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因為這時間店內客人稀少的關係，從孫偉丞所坐的方位可以很輕易瞧見辛聿凡後方不遠的座位區，坐着一對高中生，一副親密小情侶的模樣，男的手上拿着薯條，自己咬一邊，另一邊喂女朋友吃，然後，兩人的嘴巴愈靠愈近……

孫偉丞表情微微尷尬，趕緊收回眼神，正巧對上辛聿凡的臉蛋，看見她也在吃薯條。

她咬着薯條的唇看起來水潤光澤，要命的性感，對照着她後方那對熱吻的小情侶，忽然，他的喉嚨不自在地緊縮了起來。

「你怎麼了？」辛聿凡發現他的表情怪怪的。

「沒事……」他搖頭淺笑。

沒事才怪！辛聿凡倏地轉頭，瞧見那對小情侶旁若無人地在熱吻……

她尷尬地轉回頭，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超敢的。

「年輕人嘛……」她澀笑兩聲。

「對啊，年輕人……」他附和她，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曖昧。

「薯條很好吃厚……」她胡亂找話題講。

不知為什麼，剛剛一起聊天的氣氛明明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好像有點變天了？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傾向，像是在醞釀什麼似的，她明顯感覺到一股張力存在。

「對！薯條很好吃……」他也說，但說這話時，眼睛看的不是餐盤上錯落的薯條，而是她的唇。

「那就快吃，軟掉就不好吃了。」

說着，她伸手欲拿薯條，孫偉丞也伸手拿，恰巧，兩人很有默契地拿了同一根薯條，一扯，一根薯條斷成兩半，他和她各執一半。

辛聿凡看着他，這下子笑得更尷尬了。

孫偉丞吃着斷了一半的薯條，眼神如鷹地看着她。

辛聿凡裝沒事地將薯條送到嘴裏咬着，只是這味道……突然變得很複雜！而且這裏……好熱啊！

她低頭迴避他火熱的視線，他深邃的眼眸像是兩泓深潭，讓她有種想縱身往下跳的衝動，心口隱隱抽動，感覺心牆正在崩塌。

覺得薯條味道變複雜的不單單隻有她而已，孫偉丞默默吃着薯條，身體逐漸發熱，胸口有什麼東西在燙著，室內的冷氣突然變得不夠冷。

他不明白，這種胸口熱燙的感覺代表什麼？又為何，他不曾在任何一任女友身上嘗到過？

因為辛聿凡，這個星期以來，孫偉丞天天中午都到麥當勞報到，同樣坐在靠窗的位子吃薯條，薯條還是很好吃，但是味道不夠「複雜」，跟那一天的滋味不一樣。

身為律師，喜歡追根究柢的職業病，讓他很想再一次確認那種心口發燙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是一時錯覺？是情人節的氣氛導致？是受旁人親熱影響？

都是？或者都不是？

晚上十點，全事務所的人都下班走光了，他還坐在辦公桌前撰寫訴訟書。

半小時后，他完成工作，閉着酸澀的眼，靠在椅背上休息，這時辛聿凡的身影又躍上腦海，他的心口又莫名燙了起來。

這時候她在做什麼？

嘖！孫偉丞搖頭，覺得自己對她的在意程度有點超過了，這實在不像一向工作第一的自己。

他睜開眼睛，拿來手機想撥電話通知助理，明天記得將他剛剛撰寫的資料建檔備份。

他習慣性地按了手機里的電話簿，撥出電話，電話一接起，聲音沙啞地交代著：「小陳，林先生那份訴訟書我擬好傳到你的信箱了，你把資料整理好，明天一早馬上影印裝訂，早上晨會的時候就要用，要是有不懂的可以打電話問我。」

在這時間打擾助理他覺得很抱歉，但這是身為這一行從業人員必備的認知，有很多要緊事等不得上班時間才處理，所以助理的薪資也挺優渥，以補償他的隨時callin。

交代完后，他等著小陳回應，但是小陳沒說話，他反而聽見一個熟悉的女人聲音——

「那個……我是真的有很多點不懂，第一、什麼訴訟書？我不了喔！第二、我沒收到什麼資料，也沒打算明天跟你開會。第三、我不姓陳，我姓辛，你確定找對人？」來電顯示明明是孫偉丞，可是說的內容卻讓她聽得霧煞煞。

