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淪落

05、淪落

竟是進來一女子。她看着屋子裏緊緊依偎在一起的男女,驚訝和疑惑佈滿臉上。

義宣馬上猜和剛才來找聞素的是同一個人。再去看聞素,見她臉上並無驚色,這才放了心。

聞素說道,「阿蘭,誰讓你不敲門就進來了?」

阿蘭倒是個乖巧懂事的丫頭,因為不知道義宣的來歷,所以不敢亂說話。答道,「我是來找素姐姐的。」

聞素道,「知道了,你先在外面等一等。」

阿蘭應了聲出去了。

義宣仔細聽了聞素說話的口氣,明顯的把阿蘭當成丫環般使喚,非但沒有起疑心,反而更加信了聞素,這家子人確實待她很好。

聞素對義宣道,「桓郎,他們找我,怕是有些事情交待,你先回去好么?」

義宣點了點頭,卻孩子氣地說道,過,你再讓我抱抱。」

聞素暖暖地一笑,偎進了他懷裏去。他又低頭吻了她,而這一次吻的,是她的嫩嫩的唇。

等送走了義宣,聞素才慌張地問阿蘭出了什麼事。

「劉媽媽又帶了幾個惡打手過來,要逼姐姐去接客呢,剛才在樓上找不到姐姐,就把看守的丫環一個個的都打了。」

聞素心頭一緊,說道,「要我幫她接客,死也不從的!」若是從了,可怎麼對得起桓郎?

阿蘭道,「恕阿蘭大膽,想問一下剛才和姐姐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什麼人?」

聞素道,「你跟了我這段時間,倒是難得的忠誠,我們既然同是天崖淪落人,跟你說了也無妨。他就是那天在路上救過我一命的桓公子,我現在心裏已經裝滿了他,那老鴇想讓我幫她做那下賤之事,就來打死我好了。」

阿蘭道,「那姐姐何不請他幫忙?」

聞素垂目說道,「我豈不想?可是我更不敢讓他知道,我已經滄落到這等下賤的地步,自從被逼進了這娼家的火坑,雖頑死沒有去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可又跟誰說得清楚明白呢?」

阿蘭道,「只要姐姐願意和他在一起,怎麼會不清楚?」

聞素不解一起怎麼就會清楚?」

阿蘭道,「現在姐姐還是處子之身,你把身子給了他,他自然就會清楚的。」

聞素猛地顫了一下,心裏翻起那暗無天日的一幕。那日帶人抄家的是武帝二子,宣城郡王奕稀。奕稀見聞素長得嬌美之極,就暗中找了個別的丫頭來充數,偷偷地將聞素弄到後院的一個空屋子裏。

奕稀對她施暴之後,她就裝死。奕稀又要到前府去點查所抄財物,她才有機會逃跑出來,正是這個時候,衣衫不整的她遇到了義宣。

阿蘭聽了她簡單而平淡的敘述之後,也感到希望渺茫,說道,「這倒是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只是,姐姐有沒有想過桓公子他興許不會在乎?」

「這種事,我又怎麼能奢望得來?他不嫌我是罪臣之女,已是前世修來的福德。再說他的未婚妻子,是皇帝欽賜的才女,若是他知道我現已經滄為風塵女子,就難免要把我跟她做比較的,而我現在拿什麼去和一個丞相家的千金小姐比?」

阿蘭想了想,又道,「姐姐說的都很有道理,可是隱瞞始終不是個長久之計,萬一他終是知道了,又怎麼辦?」

聞素道,「他對我好一天,我便歡喜一天,等到他知道真相不再理我了,我便留在這世上也覺沒什麼意義,不就一死罷了。」

阿蘭不由得黯然,很想幫她,卻又想不出個辦法來。急得上了心頭,倒是人家自己顯得淡定不驚。

突然看見一個四十餘歲的胖老婆子當着正面沖了過來,身後跟着七八個惡奴才。聞素便是站着不動,阿蘭驚慌失色地擋在聞素的面前。知道她這會又免不了要被毒打一頓的,心裏覺得很不好受。

那胖婆子一見聞素,就推開為她擋住的阿蘭,破口大罵,「死賤人!老娘買你進滿香樓接客掙錢,見你長得十分姿色,才給你好吃好住,沒想我白養了你這麼些天,你非但不幫我好好的做生意,還要把我的貴客給得罪了,你說,為什麼打人家李公子一個耳光?」

這李公子就是禮部侍郎李征卿之子,叫做李邈。年才十九歲,真正是不學無術之人,卻恃著父親朝中為官,終日在市井裏做惡霸欺負百姓。有時也跟傅筠這些官僚子弟來往,他也認識義宣,只是桓義宣彷彿不認識他,見了是從不主動對他說話的。

這天他聽說滿香樓來了個新姑娘,國色天香,堪稱尤物,就是性子剛烈了一點,不肯出來接客,一逼她就要尋死不活。而他偏不相信,想這世上什麼樣的女人我李邈征服不了?於是不聽劉老鴇的勸阻,硬是闖了進來。卻不想還未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聞素看了一陣,就被聞素起手甩了一個耳光。

聞素道,「什麼李公子,他簡直就是個惡混,對我恁般無禮,打他一耳光還算是最輕的!」

胖婆子聽了,差點氣都轉不過來,叫道,「你還當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忒大的架子!」

