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見面

03、見面

李氏從宮裏回來之後,義宣殺人的事再無人敢追究。

只經此一事,義宣竟已記住了謝聞素。常想她過得好還是不好,有沒有再被人抓住,卻又不敢大張旗鼓地派人去打探,怕被母親知道了必會責怪。由此終日鬱鬱不樂,食無味寢不安。李氏只知道他的不樂,卻未了他心事。想到他與蔡家大小姐的婚期還差不到一年時間,心裏便打起了主意,想讓兒子過得開心一些。

李氏乃大士族出身,卻是個不拘俗規的女人。見前日蔡丞相趕來幫她兒子,便對這門親事多加了幾分歡喜。又知蔡小姐是全建康城聞名的才女,皇帝欽賜,必是個知書達禮的乖巧人兒,說不定娶了過來還真能教兒子轉性呢。就想讓兒子以拜謝為由,到蔡府與人家兩相先照個面。若義宣一見之下喜歡,起碼他心底里就多了些心思,就不會再終日這樣沒有來由地鬱郁不歡了。

可她連提過幾次,義宣總是不答應去。總是說婚事既定,娶她都是遲早的事,沒必要這時候跑到人家裏去鬧笑話。李氏當然不覺得會鬧什麼笑話,但義宣的確說了心裏話。那日才剛在自己家門口給了未來岳父一副冷臉看呢。他母親對此事並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不板起臉來把他狠狠訓罵一頓就大大的奇了。

其實義宣對蔡恆並不厭惡,他厭惡的只是這樁婚事是由武帝所賜。總覺得老皇帝是因為逼死了自己的父親,心裏不安,想做這種事來讓他的良心能安一些,日後再安心地去殺戮其他有赫赫戰功的權臣。

謝晉安一府的慘案讓他更加堅定了這一點。

而這日京兆尹傅佺期之子傅筠來訪,要請義宣一起出遊踏青。李氏知道傅佺期與蔡恆兩家向來交好,就叫了傅筠來幫勸兒子上蔡家去拜謝。義宣一向都是只會想辦法回絕自己的母親,卻總是煩不過這些平日裏一起吃喝玩樂的酒肉朋友。

正好傅筠是京城裏出了名的風流才子,他比義宣年長一歲。這年剛剛中了個進士,只是他不想過早入朝任職,與一幫官僚子弟終日玩樂。早聞知蔡小姐才貌雙全,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絕妙人兒。雖然已經被一道蠻橫的聖旨許給了義宣做未婚妻子,但想也是自己慕名已久,趁這樣大好機會見她一面也是有趣得甚。就對義宣極力相勸,實則是為了一己私心。義宣煩他不過,又是母親授意的,不好對人家脾氣,只好悖著心答應。

李氏高興之極,忙打了人去相府送上拜貼。

蔡霓從父親那裏知道義宣不日就要上門拜訪,心下細細打想着。一直以來所聽到有關未來夫君的流言,都是說他放蕩不羈,不學無術,十足的紈絝子弟無藥可救。而且,最真實的是前陣日子他半路上殺了兩個官差,鬧得滿城風雨。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父親說的那句話:「這輩子可怎麼過?」

她素來傲氣,以謝道韞自比。但現在卻不敢比了,謝道韞雖有才學,卻也只能無奈地嫁給不能入自己眼的王凝之。歸寧時還老大的不高興,在叔父謝安面前了脾氣。她可不想落得個像謝道韞一樣的結局,又只能求上天保佑,保佑哪怕桓義宣只要是個有一般才情的男子就好了。什麼貌似宋玉才比陳思這樣的好事她已不敢奢想。

她決定要在自己家中見對方一面,總比沒見面時終日忐忑不安的要好。就算見到的和曾經設想過的最壞情況一樣,那也就是從此死了那份心思聽天由命而已。

到了這日,她彷徨不安地來到帘子前。終是沒有拋頭露面過的大家閨秀,在輕易就能夠揭簾而出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便聽到外面一個男子清朗的聲音,他稱自己的父親為世伯,而父親則稱他為賢侄。

兩人見禮,父親語氣上似乎對這個人很是滿意。及此,蔡霓不由得鬆了口氣。

「原來桓郎並不像別人說的那麼差,連爹爹也都喜歡他。」

便是暗自一笑,打心底里感到高興。卻又更加不敢出去,一顆心撲嗵撲嗵的跳得很快。又聽見外面父親說道,「賢侄今日到訪,可帶有新作給老夫一賞?」

蔡霓一聽到父親要考他詩才,心裏更是緊張。

她認定了那說話之人就是桓義宣,卻不知原來是傅筠。而義宣站在傅筠的身後,靜靜的,至今未一言。

蔡恆冷眼瞥了他幾下,心裏惱怒,可當着傅筠的面他不好作,便故意要把他晾開一陣,給他點臉色看看。卻不料義宣一點都不在意,也不顯得拘謹,手上聊有興味地把玩著一隻陶制的硃色魚佩,此情此景,倒有點像是義宣把蔡恆和傅筠晾開了一邊。

