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終於,苗書恬將視線調到床畔兩人的身上。

沉默不是面對事實的做法,至少……再讓她看看他吧!

「他在哪裏?」苗書恬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十分沙啞,她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但這些都無關緊要了。

「大嫂,別去……」伊芙說着,原是好不容易收起的淚水又再度潰堤。

她了解大嫂現在在想什麼,那是一份即便再也無法觸碰也要再看一眼的心情,今天若換作是她失去了鄔子軒,她也會做出同樣的要求。

但……真的不行,不能讓她看。

「在哪裏?」苗書恬輕問。

「苗小姐,真的別去,你受不了的。」助理也開口跟着勸說。

不是他們心狠,連最後一面都不願讓她看。事實是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為老闆的屍體雖是從嚴重擠壓的車體內帶出,但那慘不忍睹的模樣至今他都不敢看上第二回。當伊芙趕到醫院時,也曾要求觀看,他立即阻止了她,但現在他沒把握阻止得了另一人。

「受不了什麼?」面對這個問題,助理不得不回應,如果她真的堅持要看,至少……還能給她一個心理準備。

「老闆他的身體受到擠壓嚴重變形,衝撞的力道幾乎在他乘坐的那一側,他的臉血肉模糊……」相較之下,他全身只受了輕微的撕裂傷真的是個奇迹。

「是、是嗎?」聽見血肉模糊這四個字,苗書恬不懂自己的眼眶為何還是乾的,她該要悲慟地痛哭才是,為什麼不哭呢?為什麼?

還是她其實在哭了,只是她現在威應遲鈍,所以感受不到臉上的濕潤?

她伸手抹了抹臉,卻仍是感受不到任何濕意,反倒察覺自己的手抖得有多麼地厲害。

然而,不止是手指劇烈顫動,連她的全身都無法抑制地發冷、抖動……

「別去看。」

「好……」別去看他不夠帥氣的一面,把他最帥氣的摸樣留在記憶里就好。

苗書恬又張了口,卻無法順利問出自己內心的問題,因為就連嘴唇都顫抖不止。

「傑西叔叔就快到了。」善解人意的伊芙知道她想問什麼,毋需她多說,便主動為她解答。

他們兄弟倆的母親是台灣人,父親是美國人,但他們是遺腹子,從出生便沒了父親,幸虧親叔叔傑西視如己出地照看,補足他們沒有父親的缺憾,他們的母親三年前因病去世之後,至親只剩傑西叔叔一人了。

後續的事情就等傑西叔叔到來再做打算了,現在除了強壓內心的悲痛外,就等鄔子軒醒來了。

聽見伊芙的話,苗書恬陷入了沉默之中。

見狀,助理無聲地退出了病房外,將空間獨留給她倆。

站在床畔,伊芙流着淚卻不敢哭出聲來,因為眼前苗書恬的模樣讓人好心疼。

情願她狠狠痛哭一場,也不要她強壓抑著所有慯悲不哭,卻在無法剋制的情況下渾身發抖,那隻會教人更心疼她的處境。

「我是間接的兇手……」苗書恬再次將視線投到窗外。

是的,若他不是為了找露西亞,今天就不會發生這場死亡意外,一切都是為了向她求婚,所以……她是害死他的間接兇手!

「不,你不是。誰都知道這只是一場意外,只是意外,你聽清楚了嗎?」苗書恬蒼白的臉龐上,除了深沉悲痛之外,伊芙看不出其他的情緒,但苗書恬的話語卻教她擔驚受恐,她怕苗書恬將所有的過錯全往身上攬。

往往過深的自責所衍生出的,多是負面的影響,她不希望苗書恬將過錯全算在自個兒身上,更不希望她因此不斷地責怪自己,折磨脆弱的身心,甚至到最後想不開……那不會是任何人要的結果。

「如果……我沒出現在他生命中,想必他現在的命運肯定是不同的情景。」至少,他還能活着吧?

「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這只是一件大家都不願意去承擔的意外,在今天之前或以後都沒有你口中的『如果』,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更不會是你的。」但事情不幸發生了,所有人不得不去承擔這不願面對的事實,可這不表示她可以將自己逼進死胡同里。

「對,沒有如果了,時間並不會為任何人倒流。」苗書恬的聲音十分平緩,若不是她全身依舊無法自制地顫抖著,這樣的對話語調只會讓人厭覺毫無異樣。

但她越是平靜的聲調,越是讓伊芙心驚,再也忍不住地,她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道:「看着我。」

苗書恬眨動眼皮,但目光仍是落在窗外。

「看着我。」伊芙加大了聱調,更增添了一份堅決。

這一回,苗書恬依言乖乖地將視線調向伊芙,但那了無生氣的瞳眸讓人看了直打寒顫,生怕她一個想不開,隨時會跟着逝者的腳步而去。

「好好哭一場,什麼都別想,讓時間帶你走出來好嗎?」伊芙捏了捏苗書恬的手掌,接着將她的手拉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請你一定要看着這個小生命的誕生。」

伊芙不敢奢望失去的傷痛真可以教時間抹去,但至少新生命的誕生可以為她傷痛的心帶來小小的喜悅,更提醒她生命的美好,千萬別輕易放棄它。

苗書恬凝視着那再平坦不過的肚皮,很快地理解了伊芙的話意,無比真心地感謝她的關心。

「我會的。」剛才在心底她不止一次問過自己,沒有了最愛的他,她還能活下去嗎?答案是可以的,只是會孤獨了點,痛苦了些。

她不是個自私的人,失去了一個愛人,但她還擁有猶如家人的至友們,他們也愛她,而現在,她能愛的人又即將多了一個。

「多大了?」她指著伊芙的肚子。

「八周了,子軒上星期陪我去檢查的。」其實她還沒有即將身為母親的感覺,但是,隨着肚皮逐漸攏起,那份天生的母性便會漸漸地覺醒吧?

