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桔紅色的太陽緩緩的沉入地平線,路邊的街燈逐漸取代陽光,為被黑暗包圍的夜色帶來光明。

宮澤新吾走在回家的路上,和幾個穿著高中生制服的學生擦肩而過,轉進巷子里,長長的夜巷,除了自己的影子,路上連一隻野貓也沒有。安靜的巷弄里,聽得見遠處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

突然,宮澤新吾停下腳步,狐疑地回頭看了一眼。和自己一樣震驚的遠藤直樹,正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直……樹?」宮澤新吾不敢相信地開口。

他將哽在喉嚨的唾液用力吞了下去,彷彿心臟被一股龐大的力量牢牢掐住,動彈不得。

站在十公尺外的遠藤直樹似乎也被相同的力量捆綁住,兩人只是瞪大了眼睛注視對方,久久沒有出聲。

自從遠藤直樹搬離之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看到好友的臉頰明顯消瘦了一些,不過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依然相當有精神,倒是讓宮澤新吾放心不少。

與宮澤新吾四目交接的同時,遠藤直樹許多複雜的情緒頓時湧現上來,但是都被他成功的隱藏起來,隨後便露出笑容。

看到遠藤直樹的笑容,宮澤新吾緊繃的神經瞬間鬆懈了下來,從乾涸的喉嚨里,好不容易擠出問候的話。

「好久不見,你最近……好嗎?」

宮澤新吾必須在大腿上來回的摩擦,才能抑制手心不停冒出來的汗。

「我還不錯,你呢?跟學長還順利嗎?」

遠藤直樹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把宮澤新吾的魂魄嚇飛了一半。

他的眼神、口氣,絲毫沒有嘲笑的意味,但是,那股令宮澤新吾感到不安的氣氛又是什麼呢?

他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勇氣面對他,為什麼偏偏被他撞見?

「巧合」有時候還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宮澤新吾忍不住在心裡抱怨起來。

遠藤直樹爽朗的笑容依舊,那段不堪的記憶,似乎已經不再困擾著他,宮澤新吾由衷的佩服並且嫉妒他的成熟。

為什麼只有自己老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需要別人的照顧呢?宮澤新吾心理不平衡地想著。身為一個男人,宮澤新吾也想成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能夠張開雙臂保護心愛的人。

「有空嗎?可不可以陪我到公園走一走?」

見宮澤新吾遲遲沒有回答,遠藤直樹像過去一樣,提議到附近的公園散步,距離西御寺謙人住所大約三分鐘路程,那是一個可以看見星星的歐式社區公園,就連西御寺謙人也很喜歡在花園旁的長板凳上坐上一個下午,抽幾根煙放鬆自己,順便尋找靈感。

遠藤直樹還沒搬走之前,兩人總喜歡在吃過晚飯後一起到公園散步談天。

「嗯。」宮澤新吾盯著自己的鞋尖點點頭。

在一盞盞路燈的陪伴下,兩人沉默地來到熟悉的花園。

向晚的微風中,飄著優雅的花香。

以前,宮澤新吾總會因為空氣中的浪漫香氣,對身旁的遠藤直樹產生沒來由的遐想,但是現在,這股令人意亂情迷的花香,只會讓他覺得尷尬。

零星的路燈使四周的景物看起來都多了一份朦朧,也多了一點不真實,就像宮澤新吾此時的心情一樣,越來越模糊了。

原以為兩人的友情,在他被直樹親眼目睹那種禁忌的激情場面之後,早就碎裂成哀傷的灰燼,沒有絲毫復原的機會。

宮澤新吾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應該用什麼表情和語氣面對他?雖然在他心底的深處,仍然渴望能夠恢復和直樹這段情誼,但是他明白,再怎麼樣兩人也無法回到童年時的純真。

不安感覺包圍著宮澤新吾,使他不停的摩擦著自己的手臂。

突然一股溫暖圍上他的背部。

當他一抬起頭,便看見將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的遠藤直樹,正不偏不倚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背對著光線的關係,使宮澤新吾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宮澤新吾總覺得瀰漫在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不尋常。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早一點發現自己的心意……如果我再溫柔一點、冷靜一點,你就不會被我傷害、更不會躲到他的懷裡,對不對,新吾?」

「直樹?」

意識到兩人之間的曖昧,宮澤新吾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因為撞到背後的大樹而被迫停下腳步。

「是我把你從身邊逼走的,都是我不好。新吾原諒我,搬出來跟我一起住好嗎?」遠藤直樹的聲音因為激動的情緒微微顫抖著。

「直樹,我……」

「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聽你的話停下來,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不是嗎?」

在宮澤新吾胸前粗魯摩挲的大手,將強烈的慾望透過發燙的掌心與指尖,放肆的游移在他日夜渴望的身體上。

微光中,依稀可見見到遠藤直樹的眼睛,那是宮澤新吾從來沒有見過的銳利眼神。

「直樹,你怎麼了?」令人顫慄的罪惡感,透過遠藤直樹的手在宮澤新吾的身體擴散開來。

「我好想、好想把你弄壞……這樣新吾就完全屬於我了。」

「直樹,不要嚇我,求求你……」

「放輕鬆,我捨不得弄痛你的。」

不行!不逃走不行!

