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夜幕降臨,方展墨來到酒吧「深藍」。

「老闆早。」酒保小丁站在吧枱內,笑咪咪地跟方展墨打了個招呼。

「還早?夠鐘點吃宵夜了。」方展墨回了一個迷人的微笑,同時對酒吧內的熟客揮了揮手。

「深藍」是方展墨與付雷霆合開的第二家酒吧。簡約的風格,深藍色的基調,都是他的最愛。因為合伙人付雷霆追着現在的愛人樊昕去了另一個城市,所以方展墨這個不管事的二老板必須輪流到兩個酒吧去坐鎮。

比起六年前開設的「月之海」,「深藍」的生意要好上許多。因為「月之海」是家gay吧,專做熟客生意,非圈內人不予接待,所以客源相對比較少。

「月之海」這個名字緣自一個國外的樂團「LUNASEA」,並不是說方展墨有多喜歡這個樂團,他只是喜歡海而已。

「老闆。」

「什麼?」方展墨抬眼看了看小丁。

「有人找。」

順着小丁目光,方展墨注意到自己身邊站了一名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一件花俏的襯衣配上純白的名牌西服,外加粗細媲美狗鏈的黃金項鏈,乍一看讓人以為碰上了哪部港片里走出來的黑社會頭子。

「有事嗎?」

「您就是方老闆?」男人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不停冒出的汗珠。

「我是方展墨。」

「我叫余金順,是特地來跟你道歉的。」男人突然極為誠懇地對方展墨鞠了個躬。

「道歉?你是不是找錯人了,我好像不認識你。」方展墨怔了怔。

「沒、沒有找錯。我是對面『半打』酒吧的老闆。」男人更加緊張了,不停地扯著襯衣領子。

「『半打』?」方展墨挑起了眉毛。這個酒吧的老闆不久前曾經因為眼紅「深藍」的生意而找人上門滋事,被他和付雷霆打了回去。隔了這麼久才上門來道歉,難道是付雷霆出手教訓了他?

「是是是,小的不懂事,還望方老闆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吧。」

看對方一把年紀了還自稱小的,滑稽的樣子差點讓方展墨笑出聲來,「算了,做生意各憑本事,你想通了就好。」

「是是是,是我一時頭腦發熱才會找人偷襲你。我現在受教了,請方老闆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偷襲?昨晚那幫人打我的人是你派來的?」方展墨愕然,事情有點出乎他的意料。

「是,是……」男人見方展墨並不知情,也有些驚訝。

「哥。」方展硯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展硯?」

「你的傷沒好,媽讓你早點回家。」

方展墨「哦」了一聲,從座位上起身。

「方老闆……」余金順見人要走,心急地拉住方展墨的手臂。方展硯快一步擋開了他的手,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腕,冷冷地對余金順說:「租約的事我會幫你解決,受教的話就別再找我哥的麻煩。」

「呃,」余金順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連忙說:「是、是、是。我一定不會再找方老闆的麻煩。」

不等他說完,方展硯已經拖着哥哥離開了酒吧。方展墨靜靜地跟在弟弟身後,一臉若有所思。

「什麼租約的事?」坐上弟弟的車子,方展墨才開始「逼供」。

方展硯一邊倒車一邊說:「我查出來是他找人打你,就給了他一點小教訓。」

「多小的教訓?」

「勸說東主收回酒吧的場地。」

「還有呢?」

「順便舉報有人往酒里摻假,再聯絡幾個債主上門收債而已。」

「沒了?」

「沒了。」

「哈哈哈,」方展墨笑倒在車椅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怎麼……不知道,哈哈,我弟弟這麼有本事。」

