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危險徵兆

第三十五章 危險徵兆

送別李莎,酈紅跑回卧室,佇立窗前,辛酸的雙眼,莫名其妙地凝視著那條李莎早已消失的林蔭小道,心裡驟然升起一陣如煎如焚的悲戚和痛苦。

一種出現崩潰的預兆,突然把酈紅拋入黑黢黢的麻木意識中。她恍恍惚惚,精疲力竭,極強的理性好象停止了運轉,生鏽了。她迷惘地看著眼前光怪6離的世間,一切都已變得陌生了。

不良的精神情緒是疾病的根源之一;反過來,一個人即使是身體上微小的疾病,也會影響到精神狀況和思想態度。

她病了,奇妙的病。她的精神陷入了可怕的、不可自拔的懨懨狀態中。她試圖想恢復健全的頭腦,以至不斷祈求上帝,但一陣輕度的飄飄然的昏眩,俘虜了她竭力想冕衛的理智。她終於明白,意志不是萬能的,在悲傷過它的忍耐限度時,會失去抵禦能力。酈紅悲哀地咕噥一聲,就象一座倒坍的冰川,崩潰了,融化進病魔中。

她不知躺了多久,一連串的兇險的夢境象風推烏雲似的從她腦幕中漫卷過去。

她終於醒了,望著床上雪白的床單,望著依舊的一切,卻感到它的死板,籠罩著層層陰影,往昔的生氣無影無蹤。

一切危險的信號最容易在病人身上反應出來。「我究竟怎麼啦?莫名其妙!」酈紅極力想理出一絲頭緒,想分析自己的精神狀況。可她意識懵懂,頭昏目眩,怎麼也理不清端倪。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我的頭怎麼這樣沉?腦殼裡彷彿布滿縱橫交叉的蜘蛛網,把竭力掙扎著想衝破牢籠的思維緊緊地箍住,象章魚的腳那樣有力。我以往的取之不竭、雷厲風行的必勝信心到哪兒去了?理智怎麼象肥皂泡那樣幻滅了呢?

這是一種精神、信仰遭受了致命刺激后的病,把酈紅原先的光輝燦爛的生活宏圖拋入了可怕的迷霧中。她在一陣惘然的胡思亂想中,突然攫住了一種象黑夜流星般消逝的預感——一種滅頂之災將在他們身上應驗。

人類的可悲之處,就在於與死亡一起生活。死亡猶如運轉不息的機器,在你身邊無聲無息地狂舞著,說不準那時狠咬你一口。這種最突然的、最無情的、最不受歡迎的降臨,被人詛咒為對事物的自然狀態最不講理的破壞者。

難道這是上帝的安排?是命運之神紅不相信。但她想信命運的自然展,因為它是一個未知數。

想使生活一成不變,想使信念堅定不移,那除非世界是靜止不變的。人具有思想,得受外界的影響,所以,一切都會變的。酈紅想起許多古今中外豪傑俠客,都在必然的歷史條件下滅亡。他們也會重蹈覆轍。這是歷史的經驗——因為有社會制度的存在,任何信仰中的上帝、僥倖或理智的抗衡都無濟於事。

凶多吉少的徵兆使酈紅神經崩地跳了一下,一陣刺心的絞痛,鑽破了她木然的大腦,驅散了她懵懂的意識。她又是一個理智者,攀住了生命之愛。她怎能在緊要關頭失去理智的控制,而隨命運的恣意擺布呢!她可以改觀生活。人是生活的主人,而不是生活的奴隸。人的意志與理性可以戰勝任何不幸。

酈紅勝利了。崩潰之兆的預感又掃得蹤跡全無。她相信,舒雄的不幸是生活中的音符,李莎的離去是人性得到復甦。束縛可以俘虜弱者,但俘虜不了強者。酈紅恢復了理性,重新控制住操縱生活的舵,但因精神刺激而造成**上的乏力卻一時無法恢復。不過,她強打精神竭力裝出只是受了一點小驚,來寬慰夥伴們焦急不安的心。

