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樹林里斷斷續續傳出啜泣聲,那人時而大喊,時而狂砍周圍草木出氣,樹林里的小動物都嚇得四處逃竄。

徐淮萳自奔出客棧后就跑到這裡,發泄她的委屈與怒氣。

打從她第一眼見到趙曦后,她就無一刻忘過他,又因他是少年皇子,才華英發,所以她努力學習學問與武功,為的就是想有一天能跟在他身邊。如今卻讓一個沒學問也沒武功的平凡女子給佔去,她不甘心,更無法相信文韜武略皆無人能及的趙曦,竟會為了任夕顏對她大聲怒吼。

她不相信!她死也不相信!

徐淮萳一手打在樹榦上,卻沒發現黑暗中一雙凌厲的目光直盯著她。

痛打了幾下后,她氣餒地坐在地上,隨手撥動地上的葉片,想起過去趙曦也曾愛過的一個人──柳如媚。

那時她卻沒如此氣憤,雖說柳如媚也不會武功,但容貌、才學、人品,樣樣強過她百倍,因此她甘心退讓。可是這個任夕顏,什麼都不懂,她憑什麼跟在趙哥哥身邊?難道她用了什麼方法勾引趙哥哥,好讓趙哥哥心甘情願聽從她的話?

「不行!不行!我得趕快回去保護趙哥哥。」

如此一想,她起身要回客棧,忽覺一道人影由上掠下,她立即怒斥道:「是誰?出來!」

突然間,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鷹撲鳥食之態,連拍數掌攻向徐淮萳,再接連點氣海、啞穴,她就如落葉般倒下。

耶律南將她扛在肩上,朗聲笑道:「趙少君,這回我看你要怎麼守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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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沒看到徐韞仁兄妹的人影,石仲軒就知道昨晚又有精採好戲上演,這樣的戲碼只要遇到徐淮萳必定上演,所以他已經見怪不怪了。何況有徐家堡的名字護著,他們就算一夜未歸,也不會有事的。

三人帶了些乾糧便踏上往桂州的路。

從新州到桂州約莫兩天的路程,卻也是最難以預料的一段,因此趙曦從一開始就極端戒慎,夕顏也靜默無語不想出聲打擾他。

接近中午時分,他們騎馬來到一個山谷,突然看見徐韞仁朝他們策馬奔來,他手上拿著一封信,大喊道:「趙曦!不好了,淮萳被耶律南擄走了!」

「淮萳?怎麼會?」石仲軒驚訝地望著他。

「我昨晚一晚找不到淮萳,於是一早回客棧找你們,店小二說你們走了,可是有人留了封信給你……」徐韞仁邊喘氣邊說。

「少君,你看這事該怎麼辦?昨晚如果我沒那麼好事就好了,徐姑娘也不會被擄走。」夕顏自責不已。

趙曦暗自在心裡嘆氣,張開右手掌,掐指一算。

是個離卦。離,分離也,有沉潛之意,一切晦暗不明之狀,只能待柳暗花明。

他皺起眉頭,半晌不發一言,望著徐韞仁擔心的目光,想氣又無可奈何,旋即轉頭看著夕顏,對於耶律南的要求心知肚明,離卦已經說明了一切。

看著他不對勁的樣子,夕顏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難道……徐姑娘遇到意外了,是不是?」

趙曦搖搖頭,「淮萳沒事,只不過……唉!韞仁,把信給我。」

徐韞仁將信交給他,趙曦展信一看,裡頭龍飛鳳舞的幾行字,說明一切正如卦意。

「他約我們正午時分七里溝見!我先走了!」說完,他即策馬狂奔離去。

夕顏不明白趙曦為何先行離開,驚嚇之餘,也只能緊抱著他,任他一路狂飆。但她有預感,耶律南在信里寫的與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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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呼嘯而過,馬蹄濺起一片泥花,四周一切有如走馬燈般掠過,趙曦心裡的狂亂可見一斑。

