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陰沉沉的雅閣內,悄無生息,彷彿已沒有一絲生命力,半敞的窗戶有時被風吹得忽悠忽悠,發出「吱」的幾聲,算是這寂靜的屋子裏惟一的響動。

整個挹翠院還是燈紅酒綠的,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笑臉相迎著來這裏逍遙的公子哥兒。他們散下金錢,交換到廉價的快樂與愛情,輕浮的醉卧花叢,過着紙醉金迷的生活。

這也是杜十娘的生活。

即使雅閣內暗着燈,樓下還是圍着很多艷羨她艷名而來的公子,盼着她掀簾嫣然一笑,亭亭出現。

她見過世事深沉,遭遇過起起伏伏,逗弄那些淺薄的公子哥,看他們在她美艷的容貌下沉醉、痴迷、醜態百出,是她的樂趣與在心底的冷笑。

只是,那個人不該來。

她更加沒有想到,當年那個塵灰滿面的劍客浪子,竟然出現在柳陌花街里,器宇不凡,英挺出眾。

他竟然真的回來了,直到現在,她仍感到自己是在做夢。

他來這裏尋找一個早已死去的人,真是可笑!也真是可悲!寄情於一個早踏進黃泉的人還念念不望!杜微已經死了,他還找十娘幹什麼呢?

看他臨走時那痛徹心靡的眼神,凄楚得讓她這顆麻木的心都像是被敲碎了。

這是誰的錯,讓他這樣痛苦,是她嗎?還是--杜微?

為何事隔這麼多年,她還會感到心碎的痛苦?

杜十娘還是躺着一動不動,夜風徐徐吹過,撫過她的嬌軀,冰冷襲人。

帘子晃動了一下,小芹冒出個小腦袋,輕聲地叫:「小姐……小姐……」

空靈又飄渺的,她的聲音短而無力:「什麼事……」

小芹進來,掌上燈,擔心地看着她無淚的眸子,乾乾的,不似昨日,傷情淚如崩堤般流淌。

「媽媽都問過好幾次了,小姐身體有無好些?」

她冷哼,吃人不吐骨頭的鴇母,榨盡她的青春與金錢,仍然不知足。

「……還有,」小芹小心翼翼地瞅她的臉色,青白無血色,「李公子來了……」

是了,時候又到了。每年她都會急切地盼望這一天的到來,今年,由於擲劍的突然出現,她竟然忘記了這個重要的日子。

倚扶在小芹身上,她喘息著坐起來,掙扎著穿好衣,努力整理出一副從容的樣子。對着鏡子,她甚至擠出了一個慘淡的笑容。

「請他進來。」幾次嘗試失敗后,她嘆息小芹悄悄告退,心裏只是不解。

小姐這是何苦呢?弄得自己神不守舍,肝腸寸斷,卻還要裝出一副輕視鄙棄的樣子。難道是真的如媽媽所說,她在風塵中打滾數年,到底還是躲不了情愛的誘惑,嘗到了感情的毒嗎?

她只覺得那個冷冷的公子好似很久以前便認識小姐似的,他以真情相待,絕非玩弄,小姐也像是動了真心,心與魂都隨他去了。那麼小姐又要怎麼對待這位李公子的呢?

她瞄瞄身邊文弱的書生,他容貌萎頓,骨板瘦條,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與出入挹翠院的富家公子相比,他顯得既唯諾又失措。

可是小姐卻對他禮遇有加,每每還贈他珠寶金器,關切異常。有時瞧着他眼裏突然一閃的貪婪,她只覺得小姐看錯了人。

小芹領李甲到雅閣的門口,便止住了,這是她的特別囑咐,與李甲會面的時候誰也不許在場,例年如此。

當李甲踏進雅閣時,周圍稀有的沉香木傢具、古玩字畫、還有燭下風姿綽約的美人,都令他的肩膀縮了一下,畏首畏尾地不敢前進。

「李大哥,請進來說話。」杜十娘看出他的躊躇,輕聲說。素來君子風範的書生走進這風流場所,總是如此不自然。這令她自慚形穢。

「杜……杜姑娘,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李甲往前挪了一步,看見她陷下的臉頰緊張地問。

