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在似乎是動蕩的表面下莫拉里納家族的莊園里依然很平靜,老夫人回來了,一直奇怪地佔據著教父卧室養病的貼身保鏢托尼回到了一層的宿舍,在家庭團聚的頭一頓晚飯上,母子二人都沒有對這件事發表任何一點意見,飯後年輕教父到書房去辦公,直到十二點,而老夫人在小教堂里祈禱后,就睡下了。

以後的日子依然過得沒有波瀾起伏,直到一周以後,一輛黑色的福將車開進莫拉里納莊園為止。

「堂·特里西奧的女兒?」從外面回來的埃柯里聽了門衛的彙報,困惑地皺起了眉頭,身邊的卡西奧的神情卻緊張了起來:「她是一個人來的嗎?有沒有什麼人,或者,將殊的情況?」

「有兩個保鏢陪同,司機開車,司機一直在車旁邊,保鏢們和我們的弟兄在打牌。」

埃柯里「哦」了一聲,向大門走去,卡西奧憂心忡忡地跟著他:「這事情有些奇怪啊,堂·莫拉里納.特里西奧家族現在還勉強保持中立,可是誰都知道,他家的兒子們是傾向於戰爭的。」

「卡西奧,你太緊張了,放輕鬆點好嗎?」埃柯里若無其事地說,「來的不是凶神惡煞的特里西奧家的兒子,而是美麗的西西里公主,拿著橄欖枝的女神。」

「我真無法那麼樂觀,教父。」卡西奧長嘆。

埃柯里揮手讓他離開,自己脫下外套遞給女僕:「我也只是開個玩笑,不過現在,還是讓我去見見美麗的特里西奧小姐吧,希望她這次拜訪能愉快。」

他徑直走向一樓面對後花園的女主人待客起居室,果不其然,門半開著,縷縷微風從花園裡堂而過,帶來草木的清爽和花朵的暖香,白紗窗帘飄起又落下,遮掩著坐在窗邊的少女。嬌艷明媚如夏曰初開的玟瑰,她那麼安靜地坐著,低頭專註地看著手裡的一本詩集,當窗帘飄起遮擋住埃柯里的視線,讓那後面的人影朦朦朧朧的時候,年輕教父有種錯覺:彷彿這幽靜美好的畫面只是自己想象,當窗帘再度落下的時候,那張椅子上已是空空蕩蕩,美麗的少女蹤影全無……

這顯然不是幻覺,因為聽見了腳步聲的少女已經抬起頭來,路出無憂無慮的笑容:「下午好,堂·莫拉里納。」

「下午好。」埃柯里慢慢走上前去,拿起少女已經高高舉起的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沒有戴社交禮儀規定的蕾紗手套,少女的手柔軟溫暖,肌膚細膩得似乎碰到嘴唇都要融化。

「您的到來真使我大吃一驚呢。」埃柯里略微讓她的小手在自己手掌里停留的時間多了一點才放開,笑著說,「當然,更使我受寵若驚。」

美麗的西西里少女絲毫不掩飾自己火焰一般的熱情眼光,仰起臉來看著他,甜美而驕傲地笑著:「我上次在聖瑪利亞教堂有幸和堂·莫拉里納夫人有過短暫的交談,她邀請我有空到這裡來做客,所以我就來了。」

她說得那麼理直氣壯,彷彿那樣一句社交上的禮貌詞令就是她的充分理由,但青春女神一般的雷奧娜,任何人都會覺得她這麼做是理所當然,絲毫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我母親一向很好客……」埃柯里環顧了一下起居室,微笑著說,「但她的午休時間也是固定的。」

「是的。」雷奧娜俏皮地歪著頭看他,「她說了很抱歉,這是她的老習慣了,不過她答應我,會在下午教我做莫拉里納家傳胡椒小餅乾,還有嘛……」

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帶著一種天真的傲慢抬起了嬌俏的下巴,恩賜般地說:「夫人說這段時間裡你可以帶著我參觀一下花園。」