夥伴們無法相信美神也會遭受精神的刺激。受挫、災難,這是罪犯生活中最常見的現象。他們不理解:一個靈魂深處並不想犯罪的人的思想究竟是怎樣的?如果一個地道的罪犯,他決非因為同伴的什麼不幸而為他憂慮,因而生病。他會嘲弄自己是懦夫!笨蛋!他會施出兇殘的手段,投井下石。

他們沉思了,靜靜地圍在酈紅的床邊,平時臉上的那種活躍的、無憂無慮的表情被恐懼驅趕了。

酈紅再也受不了,再也不想以緘默的安慰來潛移默化。她掙扎著坐起,但被夥伴們按住了。他們的眼睛焦渴地凝視著,彷彿說:「說吧,美神,我們渴望著。」

「夥伴們,命運只不過輕度地捉弄了我一下,不要緊的。相信我們的好運。我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所謂的靈感可能就是這樣。你們休整一段時期,停止一切作案。盡情地去享受吧。生活在向你們招手。生活是美好的,又是變幻莫測的。明白了嗎,我的意思。」

「明白了,美神。沒有你,我們也不想外出活動。夜裡沒有航標燈不行,船會觸礁。」

「謝謝你們。我放心了。」酈紅寬慰地一笑。突然,她雙目一閃,輕聲問:「舒雄呢?」

閔毓凄苦地抿嘴一笑,他知道酈紅是在竭力掩飾自己的恐慌與悲哀。一種悲慘的必然的命運在折磨著她。她鼓勵別人享受快樂,自己卻在受精神煎熬。多高尚的靈魂!用什麼方式才能在人類的人**中諒解寬恕她真正的靈魂呢?

這時,舒雄進來。他茫然地環視著大夥投過的驚疑目光,忽地,大膽灼熱的眼睛變得膽怯畏縮。他彷彿感到夥伴的眼光猶如會看透他心事的箭,射進他的心坎。一種久已縈繞的歉疚此時又在他的心裡亂戳。他感到膽寒,默默地走向酈紅,就象一個從未進過教堂的小孩走進陰森森的教堂。他單腿跪在床邊,望著酈紅。

「好嗎,舒雄?」酈紅握了握舒雄的手,充滿關切地問。

「一切都好,美神。」

「我放心了。吃午飯去吧,親愛的夥伴們。」

「再見!美神。我們幾乎饞死了,留在你身邊守護病魔真是件折磨人的事。」夥伴們離開時,陶娜對酈紅無所顧忌地說。

酈紅望著他們彷彿得了一場重病之後剛剛下地行走似的背影,腦海里又復現出舒雄帶著危險信號的哀傷表情,「難道命運真要捉弄我?」她憂鬱地忖。這時她才猛然醒悟漸漸意識到她似乎有某種遙感和預測的特異功能。這種特異功能所產生的預感最後可能都會成為可怕的事實。

閔毓沒有離開酈紅。他待夥伴們走後,對酈紅說:「你可從未垮過身體。對一個用智慧武裝意志的人來說,精神的病魔是壓不垮的。可你病了。」

閔毓悠然地吸了一口煙。

噴香的煙味使酈紅感到舒服,彷彿如一針海洛因注進了吸毒者的體內。她望著情深意篤、神機妙算的閔毓,深思了一會,回答說:

「意志只是意志,它是有限度的。用智慧武裝的意志過人體的忍耐極限時也會垮的。」

酈紅沉重的臉上現出了輕微的波動,黯淡了的眼睛重又變得炯炯有神。

「你是因為他們遭到一系列的不幸,從而預感到了什麼靈感而病到的嗎?」閔毓接上一支香煙后問。他盯視酈紅的雙眼閃現出某種特殊的自信和某種特殊的感情。

「你是敏銳的。」酈紅表示贊同。

「別迷信,良心沒有用!懺悔、人性沒有用!對人生多愁善感更沒有用!社會饒不了你!」閔毓收斂了光芒四射的眼光,接著說,「靈感是什麼?你始終相信它,還有你的信念。」

「我不知道,閔毓。太玄妙的東西別去挖掘它。」

「是啊,太玄妙的東西別去挖掘它。」閔毓重複著酈紅的話,踱到窗前。窗戶上火星般閃爍著幾盆花兒。閔毓的眼光落在不曾動用過的寫字檯上。他觸景生情,望著桌上的一盆塑料花。這是酈紅母親有生命之戀的牡丹花,一直伴隨著她,由於突然遭逮捕,她未能及時處理它時是古怪的,多年來,酈紅不曾坐過一次寫字檯,不曾觸摸過一次塑料花。她只是懺悔性地凝視著,見物如見人。母親是聖潔的、偉大的,哪容一個罪犯用她腌臢的手去玷辱她的清白、神聖。

