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華丹陽在位那些年,所有東陵人痛苦如煉獄般的奴役生涯,相對於後來司徒爍的大方,他們不想再回去建立一個也許哪一天又要被滅亡的國家。

只有他一直沒忘,到最後也只能苦笑著假裝遺忘。

「關於我的家人,他們來自大陸上的另一個民族,一個……曾經被我的無知與自大狠狠傷害,卻仍然接納我的民族……」

那年是天朝泰平八年,天朝與炎武的戰爭,持續到了第六年。

但是它很快就會結束了!炸毀最後一個鑿洞時,單鷹帆這麼想著。他想到一路從天朝北上到炎武國境所看到的,不是戰場,就是廢墟。男人們都被派去打仗,官府也缺人手和糧餉,地方惡霸與強盜橫行,光是自掃門前雪,恐怕還不足以挨過這場歷史的寒冬,看看那些窮山惡水的環境里,活下來的都是什麼樣的生物?把弱者的屍體當糧食,死的才不會是自己。

孩子們面黃飢瘦,眼神空茫冷酷的模樣,讓他罔顧師門首條戒律,答應司徒爍的計劃。

英雄為江山競折腰。天知道那些英雄一個個屁股底下墊著的,是厚得數不清多深多高的老百姓屍骨,層層迭迭,沒有名字,沒有聲音,為君王織就江山的血與淚,卻不如史官筆下一滴墨。

轟隆——

大爆炸讓整座奧齊勒山脈跟著震動了,地鳴不止,炸毀最後一個鑿洞是這次任務最重要的關鍵之一,緊接著山脈內各個機關與炸藥都會發動連鎖效應,他雖然已經讓山脈內的水脈暫時枯竭,但這還不夠,如果他計算得沒錯,這些地下水脈將匯向山的另一側。

山頂未融的冰層被震得鬆動,連同土石樹木一起,宛如巨大的瀑布般沖刷下來,一切僅在眨眼之間。

單鷹帆一個大跳躍只來得及讓自己不被活埋,黑暗中還是被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給砸中,這讓他頓時失去平衡,跟著排山倒海而來的土石樹木一起被衝下山谷。

北國的星空總讓他讚嘆不已,如今沙塵與冰塵卻將一切遮蔽,震耳欲聾的聲響也撕裂了天地。

死就死罷!他閉上眼,放棄掙扎,反正任務已經成功,他是對的,師門訓戒畢竟是死的,如果不知變通,頑固地死守規範,難不成要眼睜睜地看著戰爭沒完沒了地打下去?

他不知自己被埋得多深,只知道這一陣移山倒海的折騰好半晌才慢慢停了下來,凡人早該支離破碎的恐怖浩劫,似乎也為沒能在他身上造成太大損傷。

「……」所以他又沒死。單鷹帆有點想翻白眼。他是個謙虛的人,不是很喜歡誇耀自己武功蓋世,勉強想到一個說詞就是:禍害遺千年。

幫滿口說要統一天下創造太平盛世,國號更名泰平的來年卻立刻向北國宣戰的皇帝干這種損陰德的事,還真他媽的是個禍害。

泰平,太平,見鬼的哪裡太平了?

他默默地躺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在土底下的關係,沒聽到外面有什麼動靜,接著他摸到懷裡這幾日一直帶在身上捨不得享用的奶餅。

那是奧齊勒山下某個部落里,一個眼角有顆痣,頗樣逗趣可愛的小女孩跟他分享的。他們以為他只是個平凡的外地人,和這年頭很多落魄的異族人一樣到處流浪,不是行乞就是當傭兵,他長得不像天朝人,有一雙深藍色的眼珠,所以部落里的婦女並沒有給他臉色看。

那個小女孩名字叫作塔娜,七歲,父親是炎武皇鑾的低階衛士之一,六年前被徵召,從此之後再也沒回家了……

司徒爍會信守諾言吧?天朝人喜歡講仁義道德,講文明教化,只要炎武歸降,那些炎武的百姓一樣有好日子過吧?司徒爍和華丹陽是不同的,炎武人不會和他的族人一祥,落得被滅族的下場,是嗎?

