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她一路直奔母親所居的清曉園,縱然體內兩股冰熱交加的凌冽厲氣已逐漸上揚,那寒暑相擊的痛楚愈來愈加劇,但這一切都不能停頓她的步伐。

「曈星──」

她也聽不見身後他憂心如焚的呼喚,整個人便衝進了清曉園中。

蘇旻淞卻在她之後頓住了腳步,他猛然想起自己難堪的定位,豈可堂而皇之地闖入長公主的院落呢?

曈星一入清曉圍,那撲鼻而來的血腥味便令她整顆心提至咽喉。她渾身發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提起腳步,往前推開母親的房門。

安國長公主正安坐在房內,桌前燈火如豆,搖曳地照著她溫暖慈愛的笑顏。

「星兒,你怎麼起床了?還沒過五更呢!」

曈星沒有回答她,一雙眼睛只直直地瞪著放在她面前的那隻瓷碗。

「……那是什麼?」她吃力地舉起手,指頭抖得幾乎指不穩。

安國長公主垂眸瞥了瞥,又沖著她彷若無事地笑道:「哦,娘替你煮了碗新葯。」

曈星水眸震然瞪大,慘白的臉上儘是不敢置信。她的身軀恍遭雷殛地搖了搖,隨即整個人像瘋了一般沖向前,抓住母親拚命搖晃。

「你把小臻藏到哪裡去了?交出來!把她還給我!」

「星兒,別胡鬧了,來,你快趁熱把葯給喝下去。」

「你放開我!」

曈星奮力掙脫開了安國長公主的掌握,安國長公主一個跟路,手中得來不易的湯藥竟然給灑了大半。

「星兒!」安國長公主又氣又惱地叫。

趁此空檔,曈星在屋內四處尋找。「小臻──小臻──」

「星兒,你別找了,她不在這裡。」安國長公主冷冷地道。

曈星急喘著氣,狠狠地回瞪她一眼,轉身便往屋外找去。「小臻──小臻──」

隨著前進,空氣中的血腥味愈來愈濃,曈星即使不想哭,眼淚卻不聽話地愈掉愈多,她縴手奮力推開一扇房門,那迎面而來的濃重腥味今她一時不禁閉了眼。

但等半晌過後,她極度戒惶恐懼地緩緩張開了眼,小臻被抽幹了血液,死不瞑目的軀體就在她的正前方幽恨地凝望著她。

「小臻……小臻……」她口中喃喃地念著,腦中一片空白,忘了呼吸,也忘了思考。

還是被她給發現了!安國長公主雖然頭痛,還是跟上前來,縴手搭上女兒的肩。

「星兒……」

她勸慰的話還沒說完,曈星尖銳的哭喊便猛爆而出。

「你是兇手!兇手!你殺死了小臻,你殺了她──」

「星兒,娘是為了你呀!」

「住口!」曈星尖叫,狂亂地哭喊:「我從沒要求過你,是你自作主張,也把我變成了一個妖孽!你讓我變成了一個妖孽,都是你!都是你!我……我……」

因為激動而在體內加劇亂竄的厲氣梗住了她的胸口,她窒息地無法呼吸,安國長公主趕忙向前扶住她,讓她在自己腿上躺下。

曈星已在昏迷的邊際,但是眼縫之間還看到母親的臉,她顫動著慘白雙唇,「我好恨你……好恨你……」

安國長公主眉頭一緊,懷中的曈星已然昏迷了過去。

在院外的蘇旻淞本來一直猶豫著該不該進去,但聽見了從裡面傳來的曈星的尖叫,他再也管不了那些有的沒的,拔腿便沖了進去

安國長公主已吩咐人將所剩無幾的葯給拿來,就算效力不足,但她還是努力地灌進曈星的口中。

「曈星……瞳──」

蘇旻淞衝進清曉園后看見的就是這一幕,敞開的門扉,滿地流淌的血泊,屍體空洞的眼神,昏迷的曈星,以及……她唇畔殘留的血!

