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捨身相救

第三十三章 捨身相救

李莎戰戰兢兢、風急火燎地行走在小巷的僻靜處。她的腦海里總是呈現出奇怪的幻覺,覺得身後有沙沙作響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卻空無一人。這是一種職業病造成的疑神疑鬼。

平日,她並沒有這種幻覺。可今天,這顆怦怦跳動的心,卻總是那麼急促地敲打著、震動著她的心房。預感一次又一次產生,又被理性所否定。她的腳步加快了。這位行盜多年、心平如鏡的姑娘此時也出於驚恐的「靈感」,生怕自己出事。

她手中拎著黑色皮包,皮包里裝著徐嵐交給她的酈紅急用的證件和偶爾在大佛前撿到的巨款。上午,她奉酈紅之令扮成有急事的翻譯,通過門崗,在被封閉的佛山勝地與陪中央某部長兒子遊玩的徐嵐接頭。

她接過證件,正要離去,見大佛下有一隻皮包。一群馬來西亞佛教徒正離去,由寺院長老陪同合掌走進禪房。李莎撿起皮包打開一看,不禁愣住了:包里裝著二疊一百美元的捐款。她趕忙追到禪房敲開門,不料她還未開口,便被開門的和尚白一眼,砰地關上門。她又去找接待外賓的工作人員,同樣不由她開口,便被當作勾搭外賓的女人拒絕門外。李莎一氣之下,帶著二萬美金回家。

突然,從小巷的角落,跳出三個強壯的歹徒,猝不及防奪下李莎手中的皮包。李莎一驚,迅反應過來向搶包逃跑的歹徒伸出右腳一擋,並順勢一掌,歹徒踉蹌了幾步,失去重心,重重摔倒,皮包丟到二米外的地方。李莎剛想搶包,不料被身後的兩個歹徒的手緊緊抱住,脫不了身。那個摔倒的歹徒不顧疼痛爬起搶包。李莎眼睜睜地連聲叫苦,不由心一急一酸,猛地大吼一聲,使出全身的力氣掙扎了一下,但仍無法掙脫二個歹徒強有力的摟抱。一個歹徒意識到這女子不好對付,便拔出匕,朝李莎的后心刺去;由此同時那個摔倒的歹徒正好搶包在手。

「完了!」當李莎閃過絕望的一瞬時,身後卻傳來一聲慘叫。她覺得被捆的身體頓感一陣輕鬆。她猛一掙扎,一個歹徒不知為何鬆了手。機不可失!李莎抬起右腿,朝另一名歹徒狠踹一腳,歹徒出一聲慘叫。她不顧身後生的一切,飛身躍向正準備起跑的歹徒,凌空一腳,歹徒仰面摔倒。李莎也控制不住重心,摔倒在地。她一個鯉魚打挺跳起,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生的慘劇:一個歹徒握著匕向被另一個歹徒抱住的青年刺去。

李莎慘叫一聲,來不及了,鮮血從青年的肩下流出。歹徒拔出匕,踢倒青年,向李莎跨步刺來。李莎飛起一腳,踢掉歹徒手中的匕,並憑藉他的衝力,雙手用力一推,使他吃個「豬啃泥。」緊接著,李莎縱身一躍,抬起左腳往歹徒後腦上狠踩一腳,鮮血頓時從他的鼻嘴噴出。

