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如吟(2)

長風如吟(2)

暴雨還在繼續。(本書由洪水更加囂張的暴漲。

莊稼潰爛了,家畜淹死了,洪水蓋過了人們居住的房屋頭頂。無數生靈在水中哀號。

成群結隊人的屍體,在渾燭的洪水上沉浮飄流。

坐在青鳥背上飛回來的白衣女子,看到的便是這慘不忍睹的一幕。她凌空在天上飛了一圈,不知所措地遲疑著,幾乎不知道該從何處飛下。

遠處,一衣如雪的孤寒男子的臉色突然之間蒼白下去,彷彿被人當胸一擊,滯息般地看著那個青鳥帶來的女子。

長及地,白袍如雪,頭和衣服一起在九天的風裡搖擺飛舞。

是她。果然是她!

下界響起歡聲如雷。——司水女巫,是在國境之中,與重燮大祭司的盛名相比,也毫不遜色的女子呀!她的神秘與傳奇,甚至還在重燮之上。

女王幾乎是立即的,在大殿接見了隱飛。

羅霄女王手持金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王座鑲嵌著整塊白玉,四周有紅、綠兩色寶石煥華麗耀眼的光芒,如高貴女王額上閃現的靈光,一隻貼了金箔的青銅面具遮去了她的容顏。

「司水女巫,你可有把握退去這場洪水嗎?」

白衣女子容顏鎮定,恭謹地躬身施禮:「女王陛下,隱飛是求雨的女巫,從未曾修鍊過止水法術,但是願意一試。」

羅霄女王的聲音無情、冷厲:「隱飛,你臨危受命,肩負重任,我族一線生機均維之以你。假如我們的司水女巫也不能退去這場洪水的話,休怪我會用國法進行處置!」

隱飛抬起頭來,與王座後面探身的白衣男子眸光相接。——那個身材高大的白衣男子,臉上卻戴了一隻銀色面具,完全看不到他的喜怒哀樂。

隱飛看著他,眼神靜如止水。

她說:「是,隱飛遵命。」

整整三天三夜,女巫隱飛不眠不休,使用了所有她深知的,及以往並不擅用的高深巫術和術法來遏制洪水。洪水未再進前一尺。然而,女巫的身體卻隨著巫法的深入而生了異常變化。晶瑩如玉的肌膚,因為浸在黑浪之中而變得污濁不堪,美麗的漆黑的長,變得嚴霜雪白,卻每一根都象在水裡泡了太久而變得浮腫粗大。

美麗的司水女巫,被不知名的洪荒邪魔所困,變成了天底下最最醜陋的女子。——洪水沒有進一尺,卻也沒有退去。女巫和靜止的巨浪相對峙,兩者一樣的醜陋,一樣的令民眾心慌!

女王下了最後一道嚴命,如果隱飛在明天不能退去洪水的話,就會把她丟入滔滔江水,施行祭祀的最後一著——人祭厭勝。

司水女巫找到了冰弈。

他冷冷地看著她,一頭如雪般長直垂腰間,肌膚粗陋烏黑。女巫變得這樣丑,幾乎記不起那個在忘川彼岸,如霧之透、如露之靈的女子天風臨袂的模樣。

只有她的眼睛,藍色的雙眸,冰河般的眸光分毫未改。

「冰弈,為什麼要讓洪荒降臨?」她的聲音,因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祈禱施法,而變得嘶啞乾枯,象一碰即斷的枯枝。

白衣男子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幾乎是語氣輕慢的回答:「我不是河神的後人,更不是法力通神的大祭司,為什麼來問我呢?」

隱飛難看地笑了笑:「我是河神後人,掌握與河神通語的能力,可是,在這三天三夜的祭祀之中,我明確的知道,神靈沒有對我的乞求作過任何回應。——有一個人,有一個能力遠遠比我強大的人,是他在暗中引起了這場百年不遇的洪荒,與其說是天災,不如說這是一場**!」

「是我,」他無所顧忌地承認了,「那又怎麼樣?」

司水女巫低聲下氣地哀求:「收手吧。冰弈,請你收手吧。」

「收手?怎麼可能,在這樣的時候?——別忘了,這也是你一手造成。」冰弈嘴角扯出一個冷笑,「那個時候,你明明知道我所有的野心,而我還不是夠強,夠狠,你還完全有能力扣下我,為什麼,你卻讓我離開。」

她沉默著,半晌才說:「你眼睛里有怒脈,為了復仇,你將不擇手段,甚至不惜造孽流禍,殘害無數無辜的生靈。」

這番話那麼熟悉,她和他相互對望。冰藍色的眼睛里水光灧瀲,「早知道這樣,我是該讓你喝下忘川水。忘記仇恨,忘記狹隘的胸襟。我後悔讓你離開。真的。」

冰弈毫不動容,冷冷地說:「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是,遲了。」

眼淚飄散在無盡的雨簾之中,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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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司水女巫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走上巨石堆砌的祭壇,還沒等她站穩身形,陡然間狂風大作,巨浪滔天,洪水再一次沸騰般的咆哮起來,聲勢驚人,彷彿要把人間整個兒吞沒!

抱著一線希望守在祭壇下的民眾恐慌不已,如蟻群般四下潰散、逃亡。

河面上飛來金邊黑鴉,傳遞河神諭示——

「女巫隱飛,逆天行事,河神暴怒,即行人祭!」

這個變化不是冰弈設計安排的,收到神明指示,女王真正嚇呆了。立刻命,把隱飛抓了起來。如狼似虎的侍從們撲上去,將她一縷縷長用小刀割下,扔進滔滔江水之中,既而褪去她全身衣衫,抓住她的四肢,挺舉過頭!