他整個人頓住,怔望著這太過震驚的一切。

他連這是怎麼回事都沒辦法想,就看見安國長公主命人將曈星抬回房中,嘆息著緩緩站起身,朝他走來。

他怔怔地望著她,看著她幽幽地嘆息,張啟朱唇吐出字句。

「你既然都看到了,我也不再瞞你了。星兒的病需要火龍膽來治,但是如果沒有愛她的人的鮮血做藥引,火龍膽根本無法發揮作用。她只剩下最後的三個月了,在春天結束之前,如果再沒辦法得到解藥,她就回天乏術了。」

蘇旻淞怔怔地望著她,而安國長公主又嘆了一口氣,望著他的眼眸染上了請求。

「我相信你是深愛星兒的,但……你的愛有足夠到能夠為了她犧牲嗎?」

她的血氣沉鬱滯動,脈搏緩慢虛弱,連五臟六腑也有受損的跡象。

除非是祛除她體內那股寒氣,否則只能看著她死。

她怎麼能死呢?她不能死啊!要救她只能用火龍膽,只能用火龍膽……

星兒的病需要火龍膽來治,但是如果沒有愛她的人的鮮血做藥引,火龍膽根本無法發揮作用。

所以很多人都死了,所以她老是說自己是個妖孽,所以她說愛上她的人都會死……

昱淞哥,因為我愛上別人了,我決定要嫁給他了。

她眼裡的淚在瑩瑩顫動,他怎麼會看不出來呢?她眼裡映著的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他呀!

我是真的愛,很愛、很愛。從第一眼的時候就開始了。

她說的人是誰?隔了五年之久的淚珠終於滴到他的心上,每一斑淚痕都在他的心上燙出一塊烙印。

你不懂,你不可能含懂的!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應該存活在世上,如果逆天而行,只會造成更多不可挽回的罪孽啊!

原來他是真的什麼都不懂!熱淚逐漸堆積,淹沒了他的視線。蘇旻淞抱住了自己的頭,在漆黑不見五指的房中痛苦哭泣。

可是他現在已經懂了,卻還是心意未改地認為非救她不可嗎?

星兒、星兒,他想著她的眼淚,想著她的淺笑,想著她玲瓏曼妙的嬌軀,想著她盈滿愛意的眸光……

她的每一分每一毫都讓他愛不釋手,他怎麼能夠忍受再度失去她呢?

她只剩下最後的三個月了,在春天結束之前,如果再沒辦法徉到解藥,她就回天乏術了。

回天乏術?!

不,不行,他不能讓她死,不能讓她死啊!光是想像著她病逝的模樣,那幾乎爆破他胸膛的痛楚便逼得他不得不猛然站起,沖向遠香堂外的庭院。他望著天上的殘月如冰,大力喘氣。溫熱的眼淚順著臉龐的弧度滑落,為何會如此?即使是到現在,他還是改變不了想救她的心。

你的愛有足夠到能夠為了她犧牲嗎?

他胸中已有了再清晰不過的答案,可是……

可是,曈星,這一回你不要再傷心,我會決定這樣做,並不是為了你。一切只是因為我自己……只是因為我……太捨不得失去你!

蘇旻淞站在蘇堤之上,悠遠的眸子遙遙地望著嬌妻的背影悄然隱沒在世間最尊榮的一座樓閣中,俊顏上掛著雲淡風清的微笑。

藉著慶祝聖上登基周年夜宴的機會,他終於能夠把蕭湘送回了嘯風的身邊。纏綿的相思經過冷酷無情的剝離之後能夠重聚,再度席捲而上的來勢肯定波濤加倍洶湧、無可抵擋。

這一回,嘯風該不會再放手了吧。

他臉上的笑意逐漸地加深,轉眸望向垂掛天際的皎潔彎月。

能盡的人事他如今都已完成,再接下來……

只要等待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便成了。

不過是個普通的春日午後,蘇旻淞和蕭湘安坐府中庭園,依舊各懷心事而相安無事。伴著那鶯聲燕語,他吹簫而她撫箏,一如五年間嘉靖公夫婦所呈現在世人面前的恩愛和諧。

然後事情突然發生了,大批武裝士兵突然如潮湧進了嘉靖公的府邸,打破了這如鏡般的平靜祥和。

「昱淞哥!」當蕭湘看見蘇旻淞被硬生生架起時,不由得大驚失色。「你們做什麼?快點住手!快放開他!」

但她驚惶的制止沒有人搭理,他們只是壓著蘇旻淞,粗魯蠻橫地拖著他往府外走。

該來的總是來了,蘇旻淞平靜地想。只是在離開府邸前的最後一刻,他回過首來對驚惶追逐的蕭湘溫和地微笑道:「湘妹,不要緊張。不過是場誤會,我很快就回來的。」

誤會?什麼誤會?蕭湘依然驚愕,腳步卻因他悠遠安然的笑容而止住,她傻傻地僵立在大門口,望著禁軍包圍著他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囚車的輪子滾在京城的石板道上,他低頭隱隱地苦笑。他知道自己是騙了蕭湘,這次一去,他就再也不回來了。

