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啊--」

一陣震耳欲聾的尖叫聲，讓元寧和文海婧嚇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像是怕沒把他們嚇死，那道「魔音」對文海婧又發出更宏亮的尖叫聲了。

「海婧--你這死丫頭！給我醒來……」

元寧睜大眼睛，四處尋找那可怕聲音的來源。

原來是一個珠光寶氣，非常臃腫，穿着使她身材看來更可怕的鮮綠樣裝，但是面貌卻十分美麗的婦人在不斷的尖叫着。她伸手指着他，卻像是在炫耀手上那枚超大的翡翠戒指，不斷的亂揮着。

他皺起眉頭正要出聲斥喝這個闖入他房子的女人時，文海婧用棉被裹着身體，顫抖著開口了。「媽、媽。」

媽？元寧瞪大眼睛，「你媽？」

她縮著身體，點點頭，一副大禍臨頭的樣子。

「你這個混帳！你在我女兒屋子裏幹什麼？！」柳秀美一邊罵着，一邊用那把秀氣的蕾絲陽傘往元寧身上招呼，「媽！不是的，你誤會了！」文海婧連忙跳出來阻攔，哀求着旁邊一個看來忠厚老實的中年人。「叔叔，你快拉住她，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你還給我狡辯，難怪你死都不肯回家，原來是在這跟男人同居。」柳秀美氣呼呼的說，揮着陽傘的手上肥肉亂顫。

愁眉苦臉的中年人道：「海婧，你太不懂事了，怎麼可以這樣呢！」

「就跟你們說不是！」

天哪，她媽老是這樣不說一聲就殺來，而且完全不懂什麼叫私隱權。

她總認為進女兒的家是不需要按鈴或打電話的，更或許是故意要突擊檢查，直接叫鎖匠來開門，認為沒有任何一扇門能將她擋在門外。

「伯母是嗎？你好，我是元寧。」他伸手出來，想要表示和善。

但是柳秀美卻一傘打下來，「元你個大頭，你把我女兒當什麼呀？我打死你這個不是人的小子！」

「媽，有話好好說，他是我男朋友，你不要這樣啦。」她心疼的說：「元寧，對不起呀，你痛不痛？」

「什麼男朋友？男朋友一樣要負責任，我們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女兒不能讓人家白睡的。」

「媽！」她漲紅了臉，跺腳怒道：「你別在這亂說啦！難聽死了。」

「我說錯了嗎？馬上叫這小白臉像個男人把你娶回家當老婆，我可不允許自己的女兒沒名沒份的跟人家睡。」

文海婧尖叫着，希望能阻止她媽那口無遮攔的嘴。

「媽！算我求你，別說啦！」

「伯母，你儘管放心，我跟海婧會儘快結婚的。」元寧抓起文海婧的手，非常堅決的說：「我們立刻去公證。」

反正他本來就打算與她白首偕老，早點結婚定下來也好。

「什麼公證？我女兒又不是見不得人，怎麼嫁給你還要偷偷摸摸的！」柳秀美一聽對方願意負責，火氣總算消了一半。「一切都給我照規矩來，先叫你爸媽到我家來提親，喜餅錢、聘禮一樣都不能少，我就這麼一個女兒，一定要嫁得風風光光的。」

文海婧的繼父左賢也說：「是呀，婚禮一定要辦得盛大，錢不是問題，多少我們都拿得出來。」

柳秀美得意揚揚道：「算你這小子運氣好，娶到我們家海婧，可以少奮鬥三十年。我呢，名下就有八間連鎖汽車旅館，海婧她叔叔更有生意頭腦，早早就把檳榔的生意做起來，現在是個大老闆了。」

左賢有點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露出笑容。

誇耀一番后，柳秀美不禁開始抱怨，「你可別因為海婧什麼都靠自己打拚，就認為我們是在唬你，告訴你，那都是海蜻自己--」

「媽，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啦！」文海婧苦惱的看着元寧，他卻毫不介意的笑着看她。