她默然,將臉頰側向蠟燭的暗處,垂首說:「思及故人,難以自拔。」她重抬起眼睛,用期盼的聲音哀求道:「李大哥!小妹她,她怎麼樣了?」

李甲的嘴唇動了動,「她……她現在已經漸漸能看見影子了,梅神醫說,只要再過幾年,就可重見光明。」

是嗎?再過幾年就可以痊癒嗎?他每年來都如是說,可小妹到現在仍未回來。這難保不是他為開解她心下傷痛的安慰之言。

她幽幽的哭泣,讓李甲慌了手腳:「杜姑娘,小妹確實情況好很多了,只是她聽到你『病逝』的消息,哭得很兇,幾乎又把眼睛哭壞了。」

可憐的妹妹,她能想得出妹妹傷心欲絕的眼神,就像今天擲劍的眼神一樣,令人痛徹心底。可是不這樣做又怎麼辦?告訴她,她惟一的姐姐在青樓賣笑嗎?

李甲慌張地搓著雙手,支支吾吾地說:「梅神醫他……他今年的……」他慌裏慌張地四處張望,可又不知看向哪裏。

她的眼睛紅腫著,拿過那裝滿金器寶物的描金漆箱給李甲,「李大甲,勞煩你一年裏應天、北京兩地奔波,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她抬起盈盈水眸,乞求說:「可是我已沒有一個人可以依靠……只有你一個人……」

李甲匆匆接過漆箱,放在包袱里,忙不迭地說:「能夠幫到你們姐妹倆,萬死也不辭!再說,我待小妹一向親如自己的妹妹,為了她的眼睛,我也只能做這點事了。」他頗豪邁似的,挺起瘦條的胸膛,「今天我就此告辭。有任何小妹的消息,我再從應天回來!」

她流着無聲的淚,垂首送李甲出去。

華麗的梳妝台上除了擲劍留下來的清晰的掌印,已空無一物。

***

次日,雅閣內的美人還未起床洗漱,挹翠院的鴇母已率先進來,她不露聲色地看看日漸憔悴的杜十娘,賠著笑問:「女兒,今兒個身子覺得怎麼樣?媽媽昨天聽說你病了,命人連夜熬了大補的參湯,趁早上喝了吧,一天都會精神好些。」

她把碗湊到她的唇,杜十娘只好咽了幾口,「多謝媽媽。」話語中帶着喘息。

鴇母放下碗,憐惜地摸摸她的臉:「瞧現在瘦得……原本花兒般的人,怎麼一夜就變了樣兒呢?你讓城裏的公子老爺昨天都等得望眼欲穿了呢!」

他們盼的是一個秋水含情,朱唇噙艷的絕世美女,可不是個病懨懨,蒼白得像個鬼的杜十娘。

杜十娘轉過頭無力地說:「媽媽……你讓他們改天再來吧。」

早知道會是這種結局,鴇母倒也不生氣,反正她還留在院裏,大好的青春還有的是,一天兩天確實算不了什麼。要是惹惱了她,十天半月不出雅閣,她的生意也就別做了。

不過,昨天那個客人可是讓她心生警惕,他一來,往日嫵媚嬌柔的杜十娘就性情大變,多次出言諷刺,意在傷人。可趕走了他,她卻倒下了。要是她真的一病不起,少了這京城的頂尖花魁,她的挹翠院也就沒什麼人來了。

「我說女兒,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情字是穿腸毒藥,嘗不得的!」鴇母不放心地叮囑,「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即使以前有過什麼愛什麼歡什麼情的,到了這裏,進了風塵,全都成了過眼煙雲,從此就不作數了。要是有人說了什麼,那也都是逢場作戲,隨口而說,信不得……」

眼看着杜十娘垂頭不語,眼中瑩瑩珠淚又現,她不露痕迹地說:「比方說昨天那位公子,幾天點名要見你,還一味地要替你贖身,可是待你讓他進了閣子,嘗過了甜頭以後,還不是連個影兒都沒了?大早上的就有人看見,他已經出了北京城,一路往北去了!連回頭都沒有一下不是?」

她失魂地喃喃低吟:「是嗎……他走了嗎……」

她如願趕走了他,儘管高昂的代價是兩人滴血的心,可是,她畢竟還是成功趕走了他不是嗎?沒有讓他面對比她墮入風塵更可怕的真實不是嗎?