象燒紅的火爐,象萬道金光,阻擋著一切邪惡去接近它。閔毓也與夥伴們一樣,不止一次莊嚴地凝視過塑料花,但卻不曾動過。他們知道,這是酈紅的神聖之物,與她所信仰的上帝相提並論。然而今天,閔毓卻在預感到人生之途瀕臨裂痕毀滅的時候,伸出手去撫摸塑料花。一種玷污它又象是求它寬恕、保佑或另一種更複雜的可能是祈禱的混雜感情在折磨著他。酈紅沒有阻攔,她只是在一陣半昏迷狀態中暗暗嗟嘆:「完了!」突然,閔毓驚叫一聲,從一朵半綻開的花蕾中取出一個塑料盆似的東西。他的眼光象被雷擊似的一震,不曉得這是什麼東西,急忙叫詹翔。

詹翔急忙奔來,問什麼事?閔毓把花蕾里現塑料盒的事告訴他。詹翔接過塑料盒,端在手中仔細琢磨了一會,撬開盒子一看,一時驚得目瞪口呆。「竊聽器!」他惶恐地驚呼道。

「竊聽器!」這一聲刺耳的聲音衝擊著酈紅的耳膜,她倏地跳下床,接過詹翔手中神秘的東西,陷入了深思。一種震蕩悸動的疼痛不斷在她兩處太陽**炸裂。

閔毓也苦思冥想,難怪他總是覺得房間里有不祥的預兆,好象有一團影子時常飄閃而過。他記起昨天晚上從窗前晃過的一個影子,當時他懷疑是錯覺,沒有引起注意。他依窗觀察,沒有現什麼痕迹,也懷疑人影能否從窗前一閃而過。因為,從排水管攀上,跳到窗檐的支撐點,足有二米遠,從窗檐到對面的落腳點也有二米,一個人在一瞬間內現房內有人,而迅逃離需要多高的技能!閔毓難以置信這一事實。

「仔細檢查,詹翔。」閔毓說。

三人又在掛鐘里現微型攝像機。

「我們被人跟蹤了,不是現在,肯定在很早。自信不過是不知道的自慰吧。」閔毓醒悟道。

「我同意,閔毓。從跟蹤的跡象看,不是公安局。」酈紅的結論稍寬了一下閔毓的心,但她自己的心裡卻漫上了一片混沌的迷霧。在她的心靈深處,響起了一曲悲壯的交響樂聲,這交響樂聲來自於閔毓的《美麗的天使》。

「怎麼辦,酈紅?」閔毓冷靜地問。「這是一個無頭謎,我想象不出是誰幹的?目的何在?高科技的作案工具一般人是不可能掌握的,也不可能擁有。我預感生活的厄運遲早一天會降臨在我們身上。」

一陣短暫的沉默。

突然,酈紅一陣目眩,恐怖的心情一涌而上,就象從她的內心深處噴出來一樣。她後退了幾步,倒在床上。

「怎麼啦,酈紅?!」閔毓、詹翔暗吃一驚,連忙問酈紅。

「沒什麼,我想讓舒軟的床榻淹沒我可怕的思維。」酈紅虛弱地說,一向堅強、自信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她覺得她的生命已融進了某種感應,她的心臟似乎也變得虛弱、衰竭,一直在漫漫無邊的恐懼中不安地跳動著、呼吸著、等待著……