可是他一點也不後悔,他可以拿他的命,來換回她一世的新生,光是這點,他就覺得太值得了。

天牢的牢房只有頭頂的一線天窗透進了几絲光亮,陰濕的石壁沁得整間牢房隱隱發涼。他獨自站在牢房中間,仰頭望著頂上遙遠的藍天,這大概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了吧。

進天牢的人不是大喊冤枉便是哭天搶地,哪有人像他一樣只氣定神閑地望著天頂,獄卒深覺奇怪,卻搖搖頭,還是盡忠職守地拿著鐵鏈準備將牢門結實鎖緊。

然而在他落鎖的前一刻,一隻羊脂玉手卻阻止了他的動作。

「長公主?!」獄卒嚇了一跳,如此尊貴的夫人怎會到這個極惡之地來?

「打開,讓我進去。」安國長公主沉聲道。

「可是聖上已有令,不準任何人探監……」

「我是安國長公主。」

一句話壓碎獄卒所有堅持和猶豫,牢門緩緩地呀聲開啟,安國長公主輕提裙擺步至牢房中間。

蘇旻淞淡淡回眸,凝望著與愛人有幾分相似的臉龐。

「你知道聖上已定了你通敵叛國之罪,要將你在三日之後處決?」安國長公主問。

「我知道。」蘇旻淞平靜地回答。

然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了,只是深深地對望。過了良久,安國長公主才落下淚來,哽咽地握住他的手。

「我感謝你為星兒所做的一切。」

曈星倚在柔軟的楊墊上,有氣無力地怔望著庭院中春意盎然的百花百草。它們都還生機蓬勃,但她卻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近來發病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傷害的程度也一次比一次嚴重,她知道自己的大限真的將近了,但心情的黯灰慘淡卻是由於自那次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看見他了。

他果然也嫌棄她了吧?他看不起她是個害人的妖孽,終於決定要和她撇清關係了。

其實這樣也好,反而符合她的心意。一旦他不再愛她,母親狩獵的目光便再也不會鎮定他,那麼他就再安全不過了。

可是……唉,可是……

她如此想哭的心情卻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他再也不會愛她了。一想起這個事實,她的心口便絞痛到令她懷疑死亡也比這個好受。既然如此,那就讓她快點死去吧。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什麼是值得她留戀的了,她不要再活了。

曈星正淚流不止,滿心期盼著自己的死期,一陣從外而內傳來的騷動卻也沒有驚動她半分。

李熾怒氣沖沖地甩開牽絆著手腳的礙事眾婢女,一路直衝到曈星面前,殺氣騰騰地抽出佩劍直指著她。

曈星連眨眼也沒眨,依舊空洞地直瞪著花園看。

「你又幹了什麼?為什麼還和昱淞糾纏不清?!」李熾怒髮衝冠地氣問。

他自關西都督調任邊關統領,近日正是回京向皇上領取正式的詔書,沒想到回京沒多久,便聽到了這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昱淞竟然通敵叛國?!罪證還是莫須有!一聽就知道是天大的冤罪誣陷!

那個嘯風姑且不談,可是當他聽到向皇上密告昱淞的人是安國長公主時,他所有的氣急和衝動又全集中到腦門來了。

聽見他的名字,曈星微微震了震。她移動眼眸到李熾的身上,虛弱地道:「我沒有和他糾纏不清,我們已經徹徹底底地斷了。」

而且她也快死了,往後就算還要有什麼糾葛,也已經沒有機會了。曈星流著淚,心甲有如槁木死灰。

「你騙人!」李熾壓根不信她。「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長公主還要將矛頭對向昱淞?」

「你這是什麼意思?」曈星這才提起了注意力,吃力地撐起身子。「我娘又做了什麼?」

「她向皇上密告昱淞通敵叛國,罪證莫須有!」李熾火怒地大吼。「皇帝已昭告天下要在三日後的午時將昱淞處斬!」

「你說什麼?!」這一驚非同小可,曈星想站起,卻雙腿無力地趺落地面。她臉色慘白地搖頭。「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

他不是已經嫌棄她、不再愛她了?為什麼娘還要繼續對付他?這不合道理呀!