孫偉丞驚訝睜眼，會這樣模仿他說話的人只有一個。

他立即察看手機螢幕上的撥號顯示，果然是辛聿凡，他竟然迷迷糊糊按到了她的電話！

「呃——」他失笑，不知道該說什麼，但是心情大好倒是真的。

她在電話那頭問：「喂！你沒事吧？」

「沒、沒事。」他笑着說：「抱歉，我在公司加班，為了擬一份訴訟書弄到現在。本來是打電話要交代助理一些事情，結果沒看清楚，撥成你的電話，有打擾到你嗎？你在幹什麼？」

「我在吃炸——」話到一半，辛聿凡突然咬住嘴唇噤口不語。

她其實人在上次他們碰面的那間麥當勞，坐在同樣的位置吃薯條，但說出來太糗了，因為這一個星期以來，她不斷回到這裏，試圖重溫那一夜的浪漫感覺。

她隨口胡謅：「我在吃炸油條配豆漿。」

「很好啊！聽起來很好吃。」他也很想陪不用節食的她一起吃油條配豆漿。「還是一個人吃？」

「嗯哼！」

「今天是為了慶祝一個人的什麼嗎？也許我也剛好有同樣的事可以慶祝。」不管要慶祝什麼，他都有興趣奉陪。

說完，他緊繃地等着她的回應。

但是話筒那頭沒有回應，只有辛聿凡微微的呼吸聲。

好一會兒后，她才說：「沒特別要慶祝什麼，就是……純粹打牙祭。」

「哦……」他盡量讓語氣顯得很平穩，沒泄漏出過多的失望。

她說：「我快吃完了。」

「嗯。」

「等一下就要回家了。」她又補了一句。

「那……回去的路上小心開車。」他說得平靜，心卻不平靜。

孫偉丞聽懂了，她對他沒那種感覺，否則以她的聰穎、兩人之間微妙的默契，她不可能聽不懂他的暗示，這結論令他頗為受挫。

「嗯！那……晚安。」她的聲音有點小小遲疑。

「晚安。」

他的心悶悶的，無奈地掛斷手機。

「天啊！差點穿幫。」

結束與孫偉丞的通話后，辛聿凡手捂著亂跳一通的胸口不停深呼吸。

她差點就要說出實話，告訴他她在麥當勞吃薯條了。

自情人節那一夜之後，這些天她忍不住一直想他。

那一晚孫偉丞盯着她看的那一幕老是不經意浮現腦海，令她臉紅心跳。她並不是沒談過戀愛，所以大概知道這感覺有點接近戀愛症候群。

戀愛？

她真的喜歡上他了嗎？

這下可好，為了釐清自己真正的心思，每天餐廳打烊后，她索性重回案發現場麥當勞「實地考察」。

每晚坐在靠窗的位置吃薯條、發獃、想清楚她對孫偉丞的感覺，當然她並不知道，每天中午時分，孫偉丞就坐在同樣的位子上，與她有着同樣的心思。

現在，那個讓她把薯條當宵夜的男人打電話來了，她聽得出他言語間的暗示，內心雀躍不已，可是她偏偏得拒絕他。

因為她說自己在豆漿店吃油條！

媽啊！這附近哪裏有豆漿店啊？他人在公司加班，離這邊不遠，十分鐘的車程便能到達這裏，這麼短的時間，她要去哪裏找一間豆漿店來圓謊？

如果他問她為何在麥當勞，她要怎麼回答才不會太糗？

難道要老實說，因為天天想着那晚與他共吃薯條的記憶，所以一直重回現場尋找感覺？

天啊！這種話若是說出口，她自己都覺得丟人。

就因為面子問題，所以她不能說實話，但偏偏她的心……就是悶悶的。

「唉～～」

辛聿凡嘆口氣，像泄了氣的氣球，起身離開靠窗的高腳椅，收了桌上的餐盤準備離開。

她走出麥當勞，往前方的停車格走去，走到車旁正要開車門時卻發現——

車子的右前輪不知何時沒氣了，車子因此微微傾斜。

她的臉垮了，有沒有這麼衰啊？

OK！放輕鬆點，還好這裏不是空無一人的荒郊野外，就算她沒力氣自己更換備胎也沒關係，她可以打電話給修車廠叫人來拖吊……但是十一點多了，修車廠早應該休息了！