「恭喜你們。」說着,一股失落的遺慽在淌血的傷口上蔓延開來。

如果……她也能懷上他的孩子,那該有多好?但可惜的是,她來不及了……

「等孩子落地后,你會來看我們吧?」伊芙不得不追問,她就是要一個保證,確保苗書恬會出現,說是要她來看他們,倒不是說是他們想看她是否安好。

「放心吧,我一定會去的。」苗書恬做出保證。「子軒醒來了嗎?」

「剛才有睜開眼,但又睡去了,醫生要我們別擔心,他很快就會再醒過來的。」

得到了保證,伊芙懸掛的一顆心這才算是真正的放下,而她以為苗書恬會留下來,一塊等鄔子軒再度醒來,等待傑西的到來。

但她錯了,苗書恬並不想等,她走了。

離開醫院,離開讓她傷心的國度。

苗書恬只交代伊芙把後續處理的事情告訴她便離閱了,伊芙甚至不知道苗書恬是要回台灣去,還是轉往其他國家去散心?

只是,苗書恬前腳才剛離開,鄔子軒便醒來了。

「子軒。」看見他的眼睫微微顫動着,伊芙便試着輕喊着他的名。

病床上的男人努力地想睜開眼,他一試再試,表情開始糾結,似乎睜開雙眼是件多麼吃力的一件事。

「子軒。」伊芙又輕喊了他一回。

終於,男人吃力地睜開了雙眸,只是似乎無法在第一眼就適應光線,只能一再地眨動眼皮。

隱約中他感覺到眼前有個人,還是個女人。

「你醒了,感覺如何?哪裏痛嗎?」伊芙站在床畔俯看着他,縱使心底為他着急,但仍是極力地剋制情緒,以著平緩的口吻問道。

「痛?」他聽見了女人的問話,但大腦卻無法快速地運作,只能蹙起眉緩緩地感受自己全身究竟哪兒不舒服。

「手……頭……」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喉嚨像是火燒般灼痛。

「你撞傷了頭,手也骨折了,先別亂動,我這就請醫生過來。」

待醫生過來后,做基本檢查的同時,男人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伊芙身上打轉,眉心卻是緊蹙著。

突然,他開口問出了令眾人措手不及的問題。

「你是誰?」她很眼熟,但她的身分他怎麼就是回想不起,甚至,他發現他有個更大的問題了。「我又是誰?」

「什麼?」伊芙驚叫着。

一旁的醫生及護士也因為他的問題而明顯錯愕。

「我是伊芙呀!你的未婚妻。」

「我沒有未婚妻。」他直覺性地回應着。

雖然他忘了所有的人,甚至是他自己,但直覺告訴他,他沒有未婚妻。

聽見了這句話,伊芙一臉受傷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似的。

他怎能忘了她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足誰,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錯誤。

「醫生?」伊芙驚慌的眼神緊緊地瞅著一旁的醫生。

「請問你還記得些什麼?」醫生神情凝重地問著,心底已經有了可能性的答案。

聽見醫生的問話,他偏著頭一副很認真思考的模樣。

半晌后,他搖著頭。

「現在什麼都很亂,很多畫面、很多臉孔,但我怎麼都拼湊不起來,什麼也想不起來,只是隱約有着某些直覺……」說到後面,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釋了。

就好像內心有個聲音很篤定眼前的女人不是他的未婚妻,但他無法說出為什麼。女人一臉受傷的模樣讓他遲疑了,感覺一切全都好混亂,難道他的直覺是錯的?

所以,他目前的狀況無法解釋再多了。

聽見他這麼回應后,醫生又問了一些有關他生活周遭的相關問題,然而得到的答案不是搖頭說不知道,就是偏著頭說他想不起來。

「怎麼會?」一旁伊芙的情緒隨着這異常的狀況越顯焦慮,但她並非專業人士,無法理解這一切,除了等待她別無選擇。

最後,醫生沉着聲說:「看來這很可能是腦子裏的血塊壓迫神經所產生的短暫失憶現象。」

「那麼……等血塊消散后就能恢復嗎?」

「沒意外的話,是的。」人體的大腦是很複雜的,更是沒有絕對的,他無法給出百分百的保證。

「沒意外?」伊芙無法接受這個答案,床上的男人也是。

「沒意外的話,他腦子裏的血塊會自動消散,而受到壓迫的神經系統也會逐漸恢復,但若是血塊無法散去,那麼屆時就得評估是否需要接受手術了。」

一星期後美國紐約

落地窗上的窗帘半掩著,金色光束穿透玻璃斜照在光滑木質地板上,窗外車水馬龍喧囂繁多,然而,吵雜的聲響卻怎麼也傳不進偌大寂靜的卧房裏,所有的煩囂喧鬧全都隔絕在牆垣之外。

男人靜靜地坐在床沿,臉上並無多餘的表情,甚至連眼神都是放空的。

一直到房門被敲響了,他才將遠走的神智拉回。

「請進。」

「子軒,吃飯了。」打開房門,伊芙輕聲向他喊道。

房內若不是有撒入的金色光陽,肯定是一片幽暗,但陽光所無法照射的部分,視線仍是不夠明亮,伊芙可是忍了又忍,才剋制住自己不動手去開啟電燈開關。

所以,肉眼上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而在心底,她也一樣看不清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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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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