他似乎還挺喜歡她媽這直爽俐落的鄉土味耶。

「當然要說啦，既然要做親家，這下不弄清楚怎麼可以！」她把元寧拉到沙發上，「坐呀，站着幹麼？」

元寧看着那所剩無多的空間大概只塞得不肯一隻腳，於是笑着拒絕，「伯母你坐，我是後輩，站着就好。」

「好，很懂事。」她點點頭，「你爸爸是做什麼的呀？」

他含糊的說：「在貿易公司當主管。」

聯合集團的總裁，說是主管也沒錯。

「那就是小康家庭了，那你媽媽呢？」

「我媽過世了。」

「這樣呀，那你媽媽的娘家呢，是不是個好人家呀？」

「絕對是，我外公還在，他是賣電器的。」他外公可是有電器王之稱的元通電花一器總裁，聽說全球有超過百分之三十的家庭，都是元通家電的愛用者。

「那就好。」柳秀美滿意的說：「我們這種有錢人，最怕遇到想騙錢的假上進青年。對了，那你是做什麼的？」

「我現在跟海婧一起賣咖啡，有時候幫人家拍照。」

「這怎麼行？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出去闖蕩一番事業呀。」她對丈夫建議道：「不然你讓他到公司當業務好了。」

「媽，這你不用擔心，我跟元寧過得很好，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沒錯。」元寧摟着文海婧，滿足的一笑，「我會好好對待她，絕對不會讓她吃苦的。」

「唉。」柳秀美眼裏含淚，「這小子還真會說話，我這個當媽的，總算能放下心了。」

她苗頭一轉，忽然想到--」就不知道你哥哥什麼時候才要定下心來，給我一個孫子抱……」

一提到文海喬，柳秀美的牢騷總是發不完，文海婧也只能忍耐著，坐着慢慢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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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寧伸手爬著頭髮，英俊的臉上有着苦惱的表情。

「一定要這麼做嗎？」

「沒辦法，我媽既然這麼說，就一定得這樣。」文海婧含笑看着他，「你沒跟你爸到我家去提親，她是不會答應我們結婚的。」

他看看她，露出個勉強的笑容，「看樣子我們一定得去了。」

她握着他的手，「這不就是我們來的目的？到你家去請你爸爸一起到台灣。」

所以他們現在正坐在計程車上，奔向元寧多年不曾踏上的歸途。

元寧諷刺的說：「說不定他沒空，他是個超級大忙人。」

「不會的，你是他的兒子，再怎麼忙，他也一定會來參加你的婚禮的。」她很有自信的說。

「你別奢望了，別忘了他是個連妻子葬禮都不願參加的男人。」

「可那一定是有原因的呀，對不對？」

「當然有，他忙呀。」這就是他不願接手聯合集團的原因。

如果說要經營事業就必須得犧牲家人，那他寧願不要。

「可是，我覺得你沒聽過你爸的說法就這樣認定，對他很不公平耶。」

「我當時在場，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固執的說：「他不願意放下工作陪妻子走完最後一段路。」

「說不定他是因為很傷心。」

「傷心？我爸根本沒有心。」元寧說道：「好了，我們不要再討論這件事，到了。」

「到了？沒有呀。」

綠蔭夾成的道路，絲毫沒有房子的蹤影，只有一個寫着私人道路的牌子在窗外晃過。

「在哪裏呀？」

「前面而已。」

過了三分鐘，文海婧看見一大片綠草如茵，一座維多利亞時代的古典建築，雄偉的屹立其上。

她瞪大眼睛，「你在開玩笑嗎？」

那是家嗎？活像座城堡似的。

「沒有呀。」元寧笑着揉她的頭，「你這傻瓜，我不是說了要帶你回家嗎？」

「可是……」她很震驚的說：「那是你家？天哪，你很有錢。」

他淡淡的回答，「我爸很有錢，跟我沒關係。」

「對喔，你是魏薇琪的哥哥，人家說她爸爸是聯合集團的總裁，而且是貴族出身……」她突然大叫一聲，「那、那你也是嘍？我的天呀！我怎麼都沒有想到？！」

她的腦袋都被他的濃情蜜意給糊住了，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

看她一副懊惱的樣子，元寧忍不住好笑，「怎麼了？」

「你是英國貴族喔？那我、我怎麼……」她咬着下唇，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

這比他是有名攝影師帶給她的打擊更大了。

「你這個傻瓜，就算我出身貴族，我還是需要吃飯喝水，也需要你呀。」

「可是，這樣不是很門不當戶不對嗎？」

她開始擔心他們的婚姻會遭到反對，說不定已經有一大堆人等著要拆散他們。

文海婧忍不住想到連續劇、小說里，窮家女愛上富家子的悲慘遭遇。

她覺得，跟他回來請他父親參加婚禮，是個爛透了的主意。

「一點都不會。」元寧笑着說：「海婧，你別這麼可愛行不行？你是我選擇的伴侶，你要對我有信心。」

「我有呀，可是要是你家人不能接受我怎麼辦？」她都快哭了，小聲的說：「偷偷告訴你，我高中時的禮儀課不及格。」

他哈哈大笑，「那我也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到現在連那種刀叉要何時用都還分不清楚。」