「等一等。」

從未反抗過的女巫突然開口。

奇異的,她的聲音又恢復了以往的清脆,如風送銀鈴。

她**著身體,慢慢地走下祭壇。枝葉繁盛的扶桑樹下,戴著銀面具的白衣男子冷冰冰地瞧著她一步步走來,竟然好象忘記了他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在人前正式露面,一動也不動。

「你們幹什麼?」女王怒,咆哮屬下,「不中用的東西,就任由她逃脫河神的責罰嗎?」

十幾名大漢一擁而上。然而隱飛仍是一步步朝前走,最後停在了他的面前。

她踮足輕輕湊上他,幾乎是貼上銀面,低聲而迅地說著:「終於得到了這個結果,終於拔除了最後一個擋在你復仇之路上的障礙。你該滿足了,是嗎?——可是,請快一點兒,結束這場劫難吧。」

大漢們抓住了她的手腳,她不再掙扎。大漢把女巫挺舉在上,緩慢地經過他的身旁,她最後看了他一眼,湛藍如青空的眼睛里有著豁朗釋然的笑意。

心腸鍛造得比鐵石更為堅硬的冰弈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避開了她那樣脫卻又悲哀入骨的眼神。

……是因為她早就想好著死了,才會不顧一切的以身厭勝吧?從一開始,她就明白這場**不是她的能力所消除的,因此無忌的使用各種各樣也許是她不應該使用的術法,即使激起天怨雷咒,她也不管不顧。

遠處,民眾們看著她的軀體迎向洶湧洪水,再次燃起希望,如潮般吟唱著哀苦的卑微的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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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司水女巫以身厭勝,然而由於被冥冥中不可知的術法所控制,洪水依舊未曾退去。

羅霄女王正式頒布法令:只要有人能使上蒼降雨,解厄生靈,便賜予大祭司之職。

於是冰弈從天而降。登台祭祀,即時見效。洪水退去,露出了久已失陷的家園。

於是他順理成章的得到他夢寐以求的大祭司位置。坐上這個位置以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重燮大祭司配去寒荒漠漠的地方,他不肯殺他,執意要叫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臨去之際,如今已徹底失去術法的前任大祭司回過頭來,某種光芒在他眼睛里一閃:「其實那個時候,司水女巫派青鳥送信給我,我就知道,終有一天,你會回來,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他木然僵立,目送他的生父,袒背裸肩、負著沉重的刑棘,在押送下蒼老蹣跚的走出了他的視野。

轉瞬十年。

這十年來他呼風喚雨,榮華富貴,權勢滔天。

可是,唯獨缺少快樂。十年來,他沒有一天是快樂的。

他強大了。報仇了。富貴了。登上世人不敢仰望的權勢的巔峰了。

但是,他卻一無所有了。

……或者應該說,還不是一無所有,其實還是留下了一個牽挂的。——隱飛還活著。

隱飛還活著,天地間還能感應得到她存在的氣息。

神筮草天天撥弄著,計算著,每一天都變幻出千百種變化,「龍神轉生,射日有托,天刑可解。」他算出了這三句話,隱隱約約猜到她的處境。卻沒有一種變化能明明白白的說出,她的下落。

他唯獨知道的,就是她還活著,幽然神秘、無聲無息的活著,歷盡萬世劫波。

算不出來,忍不住動用了山河鏡,了瘋一樣的尋找那個以身厭勝的司水女巫。然而,結果卻是令人失望。

山河鏡里,無法照出她的下落。

她象一片飛羽,翩然飛去,遺落在三界以外,再也尋覓不到。

他多年來執著的、耿耿的尋找她的下落,對自己,對羅霄女王的理由是,隱飛一天未死,她就一天是他們的隱患。

法術高強的司水女巫,有朝一日會挾恨回來報仇,也並不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如今,那個踏著忘川河水的波光而來的白衣女子徹底灰飛煙滅,他終於連這個隱患的借口也不存在了。

「龍神轉生,射日有托,天刑可解。」

——但是,這個隱患消失了,將會有更多的考驗和劫難隨之而來罷?是因為他破壞了世俗的規矩,他侮辱了神的後人,一切平衡都被打破了,神明的動怒應當遠遠的比當年隱飛胡亂使用止水祭祀那樣來得宏大、猛烈,所以,即使眼下是平靜的,可亂世也將會來到了吧?轉世的龍神,射日英雄的後人,他們都將會應世輪迴,來到這片已經瘡痍滿目的土地吧?

然而,無論如何,死對於正在受著天刑的隱飛而言,卻是一種解脫。

河神的後人,死後將得到飛升,靈魂飛上天空,與雲彩相遇,幻化為雨,回歸這世上的山川澤流中去,與水相逐合一。

寬闊的江面輕煙蒙蒙。浪花中微小的精靈相互嬉戲,灑落歡快的笑聲。

大祭司抓起小半截梳子,精美的貝殼在月光下閃耀著玉一般的光澤。他揚起手,梳子在空中劃出一個美麗的圓弧形,墜落江中。

「隱飛,我永遠不能變成雲,永遠不能化成雨,永遠不能歸為水。可是,你不會想我嗎?」

月華如水,清光照人。他微微仰起頭來,透過銀色面具的眼睛里,泛出一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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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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