「睡吧,美神這種時候是捉摸不透的。」閔毓凄然一笑,幫酈紅蓋好被子,與詹翔走出房間。

閔毓獨自在客廳里沉思。他的心裡惆悵無比。厄運的突然降臨,令他一時失手無策,全靠他歷來有思想準備才沒有垮下。他準備隨時為集團獻出生命,儘管他無比熱愛生命。可當他一觸到死的悲壯場面,他的心又繃緊了,感到無比的痛苦。他迷惘,這痛苦究竟是什麼?他通過了長期的折磨、猶豫、尋求,突然一下所謂覺悟了——他悟出的一個通常是最簡單、似乎是一目了然的道理——他不是吝惜生命,而是他一直隱藏在心靈深處的願望還沒有實現——他愛酈紅,需要得到她的愛情。他還沒有享受過愛情的幸福,儘管微妙的愛情已經在甜潤他的心田。他確信無疑,酈紅是愛他的。難道在沒有傾吐愛之前就葬送生命嗎?他覺得愛情的價值一時還無法估量,用公式更不能確定求愛時間。他們倆正面臨毀滅,倘若不能在死之前,把愛傾吐,那見了馬克思也是終身遺恨。

閔毓長得並不漂亮,除了有特種氣質的姑娘外,任何普通的姑娘都不會對他傾心相愛。閔毓承認這一點,但他卻堅信:酈紅這個絕世美人會愛他。他也有勇氣與信心向她求愛。以前,為了保持她的平靜,他想等待,在等待中體味苦澀中的甜汁。愛情是奇妙的東西,在危難中想到愛情,這是不妥當的,這可能是一種卑鄙的自私念頭。因為,此時的愛可能是出於無奈或是絕望。閔毓一想到這點,就感到一陣自慚形穢,但並非是那種問心有愧的自慚形穢,而是猶如信徒在上帝面前的自慚形穢一樣。他萌吐露愛情是在她生病時產生,一個人,在病中是令人憐恤的。沒有親人的陪伴的孤寂,就象一支快要熄滅的蠟燭,宣告一生的悲慘結局。閔毓就在這種心情下,加上意識到可能出現的不幸,決定向酈紅傾吐愛情,不過他要待酈紅恢復元氣后再求愛。

他走進酈紅的卧室,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夢囈。他想:病人只有在入睡時心境最安寧,因為他們擺脫了一切恐懼,全然忘記了自己的宿疾,這就象病殘者和命途多舛者一樣,唯有在熟睡時才是幸福的,那時他們夢見的可能自己跟常人一樣。然而,當閔毓看清酈紅把手按在胸前,中指上的一枚戒指閃閃光時,他驚呆了,酈紅在夢囈中祈禱一個人。他聽清了,這是一個她所愛的從未露過面的人……她也有愛嗎?

祈禱,這可怕的騙術,原來也隱藏著隱情。閔毓不相信什麼祈禱。他苦思冥想,酈紅夢囈的是一個朦朧、神秘的人。「他是誰?我嗎一定要傾吐,哪怕他愛的不是我。」閔毓突然閃過一陣自私的妒意,隨即他狠狠拍一下自己的腦袋,咒罵自己的羞恥。

他望著病中更清秀的酈紅,他真想俯下身去,親吻她溫柔的眼睛,甜蜜的臉蛋,躺在她身邊……

酈紅醒了,迷惘地望著閔毓失神的狀態,嘴唇翕動一下,剛想說,斯娃進來了。

單純的斯娃沒有現酈紅與閔毓正處於感情的無聲交戰中。她見酈紅醒了,便蹲下身,守在酈紅床邊。酈紅親昵地撫摸著這位她從戈壁撿回的孤兒的頭。斯娃深深地把頭埋進她的懷裡。

斯娃的身世十分可憐,她是私生女,生下后,遭到父親族人的歧視、凌辱和繼母的虐待。她小小的年紀實在受不了非人的生活,離家出逃,餓昏在戈壁灘,恰巧被酈紅救回。

酈紅收留斯娃后,勤快厚道且聰明伶俐的斯娃擔負起燒飯、打掃等日常家務,酈紅等人外出時,又負責看家護院。酈紅待斯娃如親小妹,不僅教她文化,還教她武功,但不許她參加作案,並要求她一定要做到:涅而不緇。

閔毓稍稍地離開了她們,否則,他一定會說:「我愛你!我的美神!我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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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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