現在的直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等他恢復冷靜,他一定會後悔的。

儘管宮澤新吾很清楚現在的局勢,但是遠藤直樹平時打球鍛鍊出來的臂力,硬生生的將他牢牢的釘在樹上。

「想去哪?你想去找西御寺學長嗎?我絕對不會再讓你回到他的身邊,新吾你是我的!」

情緒激動的遠藤直樹,使勁抓住宮澤新吾的肩膀,讓懷中人兒忍不住痛呼出聲。

「好痛——」

「真不愧是新吾,連害怕的樣子都這麼誘人……」

毫無抑揚頓挫的讚歎,隨著他冰冷的唇滑過宮澤新吾的臉頰,引出他的淚水。

遠藤直樹的手解開懷中人兒的鈕扣,順勢扯開他的襯衫。

「求你,不要……」

宮澤新吾拚命推擠不斷欺過來的胸膛,引起遠藤直樹不耐的抱怨。

「我記得那傢伙抱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抵抗的,還是你希望我提醒你,那天我看到的新吾──有多嬌艷、有多**!」

「我沒有……求求你不要這樣!」

不敢相信眼前的遠藤直樹,和自己認識的是同一個人,像要否認現在發生的一切似的,宮澤心吾眼中含著淚水猛搖頭。

「新吾!」

緊握住不停在身上捶打的手腕,將它固定在樹榦上。遠藤直樹粗暴地吻上正要求饒的唇上,手不忘在宮澤新吾的雙腿中央急切地揉蹭著,可對他這只是純粹泄憤的行為,一點也無法勾起宮澤新吾的慾望。

熾熱的舌在鎖骨與胸前游移著,暫時獲得解脫的宮澤新吾仍然不放棄求饒的機會。

「不要……快住手啊!直樹!」

干啞的聲音根本傳不近遠藤直樹的耳朵,儘管宮澤新吾一次又一次地哀求,希望喚回他的意識,結果依然是徒勞無功。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為何感情的事非要如此傷人?

高森雅臣和遠藤直樹,明明都是他最喜歡的好朋友,可是卻都因為自己而受到傷害。是自己把向來以理智與溫柔感到自豪的遠藤直樹逼到發狂。所以老天才給自己這樣的懲罰吧!

不明白事情何以會演變至此的宮澤新吾,就在他準備放棄掙扎,接受遠藤直樹的「懲罰」時,西御寺謙人的聲音將他從絕望的邊緣救了回來。

「都跟你說不要了,為什麼還不住手!」西御寺謙人憤怒的大吼。

尚未看清楚他,遠藤直樹已經被他揮過來的一拳擊倒在地上。

「學長!」

顧不得遠藤直樹的傷勢與衣衫不整的自己,宮澤新吾一股腦兒撲向西御寺謙人。彷彿將全身的力量都用盡似的,從背後緊緊的抱住他。

這股力量,令西御寺謙人感到無法形容的震撼。

「你來得正好,今天咱們把話講清楚,我要把新吾帶走。」擦去嘴角的血漬,從地上爬起來的遠藤直樹態度非常強硬。

「你想要怎麼樣我都無所謂,不過也得經當事人同意才行。」

拍拍宮澤新吾環抱在自己腰際的手,西御寺謙人示意要他自行作決定。

躲在西御寺謙人背後的宮澤新吾全身還在發抖,他根本沒有辦法回答遠藤直樹的問題,而且他也不下想回答。

遠藤直樹與西御寺謙人面對面,而宮澤新吾則是躲在西御寺謙人的身後,三個人形成詭異的對峙。

「新吾,從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這份感情對當時年紀還小的我,實在是太異常了,連我自己都覺得恐怖,所以更不敢告訴你,才會勸自己要放棄,一直壓抑在心底。其實,我們一直都是相愛的,不是嗎?」

宮澤新吾的手緊緊扣著西御寺謙人的腰間,一點都沒有放鬆,臉也緊貼在他的背上,沒有打算響應。

「新吾!」遠藤直樹的聲音里混雜著痛苦與哀求。

「對不起,直樹……對不起!」宮澤新吾嗚咽的道歉聲,從西御寺謙人的身後傳了出來。

「為什麼要道歉?」

遠藤直樹苦笑,在自己做了那麼不可原諒的事情之後,宮澤新吾竟然還向自己道歉,莫非……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宮澤新吾語帶哽咽。

「新吾!你以為這個傢伙對你是真心的嗎?就算現在是,等他哪天出名了,你認為他還會對你忠心嗎?傻瓜!只有我才是最愛你的人!」

「我當然知道你說的事情總有一天會發生……可是,我就是沒辦法離開……對不起、對不起!」

「畜生!」遠藤直樹像發了瘋似的,手握成拳朝旁邊的大樹揮了過去。

倏地,遠藤直樹的餘光注視到西御寺謙人放在草地上的提袋,便一個箭步上前撿了起來。

「如果我沒記錯,這裡面裝的應該是你的寶貝吉他,對吧?」

現在的遠藤直樹,像是一隻被逼急的狗,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那又怎麼樣?」西御寺謙人一點也不為所動。