聞素道,「縱是一介丫環,他也不得對我無禮!」

胖老鴇當即被氣得渾身打顫,似說不成話了,一聲,竟就上前一把頭將聞素抓住,生生拖了進廳里,對着那香案用力一推。

聞素一聲跪倒在地上,雙手顫顫地撐着地面,一時無力爬得起來,感覺膝蓋痛得就快要掉下來似的。抬頭見那案后供著一尊神像,她剛被逼進來的時候就稀里糊塗地拜過的。

那胖婆子氣急地道,「你拜過了這白眉神,就該知道自己是個下賤貨!就該用你的身子去幫我掙錢!」

聞素忍着痛正想爬起來,聽她又喝一聲,「給我拿鞭子來!今日我不狠狠地打你,以後怎麼管得你住?」

聞素剛剛答應過義宣,以後不會再有新的傷痕。這下聽劉老鴇又叫要打,也一急了,轉身跪到她的面前,「嗵嗵……」地磕了好幾個響頭,哭喪著臉喊道,「求劉媽媽不要打,聞素以後都聽你的就是……都聽你的……」

胖婆子覺得奇怪,以前就算是打死她,她也連牙都不在你面前咬一下的,更別說是跪地求饒。這樣剛烈的性子,怎麼現在一聽到要打就怕了呢?思想了片刻,算是明白過來了,世上真就沒有不怕死的人!她謝聞素照樣也是怕被她打死的。

想通了自然高興,說道,「你聽話去接客,我當然就不會打你。」

聞素想都不想就答應道,聽劉媽媽的,但是我如今滿身是傷,怎麼好去見客?求劉媽媽寬限得些日子,等我身上的傷都養好了,自然就不敢再與媽媽作對了。」

劉媽媽覺得有理,就說,「那我可以寬限你十天時間,再找個好郎中回來給你治傷,到時候傷好了,你若再耍什麼花招,我就將你往死里打!」

聞素道,「我不敢的,請媽媽放心。」

得此一句,劉老鴇才帶人走了。

阿蘭看着跪在地上的謝聞素,一時竟不上前去扶。突然覺得對她有些失望。原來她也是個被人拐賣進滿香樓的良家女子,當初熬不過劉老鴇一天幾次的毒打,才不得不忍辱做了娼妓。她見聞素剛被人賣進來時,劉老鴇對她又是抽又是打的,而她卻硬是一聲不哼。心裏好生佩服,又自覺得慚愧。

劉鴇要逼聞素接客,聞素便在牆上一頭撞了,昏死過去。

救活之後,劉老鴇怕聞素還要尋死,才將她送進這座別院裏住,只在門口叫些人盯着,吩咐了幾個丫環來侍候她,給她好吃好穿的同時,也少不了一天毒打一次,只想打得她受不住,自己開口說願意接客為止。

現在劉老鴇的目的似已經達到了,阿蘭見了竟覺得心寒,覺得聞素也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鞭笞之下為了保命多下賤的事她都肯做,心中對她的敬佩早已蕩然無存了,反而生出鄙夷之意。

聞素見她久不過來相扶,知道她對自己的看法有了改變,也不想去跟她作任何解釋,咬咬牙自己爬了起來,向樓上走去。晚上阿蘭沒去服侍她,送飯來的是另一個丫頭。

問道,「阿蘭呢?平時不都是她來給我送飯的嗎?」

丫頭說道,「阿蘭姐姐說她頭疼,不能來侍候素姐姐了。」

聞素突然間只覺得心疼,她剛剛才把阿蘭當成是自己的好姐妹,把心裏話都跟她講,卻沒想到她一點都不能理解自己。真是後悔,若她起了壞心暴露自己的身份,豈不大難臨頭?

而劉老鴇給她的時間只有十天,應該怎樣把握呢,到時候不會真的要去接客吧?她正想將這事與阿蘭商量一下,好找個妥當點的辦法來應對,可阿蘭卻竟惱了自己,一時間覺得很無助。

又想到義宣,她真的很害怕義宣知道自己如今的境況。現在既然連阿蘭都不理解她了,桓郎到底又會怎麼想?若他真的厭棄我,我該怎麼辦呢?她想道。

最恨的就是那個宣城郡王奕稀。他搶走了我的貞潔,叫我現在拿什麼去向桓郎證明我的清白之身?

又想想剛才向劉老鴇跪地求饒那模樣,才覺得自己真的很下賤!心一下比一下的抽緊,禁不住地泣了出來。抬頭看時,見門口有人站着,看着自己哭,卻不上前。再看清楚時,才知道原來是阿蘭。

「阿蘭!」她哽咽地喚了一聲。

阿蘭卻冷冷地道,「阿蘭過來是想問下姐姐,十天以後就要接客了,是不是該叫劉媽媽換些好點的胭脂水粉過來?」

聞素即時心涼到底,她非但不理解我,還要說些這樣的話來諷刺我。頓時收了淚,說道,「你姐姐我又不是普通女子可比,縱是不用胭脂水粉,也會有大把的客人拜倒在我的柳裙之下,所以就不勞你費心了。」

阿蘭應了聲,走了下樓。

聞素覺得剛才說的那幾句,就像割了自己的心。

當再看阿蘭離去的背影時,眼裏竟已有了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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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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