埃柯里覺得十分有趣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看著面前青春飛揚的黑髮少女,過了一會,等到雷奧娜發出不滿的鼻音催促,他才讓自己的嘴唇做出笑的動作:「樂意效勞。」

這次輪到黑髮少女矜持地揚起一邊的眉毛,惟妙惟肖地學著他剛才的神情,幾分淘氣,幾分嫵媚,埃柯里在心裡長嘆了一聲,態度恭敬,甚至還微微彎下了腰,向前伸出自己的手臂:「我非常,非常地樂意效勞,美麗的西西里公主。」

於是公主終於滿意地把小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走出了起居室通往花園的側門。

「夫人對我說過,莫拉里納的花園裡有全義大利最美麗的白玫瑰,果然是真的。」白色帶彩色圓點的大擺裙在輕盈的腳步間傘一般地旋轉開來,短上衣烘托出纖細的腰身,高聳豐滿的胸部,美麗的少女衣著還帶有明顯的美國風情,但那明亮的黑髮黑眼,還有橄欖油一般嫩滑的肌膚,卻充分顯示了她的西西里血統,包括她毫不掩飾的熱情,那是看見喜歡的男人時才會釋放出來的火焰,能把最冷的心輕易融化。

埃柯里沒有說什麼,叫來園丁,親手剪了一朵玫瑰遞給她:「送給你,你的美貌勝過一切玫瑰。」

「啊啊,哥哥們果然在騙我。」雷奧娜把玫瑰放到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笑容滿面地說,「在他們的嘴裡,你是個陰險,毒辣,不擇手段的冷血動物,他們一定不會想到,你也是會對女人說奉承話的。」

「我做得還遠遠不夠…不管在哪些方面。」埃柯里微笑著面對她。

「我想也是。」雷奧娜低垂下睫毛,然後飛快地揚起眼睛來看了他一眼,「不過親愛的教父,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哥哥們到底不滿你什麼地方?」

埃柯里苦笑了一下:「這該去問你的哥哥們,不是嗎?」

「他們?」少女做了一個不屑的手勢,「他們只會拍拍我的頭,說,雷奧娜,和你的女伴們玩去吧,這不是女人該管的事情……連我父親也是如此,在義大利男人心裡,女人毫無地位。」

她抬起被濃密的睫毛圍繞的大眼睛,挑戰地看著埃柯里:「你也這樣認為嗎,教父?」

「你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既然你現在和我一起在花園裡漫步。」埃柯里微微欠了欠身,「還是出於你的要求。」

雷奧娜發出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隨手把白玫瑰別到胸前:「教父!你可真是個有趣的人!」

「我很榮幸,非常非常地榮幸。」

「你在美國住了多久?在布魯克林?」兩人繼續漫步著,雷奧娜隨口問了起來。

「對,那是個很有趣的地方。」

「我也很喜歡那裡,聽說你也常去百老匯看音樂劇,你喜歡什麼?貓?歌劇魅影?還是西城故事?我覺得西城故事很好,可惜回到義大利,只有歌劇,歌劇!」美麗的少女向前跳了一步,張開雙臂,誇張地做出一個舞台姿勢,「真讓我悲嘆。」

埃柯里依舊穩穩地跟在她身後,沉靜地說:「那是不同的藝術,我都很喜歡。」

蓬裙的裙撂一旋,雷奧娜跨了一個完美的舞步,轉回他身前,黑色的眸子緊緊盯著他:「真的嗎?那麼下周的圖蘭朵首演,你會來嗎?」

埃柯里微微有些驚訝:「我還沒有想好。」

「如果說我希望在劇場里看到你呢?」黑色的眼睛依舊緊叮不放,口氣是強勢的。

「我盡量不會讓小姐失望。」埃柯里露出莫測高深的笑。

「嘖!」雷奧娜響亮地表示自己的不滿,「你很狡猾,堂·莫拉里納先生,你真狡猾!」

「給你留下這樣的印象,我實在太遺憾了。」

「你讓我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懷疑呢。」雷奧娜繼續在他前面活潑地走著,偶爾輕盈地跳過一叢飛燕草,「你知道嗎,教父,外面對你的傳言有很多荒謬的地方,有人說,你是個同性戀,有人說,你喜歡伊格娜,你們在美國的時候經常在一起,但她回國之後卻嫁了別人。是這樣嗎,教父?」