發現事情不太對勁的宮澤新吾,透過西御寺謙人手臂和身體的空隙偷偷看著。

「你早晚都會拋棄他的,不如現在就叫新吾死了心,他才會乖乖跟我回去。」

「辦不到。」西御寺謙人從來不接受威脅,這一次也不例外。

「那你就準備跟你的寶貝吉他說拜拜吧。」雙手將西御寺謙人的吉他高舉在半空中,遠藤直樹一副準備隨時要將他砸碎的模樣。

萬萬不可!宮澤新吾在心裡驚呼著。

西御寺謙人是個超級吉他痴,每一把吉他可能都是尋遍世界重金買來的寶貝,那些連高森雅臣都不可以隨便亂碰的寶貝,如果被砸壞還得了。

更何況,現在被當成「人質」的這一把,還是他最近透過特殊管道拜託歐洲吉他名人量身打造的,使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暗之流星」,這些西御寺謙人還在專欄中特別介紹過。

「直樹,不可以!」

一直躲在西御寺謙人身後的宮澤新吾,不希望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趕緊衝出來阻止,才跨出去一步,卻又被西御寺謙人拉回懷裡。

「怎麼樣,怕了吧?只要你把新吾還給我,你的吉他就會安然無恙,這個交易很公平吧?」

霎時,西御寺謙人竟然笑了起來。「看來,你口口聲聲的愛情也不過如此而已。」

「你笑什麼?」

「先是讓自己心愛的人哭泣,然後再把他當成商品和人交易,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嗎?」

「學長,不要再說了!你會激怒他的。」

西御寺謙人的做法無疑是火上添油,如果他希望安全拿回吉他,這樣激他是不可能的。

「學長,讓我過去,我會把吉他安全的交還給你。」宮澤新吾想也沒想的說。

「別開玩笑了!」

聞言,西御寺謙人發出比午後的雷聲更加令人震撼的怒吼。

「區區一把吉他……」西御寺謙人冷笑了一聲。

「那種東西我多的是,你要就送你吧!」

這完全意料外的反應,讓宮澤新吾相當驚訝;尤其是拿吉他作威脅,準備要回宮澤新吾的遠藤直樹。

「新吾,我們回去吧!」西御寺謙人連看也不願多看一眼,徑自摟著宮澤新吾離開。

*****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中,宮澤新吾就是沒有辦法不去挂念那把吉他。他實在不敢相信,西御寺謙人竟然選擇自己,放棄了他好不容易才買到手的暗之流星。

「去洗個澡吧,你衣服都髒了。」

「學長,還是讓我去把吉他帶回來……」

「去洗澡!」

他的口氣不像在生氣,卻一點也不平靜,失去了心愛的吉他,想必受了很大的打擊。但是,宮澤新吾不明白,為什麼他就是不肯讓自己去換回暗之流星。

宮澤新吾聽話的走進浴室洗澡,可是心裡直納悶著。

「我要進來了。」西御寺謙人出現在浴室門口,宮澤新吾反射性地拿起毛巾遮住重要部位,眼睛不由自主得注意到他手上拿著急救箱。

「坐下。」西御寺謙人指了指浴缸邊緣。

已經換上牛仔褲的西御寺謙人單腳跪在宮澤新吾的面前,小心翼翼地為他處理手臂上的擦傷。

水龍頭滴落的水聲,回蕩在安靜的浴室里。

沒有停止過自責的宮澤新吾,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我一定會還學長錢的!請你不要生直樹的氣好嗎?」

「跟他沒關係,我是在生你的氣。」

嘴巴上說生氣,可是西御寺謙人的眼中卻看不到一絲憤怒,只有平靜。

「我做錯什麼?」宮澤新吾不明白的看著他。

「你以為你在我心中就只有那一點價值嗎?當我走到公園,看見他對你做的事時……我差點氣死!你這個笨蛋,竟然還自作主張的說要用自己去換吉他……你有沒有搞錯啊!」

「學長?」

聽西御寺謙人這麼一說,宮澤新吾就益發胡塗了。

他說的這一番話,怎麼聽都像是──愛的告白嘛!

「那種東西有錢就買得到,錢我多的是,可是你只有一個啊!」

盈眶的熱淚瞬間模糊了宮澤新吾的視線,他感動得說不出話。

「我可以吻你嗎?」

總是霸王硬上弓的西御寺謙人,竟然開口詢問自己的意願,宮澤新吾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顯得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不希望你的唇上留有別人的溫度。」西御寺謙人纖長的手指憐惜的滑過宮澤新吾柔軟的唇,輕輕地說。

「學長……」

「你是我的。」

這是一句魔咒,還是一種催眠,宮澤新吾此刻已經不想追究了。

他一點也不想抗拒自己愛上了西御寺謙人的這個事實。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不知不覺中,他對遠藤直樹的愛早已經被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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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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