剩下的一名歹徒驚呆了,猛然意識到對手的厲害,拔腿就逃。

李莎沒有追趕,扶起被刺傷的青年,只見他臉色慘白,鮮血直流,已昏迷過去。

李莎撿起皮包,攔住一輛車,將受傷青年送到醫院搶救,並趁機給酈紅掛了個電話。半小時后,酈紅與眾夥伴趕到醫院急救室。

「怎麼樣,病人?」酈紅一見到李莎,就焦急地問,並順手從她肩上換下同樣的包。

這時,醫生汗流滿面從急救室走出。李莎連忙拉住醫生問:「怎麼樣,有危險嗎?」

「病人已脫離了危險,也蘇醒了,但需要住院治療。」醫生安慰說。

一刻鐘后,李莎、酈紅幫護士把病人送到觀察室。

酈紅問了病人的姓名、家庭住址后,把關松蒲母親從家接到醫院。

母親一見到兒子,就抱著他絕望地失聲痛哭:「松蒲!松蒲……」

這時醫生進來是病人的家屬?快去付住院費!」

關母象一隻警覺的狍子立即豎起耳朵,問毫無人情味的醫生要多少錢?當她聽說要一百元時,急得她放下兒子,哀求醫生寬她幾日。但醫生表示愛莫能助,這是住院的必要手續。

關母「撲通」一聲跪下,再求醫生。對她這個單鵠寡鳧來說,已顧不得臉面了。關松蒲不忍心地偏過頭,然後掙扎著就要下床。他如何能覥著臉求人呢!

酈紅按住了關松蒲,扶起關母,對醫生說:「我跟你去付。」

李莎從醫院回來后,酈紅告訴她:關松蒲的家室如懸磬,母子倆都沒有工作,靠打短工和幫人洗衣服過著朝齏暮鹽的生活。

李莎躺在床上,思緒萬千,上午可怕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現在眼前:一個歹徒把刀舉向她的后心,突然從圍牆上飛身跳下一個青年,踢翻舉刀的歹徒。就在這一剎那,她解脫了困境,得救了。

李莎深深吐了一口氣,她累了想睡,可反來複去怎麼也睡不著。她索性坐起,靠在床墊上繼續讓思緒作漫無邊際的飛馳。假如,歹徒奪走她的包,那會出現怎樣的後果?二萬美金,佹得佹失不要緊,可裡面的證件卻能暴露他們的犯罪身份。這是不可設想的!她的心寒了起來,自己遭受不幸不要緊,但夥伴們遭受不幸那簡直太可怕啦!

關松蒲凄厲的慘叫,黏糊糊的血,關母哀求的臉,又呈現在她的眼前。「如果他自知危險,避而遠之,這又有什麼不可呢?用鮮血或用生命救她這是他應盡的義務嗎?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我怎麼沒有一點觸動之情呢?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嗎?別人何必用生命解救她呢?……」李莎反覆盤問自己,已經凝固、冷卻了的心又熱血沸騰起來。「他貪圖什麼?美色?金錢對她不屑一顧,根本沒有依戀之情,甚至露出了反感之意。他貪圖報酬嗎慘白的臉,掙扎著呼喊母親接受別人施捨時的那種悲憤的聲音,都不是說明他不貪圖什麼嘛!」一種感激之情油然而生。「關松蒲母子倆的愛正不是體現出人類最美好的愛嗎?她為什麼不能愛美好的人類呢?」貧窮、哀求、饔飧不繼,這些詞在李莎塞滿知恩圖報的腦子裡亂飛亂舞。「人得有良心,這是酈紅常說的,難道她能拋棄他不管嗎?難道真的眼不見為凈?假如是這樣,人又何必談良心呢!我有責任負擔他的一切費用,甚至用重金酬謝。」

昏沉沉的頭腦,一片混濁,象是灌滿一缸濁水,風浪一掀,盪得李莎腦子顛倒昏眩。她感到一陣難熬的窒息,便下床站到窗前,仰望漆黑的穹空。在遼闊的天空的那一邊,忽然鑽出一顆星,毫不吝嗇自己的光澤,直到黎明到來才悄然隱退。

」你能心安理得嗎?你認為給了一點錢,就能答謝他的救命之恩,抵消他崇高的人品嗎百元錢是通不過良心的。這是不夠的,不夠的!「李莎彷彿從遙遠的天際聽到了一個聲音在呼喚。