埃柯里不慌不忙地說:「我聽過更荒謬的,那就是——我是因為伊格娜嫁給了別人才變成同性戀的。」

「噗哧」一聲,雷奧娜笑得花枝亂顫,「真好笑!」

耐心地等著她笑聲漸歇,埃柯里才淡淡地說:「今天你擅自到這裡來,明天就會傳出更多的流言,也許比這個還荒謬。」

「哦哦,教父,你真壞。」雷奧娜淘氣地舉起一根手指左右搖晃著湊近他的嘴唇,「你想嚇唬我!」

「我沒有。」

「那你在指責我?」明亮的黑眼睛,和托尼的完全不一樣,但是同樣青春,同樣毫無畏懼。

「也沒有。年輕的女孩子做什麼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尤其是你這樣的美麗。」

雷奧娜顯然很滿意他的最後一句話,聳聳肩繼續往前走:

「我是問過爸爸才來拜訪你的,他沒有不同意,也許會給你添麻煩?可是夫人沒有這麼說,她很歡迎我來做客。」

「我只是會擔心給你添麻煩。」埃柯里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他原來以為是這個嬌縱的大小姐自己跑來的,但是她卻說特里西奧知道!也許她是在說謊?還是另外有什麼別的原因讓特里西奧先生對自已有所表示呢?

「我看不出有什麼麻煩的地方……我是來拜訪夫人的,不過你正好在家,這有什麼不對嗎?這是你的家嘛。」雷奧娜睜著大眼睛,輕鬆地說,「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會給我添麻煩。」

「自從我父親去世之後,你是第一個來訪的年輕小姐,這就是特別的地方。」埃柯里平淡地說,「外面太陽很大,想進去喝杯飲料嗎?」

歪著頭,因為他的話讓明亮的黑眼睛里有一絲迷惑,雷奧娜沒有拒絕他的提議,順著他的話題說:「好啊,我要桔子水……希望是冰鎮的。」

「我們有更好的,想品嘗一下莫拉里納家族的五彩果汁嗎?我母親應該快醒了,你們可以一起喝個下午茶。」

「那你呢,教父?」雷奧娜敏銳地覺察到了人稱的變化。

「我不適合介入女士們的下午茶時間,不是嗎?」埃柯里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還有,我希望你叫我的名字,埃柯里。」

雷奧娜嫣紅的嘴唇噘了起來,淘氣地看著他,拉長了聲音:「好——吧,埃尼,但是作為回報,你要叫我的名字。」

無法糾正她擅自的愛稱,埃柯里無奈地笑了:「好的,雷奧娜。」

***

把雷奧娜送回小起居室,果然莫拉里納夫人已經午睡醒了,正叫廚子準備下午茶,在母親臉上吻了吻,道過歉不能陪她們一起之後,埃柯里才離開房間,向二樓的書房走去。

在走廊上他碰見了托尼,斜靠在牆上,穿著卡其布的襯衫和長褲,領口敞開著,懶散地抱著手臂,一腿屈起踩著後面的桃心木牆裡,彷彿隨時可以一彈借力躍起,擺出狩獵的姿勢。

聽見他的腳步聲之後,托尼側過頭來看著他,目光森冷,嘴唇緊抿著,表現出很明顯的怒氣。

「怎麼了,托尼?」埃柯里走過他身邊,「有事找我嗎?到書房裡來吧。」

「有事……當然有事!」托尼咬著牙說,猛然伸出左手抓住他的肩膀,粗魯地用力一推,直接把埃柯里瘦削的身軀給撞至了對面的牆壁,緊接著,右手裡還帶著火藥味的槍口就直直地抵上了他的下頜,迫使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說,那妞是誰?」