「還好。」方展硯也不由得自主地彎起嘴角。

看着弟弟稜角分明的側臉,方展墨不無擔心地說:「這種人小小教訓一下就可以了,別逼得太狠。」

「我不會讓人欺負你。」方展墨笑容更深了,「我知道你兄弟情深。」

「你知道就好。」方展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方展墨,隨後打開了車內的音響。

優雅舒緩的輕音樂流瀉於車廂之內,溫柔地撫慰著略帶倦意的身心。方展墨調下了椅背,放鬆地休憩。忽明忽暗的光影灑

均速前進的車內,落在他精緻的臉龐之上,帶來朦朧的美感。方展硯將車停在路邊,輕輕喚了聲:「哥?」

方展墨似乎睡著了,沒有反應。

解下安全帶,方展硯俯身靠近哥哥,伸出修長的手指滑過他帶着烏青痕迹的下巴,經過嘴唇,遊走於挺拔的鼻樑,最後頑皮地掃過眼上纖長的睫毛。

看着它們反射性地輕顫,方展硯忍不住印下一個親吻。如同以往的每一次,淺淺地、輕輕地掠過,相觸,再分開,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方展硯想起九年前在警局見到哥哥時,他臉上那抹空洞的笑容。就是那個笑容,揪痛了他的心,也喚醒了他的愛戀。禁忌的感情,在陰暗潮濕的地方瘋長,礙於血脈相連的親情,遲遲無法曝露在陽光之下。事過境遷,哥哥已經從那場情傷中痊癒,而他……

方展硯溫熱的呼吸引來點點麻癢,方展墨突然張開了雙眼。

失方展硯鎮定地問:「你醒了?」

過近的距離讓方展墨的眼睛失了焦距,等他能完全看清楚時,弟弟的臉早已移開。

「到了嗎?」

「沒有。」方展硯重新發動了汽車。

方展墨打了個哈欠,問:「怎麼停下來了?」

「看你睡著了,怕吵着你。」

「展硯……」

「什麼?」

「不要對我這麼好。」方展墨有些過意不去。

方展硯握緊了手中的方向盤,反問:「你是我哥,不對你好對誰好?」音樂隨着話尾音戛然而止,車廂中陷入突如其來的安靜之中。

「下輩子我還要做你哥哥。」方展墨笑。

「不行。」方展硯拒絕得十分乾脆。

「為什麼?」

「做兄弟是有今生沒來世的。下輩子你當我老婆好了,一樣對你好。」

「去,憑什麼是我變女的。你當我老婆還差不多。」

「可以啊,我當你老婆,輪到你來對我好。」

「我現在對你不好嗎?」方展墨挑起眉毛,目露「凶光」。

「呵呵,好,好得不得了,行了吧?」

兄弟倆相視一笑,氣氛重回融洽。

***

「方經理,董事長請您去一下他的辦公室。」秘書小姐職業化的甜美嗓音將埋首於工作中的方展硯,拉了出來。

「我知道了。」方展墨掛掉內線電話,皺起了眉頭。

作近百坪米的豪華辦公室里,昂貴的紫檀木傢具造型古典,濃重的色綵帶來沉重的壓抑感,一如房間的主人,裴氏企業當家人──裴龍。

年近六旬的裴龍除了兩鬢斑白之外,完全沒有半點老態,犀利的眼神與剛硬的臉部線條常常讓人心生畏懼。此時,他正對窗而立,似乎在欣賞窗外的風景。方展硯站在他的身後,不自在地拉了拉身上的西服。

良久,裴龍問:「聽說你打算收購一處沒有開發價值的房產?」

「現在已經不需要了。」方展硯不卑不亢地回答著,完全沒有因為此事涉及自己的私人糾紛,而有半點心虛。他打算收購的房產正是「半打」酒吧的所在,他就是藉此說服那房東收回「半打」酒吧的場地,給余金順一個教訓。

「我任命你為經理時,並沒有給你公私不分的權利。」裴龍不帶感情的聲音有讓人懼怕的力量,不過那個人不會是方展硯。

「我以為您的任命就是公私不分。」方展硯回答。

裴龍轉過身來,表情嚴肅地看着他,隱隱有些不悅,「展硯,即使你是我兒子,我也不會把家業交給一個扶不起的阿斗,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

「董事長,我是姓方的。你所謂的家業與我並無關係。」

兩人視線相交,火花四濺。裴龍一言不發地坐到了龐大的辦公椅上,臉色陰沉了幾分。

方展硯心頭湧上一絲快意,隨即微微一笑,說:「不過我既然接受了這個職位,就會努力做好。這次的事只是一個意外,還請董事長原諒。」

「這次的事你並沒有去實施,談不上什麼原諒。不過,你下次要注意就是了。」裴龍順着方展硯給的台階把話繞了回來,心中五味雜陳。

方展硯畢恭畢敬地說:「如果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裴龍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隨着辦公室那厚重的木門合上,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對於這個兒子,他一直有點又愛又恨。

