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

(四十五)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

成婚之日。

禁足於宵萱苑中的憂兒終於得以重見天日,只是此刻,她將為人妻。只見小三和桑兒手捧端盤推門而進,一抹抹鮮艷得刺眼的胭脂紅映入眼帘。這是憂兒第一次沒有喚退為她穿著打扮的人,靜靜地坐在銅鏡之前,眸子仍是一片晶晶的笑意。

額上的頭一絲不苟的被梳攏,桑兒重複不斷地為憂兒塗上頭油,然後一點一點地嵌進細小的夾定型。待到整個髻定型以後,小三便小心翼翼為她戴上了鳳冠,沉甸甸的叮噹作響,清脆若鈴,浮華如夢。

指尖拂過冰冷的面具,桑兒問道:「憂兒,我就把臉上面具摘下,好撲上粉面。」說著,便伸手繞到腦後將繩線解開。

憂兒猛然怔住,但很快便恢復過來。也罷也罷,她們不可能知道,一眼便能認出臉上標誌的,只有他。

面具緩緩脫離臉龐,瑰姿艷逸的玉臉映入銅鏡之中,彷彿已被扭曲。額角的紅色標誌如縷縷沾滿血腥的煙霧,纏繞住她,觸目驚心。還是第一次見到憂兒面具下容貌的小三不禁詫然,方才真正了解到何為國色天香。

面前此女子,一枝紅艷露凝香,**巫山枉斷腸。

桑兒只是驚訝於不知何時出現在額角上的紅色標誌,怔了怔,隨即為她的臉輕輕撲上淺淺的粉面,再在腮頰兩邊掃上些許腮紅,掃平均勻,然後用一支小巧的小毛筆蘸了蘸顏料,勾勒唇型。末了,還在她眉間點了幾筆。

「桑兒……」憂兒最終還是決定說出口:「請把額角的標誌修飾一番好么?」

桑兒疑惑,瞟了瞟鏡中人像,無疑傾城,額角標誌,更是增添幾分妖冶鬼魅,不禁出口:「這標誌挺美,何需?」

「可我認為它美中不足。」憂兒眨了眨眼睛,道:「拜託啦,幫我加一點東西上去,怎樣都可以。」

桑兒猶豫一下,還是順從地執起小毫在憂兒的額角處輕輕遊動,不一會兒,額上標誌已繪成一簇綻放得嬌艷邪魅的曼珠沙華。憂兒睜著晶晶兩眼,凝視銅鏡中人,怔了好半晌,滿意地咧開嘴笑起來。

腦海中忽然閃爍一幅畫片。那應是雨若生前的記憶,在終日暗無天日的地府中,黃泉路上,一朵朵盛開的曼珠沙華簇擁成一片,遠遠望去,宛如華麗的紅地毯,指引踏入黃泉之路的人走向黃泉彼岸。

事成之後,憂兒便在小三手中披上火紅鳳衣,並沒有聽到桑兒的低聲喃語。

「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這便是輪迴,永世沉淪於六道之中的詛咒。

耳邊忽而傳來一把忽悠的聲音,不用想也可知道,此聲定是滄海。

「人要衣裝,佛靠金裝,這話倒不假。」

憂兒暗地裡白了一眼身後於小三桑兒並排而站的滄海。

「你,真的好美。」滄海慘然地勾起嘴角,目光凝注在銅鏡之中,那伊人嬌臉,只為他人綻放。同樣的臉,前世不能親眼目睹,今生定要將它烙在心中。

只是墮入輪迴的那一刻,它便隨記憶一併消失,遺留下來的,永遠只有感覺。

小三在身後小心翼翼地為憂兒托起鳳衣裙擺,沒有任何特派的宮女,桑兒懿瑤款款走在身後,她一步一步穿過白霧,越過每一座宮殿,來到景暘殿門前。

透出紅紗仍可清晰可見,景暘殿中央處那一個寂靜的身影,大紅喜衣加身,籠罩在璀璨的金光中,雖熠熠生輝,卻總有一種美中不足的感覺。

宮女太監多不勝數,恭站在殿堂兩邊,垂著頭,不斷揚起手,將從籃子中掏出來的玫瑰花瓣灑落在紅地毯上。而太后,自是面無表情地坐於鳳座,高高在上地俯視殿外人影,嘴角顫抖,不怒而威。

