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對對,我也是。」阿奇猛點頭附和著,「倘若大當家肯笑一下,或不要老是把表情擰得那麼緊也好,否則咱們做下人的,連氣都不敢喘一下哩!」

「是呀是呀,大當家那張臉——哦!」講得才在興頭上,後腦勺就被一隻騰空飛來的硬東西給砸個正著,阿丁痛得手中熱水桶一翻,燙得自己哇啦哇啦叫。

站在阿丁對面,阿奇可把經過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欸!異兒,你怎麼脫鞋兒來砸人——啊!」他也中「鞋」了,當下又失手打翻了另一桶熱水,被熱水燙著痛得又叫又跳。

「哇啦啦!異兒!」總而言之,這對兄弟是變成了鞋靶子,被打得落花流水,而且還來不及找人算帳呢!異兒一看兩隻鞋兒都砸了,房裏一時間也沒什麼東西可以順手拿來「繼續」的,索性小腳一邁,身形一衝——對,把自己整個人給砸了過去。

「不許你們說他的壞話!異鄉人一點都不凶,他人好好又笑笑的,和以前一樣的!」

咚!咚!咚!「瞧我用頭砸死你們……」撞過去!

啪!啪!啪!「瞧我用手打死你們……」巴過去!

還有,「瞧我用——」

「這是在做什麼?」門口響起不怒而威的斥喝,張伯冠一瞧清楚異兒騎在大男人身上,掄拳揍人的模樣,再怎麼冷靜也不禁啞然,旋即眯緊雙眼往前走來,毫不考慮地傾身抄臂,僅用一隻手便將正在「與人把命拚」的嬌人兒從阿丁身上拽下。

「放開我!放開我!」情緒仍是激動得很,異兒在他雙手合攏的臂彎中扭得比毛毛蟲還要嚴重。「我要打阿丁阿奇——」

兩個被點到名的男人捧著屁股,狼狽地閃到一邊,怕怕地能離多遠就離多遠,若不是張伯冠在場,直瞪着他們瞧,他們就算軟著腿用爬也想爬出去啊!

好、好可怕啊!剛剛是誰說服侍大當家這差事會很「辛苦」的?恐怕是被服侍的大當家才會很「辛苦」吧!

「怎麼回事?」張伯冠好不容易壓制住異兒后,才有心思分一眼過來瞪人,詢問阿丁和阿奇。

如果說,莫名其妙生氣打人的異兒是只張牙舞爪的母老虎,那麼,用一雙深冷森寒的眼睛瞪人——不不,是吃人的大當家,就是頭不知在想些什麼的狼了!阿丁和阿奇欲哭無淚,互相抱在一起用力發抖!

「異鄉人走開啦!」發現自己被牢車箍緊無法如願打人的異兒,索性舉起小手連他都一起打下去。「我要打他們!你才不凶,是他們在亂說,他們才很壞!」打人的理由是稚氣了點,卻認真無比。

凶和壞?張伯冠腦筋一轉,稍微有點頭緒了。

「你們方才是說了些什麼?」口氣平平淡淡,沒有任何的慍惱,但就足以嚇得兄弟倆變成除了搖頭和發抖,就什麼反應也沒有的可憐蟲。

低低冷冷一笑,張伯冠哪會不知道他們在懼怕些什麼?怒氣交織心頭,讓他不自覺的厲聲斥喝——

「滾出去!」

可是這聲斥喝對兄弟倆而言卻如同大赦,他們跌跌撞撞地連滾帶爬逃出了冠居,瞧那模樣,就算是冠居里擺滿了金銀珠寶,他們也不敢再踏進一步了。

「不要跑——」異兒仍不放棄地在張伯冠懷裏邊掙扎邊喊,待他終於肯鬆開她,追出去時,哪還看得到兄弟倆的人影?連個鬼影都沒有哩!

「都是你啦!」異兒回過頭來找他出氣,雙手擦腰三七步,架式比誰都還要凶。「你不早點兒放開我,害我打不到人。」

「打不到就算了。」注視地面上一片濕漉漉的熱水,再看看只裝到四分滿的大浴桶,張伯冠若有所思,盯着那清澈的水面一會兒,然後回頭瞟她一眼。「我要洗澡,替我寬衣。」

「哦。」異兒一聽,他居然沒有討回公道的志氣,反而還下令支使她做事,雖然很不服氣,卻也只能依令行事。

她走到他身前,用着仍不熟練的動作為他拉開衣襟,裏頭尚有里衫,腰際還有紳帶,下裳裏頭有長褲、裹腿,鞋子。

「好怪,好麻煩喔!」脫著脫著,小手好累,忍不住要抱怨了。「為什麼男人要穿這麼多東西在身上呢?為什麼不像……不像……」

「不像什麼呢?異兒……蜜絲?」問句很輕,雙眼一狡一亮,故意在叫喚她時試探地多喊了一聲——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名字。