面對他突然的暴力相向,年輕教父沒有絲毫的驚慌和畏懼,對抵在自己下頜的槍口也毫無反應,很淡然地說:「特里西奧家的大小姐,一個被慣壞了的女孩子。」

「她來幹嘛?」肩膀上的手絲毫沒有放鬆,聲音單加了幾分狠。

「一次例行的禮節拜訪。」教父他的強壓下聳聳肩,「托尼放開我好嗎,如果你想憑體力壓倒我的話,請不要忘記,獸型的我,對你也是強者。」

「哼。」托尼忿忿不平地撤回手,向後倒向牆壁,長腿一屈,輕鬆地給自己的身體找到一個支點斜倚著,「禮節拜訪?狗屎!」

埃柯里被他抓過的肩頭有些脹脹的鈍疼,他靜靜地看了托尼一眼,忽然笑了起來:「托尼,你吃醋的方式還真特別。」

「胡說!」托尼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單詞,黑眼睛閃著不屑的火花,「我吃你的醋?呸!我就看你們這對狗……不舒服!」

埃柯里的眉頭皺了皺:「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這真的只是一次禮節性的拜訪,她來了,我要盡一個主人的義務,就是這樣。托尼,我知道你很不安,但是……」

「但是?」托尼冷冷地舉起執槍的右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唇,「你吻了我這後跟我說他媽的但是?教父,你不是說我是雌獸嗎?好,今天我這個雌獸,就是要維護自己的地盤,我看不順眼她!」說完,他「卡嚓」一聲,把子彈上了膛,挑釁地看著面前矮小的清秀男人了:「有種你說讓我滾啊?不然我這就下去讓她滾!」

「托尼,你反應太激烈了。」埃柯里嘆了一口氣,接著毫無預兆地露出一個大大的,孩子一般的笑容,上前緊緊地擁抱住托尼精悍的身體,「不過我喜歡.「

「你喜歡個狗屎!放開我!喂,放手!」托尼用力掙扎著,「變態!禽獸!流氓!」

「我很高興你有維護自己地盤的心思,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已經把我畫進了你的地盤裡。」埃柯里親昵地靠近對方寬厚暖熱的胸膛,年輕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熱熱的,生命如此鮮明地青春煥發,「我喜歡你,托尼,我也希望你能做出回應……雖然,是激烈了一點。」

托尼只稍稍愣了一下,就拚命掙開了他的手臂,彆扭地把臉側向一邊:「我叫你放手!誰他媽的……要維護你,你就適合那種嬌滴滴的小妞,你們真他媽的適合……嗯?」

「我和你,最適合。」埃柯里鄭重地用手指點了點他的胸口,又點了點自己的,「記得嗎,我們是同類,一千個美女也不能改變這一點。」

豐潤的嘴唇不屑地撤了撤,小野馬的聲音有點鈍:「你不會娶她?」

「絕對不會。」

托尼重重哼了一聲,回過頭來看著他:「你說的我不信!不過這反正他媽的和我沒關係,所以……你愛怎樣怎樣,那個妞……管她是准,我沒興趣理她。」

「是是是,你真是大度。」埃柯里笑著環抱住他的腰,態度曖昧地說,「我對她也沒有興趣,我對某隻要維護自己地盤的雌獸倒是很……」敏捷地一閃,躲過托尼迎面而來的一記拳頭,他的聲音更加低沉,「你的傷口已經好了吧?也許我們可以練習一下變身,讓你儘快熟悉自已的這個身體。」

托尼的耳朵紅了那麼一下,也只僅僅是一下而已,隨即就咬牙切齒地瞪著他,粗魯地伸出手揉亂他梳理整齊的頭髮:

「我看是你想熟悉什麼身體吧,混蛋色狼,我很忙,你儘管去陪你的嬌小姐去吧!」

說完,他用力地把埃柯里的頭往後一推,自己趁機掙脫了他的手臂,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向走廊那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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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教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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