「我要去看他,你帶我去看他!」她用全身力氣撐起身體,枯瘦的雙手抓著他的衣袖,涕泗縱橫地哭求。「我要去問他為什麼!」

「沒有用的,皇上根本不準任何人靠近天牢!」她以為他沒試過嗎?就是不得其門而入,他才會氣得跑到這兒來呀!

「那怎麼辦?怎麼辦?」曈星已慌得六神無主。該死的人應該是她,怎麼會是他呢?「昱淞哥不能死,他不能死呀!」

「解鈴還須繫鈴人。」李熾比她鎮定多了,在來這裡的途中他早想好了解救昱淞的辦法。「你是長公主的女兒,一定能勸長公主推翻之前的說辭,替昱淞翻案!」

「你是說去求我娘?」曈星愕然地停止哭泣。

「怎麼?你難道不願意?」李熾厭惡地皺緊眉頭。

「不……不是。」曈星緩緩搖頭。李熾說得沒錯,解鈴還須繫鈴人,罪魁禍首是母親,自然要從她那邊下手。只是李熾不了解內情,若讓他插手一定會搞砸的。

一思及此,她原先的慌亂也逐漸安定下來了。是的,她現在不可亂了陣腳,她還要救他,這便是她僅存生命中唯一的意義了。

「李熾,你先回去吧。」她鎮定下來,抬首對李熾說。

「什麼?」李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叫你先回去,做好三日後營救昱淞哥的準備。」既然皇上不讓任何人靠近天牢,要救昱淞哥也只有在赴刑場的當天早上了。

「你不打算求安國長公主了?」李熾訝問,難道她的愛情只有這樣?

「不,我會求。」曈星握緊了拳頭,已經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我會讓她不能再來破壞你們。」

安國長公主回到自己的清曉園時,竟驚訝地發現房中燈火通明。她推開房門,想知道究竟是誰在她房裡,卻更加訝異地看見曈星早已坐在桌前等候多時了。

「星兒,你怎麼來了?不回房休息?」安國長公主驚喜異常,自從那天說出恨她的話之後,曈星自此便不再正眼見她,也決計不再和她說句話了。

曈星不理會她的驚喜,單刀直入地說出來意,「我要見他一面。」

「什麼?」安國長公主的驚喜瞬間凝結在臉上。「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你別管這麼多,只要告訴我行或不行。」曈星一句廢話也不想多說,她冷冷地瞪著母親。「你不會不答應吧?」

「星兒,你這又是何苦呢?」多見面多添痛苦呀!

安國長公主好心地想勸她,卻被她無情地一手揮掉。

「我的事不要你多管!你不答應也可以,我自己去!不過我要事先提醒你,等我踏出了這扇門之後,我們母女便恩斷義絕,自此兩不相干。我不再認你這個娘,我的心裡只會恨死你,化作鬼了也恨你!」

她冷酷地語畢便絕然掉頭離去,但安國長公主哪堪她這般絕情,驚惶萬分地拉回她。

「星兒,你別這樣!娘只是擔心──」擔心她到了天牢又有什麼意外之舉。

曈星卻似理解她所有心思,回首冷視她。「你在擔心什麼?我只是去見他最後一面罷了。他馬上就要死了,不是嗎?」

「你答應不會再以死相脅?」安國長公主謹慎地問。她什麼都不怕,就怕她傷害自己。

「你放心吧。」曈星的唇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知道她已經屈服了。「我不會的。」

天牢,自古以來關盡無數大奸大惡的邪佞之徒的地方,光是站在建築的遠方便能感受那由內至外隱隱透出的一股惡寒之氣。此行的目的只為了他,曈星努力地逼自己不要去注意、不要去想他以外的事,可是渾身仍不自覺地微微發顫。

他怎麼能待在這兒呢?他總是如此高潔飄逸,彷彿謫仙般的風範,如今卻淪落到這種污穢骯髒的地方來,曈星的心每向前走一步便碎一分,她還能如何推辭罪咎,這一切不全都是她害的嗎?