不像什麼呢?異兒也恍惚了。為什麼她的眼前會浮現著張伯冠穿着完全不同的另一套服飾的模樣?他胸膛赤裸,下身着裙,發不梳髻而綰束於頸后,意態溫和中別有番瀟灑……

「是呀,你應當要那樣穿才對。」不知不覺的,異兒將心中思緒全都一字一句說了出來。

「是嗎?」強忍着心裏萬般激越,張伯冠只敢先用手背輕撫愛憐着她的頰膚……突然抽手轉身,逕自跨入了大浴桶里。

應該還不到時候,但是他禁忍七年之久的慾望卻已經蘇醒了。他泡在大浴桶中背對着她,想要好好沉澱一下自己的心思,弄清楚他這些日子以來的衝動是怎麼回事。

衝動?是衝動沒錯。他第一眼見到這丫頭時就衝動了,正如第一次見到了他的蜜絲。

那是種體膚髮燙、脈搏加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的衝動!不……這或許不是什麼衝動,而是種沒有藥石可救的絕症,甘願歡喜患上一生一世的絕症。

也是因為這種衝動,他聽進了她似是而非的言語,任其字字句句撞擊拍打着他的心頭,想起了蜜絲臨死前的囈語,他更加無法自拔。

我好不甘心……我好想同你生活一輩子……

我死後,一定要去跟大神求情……乾乾淨淨重生,與你在一起……哪怕只做個奴僕……你還會不會要我?

「我怎麼會不要你呢?蜜絲……」想得哀傷,不覺渾然忘我,張伯冠既酸苦又甜美地低語:「我的蜜絲……」

異兒先是傻呼呼杵在原地,搞不清楚張伯冠為什麼突兀地轉身入了大浴桶的舉止,她也沒有半點男女區別的觀念——誰教她一覺睡了七年,什麼思考都睡得有點笨了呢!玉兒是教過她要把張伯冠當主子看,可卻忘了教她要把張伯冠當成男人來看!否則早該在張伯冠命令她替他寬衣時,就該臉紅耳赤心跳跳了,哪還會去抱怨什麼衣裳怪不怪、麻不麻煩之類的。

就像現在,她算是飽足眼福,大看了一場裸男出浴圖,口乾舌燥是沒錯,卻也沒想到男女授受不親的問題,只想到——

「啊!」猝然小小驚喊了一聲,她往大浴桶跑了過去。

【第七章】

耳邊才聽到一記輕喊,張眼欲轉身,頭頂上便多了一雙緊張的小手。

「忘記了,忘記了……」她九官鳥似的反覆着。

原來,她剛剛是幫他衣也寬了,鞋也脫了,獨獨忘了解開他頭上的梳髻幘巾,不知道現在補救來不來得及?

手指拙拙地一扯,幘巾鬆開,髻落髮散,她這才寬下心,小手不覺一松,那塊幘巾便不知怎地越過他肩頭,一路飄落到大浴桶內,在水面上打漂兒。

「哎呀!」想也沒想的往旁邊跨了一步,橫在他的身前,異兒衝動地一手抓着桶子邊緣,藉勢使力把身子往前一伸,半懸著身子想構到那幘巾——

「哇啊——嘩啦!」前面是她慘遭失敗的尖叫聲,後頭那一聲則是她整個倒栽蔥跌入水中的巨大水花聲,真箇是「好不痛快」啊!

「異兒!」慢了一步的張伯冠只來得及傾身伸臂探入水中,從她身體底下,由下往上把她給撈了起來,救了她差點丟了的小命!

「你……」他又駭又怒,激昂的情緒將他的左半臉扭曲得更是醜惡恐怖。「你在做什麼?你差點就沒命了!」他先是用力抓着她的肩膀搖晃,旋即又把她狠狠摟入懷中揉弄著。

「呃……」一下搖、一下揉,可不管是搖晃或揉弄,都教異兒吃不消地哀哀叫。她開始扭身反抗,想掙脫出這陰晴不定的懷抱。

「放開我、放開我啦!」她才一動,他的雙手十指就倏然緊緊掐入她的雙臂皮肉里,讓她更是痛喊著,「我要離開——」

離開?「我不許!」張伯冠的腦海中浮現一片赤紅的霧氣。那赤紅,是蜜絲當年腹下腿間的血流,還是燒在她身上的火焰?啊,他眼花了、看不分明了,可是,他手中的觸感卻是真實存在的,他怎能輕易松放?

「我不許……」他又將她狠狠摟入懷中揉弄了,可是這一回更順勢吮上她的小嘴。

突兀且強烈的偷襲,教異兒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眼熟的主子時,自己也是這麼激動的強吻上去……這算是「一報還一報」?

「唔……唔唔……不要了……」異兒毫不保留地流露出最純最真的反應,教他再也無法剋制慾望,「嘩啦」一聲在水中站了起來,將她往床邊抱去,亦將自己的身軀隨後重重覆上……

從那一夜開始,異兒便不曾回到丫頭們所睡的大通鋪去。

錦繡莊上上下下沒有人端詳得出張伯冠究竟是瞧上異兒的哪一點?

這個異兒明明長相很普通,身材也尚可,說話動作也沒特別聰敏到哪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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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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