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才女

08、才女

這日,蔡霓是眾人當中最遲到的一個,傅盈和傅瑗姐妹兩人大老遠的就迎了過來。笑說,「才女終於來了,讓我們大家好生難等。」

蔡霓聽得頗不自在,竟像是自己恃著欽賜才女的名號故意擺出架子似的。其實她本是很想早點過來的,起碼要比義宣來得早些,只因還是太過於矜持,左思量右思量的,總是擔心來早了會被人家笑話。

笑話自己心急想見到未來夫君呢。

蔡霓盈盈地出了橋子,就叫隨來的下人們都到院外面去等候。

亭子里已經擺好了宴席,亭子外面任意地置放著幾張案子,擺著筆墨硯具和未展開的宣紙。蔡霓的目光就在眾人中來回地掃了兩遍,才終於現了義宣。這時候他竟然一頭伏在桌子上睡著了,而見在他的旁邊空出了一個座位,不用問也已經知道,那是特意給自己留著的。

蔡霓也就在這個位置坐下了。

其他幾個女子都坐一起,坐得離蔡霓最近的是周未欹,而對面卻是傅筠。蔡霓抬頭就看見是他,覺得有點尷尬,就馬上移開了視線。

眾人都已經坐定,像是可以開宴了,但只見義宣仍伏在桌上不動,像是真的睡得很香呢。

蔡霓微微地皺起了眉頭,一眼瞥見傅盈姐妹躲在一邊竊笑,而其餘人中,男子都在看著自己,女子都在看著義宣。在幾個男子當中蔡霓只認識一個傅筠,其他的都不知其姓名,又感覺到他們的目光都是炙熱的,不由得紅了臉。

終於忍耐不住,蔡霓輕輕的拉了一下義宣的寬袖,喚道,「桓公子?」

沒有動靜。

再用了點力氣,拉了一下,又喚了聲,「公子!」

只見義宣終於微微地動了一下,轉過頭來,抬起一雙惺忪睡眼看了蔡霓片刻,才懶懶地問了句,「有事?」

「我……」

蔡霓一時惱了,卻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面對他作,由是甚急,再說不出半句話來,只好轉過頭看著周未欹,求她來幫自己解圍。

周未欹笑了下說道,「桓公子,睡得可舒服?」

義宣才坐直了身子,伸著腰肢,說道,「還行吧,就是之前太吵,而這會突然又不吵了,反而叫我好不習慣。」

眾人就不再理他。周未欹開始逐一地向蔡霓介紹。

「這位是曹尚書大公子,名安旭。」

蔡霓起身行了個禮,「曹公子有禮。」

曹安旭拱一拱手,算是回了禮了。

「陳郎中二公子,名緹。」

「陳公子有禮。」

「李侍郎大公子,名邈。」

「李公子有禮。」

「這位是傅公子,霓妹怕是早已經認識的,就不用姐姐多作介紹了。」

蔡霓遲疑了一下,才欺了下身,說道,「傅公子有禮。」

「他是家弟,名熙俊。」說完狠狠地瞪了周熙俊一眼,低聲罵道,「一來就這樣盯著人家,也不覺得丟人么?」

話是只對著周熙俊一個人說的,卻把他們四個都罵回了神。

介紹完人,才覺把桓義宣晾在了一邊。蔡霓對著他幾度無言,卻又挨著他坐,於是十分尷尬。不僅是蔡霓,誰對著他,都會覺得尷尬。

他就像一個不該來的人。

眾人正不知該如何打他時,他卻自己出聲說話了,對傅筠道,「這兩位是你家的?」竟是沒有好氣,說時還各瞪了傅盈和傅瑗一眼。

傅筠應道,「正是舍妹。」又向他的兩個妹妹說道,怎麼還不向桓公子行禮?」

兩姐妹同時撇了下嘴。其實她們剛來的時候就已經向眾人行過禮的,只是當時義宣還伏著睡懶覺,不想自找沒趣,所以就沒有理他。

兩人同聲說道,「桓公子有禮。」

而義宣並不還禮,只坐著不動,睜大雙眼直直地看著兩人,片刻裝出一臉的疑惑來,問道,「兩位笑什麼?」

姐妹倆都是一怔,摸不清他是生氣還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為何竊笑,但是有一點不解,他剛才明明還伏在桌上,又怎麼知道我們在笑?