隨著獄卒的帶領,她們終於來到了他的牢房之前。看到了靠卧在牆邊的蘇旻淞,曈星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如雨般開始紛落。

命令獄卒開了牢門,她便直步走進去。

「昱淞哥……」她顫顫叫道。

蘇旻淞宛如雷殖般地震起,驚訝地看向她。

「你怎麼來了?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快點回去!」他焦急地趕她,看到她明顯消瘦憔悴的模樣心就有如撕裂般地痛。

「不……我來了,就不再走了。」曈星痴望著他,流淚激動地說道,但一句話卻讓兩個人都大驚失色。

「星兒,你說什麼?!」

「是啊,曈星,你別胡說!」

「我沒有胡說,我是認真的。」曈星從袖中掏出早己準備好的匕首對準胸膛,一雙水眸只痴痴地凝望著蘇旻淞。「昱淞哥,你不要再為我犧牲了,這是不值得的。」

「不會不值得。」蘇旻淞氣急地說道,雙眸灼熱萬分地盯著她胸前的那柄兇器。「曈星,你別做傻事,快把刀子放下!我只要你活著就心滿意足了,我也不像你想像中那麼偉大,我只是因為見不得你死,所以才寧願先捨棄生命啊!」

「所以我也是一樣啊。」曈星退後一步,巧妙地躲過了他試著搶下匕首的意圖。「昱淞哥,你見不得我死,卻怎麼不想想我的心情呢?如果你死了,我活著有什麼意思?你要讓我獲得的新生,卻是在痛苦中折磨一世嗎?」

「不是的,不是的!」蘇旻淞急得焦頭爛額。所以他當初才和長公主約定好了,什麼事都不要告訴她呀!

「星兒,你曾經答應過我,不以死做要脅的!」安國長公主也急得大叫,可是曈星冷睇她的眼神卻與凝視著蘇旻淞時有著天淵之別。

「我是答應過你,所以我不是在做要脅。反正我早晚要死,只是時間的問題而已。你不放過他,我現在就死,你放過了他,我晚點再死。只是我現在死的時候會怨恨你生生世世,你願意放過他,我卻會感激你直到下輩子。看你要選哪一個?」

「星兒,你──」她兩個都不要選,她只求她不死呀!

曈星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意,繼續冷冷地道:「就算你醫得好我的病,也改變不了我的心。你害他一百遍,我就死一百遍;你能救我一千次,我就再尋死一干零一次。」

「曈星──」蘇旻淞也不願她如此偏激,可是曈星卻立刻打斷了他的話語。

「你們誰都不要再說了,總之我的決定便是如此,接下來只看你們自己了。」接著她便不再說話,雙手緊握著匕首抵在胸前,雙眸灼灼地望著兩人。

安國長公主渾身簌簌發抖地看著她,眼中但是心痛。「星兒,你當真這麼恨我?」她難道真不能體諒一個做母親的心情嗎?

「我說過了,你動他一根寒毛,我化作厲鬼也不原諒你。」曈星冷硬道,看也不看她一眼。

安國長公主在這句冰冷無情的話語之下,她終於心碎了。

「好,我知道了,你要恨就恨吧!但我絕不能讓你死!」

曈星回過眼眸來看她,「你阻擋不了我的。」

安國長公主流著眼淚,深深地望著女兒的臉,眼神貪婪地似乎想將她的輪廓、所有細微的表情全都收納進心底,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記。

她終於垂首擦乾了眼淚,重新抬頭望向女兒,她朝她露出了一抹絕然的微笑,道:「你有你的決定,我也有我的做法。」

曈星面色一凜,正待反應,卻瞪大了眼睛訝異地驚見母親竟迅雷不及掩耳地搶過了她手中的匕首,舉手便狠狠往自己胸口插去。

鮮血如湧泉噴天而出,澆落曈星滿頭滿臉灼燙的腥紅。

「娘──」曈星不敢置信地尖叫。

蘇旻淞也震驚萬分地搶步上前,接住了緩緩倒下的安國長公主。

「娘──娘──」曈星早就忘了剛剛還說過什麼不原諒她的話,此時此刻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哭得涕泗縱橫,不停地喊她、叫她。