第二天,她拿千元錢去探望關松蒲母子。

然而關松蒲卻謝絕了李莎的重金酬謝。

李莎是個講良心的人,一直認為,得過別人的恩惠,就要報答;只有報答了,才能心安理得。然而,關松蒲卻不在乎金錢,鄙視酬謝,這就大大觸動了李莎的靈魂,使她自感慚愧,並認識到關松蒲重視的不是金錢而是人的人格,金錢也不是生活中主宰一切、至尊無上的東西。

於是,她把作為酬謝的千元錢點燃焚燒。關松蒲為之一驚,但沒有惋惜金錢的焚燒,只是不可理喻地望著守在他身邊的姑娘。

從病房出來,李莎再也坐不住了,心整天劇烈跳動,忐忑不安。她原來的那種生活的甜蜜情緒已被輕微的自責所代替。她常常瞻前顧後,浮想聯翩,假如,她的生命付之九泉,那也就沒有她現在的吃喝玩樂和領略美神的旨意作案,還有現在聽到的美妙動人的音樂——這是閔毓的提琴曲《美麗的天使》。他拉得細微之處刻意求工,或悠揚婉轉,或神采飛揚,或一擲千鈞,或愁腸百轉。然後,再往下想想呢,關松蒲他此刻的生活如何?

李莎可謂是出生在一個犯罪世家,她父母都是有名的盜竊犯,從小就把她熏陶成一名盜竊犯,並傳授給她高的盜竊技術。她原先也是好好的,象小天使般的可愛,誰都誇獎,儘管人們討厭、憎惡她父母。

在她丫丫學語的時候,她開始認識世界,漸漸地她懂事了,也現了人們歧視她、辱罵她。她成為離群獨居的人,不再有人疼她,繼而成了沒有鞍轡的野馬,四處亂竄。她聰慧的頭腦,缺乏課堂知識,但她卻比誰都先懂事。沒有人去管她,她消遙自在,生活得挺不錯。父母進了監獄后,她更加無拘無束。六七年,一張紅榜送她去內蒙。艱苦的磨練教育了她對人的愛,喚醒了她骯髒的靈魂。她尋找到了生活的光明,決心走一條光明之路,但不久便灰心了。人們視她為朽木糞土,羞與為伍,她不能享受到與別人一樣的待遇,社會對她也不一視同仁,大學沒份,招工沒份,原因就是有她坐牢的父母和她那段不光彩的過去。她剩下唯一可走的路就是犯罪。

酈紅的出現,徹底改變了她沉淪的骯髒生活,使她變得聰明,學會了做人的秘訣,成為人人見了都誇的文靜姑娘。她懂得了自己為什麼會犯罪,知道了怎樣處理世事,也曉得如何待人。這世界總能現這樣的一些事情:悲哀的後面緊隨著歡笑;聲聲喪鐘常常和孩童的歡歌為鄰;貪婪和卑鄙往往與謙恭的行為、玩笑、令人愜意的言語、微笑相伴。

李莎回顧生活道路,又想到關松蒲:作為一名獨子,他為什麼還要下鄉?

關松蒲也許是一個傻人,他沒有因此而對前途失去信心,也沒有為貧窮而怨天尤人。他窮當益堅,奮力追求知識。他想當官,他奮鬥的目標既有理想又有野心。他諒解國家貧窮,也常嘲笑國家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他以革命者的熱忱緊跟形勢,愛國家,愛人民,但他又恨社會的一些弊病,恨一些官僚的權力濫用,恨瞬息萬變的政治風雲。

有人開始煽惑他犯罪,勸說他:「社會不體諒,當官不為民作主,你空洞的知識有什麼用?得意的絕不是你,失意的卻是你!」

「失意與得意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得意忘形,則可能變為失意;失意而不忘形,則可能變為得意。無論是得意還是失意,都應該保持平常心。有了平常心,就會達到『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境界。」