「吉時到——」

只聽見鄞公公仰頭一聲尖叫,憂兒抿了抿紅唇,淡淡的香味在口中化開來,腳步輕移,搖曳著長長烏絲走入殿中,朝止殤走去。

近在眼前的芷軒站在太後身邊,明明一屆皇子,卻始終如宮女太監一般垂著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御兮國的婚禮儀式十分簡單樸素,雖說這乃是天子之婚,也只不過外表無比華貴,實際還不是一個儀式,一個承諾。太後娘娘親身奉上兩段華麗紅綢,一人一段,兩人便各自將手中紅綢的另一端與對方的另一端纏繞在一起,打成結,便是生生世世永不分離之意。

餘光睨了一眼纏繞一起的紅綢一段,憂兒暗暗鬆了松握住手中紅綢的力度,紅紗之下,嘴角的苦笑永遠只是她的秘密。

兩段結合成一段的紅綢隔離住兩個火紅的身影,或許,這便是他們這一輩子永遠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宵萱苑畢竟是冷宮,不可讓皇上新婚之夜於冷宮就寢,因此憂兒便被送到淺影宮中,聞說,這就是止殤的寢宮。

喚退所有宮女太監,帶著淺淺醉意的止殤輕搖身子,輕輕推門而入,掀開隔簾,珠簾相碰擊出的響聲回蕩在寂靜的寢室中,他已佇立在她的面前,淡然地看著面前身披火紅嫁衣,頭戴鳳冠,紅紗遮臉的憂兒。

只見她沉默不語,他也一時無語,只能轉身,回到八寶呈祥桌邊,端起桌上兩隻金杯,再次來到她的跟前,卻依舊沉默不語。

俄而,兩人始終沒有打破僵局,這滿屋的紅光,在此時蒼白得猶如一張白紙!止殤的眸中越來越冷,端住金杯的手指使勁握緊,指節彎曲蒼白,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或許因為憤怒,又或許因為他對她的冷漠感到毛骨悚然。半晌,一隻手舉起,金杯停在嘴邊,停住了一刻,手再次提上,烈酒灌入口腔之中,辛辣的味道刺痛了他的喉嚨。

這便是交杯酒,本應由新郎新娘交手喝下的喜酒。此刻,只有他獨自吞下……凜冽的目光轉移到邊上曾聯繫兩人的紅綢,二話不說便抓起紅綢拋出空中,紅綢還在緩緩飄零於半空中,他目光一寒,使出內力打向飄然的紅綢,頓時粉碎的紅色布屑再度在空中飄撒開來。

粉碎的紅光映襯出他冷若冰霜的眉目。

紅色寬袖中的手猝不及防地掀起紅紗,旋即捏住她的下頷,冰冷的目光緊緊集聚在她淡漠的眸中,吼道:「顏憂兒,我告訴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皇后,這是天下人皆知的!你這輩子也別妄想離開我,你永遠只能屬於我,你是我的!」

憂兒面目表情地看著他,緩緩道:「皇上你醉了。」

「我沒醉!」止殤堅定地吼道:「顏憂兒,你是永遠也逃不出我的手心的!」話剛落下,他快地托起她的下頜,強行把金杯中的酒罐入她的喉嚨里,那種一瞬間的辛辣,她必須嘗到!

被烈酒嗆到的憂兒捏住脖頸,狼狽地咳嗽起來,眼中溢滿了淚水,通紅一片。

他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然後扔開金杯,拂袖而去。

不知多久,咽喉中的痛楚才漸漸緩和過來,咳得匍匐在床上的憂兒緩緩坐起身來,不知何時,淚水早已淌滿玉臉。

無力地站起,她搖搖晃晃地走到八寶呈祥桌邊,坐下,目光凝注在桌上的酒壺,便一把提起酒壺,仰臉張嘴,毫不留情地把壺中的酒倒入口中,未曾間斷。刺痛一下一下重複,不知是否因為喝得太多了,已習慣酒的辛辣,喉嚨已感覺不到任何的痛。吞下酒的咕咚聲中,夾雜著一聲聲凄涼的抽噎聲,淚,酒,早已分不清。

不久,視線緩緩模糊,憂兒趴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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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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