安國長公主只要聽著她關切的呼喚便已心滿意足了。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做法,但就是狠不下心。她舍不下心愛的女兒,正如她無法犧牲生存的慾望,可是如果和永遠失去曈星的愛相比,連拋棄性命也變得是件小事了。

「我……早該想到……世界上最愛你的人……是我……如果是用我的血……你一定可以痊癒的……」

「不要……不要……我從沒要你這樣對我啊!」曈星哭得頭昏眼花,不停地搖頭。

「要,要喝我的血……」安國長公主用盡生命最後的力氣抓住她的手,憂切地叮嚀。「治好你的病……和蘇旻淞到天涯海角去吧!我做錯了一件事……京城裡已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了。」

安國長公主的淚流不止,滿懷歉疚地望著曈星。「對不起……我好像總是在做傷害你的事……」

曈星只是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

「你一定要幸福地活著……這是我唯一的願望……」話聲到此已經虛弱得幾乎聽不見了。

直到這沉默持續了好久好久,寂靜的空氣中只剩下曈星的哭泣聲時,他們才肯真正承認,那個能為了女兒不惜違背天理的母親真的已經離開世間了。

蘇旻淞輕輕地伸手,將痛哭不已的曈星摟到懷中。

「昱淞哥!」她反手緊緊地回抱著他。

「沒事了……沒事了,以後我們都不會再有事了。」他輕拍著曈星的背哄慰她,歷經了萬般磨難,如今突破了最後的一道難關,他相信,他們之間今後將晴空萬里,再無風雨了。

曈星淚眼模糊地抬頭望著他,她的確是從鬼門關口前將他拯救了回來,但是付出的又是什麼呢?

不僅環繞在她身邊的人都死了,連生她、養她、為她連天良都願拋棄的娘都形同被她逼死了。

「昱淞哥,我是個罪人,是不是?」她顫聲問,脆弱的心頭已承載了太多沉重的負擔。

蘇旻淞搖搖頭,撫著她淚流不止的面頰,不忍見她飽經病體折磨后還要承受的心理重荷。

「你不是罪人,你是我最心愛的人。」他輕聲道,誠摯的眼眸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

「就算明知我是背負無數人命的妖孽也一樣?」她緊攢細眉,無法相信。

面對她充滿疑懼的眼光,蘇旻淞深嘆一口氣,拉過了她的身軀,傾注全心的愛情吻上她的唇。他極盡纏綿地吻吮著她柔嫩的唇瓣,用無窮的火熱去融化她心中彷彿凝結的千年寒冰。

直到感覺她終於在手中融化,孱軟地貼在他懷中時,他才鬆開了她,閉上眼睛,眼角有閃閃的淚光。

「曈星,我愛你。」他深長地嘆息,語中的一字一句都是無比的堅定與真心。「就算你是妖孽,哪怕是地獄之道,我也要和你攜手同行。」

在赴刑場的路途中,李熾事先安排好的人手終於派上用場。他買通了押送蘇旻淞的獄卒,繞道到杳無人煙的偏僻地方,乘機將他從城外買來的一具無名死屍和囚車中的蘇旻淞交換過來。

眼看載著死屍的囚車漸漸向前行,漸漸隱沒消失在漫起的塵煙之後,在場的三人才終於鬆口氣,有股逃出升天的暢快感。

「李熾,謝謝你。」蘇旻淞真摯地向好友道謝。

「說什麼謝?」李熾豪爽地揮了揮手。「當我是朋友的就別這樣。」

「雖然如此,還是要謝謝你。」蘇旻淞微笑依舊,其實心裡很明白,在皇上發狠要剷除他的情況之下,李熾仍費盡心思來營救他的舉動究竟冒了多少風險。

李熾心領神會,不禁咧開了嘴,望著他伸過來的手,更加感動地握了上去。

雖然經過了五年沒有聯絡,但如今看來,他們的情誼還是沒變。光是確認了這點,李熾便覺得哪怕付出再多心力、承受再多風險,都是心甘情願、萬分值得的了!