愛的是他的優秀,從行事風格到工作能力,方展硯完全是裴龍的翻版,果斷,敏銳,認真起來有一股狠勁兒。裴龍相信只要再磨礪幾年,方展硯完全可以很好地駕御裴氏企業,將裴家祖傳的基業發揚光大。可他恨的卻是他的絕情,一如他的母親方淑艷。二十三年前,已婚的裴龍與方淑艷有過一段婚外情,她瞞着裴龍生下了方展硯,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兩年前,方展硯加入裴龍的公司,直接表明了他的身分,裴龍才真正見到兒子。

於是,他力排眾議,將毫無資歷可言的方展硯提上經理的位置,希望重修父子關係,結果卻是成效不彰。

在方展硯眼中,裴龍這個父親對他並無太多含義。一直以來,母親並未隱瞞他的身世,甚至告訴他只要他需要,完全可以去找自己的生父。

可從小與母親、哥哥相依為命的方展硯卻認為,自己在感情上並不匱乏,完全沒有必要再去找個陌生人來介入他的生活。更何況,他對裴龍這種明明有妻室,還與其他女人有染的做法並無好感,甚至有些鄙視,所以他不覺得自己有認祖歸宗的必要。

不過,現實派的方展硯是不會拒絕裴龍給他的任何機會的。因為他一直想讓哥哥和母親過得更舒適,現在裴龍可以讓他少奮鬥三十年,他何樂而不為?如果裴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只怕會氣得半死吧。

「展硯,你在笑什麼?」葛晴看着突然發笑的方展硯,忍不住好奇。

「沒什麼,今天天氣不錯。」方展硯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笑容更大了。

葛晴對方展硯明顯的胡扯也不追究,只是指著對街的一家西餐廳說:「我餓了,我們在外面吃飯好不好?」

方展硯看着一臉興奮的葛晴,點了點頭。

在餐廳內靠窗的位置坐定,方展硯問:「你今天特意把我找出來,不會只為了在我這裏蹭頓飯吧?」

「算你聰明,的確不只是為了這頓飯。」葛晴咬着嘴唇,笑得靦腆。洋娃娃一般的捲髮把她粉嫩的臉頰襯得十分可愛。她是方淑艷兒時好友的女兒,從小與方家兄弟一塊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的玩伴,也是少數幾個能讓方展硯花時間來應

酬的女人之一。這次她父母出外旅行,擔心她獨自一人不安全,方母便接她暫住在方家。

「什麼事?你說吧。」方展硯推了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眼睛的餘光無意中瞥到街角處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是想問你……」

失葛晴話還沒說完,就見方展硯突然拿出了手機,徑自打起電話來。

「哥,你在哪兒?」

作方展硯拿着電話,眼睛仍然盯着窗外。葛晴順着方展硯的視線看見了方展墨背影,熟悉的修長身形外加招牌長發,想認錯都難。

「有事嗎?」電話那頭的方展墨不答反問。

「晚上我去酒吧接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好了。」

「你不在酒吧?」

方展墨遲疑了一會兒,說:「我在酒吧啊,不過要等到關門后才能回家。」酒吧是夜裏兩點關門,所以除非是周末,否則方展墨一般都不會讓弟弟去接自己。

「那你路上小心。」

「我知道。就這樣,我還有事,拜。」方展墨不等弟弟回應,便急忙掛斷了電話。

方展硯收起了手機,神色凝重地看着方展墨走進街角的那家賓館。細心的他,無法忽略跟在哥哥身後的那個男人。

葛晴問:「展墨跟你說什麼?你不叫他一起來吃飯嗎?」

「他還有事。」方展硯的手掌握緊又鬆開,笑容重回他的臉上,「對了,你剛剛要說什麼?」

葛晴沒有注意到方展硯眼中的不快,笑着說:「我們班下周要搞一個畢業晚會,我想請你當我的舞伴。」

「舞伴?你們班上沒男生嗎?」

「當然有啊!可是我不想找他們,被誤會就不好了。」

「你就不怕我誤會?」方展硯本意是揶揄葛晴,可扯出僵硬笑容的臉孔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好在葛晴只記得臉紅,根本沒注意到。「你如果要誤會不早就誤會了。」

「到時再說吧,我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方展硯並不想參加這種無聊的活動,礙於交情便敷衍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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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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