不久馬停了下來,他抬起夕顏清麗的臉,深情不舍的看著她。

她眨眨眼睫,拉著他的手,「剛剛你算出了什麼?」

「離!」他黯然出聲,既簡單又複雜的卦。

夕顏楞了楞,但由於早有此自覺,因此沒有為這離卦感到傷感,更不容自己在他面前掉下傷心淚,只是深深凝視著他。

「拿我去換吧!耶律南要的是我。」她婉順地笑了笑。

夕顏知道必須要看破情關,才能不教趙曦為難,既是無法改變的事也不必怨懟,只不過……此生她心裡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命運讓她在最誨澀時遇見他,在相憐下暗生情愫,這一切全融在她的骨血,濃濃鎖在她身體里,一輩子也不可能忘記。

對於她的深明大義,趙曦自愧不如。他從懷中取出一條五色綴金穗絲帶系著的鑲金玉鎖,鄭重地將它放到她的手裡。

一時金光乍現,光彩奪目。

玉鎖是由上等和闐玉研磨成形,白里透光,玉上刻著龍鳳圖,並鐫有「不離不棄」四個字,這正是趙曦對她的承諾。

「不離不棄。」夕顏輕聲念了一遍。她微抖著的雙手將它牢牢握著,淚水欲奪眶而出。

再傻的人都知道這玉鎖價值連城,最重要的是他對她的心意。

風乍起,群花落,人生的悲歡離合是半點不由人。

為了盤龍圖她四處飄泊,卻也因為它而結識此生最珍惜的人,如今要離他而去,一時間滿心俱是悵然。

由於時間緊迫,耶律南要求正午時分七里溝交人,這會兒已快到正午了,徐韞仁與石仲軒應該已在七里溝等他們了。

趙曦沒時間感傷,硬逼自己不去看夕顏那雙秋水明眸,拉起韁繩,斥喝一聲,策馬飛馳,奔往七里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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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溝位於桂州與珠江的交界,是一個人煙罕至的蠻荒之地,自古以來卻是兵家必爭之地,其因在四周的高山峻岭,只有一個峽谷入口,易守難攻,所以耶律南才會選這裡交人。

耶律南將徐淮萳帶到路中等待趙曦與夕顏的出現,兩邊樹林里匿藏了大遼五名高手,四周山上也已安排數名弓箭手待命,看這情形,他是打算要趙曦有命進來無命離開。

徐淮萳沒想到自己一時任性竟遭此橫禍,拚命掙扎也掙脫不開身上的繩索,想出聲警告趙曦,嘴巴被塞住布條也無法出聲,只好用那雙黑白分明大眼瞪視著耶律南,心想如果她恢復自由,肯定用冰弦劍將他砍成肉泥。

耶律南對她的瞪視毫無反應,他只關心盤龍圖,和那塊能安邦定國的風水璧。

另一方面,在峽谷入口處,徐韞仁拚命阻止石仲軒沖入內與耶律南拚命。

「仲軒,你冷靜點,這山谷不是你單槍匹馬就能過的。」

「你別攔著我,我非得給耶律南好看不可,況且趙曦怎麼捨得將夕顏交給他,等他來,我看淮萳早沒命了。」石仲軒忿忿道。

「我信得過趙曦,他不是這種人,他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誤了大事,更不會為一己之私就背德忘信。」

一句話說得石仲軒啞然。

「當年要不是為了大局著想,他不會毅然棄榮華富貴而去。那個趙恆算什麼,必要時就憑你、我、柳如絮、秦茂,就算天皇老子在位,照樣趕他下來,只是趙曦不肯這麼做。」

「話是不錯,可你看再一會兒就正午了,他人卻還沒……」

石仲軒話說到一半,遠遠就聽到快馬狂奔的聲音。

「這會兒可不是來了嘛!」徐韞仁目光鎖定在馬背上的一對璧人身上。

見到兩人,趙曦對自己的姍姍來遲感到歉疚。

「沒關係,趕得上就好了。」徐韞仁一派溫文儒雅,笑臉迎人。

「什麼趕得上就好,我說你剛剛去哪……」

石仲軒正要數落,突然看到夕顏頸項上那條五彩絲緞泛出來的光芒,頓時忘了底下要說的話,驚訝地向向趙曦。

他認得那是趙曦弱冠時,先皇特意賜他的金鎖玉佩,日後要賞給未來的王妃,此刻戴在夕顏脖子上,不啻說明了一切。

徐韞仁卻不驚訝,好似一切都在預料之中,只是擔憂接下來的結果。

「前面情形怎樣?」趙曦開口問道。

「淮萳在山谷的正中央,樹林里有高手埋伏,兩邊山上有弓箭手數名。」就好像例行報告似的,徐韞仁將前方情況掌握得分毫不差。他從袖袋中取出一個狹長雕花的匣子,得意一笑,「這是我剛設計好的暗器『梅花針』,我們就用它來試試。」