傅筠起來想替妹妹解圍,說道,「兩位妹妹慣了這樣的,平時沒事也笑。」

義宣垂目,黯然地點了點頭,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說道,「有點像阿元。」

眾人不知其所指,面面相覷。

又聽義宣慢慢騰騰地說道,「阿元是我府管家的小兒,今年才剛滿十歲,兩邊臉上都有個不大不小酒窩。」

周未欹聽了笑道,「那一定十分可愛。」

義宣點了下頭,表示贊同,說道,「十分可愛,他是個傻子。」

周未欹剎時收住笑。

他這一句已經把傅家兄妹都得罪了,人家正氣得一臉白呢,而他竟像當沒事一般,又對周未欹說道,「看樣子你對傻子很興趣。」

蔡霓當即白了他一眼,責備地語氣說道,「桓公子,請不要太過。」

義宣回她話,「我幫你說話,你不謝我?」

蔡霓心道,就這麼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用得著你這樣斤斤計較,與人家鬧得翻臉么?真是一點兒禮貌都沒有。沒答他話,就轉了過去不再理會,讓他看著自己的冷臉。

傅筠是做東的,見眼下冷了場,臉面最不好看。一時間大家都覺無趣,都是桓義宣搗的亂子,卻偏偏又是他們幾個硬要拉他來的,只好忍住不跟他生氣。

「桓兄玩笑開夠了,那我們就開始行令吧。」

義宣倒也識趣,不再出聲了。

傅筠轉了個身,對著一個侍女吩咐道,「快去給桓兄沏壺熱茶上來。」

眾女子聽了都疑惑不解,為何要專為他沏壺茶呢?不是一起行令飲酒的么?

即有曹安旭對她們解釋道,「桓兄不能喝酒,平常我們聚時都是這樣,要專為他沏一壺清茶,好讓他以茶代酒的。」

原來如此,有些人的眼裡竟是鄙夷個男子,竟然也說不能喝酒。

蔡霓有點好奇,向義宣看去,剛好四目相接,對視片刻即又轉開。

隨即又想道,不能喝酒,興許還是好事。

正想間,已有侍女從身旁給她斟滿了一小杯酒,端起來聞了一下,覺得十分濃烈,不由得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看著周未欹道,「何人為令官?」

周未欹未答,卻聽義宣搶著應道,「當然是我做令官。」

蔡霓即時努了嘴,忍不住轉過去瞪了他一眼。心道,你既無文采又不能飲酒,也起來瞎胡鬧什麼?

正想著,不料義宣的目光已經移到了她的臉上,當即似被燙了一下,竟是不敢與他對視。雖有傲氣,也只能在心底里說他兩句怨話。

「還請才女指教。」

蔡霓道,「桓公子不必客氣,請出令吧。」

義宣即就離席,旁若無人地踱了數步,剛好一個來回,並不見他說話。而他偏要裝出一副很認真思索的樣子。又過了片刻,忽然轉過身目光掃視,大家都以為他終於苦想出來了,卻不料他說道,「我是個粗人,要我出令得多給點時間,請大家不要著急啊。」

於是大家都在等他,場面自然而然地又冷清了下來。

吃酒行令本來是為了活躍宴席上的氣氛,再者就是讓人有機會表現自己的文采和才華,所以需要行酒令之人足夠的機智和敏捷。而觀義宣這一副沒頭沒腦的樣子,簡直可以稱之為愚頓,於是大家一時間都清楚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專門過來搗亂的。

最後只能罰他喝酒,但他以茶代酒,千杯不醉。每令到他時,他就這樣裝樣子苦苦思考,剛剛熱鬧起來的氣氛又突然間被冰雪封住了似的。就這樣酒過數巡,時已到午後,大家都說要出題作詩了。

眾人紛紛起身,向亭外走去,侍女們上來開始收拾杯盤。蔡霓轉身時瞥了下義宣,眼裡已經有了厭惡之色。而義宣又豈看不出來?只是冷笑,卻又緊緊地跟著她,來到一張書案前。

義宣如此粘著蔡霓,是傅筠他們之前都沒有想到的,於是覺得失望之極,覺得義宣今天實在是令人無比討厭。比平時還要討厭得上百倍!而蔡霓就更加沒有想到,本來還以為他仍要像上次那樣,對自己不理不睬的呢。

出的詩題是詠柳,再平常不過的了,義宣卻早已宣稱自己不會作的,而主動地站在蔡霓的旁邊,給她研墨。蔡霓跟他靠得近了,見他為自己研墨的情景,心裡感覺到一種溫馨。黯然想道,他還算有趣。

規定以一柱香的時間為限,除義宣之外,每人都要作詩一。可傅盈卻偏要想為難一下蔡霓,說她是欽賜的才女,今日難得出來,當著眾人應該多作兩才對。蔡霓聯想起前日在自己府上這兩姐妹明裡暗裡的取笑自己,一時間被撩起了火氣,又加上她想要在義宣面前逞自己的才華,就提了氣說道,「莫說兩,就是十,妹妹也作得出的。」

傅筠幾個聽了都很是佩服,藉機對蔡霓又是上下的打量。

傅盈怕她改口,便馬上接道,妹妹既然這樣說了,如果到時候作不出來,可是要罰酒的罰三大觥如何?」

蔡霓竟不遲疑,「甚好,就按姐姐說的,若作不出十,或者作得慢了,我也甘願受罰。」

說完去看義宣,見他難得地怔了一下,心裡很是滿意。

眾人安靜了下來,都開始搜索枯腸,只有蔡霓和義宣兩人輕鬆自在。義宣不用動筆,輕鬆是自然的,而蔡霓比別人都要多作九詩,卻還輕鬆,那就不得不讓人嘆服了。

見義宣研好了墨,蔡霓不緊不慢,也不多作思索,提筆就是一陣龍飛鳳舞。竟像是抄寫出來一般,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十詩早已落在紙上。再抬目看看其餘人等,最多的也只寫到一半多點,還有兩人一桿長筆提提放放,抓耳撓腮。