傅筠早料到這個時候蔡霓必定會躲在某處偷聽,便是有心想賣弄自己的才學。說道,「佳作是萬不敢當的,拙作倒是有一,是平日裏因為胡思亂想得多了,隨感捏造了兩句,卻是連我自己也道不出它喻意來的,只怕現出來有污世伯耳目。」

蔡恆道,「賢侄但錄出來無妨,好與不好總是要先讀過之後才能作定論的。」說完,就叫人送了筆墨上來。

傅筠順了順筆,故意做出一種瀟灑之態,隨即揮筆立就,親自呈到給蔡恆看。

蔡霓禁不住揭開一條小縫偷偷地看了出去。見那男子儀錶堂堂,雖不及宋玉,卻也不失英俊,尤其是他揮筆作詩時那風度,已讓她心裏再無憂慮。心想,且再看看他詩做得如何。

蔡恆展開念了一遍,遂滿意地點了頭,說道,「運筆工整,用辭不俗,是佳作不錯,賢侄倒真是會謙虛了。」

蔡霓心裏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他這一詩雖然辭句新穎,但前後意思似不太合,最後一句更像是怨婦所詠。僅憑此詩不能說明他有大才,但是也還過得去吧,不像是流言所說的那樣一無是處。總的看法就是四個字:還算入眼。

便盈盈一笑,揭簾大膽地走了出去,迎著傅筠一福,喚道,「桓公子有禮。」

她這一出來讓蔡恆猝不及防,等她對着傅筠說出一句「桓公子有禮」的時候,心裏就已經叫苦不已。這下丑可出大了!

即時冷了場。傅筠怔住不動,他見面前的人兒嬌小嫣媚,眉如新月臉似含花,點點絳唇銀齒潔白,遠遠就感覺到她吐氣如蘭,魂魄早已經被吸了過去。但聽她那柔柔的聲音喚的卻是桓義宣,心底不由得湧起厭惡和妒忌。想這麼一個尤物,偏偏益了桓義宣這個死獃子。老天你真不長眼睛!

蔡霓話音剛落,忽然現在傅筠身後有一男子應聲瞥了自己一眼。竟不知是怎的,使她心裏感覺到一絲慌亂。再看向父親,見他臉色更加難看,這才隱隱地感覺到大事不好。稍稍打量了一下那個男子,見他身形比傅筠要英偉得多,只是一雙冷冷的眼睛,還有一臉的漠然,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傅筠好在還能自己回過神來,忙給義宣讓出個位置,站到他的右邊。義宣見他們都不說話了,才淡淡定定地走到蔡恆的面前作了一揖,拜道,「晚輩義宣,見過丞相大人。」

霓禁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招來父親和傅筠的目光,而義宣對她終是不理。

蔡恆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雖然覺得難堪但也影響不了他從容的應對。

冷冷地說道,「你難道都不肯叫一聲世伯么?」

義宣想了想,覺得這一句話無須對答,便不說話。

蔡恆又道,「你為何而來?了半天,「世伯」都不叫一聲,你還以為又是在你家大門口嗎?欺人太甚!

義宣說道,「母親吩咐我來向丞相大人拜謝。」說完,便對着蔡恆深作了一揖謝丞相大人當日救命之恩。」

恆說道,語氣變得冷了許多,「你倒是孝順,若不是令慈的吩咐,你今日怕就不來了是不是?」

義宣道,「母親已經提過多次,要我來向丞相大人拜謝,可最後只煩不過傅兄也來啰嗦,所以就只好來了。」

傅筠立即就白了義宣一眼,「桓兄!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就算不給我面子,也該顧及蔡世伯是你未來的岳父吧?」

義宣道,「傅兄,我沒有說錯。」

蔡霓幾句話聽下來已經目瞪口呆,覺察到父親更加的生氣。但想及剛剛自己所出的丑,又不敢出半點聲來人家都沒有說錯,我未來的夫君就是這樣的放蕩不羈,目中無人。

蔡恆忍怒說道,「那你殺了人,可有悔意?」

義宣道,「沒有。」答得一點都不遲疑。

蔡恆再怎麼能忍,這下也終於火了,斥道,「混帳,你這樣做,可有想過怎麼對得起你死去的父親?」

義宣不答,但眼睛裏卻也有了怒氣。

蔡恆不察,接着說道,「桓大將軍一生征戰天下,戰無不克,就連四方敵國也都畏服於他,卻生了你這樣一個紈絝之子,叫他九泉之下……」

「夠了!」義宣突然怒喝了一聲,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只見他瞪紅了眼,對着蔡恆說道,「不許再說我父親,你不許,皇帝老子都不許!」說完轉身跨開大步。

傅筠看了看蔡恆父女,嘆了一聲,一甩袖向義宣追了上去。到了相府門外才看見他的身影,卻早已經上了馬去。

傅筠叫了聲,「桓兄……

桓兄且慢!」

義宣理都不理他,一夾馬肚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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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釵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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