三人將馬系在谷外的大樹上,徒步走入谷內,半路上三人兵分三路各自進行。趙曦帶著夕顏到谷中換人,徐韞仁負責解決那些弓箭手,石仲軒就負責擺平那幾名大遼高手。

徐淮萳一見到趙曦想出聲警告,無奈只能發出短暫的嗚嗚聲,急得滿頭大汗。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畢竟你和她……」

耶律南眼光掃視趙曦與夕顏,神情里有著明顯的曖昧。

「我來了,快將徐姑娘放了。」夕顏直視著耶律南,毫無畏懼之色,這是他們第二次相見,兩次對他都沒好感,只有嫌惡。

沖著夕顏這句話,耶律南眯眼微笑打量她。

「好!既然你有此認知,事情就好辦多了。」

耶律南望見趙曦眼底的怒火,開懷笑出聲,對自己能給他一記痛擊,真是痛快不已。

「廢話少說!你要怎樣交換?」趙曦不想繼續與他啰唆,更不喜歡他看著夕顏的眼神。

「我們同時放人,趙兄,你以為如何?」

「可以!」

徐淮萳雖然被綁,口不能說,但是耳朵聽得清清楚楚。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性命居然要情敵來交換,羞窘之下她掙扎得更為厲害。

事已定局,萬難更改。

夕顏抬頭依依不捨望著趙曦,手不自覺地貼著那塊玉鎖,這才想到他給她玉鎖,而她卻什麼也沒給他。她身上連一件象樣的飾物也沒有,連頭髮都只用一條紅絲帶系住……

她解開紅絲帶,任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隨風飛揚。

「你給了我玉鎖,我會永遠珍惜它。而我,沒什麼可以給你的,只有這條絲帶。」她將紅絲帶遞到他手中。

接過紅絲帶,趙曦內心百感交集,紅絲帶乃月老系下男女終身的信物,而今卻成了他們分離的記物,此情此景教人怎不痛心。

望著深情凝睇的兩人,徐淮萳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不覺紅了眼眶。

倒是耶律南看得一肚子火,「夠了沒,你們有完沒完。」他一把拉過徐淮萳往前推,「放人!」

聽到一聲放人,夕顏別過頭深吸口氣,堅毅地走向前。風吹起她的頭髮、衣裙,寂寥身影更顯孤獨無依。

當她走到一半時,一個依戀的聲音喚住她,夕顏緩緩回頭,那是來自深愛之人的低喚。

望著真摯的人兒,她咽下所有苦澀與疼痛,溫婉一笑,仿若在告訴他:爾後不能相伴,君須自重,切勿挂念。

「好好照顧少君。」

與徐淮萳擦肩而過時,夕顏低聲說了一句,毅然決然走向耶律南。

霎時徐淮萳楞住了,腳步卻沒停止。

突然間,兩邊山頭與樹林里傳來打殺聲。

說時遲那時快,趙曦立刻將徐淮萳帶往安全地方,再身形如蛟龍回探向耶律南。

耶律南也不是省油的燈,早防他有這一招,他一把捉住夕顏,一個煙霧彈丟向趙曦。趙曦一個旋身躲過,待煙霧散去,卻早已人影渺茫。

趙曦遠眺前方,心神俱碎,直聽到徐淮萳的嗚咽聲,才回頭幫她鬆綁,並拉下她口裡的布條。

「好了,沒事了。」

徐淮萳投入他懷裡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但任她哭得梨花帶雨也引不起趙曦任何的憐憫。