於是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義宣看下來,著實掩飾不住自己心裡的震驚。世間竟真有如此才思敏捷的女子啊!於是每一詩都低聲地念了一遍,句句工整,字字有微意,常出新警之言。便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蔡霓看見,笑得更加的得意。待義宣讀完,才斂了笑說道,「你也能看懂?」

只憑這一句,就可以看出義宣在她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不入眼?怕還不只是吧。義宣也不與她計較,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不算懂,也非全然不懂。」

蔡霓看著他良久,才吐出一句,「原來你連王凝之都不如!」

義宣隨意一笑,像是不十分在乎,說道,「是么。」

蔡霓道,「難道不是?」

義宣看著她道,「我自有可取之處。」臉色終於有點難看。

被未婚妻如此明目張胆地輕視,心裡不喪氣臉色不難看才怪呢。卻又能奈何?自己的才華的確比她不過,於是只說了這一句,就轉過頭去不敢看她。

蔡霓根本不屑,說道,「你倒說來聽聽,有什麼可取之處?」

義宣道,「他連一個內史都做不好,我怕不至於的。」

蔡霓道,「那不拿他來與你比較,而你總歸是個沒有多少好處的人,將來能娶到我,應該知足。」

義宣不由得驚嘆,她說這話竟也不覺得羞!

蔡霓見他不語,又道,「我可以嘗試接受你,只是請你不要老是給我臉色看,裝著對我不理不睬,還以為我配不起你似的,我很不喜歡!」

義宣想了想,忍住不跟她計較,說道,聽你的,我馬上就感到十分知足,以後再也不給你臉色看,不會對你不理不睬,不會覺得你配不起我,應該是我配不起你才對。」

蔡霓竟當了真,說道,「這樣甚好,總算你說得沒有錯,你也有可取之處。」

義宣忽然問道,「你今天為什麼要出來?」

蔡霓一怔,說道,「你不喜歡?」

義宣道,「你明明知道,他們是為了貪你美色才搞這個詩會的。」

蔡霓又是一怔,卻不肯認錯,說道,「那又如何?」

義宣不由得生氣,「還如何想讓他們的色眼從頭到腳地欣賞你,才覺得開心是不是?」

蔡霓又氣又羞,「我來還不都是因為你!」

義宣不解,「為了我?」

蔡霓道,「你半點才學都沒有,卻也要學人家來參加個什麼詩會,難道就不怕丟人?我要是不親自過來,怕被人家笑死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義宣心中瞭然。

明明是今早自己剛要出門就被他們幾個硬拉著過來的,而她卻早就知道自己會來,只能說明是人家事先設好的局。心裡雖不怎麼喜歡蔡霓,但也覺得生氣,她畢竟是自己未來的妻子嘛,就算只是拿出來做個面子,也是丟不得的。

義宣道,「聽你口氣,是怪我給你丟臉是嗎?」

蔡霓一聲,算是默認了。

義宣卻不要默認,而要她明講出來,問道,「怎麼不說話?」

蔡霓狠狠白了他一眼,「你丟死人了!」

義宣道,「縱是丟臉,也不關你的事,你還未進我桓家大門呢!」

蔡霓不服,說道,「你丟臉,還不都得要我幫你掙回來?」

義宣冷冷地道,「如此說來,我今生不娶你還真不用活了?」

蔡霓道,「這是你的福氣!」

義宣道,「真是好福氣!」說完轉過頭去,忍住不讓自己火。過了片刻,像是心情平靜了下來,突然得意地一笑,問道,「你懂不懂什麼是愛?」

蔡霓怔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遇到過值得愛的人,怎麼會懂?」分明是說你一點也不值得我愛,只不過是皇帝的聖旨讓我不得不嫁給你罷了。又反問道,「難道你懂?」

義宣道,「我當然懂的。」

蔡霓吃驚不小,又似感動,問道,「你愛上我?」

義宣忍住笑道,「你想不想我說慌騙你?」

蔡霓道,「實話實說最好,我可以接受。」

義宣道,「那就好,那我實話跟你說,我愛上的人,不是你。」

蔡霓即時瞪著義宣,眼裡又是震驚又是憤怒,說道,「你還要沾花惹草!」

義宣道,「你說過自己可以接受,我才說出來的,卻為何又要生氣?」

蔡霓一時啞口無言,被氣得滿臉通紅,手腳軟,說道,「我的意思是可以接受你愛我,而不是你愛別的女子!」

義宣一聲,「原來如此,你何不早說,我說過可以說慌騙你的。」

蔡霓怒目視之,過了片刻,突然把案上的東西全部打翻,狠狠地砸出一句,「豈有此理!」就轉身走了。

眾人不知道生了什麼事,一聽到聲音,就都站了起來。怔怔地望著蔡霓氣急地離開,再都把目光投向義宣。義宣「呵呵」地笑了兩聲,竟是樂極了,隨後也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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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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