他有點累,自從進奧齊勒山,已經多日沒合眼了,這會兒放鬆下來,覺得疲憊感特別重。他估計自己被埋得不深,以他的能力一下子就能掙脫,再說就算被活埋死了也就算了,這就下去向師父謝罪,讓他老人家罵一頓就是。

於是單鷹帆握著懷裡的奶餅,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對明日的太陽沒有任何眷戀。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當他醒來,蓋在身上的泥土石頭更薄了,刺眼的陽光正扎著他的眼皮,紅紅熱熱的一片好難受。

大睡一覺,疲憊感一掃而空,飢餓一下子取而代之,他覺得自己餓到可以吃下一頭牛!

嘩——地一聲,他不需費太多力氣就從土裡坐起身,四周的凌亂荒蕪只讓他愣了一下,想起懷裡的奶餅,立刻掏出來。模樣雖然有點扁,但這種餅很硬,而且可以放上個把月,一般的炎武百姓家裡總會囤上好幾個……當然那是指太平年裡。單鷹帆一口就將奶餅塞進嘴裡,思忖著是下山找食物快,還是直接打獵快?

餓著肚子思考,根本是自找麻煩,他決定憑本能行事,很快地就逮到一頭落單的受傷小野豬。

「不要怪我。」這小野豬受傷了,就算痊癒也會瘸腿,在弱肉強食的世界里是個致命傷。

然而當他把豬烤了吃光,打了個飽嗝,總算髮覺不對勁之處。他靜靜坐在石頭上,當那些異常的端倪與線索在腦海中放大時,他心頭一驚,立刻閉上眼聽著山上的動靜。

太安靜了。他出生於仰賴大海為生的海島民族,在拜師后卻在山林間出生入死,很明白這種安靜並不尋常,動物會因為恐懼而隱匿,但此刻的安靜卻是一片死寂。

更何況,那頭小野豬照道理不會離窩太遠,一定得跟在母親身邊,又怎麼會落單受傷?

他終於明白他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如果不是這頭小野豬受了傷,這會兒他連條蟲也獵不到!

為什麼動物都遷徙了?他斷了水脈,但這裡的花果樹木野草應該還足夠,可能會有動物開始離巢,但不至於幾個晚上就全都消失吧?

總不會他睡了一個月吧?

單鷹帆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這下子總算有心思打量四周,長年學習風水陰陽之術,地貌的毀壞讓他越看越心驚,他埋了炸藥,但不至於毀壞山林到這種程度吧?

不要小看大地反撲的力量!你不是神,不可能算計得完美無缺!。他突然想起當年師父一再耳提面命的叮嚀,年輕氣盛且玩心重的他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心裡總想著:那又如何?

單鷹帆腳下提氣,施展輕功來到視野良好處,接著,面如死灰。

也許是他炸了山,又也許本來就會發生,這座山脈在不久前發生了嚴重的地牛翻身,端正的山脊幾乎扭曲,原本蒼翠的谷地如今出現一道大裂口,始終在山脈深處沉睡的火山冒出硫磺與沼氣,方圓十里內的生物無一倖存。時值初夏,被斷絕水源的河道只剩泥濘,這條雪融河是奧齊勒山下大大小小的部落與生物賴以為生的泉源。

但他真能說服自己這一切與他無關嗎?他不是早就明白自己乾的是什麼卑劣勾當?

他拔腿在山林間瘋了似地飛躍,他甚至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偵察半年的地貌早已面目全非,原本該是部落聚集之處,如今只剩一片土石凌亂的陡坡,沒有倉皇避難的跡象,好像一夜間天崩地裂,萬物灰飛煙滅……

「不!」為什麼會這樣?他明明算好了,他們會發現水源斷絕,可能會有一陣子驚惶,但最後會有人出現——他和司徒爍會確保這樣的人出現——告訴大家,山神要他們遷徙,永遠地離開這裡,因為這裡已經不能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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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神寵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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