漿似乎在顱骨中旋轉,眼前已經黑了,什麼都看不見,只感覺說話的人那略帶沙啞很磁性的男中音,而這個聲音莫明一生都忘不了。

「海山哥,我沒~~沒欠他們多少錢,就二~~二十多萬,再說,甲方也沒把工程款給夠啊,他們還欠着我好幾百萬呢!」吳大舌頭結結巴巴的道。

「吳天,別管這個小兄弟說的規矩合不合時宜,既然剛才你沒反對,就算你默認了!你打完了人,就得把錢給了!」

吳天苦笑着道:「海山哥,我確實現在沒錢。等我緩過來手,就把錢給他們。也沒多少錢,他們急什麼啊!」

那個好聽的男中音繼續道:「既然你沒錢,那就算了,不過我陽光水岸那個項目你就不要去投標了,二十幾萬你都沒有,還做什麼工程?老虎,咱們走吧!」

「海山哥,您別走啊!他們的工錢,我現在就結,立刻,立刻,我保證一分鐘都不耽誤!您千萬別走啊!」

「那好,我看着你拿錢!老虎,把這個小兄弟送醫院去,就用我的車····這是個爺們!」

一個粗憨的聲音說道:「海山哥,這小子夠傻的,但真***有種,像你!」

「嗯,是像我!當年我比他還傻,誰年輕的時候沒傻過?有種的男人都傻!」

這句話是莫明那天最後聽到的一句話,然後他就失去了知覺。

莫明醒來的時候,已經事三天以後了。過了許久他才知道,那個有着磁性的男中音的人叫做鄺海山,那個罵了吳天後拂袖而去的人,外號叫做朱瘋子,也就是後來的豬八戒。

鄺海山輕輕鬆鬆的一句話救了莫明,也救了那群多方求告無門的雲南民工。

從那天起,莫明告訴自己:你欠朱瘋子一個情,你更欠海山哥一條命!

一個月以後,莫明又再次告訴自己:莫明,你又欠了乾媽一條命!

欠了錢好還,欠了情那就不太好還了,但如果欠的是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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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商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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