算了，她直接叫小黃載她回家好了，明天再請修車廠來拖吊。

她掏出手機撥電話，可是卻沒有撥給無線電計程車行，而是下意識按了回撥鍵，撥給了孫偉丞——

「喂！」

等到孫偉丞沙啞的嗓音在話筒里響起來，她才驀地回神，驚覺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喂……」她聲音很尷尬。

「怎麼了？有事？」他關心探問，她的聲音不對勁。

辛聿凡騎虎難下，牙一咬，決定豁出去，算了，反正打都打了。

「一點點小事，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幫忙，就是我吃完宵夜正要離開，卻發現我的車……」她大概說了一下車子的狀況。

立即，孫偉丞回應：「你在哪裏？」

辛聿凡說了一個路名。

「OK！那裏離我很近，我馬上到，你在原處等我，別亂跑。」

「我知道。」

辛聿凡掛斷電話后，一顆心忐忑不安，站在車子旁，掏出隨身小鏡子照着，開始練習等一下該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孫偉丞，希望自己最好能自然一點……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孫偉丞的車子便已到達辛聿凡指定的路邊。

他心情雀躍，很高興她有事情時會想到他，第一個請他幫忙。

一看見辛聿凡站在車子旁等著，他心口再次發熱，同時間，他也看見那個大大的黃色的招牌，他將車子停好，疑惑地看着麥當勞。

她在這裏幹什麼？不是說在豆漿店吃油條嗎？

他下車，走到她身邊，率先跟她打招呼。

「嗨！」

「嗨！」辛聿凡故作若無其事地對他笑。

「哪個車輪破了？」孫偉丞沒問她為何會在這裏，先按兵不動默默觀察她。

「右前輪。」她指給他看，又開了後車廂說：「我這邊有備胎，也有千斤頂，但是我不會換，不好意思喔！這麼晚了還麻煩你跑這一趟。」

她說得客套又有禮，這是剛剛練習過的成果，希望不會太不自然。

「沒關係。」孫偉丞狐疑地看她一眼，覺得她今天怪怪的。

他解開領帶，塞在西裝褲的口袋裏，然後捲起襯衫袖子，露出精壯黝黑的手臂，單手從後車廂取出輪胎。

辛聿凡在一旁看着，明顯感受到男女的差異，他的力氣大到不行，拿輪胎像拿玩具那麼輕鬆，表情嚴肅又認真，超有男人味。

孫偉丞檢視了備胎之後，搖搖頭，說道：「不行，這個備胎不能用，胎紋不夠深，抓地力不夠強，要是緊急煞車或飆高速的時候會很危險，這備胎買多久了？」

辛聿凡的注意力從他身上移到備胎上，愣愣回想。「不確定，很久了，我不懂車，是維修廠幫我選的，但是這是新的，沒用過。」

「錯！這是二手的，不是新的。很多不肖的維修廠會騙你們這種不懂車的女人，把二手輪胎當成全新的來販賣圖利，我之前有打過類似的官司，一個客戶因為使用二手輪胎而爆胎出車禍，向維修廠索賠。」他不會幫她換這種備胎，太危險了。

「那……現在怎麼辦？」

「你把車子鎖好，先停在這兒一晚，等明天一早我請認識的維修廠來幫忙拖吊，那也是我的客戶之一，對方做生意很實在，除了換輪胎外還可以順便幫你的車子保養檢查，你不用擔心會被坑，如何？」

「可以啊！」他介紹的維修廠她很放心。

「那好，上車吧！」

「上車？」

「對，上我的車，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