曈星望著他們握手惺惺道別的模樣,心中不無感觸。

曾經她總是怨恨李熾從中作梗,無時無刻不想破壞她和昱淞哥,但仔細想起來,他也只是純粹出於愛護昱淞哥的心情而已。

而她的母親呢……一旦想起她所作所為的一切,以及她死前最後留下的話,曈星臉色便不禁黯然。

她沒辦法替她脫罪,但又能怎麼恨她呢?

她做了太多的錯事,但出發點卻仍是為了愛她。

「唉……」她面對著雲霧繚繞的山岡,心頭的感覺亦如朦朧雲霧一般迷濛而複雜。

蘇旻淞和李熾話完別後,轉首看見曈星幽深嘆息的模樣。他手裡牽著駿馬,緩步踱至她身後。

「還在想長公主的事?」

曈星回首,望向他憂慮的俊顏。

「嗯。」她老實地點頭,對於他,她再也不願有任何隱瞞了。

「不要一個人煩惱。」他心疼地一把將她摟進懷裡。「不是說好了,就算是地獄,我也陪你一起下。」

他不要她再背負如此沉重的負擔,不要她再如此憂鬱。不管她心裡有什麼事,他都願與她分享,替她擔去一半的罪愆。

「但我並不願讓你下地獄。」她輕聲道。

蘇旻淞不由得一僵,低頭望向她,卻迎上她揮別了陰影的微笑。

「我不是煩惱,我是想通了。」曈星加深了笑顏,經過這些狂風暴雨之後,她的心境也有如歷經冰寒火煉一般有了嶄新不同的領悟。

母親臨死的時候,還只希望她能夠幸福地活著。如果她連這點都辦不到,豈不是太對不起她,更對不起那些被她殺害的人了嗎?

「昱淞哥,我想要得到幸福。」她拾起他的大掌,貼在自己的晶頰上,一雙瑩眸水汪汪地啾著他。「你不要和我下地獄,我們一同找個地方,找一個像桃花源那般美麗安詳的地方,我們再也不要理外界的人,只要我們兩個,平平安安地度完餘生吧。」

蘇旻淞望著她,深黑如墨的眼眸遽然激起了無數感動的波漪。他以為她永遠擺脫不了那沉重的罪惡感,他以為他們只能終生在地獄中沉淪,他以為他永遠等不到這一天,而現在……

她卻用她那雙美麗無匹的澄凈水眸對他揭示了天堂的所在。

他用力地抱起她,狠狠地吻住她,苦盡甘來的滋味盡在這一吻之中展現。

「這有什麼問題。」他忍不住開懷地揚開笑顏,喜不自勝地凝望著她美麗的眼睛。「我會帶你得到幸福,不管在天涯、在海角,我們必是那天底下最令人艷羨的神仙眷屬。」

他得意忘形的話語令她笑了出聲,羞赧地刮著他的臉。「哪有人說自己是神仙眷屬的?」

「這裡就有。」他一點也不覺不好意思,還理直氣壯地說得更加大聲,朝山岡大喊:「我要和你當神仙眷屬,生生世世,直到永遠──」

那回聲悠遠傳來,一次次、一聲聲,皆是生生世世,皆是直到永遠。

「哎呀!」曈星羞紅了臉,不禁猛跺小腳。「叫你別說,你還拚命說!」

她發著嬌嗔,而他哈哈大笑,不顧她的怨怪,他彎身一抱,她一雙如玉蓮足便凌空而起,離開了地面。

「昱淞哥!」她驚訝地叫,張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已安穩地坐上了馬背。

她甫回首,便迎上了他那令人安心、令人心動、令人無比心醉神迷的絕俊笑顏。

「我會讓你幸福,終此一生一世。」他壓低了聲量說道。

她的心臟再也沒有一刻像現在一般跳得如此興奮、如此明朗。

她也漾開了笑顏,凝望著他的眼眸,那之中彷彿就蘊含了整個世界。揮別了所有的絕望和傷心,如今灑落在他們世界中的,即便是那最細微的陽光,也充滿著無數關於未來的希望。

她當然是能夠幸福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我們走了?」他低頭問她,而她再也不留戀地用力點點頭。

他也泛出了俊朗的微笑,用力一揮馬鞭,「駕!」

馬兒飛快地跑起,揮別了舊日種種的過往陰霾,坐在馬背上的兩人也自此真正飛向屬於他們的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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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情戀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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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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