「你還是講信仰,道德,靈魂,可這些有什麼用?……體諒?可國家體諒過我們嗎?是體諒了,可是不消滅那些自私自利的官僚、*家的體諒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句空話!與我們一起走吧,保證你榮華富貴。你不是可以撬開保險箱,還能配萬能鑰匙……這些技術就是金錢,金錢就是一切,就是所謂的得意。」

關松蒲嚴厲拒絕了,他向來奉行:薰蕕異器。那些受他感動的小偷,把偷來的贓物寄給他,救濟他的拮据,他也嚴肅處理了。金錢對關松蒲吸引不大。做人就得有骨氣,不虛榮,不欺詐,不抹殺良心,不玷辱社會聲譽。

對李莎的探望,他起初感到討厭,但隨後他就以無比感激的目光久久地凝視著她,李莎告訴他:富有又不是恥辱,但是失去了精神的操守卻是愚蠢;貧窮也不是恥辱,但失去了志氣就是下賤。因此他不再拒絕李莎的經濟幫助,並很快在他崇拜的心裡樹起這樣的形象:儘管李莎昳麗無比,但她卻不象許多美貌姑娘那樣墜進一種自鳴得意的顧影自憐的冷酷孤寂的陷阱中。她不會搔弄姿,矜持作態,更不會讓靈魂的貞操與這世界的權力、金錢、虛榮與一切市儈的污穢的東西交易。她才智過人,聰明伶俐,謙遜婉嫕,因而使她的形象十分完美,而且具有女人無比的魅力。

李莎從關松蒲淳樸、正直、清貧、不亢不卑的美好心靈里窺見到了人類的優秀品質,從而對關松蒲孝敬母親、不為貧窮所沮喪、墮落、不為金錢所出賣人格欲起情不自禁的讚佩,不知不覺中她邪惡的心受到他的感化。她感到奇怪,他是怎麼吸引住她的?看來,在她的心裡,潛藏著一顆她自己也意識不到的高貴而純潔的珍珠,一顆象珊瑚嫌惡毒物、真主嫌惡一切邪惡那樣的靈魂上的珍珠。

青藍的天綴滿朵朵棉絮般的白雲,經落日的餘光一折射,映進玻璃窗,把房間照得五彩繽紛。李莎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中,無法平靜波濤起伏的萬頭思緒……

酈紅不知什麼時候悄然立在李莎的身邊,與她共賞西邊天火焰般的玫瑰色的光。兩人雖然抬頭瞻望,卻心照不宣。李莎把目光收回,轉向酈紅,她想要傾吐她積壓在心中的感想,但羞於開口。酈紅理解李莎的窘迫,了知她的處境,但人何必要去干擾別人的內心秘密呢?誰知道什麼時候她自己的命運也象一隻滾球似的不斷地滾呀滾,直至滾出命運的結局。酈紅好象心領神會似地對茫無頭緒的李莎莞爾一笑,搭著她的肩膀去吃飯。

第二天,李莎到醫院幫關松蒲收拾一番之後,就坐他的床邊,充滿天真地問他:「你憧憬神話嗎?要是你的善良感動了一個仙女,那該多好啊!」

只有天真爛漫的兒童才會有這種非分的幻想。一個姑娘也產生童話式的幻想既幼稚又可愛。關松蒲看著完全成熟、儀態優雅、智光閃閃的李莎,難以置信她會開這樣的玩笑。不過,他還是認真地對李莎說:

「我不奢望童話的幸福。想象猶如天空上的星星,永遠摸不著。當然它們又象是航行在大海上的水手,我們得由它引航。」

李莎並非因關松蒲的老成持重、善意溫和的有意無意的推辭而停止開玩笑,反而更充滿詼諧地繼續問:

「要是你幸運撿到一個金匣子,或別人報答你一個好崗位,同樣該多好啊!」

她的臉上充滿渴求的神情,那嫵媚的笑容就好象是一朵綻開的蓓蕾,顯得是那麼的動人和艷麗。

「我不奢望僥倖,也不願接受別人的施恩。李莎,你的心太純,太好啦!」他伸出手來,李莎握住了它,這下可樂壞了關松蒲的母親。

「你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說實在的,我討厭你偽君子式的報恩——這是你的一種傲慢,是對別人人格的侮辱。」關松蒲直言不諱說出他起初對她的憎惡后,歉意地笑了。

兩人沉默片刻,李莎的目光落在枕頭下,枕頭下塞滿書。她拿過幾本翻了翻,是法律、外語專業書。她驚奇了,這位為吃飯而忙於奔波勞累的人卻有心鑽研學術很深的法律知識和被人斥為崇洋媚外的外語。李莎蔑視法律與看不起外語,這二樣東西對目前靠知識奮鬥的青年都無用。她有點不解卻興趣頗濃地問:

「為什麼要學法律、外語?法官的位置輪不上你。至於外語,你是中國人,懂得中文就行了。」

「當法官是我的理想。但我學習法律更重要的原因是現在沒有律師,這對審判不公平。外語嘛,我也知道,被人歧視,但任何一個有求知慾的人都知道,人類的知識是沒有一樣可卑的。另外,在語言通往思想的途經中,知識是通達真理的橋樑。一生都不尋求知識的人一生也找不到偉大的思想。沒有偉大的思想,自然沒有抱負,自然不能為國出力。」

關松蒲掙扎著坐起,眼睛里閃射出求知的**。

他是一個在知識的海洋里翱翔的有志青年,無論遭受怎樣的挫折,他都熱愛祖國,熱愛人民,把一切都獻給祖國的事業。他諒解國家的困難,正確對待社會出現的弊病,堅信烏雲遮不住太陽。他也想當官執政,誓消滅犯罪,消除貧困,他以為貧窮是滋生犯罪的土壤和根源。

一陣輕度的反感,象黃昏的霧漫上李莎的腦海,突然,她沉下臉,問關松蒲:「你覺得社會黑暗嗎?」

關松蒲吃了一驚,驚愕地問:「你怎麼啦?」

「社會那麼混亂,那麼貧窮,那麼不公平……難道這些你不恨?你說法律,可現在法律頂個屁用!」李莎怨恨地指責社會,紅潤的臉,由於激動,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關松蒲誤解了,他以為李莎指斥法律是沒有嚴懲罪犯,於是他面色大變,激動地說:

「我也恨罪犯,這些社會中的敗類奸重地擾亂社會治安,威脅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如果我是一個法官,我就要殺絕他們!」

好象是血海深仇,一提到罪犯,關松蒲的牙齒就咬得格格響。

瞧著關松蒲極端仇恨罪犯的咬牙切齒,李莎突然產生了一種要拤死他的念頭。她就是罪犯,可她並不壞!但她剋制住了衝動,一種奇妙的愛的力量,使她冷靜下來了。

關松蒲累了,睡著了。

李莎坐在關母身邊母,伯父是怎麼死的?」

她猜想:關松蒲父親的死是否與罪犯有關?

恐懼的字眼象鑽子般地刺進關母的耳朵。她一陣傷心悲憤的哆嗦,臉變得蒼白,豆粒般的淚珠從她的臉頰淌下,濕透了衣襟。她悲慟地哭泣著,囁嚅著訴說斷斷續續的回憶。她的頭無力低垂著,兩眼死板。突然,她的兩眼閃出咄咄逼人的目光,象是要吞噬整個世界,她說:

「那是一個烏雲密布的下午,眼看要下雷雨。我扶著因公致殘的孩子他爹去受傷單位領取公傷費。松蒲他爹不是正式工人,那時他還小。我們好不容易通過哭泣和低賤的哀求,才領來了一筆公傷費。一家的生活暫時靠這筆公傷費生活。