「人家說真的，真的是很煩惱，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她委屈道。

「我也是跟你說真的。海婧，我真的很愛你，你是我的一切，我不惜一切也要留你在我身邊。」他握住她的手，在她手背印上一吻。「給你我絕對忠誠的愛。」

好吧，她得承認，這招真的有效，她開始不緊張了。

就算他的家人反對，她還是擁有他毫無保留的愛，這就夠她甜蜜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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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寧非常堅持不讓她加入他和他父親可能會有的爭吵，因此將她安置在起居室里，獨自去找他父親。

她也只好在起居室里東看西看，這才注意到那張掛在樓梯口的畫像。

畫像里的女人有着一頭捲曲的黑髮，清亮有神的黑眸，唇邊帶着一抹美麗的微笑，穿着一襲典雅的晚禮服，溫柔的俯視着她。

「好漂亮呀，這一定是元寧的媽媽了。」

她曾經在他的行李里看過她的照片，一眼就認出來了。

「元寧的媽媽，我是海婧，我就要嫁給你兒子了，他是個非常棒的人，我很幸運的愛上他，請放心，我會好好的照顧他。對了，謝謝你把元寧生出來，真的謝謝你。」

對着未來婆婆畫像說話的稚氣舉動，讓她自己都覺得好笑，紅了臉。

柔軟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因此她沒發現身後來了人。

「她真的是個美好的女人。」菲力輕嘆著說。

文海婧嚇了一大跳，猛然回過頭來，一看清楚面前的人，受的驚嚇更大了。

「啊，是你！」

那個雨夜，前來喝一杯熱咖啡的陌生人，他怎麼會在這裏？

看着他與元寧一樣的發色，同樣悲傷的藍眼睛、她恍然大悟，「你是元寧的爸爸！」

他點點頭，看着愛妻的畫像，感慨道：「真令人難以相信，她過世十年了。」

「呃，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元寧的爸爸。」天哪，沒想到元寧的爸爸會跑到瑪琪雅朵喝咖啡，她那天應該沒有說什麼失禮的話吧？

呃，其實有，她好後悔喔！

「真對不起！我那天不該那麼跟你說話的，關於你傷害元寧……」

「你說的是實話，我不會怪你。」他回頭看她，包容的微笑着，「我的確傷害了我的孩子，而我一直自欺欺人，不願意麵對現實。」

她瞪大眼睛，「元先生，好像不對，應該叫你魏斯頓先生……」

「我知道你跟元寧要結婚了，你可以叫我一聲爸爸，我會感到很榮幸的。」

文海婧吃驚不已，「你不反對嗎？」

怎麼跟她想的都不一樣呀？

「元寧他很幸運，跟我一樣，都找到自己的真愛。」他眼眶微濕，「你們能夠相愛，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我為什麼要反對？」

她拍拍胸口，「說實在的，我一直在擔心你會不贊成呢。」

「怎麼會。」他抬頭對着愛妻說：「元晴，他挑了一個好女孩，你也不會反對吧？」

看起來他很愛他的妻子，怎麼可能像元寧說的那麼無情呀？

「你跟我的妻子有點像。」菲力說道：「你們都像太陽，讓每個靠近的人感到溫暖。」

她因為他的稱讚而臉紅，覺得不好意思。

「我相信自己的兒子，他是個好男人，他會好好的照顧你。」他看着妻子，露出愛憐卻又絕望的可憐眼神，「他不像我這麼膽小，我太怕失去她，怕到根本就不敢面對，不敢相信她會死，她是那麼美好、善良，怎麼可能會死呢？我始終不願意相信啊……」