趙曦心中、腦里,全布滿夕顏離去時的倩影,望著手上那條紅絲帶,他的心也如三月杜鵑般血紅一片。

她對他而言是特殊的。

打從第一眼開始,他就對她背負的命運驚訝,再來她所顯露出的堅忍、溫純、良善深深打動他。她從不探究他的身分,不計一切的真心相許,她這份深情令他領略何謂真情真意。

縱然分離,但他相信命運,既然讓他們相見,更會讓他們相守。

他發誓這一輩子不論天涯海角,他都要找到她的人。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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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耳光響徹整個石洞,夕顏撫著紅腫的半邊臉,緊咬著唇瓣不讓淚滴下。

自那天與趙曦分離后,她就被耶律南帶到這石洞里。耶律南先是軟語相勸,見無效后,繼而威脅利誘,最後採取嚴刑拷打逼問。算來已是第七天了,耶律南還是無法得知盤龍圖在哪裡,急得任何手段都使出來,夾棍、鞭笞、棍打、倒吊等,夕顏還是一句話也沒說。

其實耶律南對夕顏多少有些好感,奈何她一身傲骨,硬是不肯說,弄得他越來越沒憐香惜玉之心,出手也更加重,她雪白的肌膚上血痕累累。

「你說是不說?如果你不說,接下來的酷刑絕非你一介弱質女子可以忍受的。」

夕顏喘著氣瞪視他,氣息微弱地回話,「要殺要剮隨便你,我還是那句話,不知道!」

「啪」的一聲,又是一記耳光,打得她趴在地上。

七天來她全身無處不有紅印血痕,疼痛得無以復加,可是她死也不會告訴他圖就在她的背上。盤龍圖除了攸關大宋的國祚外,更因為那是她和趙曦共同的回憶,今生今世除了他,她不會再給第二個男人看,縱使今日會因此而亡。

想到趙曦,夕顏甜甜的笑了。

「好骨氣!七天來怎麼逼、怎麼打你都不說,好!我就看你說不說!」耶律南拿起一把火炬,作勢要燒死她,企圖逼她說出盤龍圖的下落。

熊熊火焰發出駭人的熱度,夕顏害怕的縮在牆邊,雙眼一閉,「好吧,你燒死我吧!也強過繼續被你折磨下去。」

見她視死如歸的樣子,耶律南既氣又不得不佩服,這種逼供方式連普通男子都會哀叫萬分,而她一介女流卻如此堅毅,真是難得。

他將火炬插回石壁上,對侍衛交代幾句,看了一眼縮在牆邊的夕顏,轉身走出石洞,回到暫時的住所。

「怎樣,逼出來了沒有?」耶律破繼坐在石桌旁,關心地問著。

耶律南搖搖頭,長嘆口氣,在石椅上落坐。

「是因為她是美女,所以你沒有用刑對嗎?我說耶律南,有時也要動刑才有用。」耶律破繼邊幫他倒水邊取笑道。

「不是這樣,我連刑都用過了,就是不見效。」他搖搖杯中的茶水,無奈道:「不知是她太堅忍,還是太聰慧,死都不肯講,就算殺死她,一個字也逼不出來。」

「這可是個麻煩,早知道還不如對趙少君下手。」

提到趙曦,耶律南如芒刺在背。「我們動不了他。」

「不可能,以你的武功再加上我們……」

耶律南放下杯子,「若真要打起來,我沒把握打得過他。」

聞言,耶律破繼有些驚奇,「照你這樣講,我們不是不可能打贏這一仗了,那你又為什麼……」

「別激動,這也是為什麼要挑她下手的緣故。」

耶律破繼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望著耶律南等待他進一步解說。

「一來圖的確在她身上,二來這女的是趙少君的心頭肉,他一定會來救她的,到時我們布下天羅地網將他一舉成擒!」

「不過,我有一個疑問,這個趙少君到底是誰?」耶律破繼蹙眉問道。

「這問題我也想過,這幾年我往返關內關外,也沒見過哪個武林人士如他武功這般高強,又兼通奇門遁甲之術,而他身邊那幾個人也非泛泛之輩,必須小心。」

不過眼前最困難的是,該怎樣讓她說出盤龍圖的下落,今晚他得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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