一陣狂風過後,雷雨傾盆而下,夾著飛沙走石,頓時天昏地黑。他爹不慎腳一跐,連同我一起摔倒。『鈔票!鈔票!』他爹神經質地叫道。我竭盡全力爬起,膝蓋因碰在石頭上,火辣辣的疼。我顧不得疼,咬著牙挽著他爹朝家裡走去。

是這該死的錢!』我狠命地咒罵道,一不小心,腳一軟,滑倒了。他爹失去了重心,撞在一塊石頭上,頓時昏了過去。我慌了,掙扎著想站起,可無奈腳疼得鑽心,渾身乏力,怎麼也扶不起他爹。

『大娘,我來。』這時從大雨滂沱中跑過一個小夥子把他爹抱到屋檐下,等我也連滾帶爬爬到他爹身邊時,小夥子焦急地對我說,他去請醫生。我感激地凝視著小夥子消失在雨霧中,感動得熱淚橫流。

雨停了。他爹醒了,卻不見小夥子回來。呢?』他爹先想到的是錢。他摸遍全身,『錢呢?』他又摸了三遍,『錢呢?』我慌了。

『你把錢拿去了嗎?』他爹失神的雙眼盯著我。『沒有呀,孩子他爹。』我更慌了。他爹突然迸出一聲慘絕人寰的喊叫,又昏了過去。」

關母說到這兒,泣不成聲,泫然淚下。

「後來呢?」李莎抓住悲痛欲絕的關母皺紋密布的手,擦去她臉上的淚。

「他自縊了。可恨這扒手!」她憤恨地從牙縫裡擠出這滿腔仇恨的話,「他爹的死給孩子幼小的心靈留下了創傷。他誓要當一名法官,嚴懲一切罪犯。可惜貧窮和出身就象兩座大山壓在他的身上,使他永遠進不了大學的殿堂。」

李莎突然覺得一股莫名的冷戰竄過脊樑,病房裡的空氣彷彿凝成了密實厚重的固體,從四面八方壓擠窒息著她。她的心觸動了,她再也受不了悲傷,悲戚地哭了。「他怎能饒恕你,饒恕你……」一個憤怒的聲音在怒吼。

「別哭了,李莎,這些都是過去了的事。」關母自己擦去眼淚,然而幫李莎擦淚。李莎接過骯髒破舊的手絹,擦去了淚水,把它捏在手裡。

「留給我吧,伯母,這裡凝結著仇恨與懺悔。」李莎懇求道。

關母答應了,但她聽不懂什麼是「懺悔。」關松蒲此時還在甜蜜的夢鄉中。

「罪犯,我是罪犯。罪犯使人家破人亡,使人極端仇恨他們。」李莎翻滾的心裡狂喊著。她又一次想撲上去拤死這個淳樸卻仇恨罪犯的青年。然而,她怔住了,瞧著關松蒲樸實甜美的睡容心軟了。

一股寒氣浸透李莎的全身,使她冷得牙齒咯咯地作響。她象熱病似的不得不咬緊牙關,各種思想雜亂無章地在頭腦里迅更迭。突然,從一股強烈的憐憫心中蹦出一個字——愛!

愛,她怎麼會愛上這樣的一個她曾想拤死過的人呢?

愛,這是不可理喻的。他恨她(如果她是罪犯),而她也似乎恨他。他們是一對不共戴天的仇人,卻產生了愛,並使她喚起心靈的懺悔。

她愛關松蒲,這新的閃光的愛情猶如一團烈火在她心中燃燒。她感到遺憾,感到內疚,感到羞怯。她為什麼不早一點在幸福面前睜開眼睛,擷取這近在咫尺的愛情呢?

在某種特殊的環境下,一個罪犯也會覺醒她墮落的過去,找到幸福的歸宿。

「我走了,伯母。」她凄苦地告別未來的婆婆,去向酈紅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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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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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捨身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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