他握住雙手，努力要保持鎮定，但微抖的語音卻泄漏了他的激動。

文海婧萬分同情的看着他。一直以來，元寧都弄錯了……

他以為父親的遠離是因為無情，但其實卻是深情到無法面對。

看着最愛的人逐漸死去，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呀。

而他認為自己做不到。

或許他媽媽也不願自己被病魔折磨的模樣被丈夫看見，寧願將最美好的形象留在他心中。

所以才會不怨也不恨的含笑離開。

「更可怕的是，我的孩子不能諒解我。」他苦笑着說：「這個家，沒有人要回來，如果我當初有足夠的勇氣，也許一切就會不同了。元晴，她一定在笑我這麼懦弱。」

「魏斯頓先生，為什麼你不跟元寧談談呢？」文海婧鼓起勇氣的建議。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插手，但是她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對父子永遠活在過去的遺憾里。

元寧不能再這樣誤解他父親了。

「或許是，我沒有勇氣承認妻子的死亡，也沒有勇氣讓我的孩子們知道，我也會害怕。」

他這個商場強人，居然也會害怕？

「但是你得讓他們知道，你有多愛他們的母親呀。」她握着他的手，認真而溫柔的說：「難道你要他們一直活在你無情的放棄他們病重母親的回憶里嗎？你這麼愛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們？！魏斯頓先生，你不可以這麼自私呀。如果我爸爸還在的話，不管他基於什麼原因而離開了我，我都會笑着接受他回來，因為他是我爸爸，可是他死了，他再也不能說他很愛我，但你還有機會，為什麼不讓你的孩子知道，你愛他們、愛他們的母親？」

「海婧。」他含淚看着她，「我想你說得對，我是沒有太多時間來後悔了。」

他握緊她的手，「你能帶着我回到元寧的生活里嗎？」

這個像太陽一樣的女孩，將會像元晴一樣，在這裏發光。

重新將光明和溫暖，帶回這個被悲傷擁抱太久的家庭里。

「當然可以，我不是已經牽着你了嗎？」

樓梯底下的元寧獃獃的站着，眼眶已經濕潤的他，對着自己苦笑。

他從來沒想過父親可能是用工作來麻痹自己，只知道一古腦的判他罪，用放逐自己來懲罰他。

他一直怪父親無情，難道他不也一樣，否則，怎麼會在這十年裏，對父親不聞不問？

他那強人父親，內心的苦痛並沒有比他少。

他失去妻子、愛人、良伴、知己，他的痛比他想像中還要深。

這麼多年來，他有許多機會再去愛，為什麼他一直沒有行動呢？

總以為父親是沒有多餘的愛去分給工作之外的其他人，沒想到他選擇獨身是因為對母親的深愛不悔。

元寧覺得後悔，從母親過世后一直沒有流下的淚水，在體諒了父親的疼痛后終於淌下。

沒有眼淚的人生不會完整。

而他知道，從今天開始，他的人生是完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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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很低調的婚禮。

除了男女雙方的家人和好友之外，沒有其他人出席。

因為元寧和文海婧都希望這最幸福的一刻，只跟家人好友分享就好，不願意被打擾。

唯一讓人感到優心的，就是文海喬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當初魏薇琪的保鏢為了驅走他，把他弄上飛往西雅圖的班機，就此音訊全無。

雖然已經派了大批人馬出去找，但依然沒有消息。

還好在婚禮前夕，文海喬終於聯絡了家裏，要大家不用擔心，說是有點私事要處理，暫時還沒辦法回家。

在準備室里，菲力和元寧面對面的站着，父子倆都一樣的高大而英俊。

菲力伸手替兒子調整領結，微笑了。「恭喜你。」

元寧似乎不大習慣，有點僵硬的點點頭。

菲力乾脆伸手抱他，拍拍他的肩。「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好丈夫、好爸爸。」

元寧本來有點局促，但父親的懷抱讓他放鬆不少，他感動的回抱他，也拍拍他的肩。

「謝謝你，爸，你是個好爸爸，希望我能成為跟你一樣的人。」

菲力一聽，更加用力的抱住他這個流浪好久的兒子。

「謝謝你，兒子。」

謝謝他，還願意當他是好爸爸，雖然他實在沒有資格。

「魏斯頓先生，時間到嘍。」伴郎戴維斯開門進來，興高采烈的說。

看見他們父子相擁，戴維斯非常確定自己回聯合集團的日子不遠了。

他們父子一笑，並肩走到禮堂，站在用鮮花佈置得非常美麗的聖壇前。

元寧帶着充滿期待和愛意的眼神，望向紅毯的那一端。

等琴聲響起，他最愛的女人會走向他，把手放在他手上，跟他手牽手，愛到停止呼吸為止。

他閉上眼睛。

「媽媽，我很幸福，謝謝你給我生命。」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