杜十娘猛然抓住鴇母的胳膊,悲悲戚戚地說:「媽媽!讓我出去吧!只一天,我馬上就回來!明天,明天一切就都會正常了……」

鴇母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同意了:「那就讓小芹和院裏的哥哥陪着,可別出了什麼事。」她不失時機地說,「不過明天張公子邀你去賞畫,你不要誤了才好。」

她連連點頭。

***

雖然已是初春季節,北京的天氣仍然涼涼的,風吹在臉上還很冰厲。杜十娘裹緊了身上的斗篷,漠然地遞給小芹一把鑰匙。

小芹拿了鑰匙,上去幾個台階,托起一扇破門上掛着的大鎖,把鑰匙捅了進去。鐵鎖動也不動,裏面銹死了,扭動半天,她才轉開它。

「小姐,慢點兒走。」推開破舊的大門,她扶起身子虛弱的主人,一步步走進去。

她站在雜草叢生的院裏,沒有似小芹想像的痛哭失色,反而一片神色淡然,只是轉頭定睛瞧贍著這年久失修的房於,半晌,才嘆了口氣。姐你看,槐樹上不走開了幾朵小白花嗎?

恍傯的記憶深處,有個懂事的女孩指著院裏槐樹光禿禿的枝條這樣說。

現在,槐樹上真的開了小白花,小小的,香氣淡淡的,可是她卻再也看不見了。

應天!應天!應天與北京相隔十萬八千里,失明的妹妹即便想飛鴻過來傳情達意,也無法做到啊……

更何況,她已經認為她親愛的姐蛆在一次風寒中死去了呢?

她抬頭看看溫和的太陽,眼角又滲出了淚。

杜微死了,杜微三年就死了,所有的鄰居都這樣說。

為什麼他還要回來呢?在等待中一次又一次失望而漫長的日子,他音信全無,卻在突然間貿然出現。

可是為何他會尋來呢?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他……他為何要揭破醜陋的事實呢?就帶着對堅毅的杜微的一點點追憶一走了之不好嗎?讓她在疲乏難熬的青樓生涯中,可以自我安慰地想,至少她的未婚夫未曾忘記過她,始終鍾情於她。她就滿足了。

「小姐,小心風寒,咱們回去吧。」小芹觸到她冰涼的手,輕聲說,不敢打擾到她的沉思與包裹住她的深沉悲哀。

她深吸了口氣,緩緩邁步欲離去。

餘光一轉,她瞅到角落裏有個土堆,像個墳冢的樣子。她疑惑地走近,看見上面插著一塊平滑的木板,上面幾個入木三分的大字:愛妻杜微之墓。

這是他走之前做的嗎?為了遙遙憑弔逝去的未婚妻?

無聲地,她跪倒在地,把木板抱在懷中,哭成了淚人。

***

風聲嗖嗖,馬嘶蕭蕭。

擲劍此時已策馬平治,踏上了回師門的路,他無法忍受再待在北京的痛苦。

柳滿諒形影不離地伴他左右。

「師兄,我們歇一下吧!」他在馬背上揚聲喊,「馬需要休息!」

擲劍這才注意到,在顛簸的馬背上,他們整整平治了幾個時辰了,馬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汗流浹背。

翻身下馬,滿諒牽着兩匹馬到飲水去了。

他怔怔地坐在河邊的樹陰處,聽着近處流水潺潺,活潑的鳥聲啾鳴,眼前晃過一個又一個俏麗動人的身影。可每每當他痴迷地伸手欲碰觸她時,她微笑的影像就會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閉上雙眸,任自己沉溺在往事中。

他到現在仍然記得他和杜微五年前的兩次見面,當時心中充滿了的震撼,還有一種深深的動心,從那時起,她便駐進他的生命,再也揮之不去。

他現在的心紛亂如河邊晃動的柳枝,頭一次,感到了對命運的無比痛恨與無奈。

她墮落得無法自拔。這個事實與其說讓他的心亂、心痛,不如說是徹徹底底地粉碎了他的意志與愛戀。

那麼久以來,他深藏在心底的力量來源、對生命的呼喚和對她深入骨髓的強烈思念……消失得冷漠而迅疾。

他在挹翠院見到的杜十娘,甚稱人間絕色,她一舉手一投足都風韻十足,嫵媚成熟。可是他愛的卻是當年那個身子纖瘦、眉目蒼白的女子。他愛她的堅強、勇敢、不折不撓的性格,至於她清秀的容貌,則是他意外的收穫。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是他自己愚蠢得不知輕重,貿然跑去宣稱自己是京城第一名妓的未婚夫,結果才遭到她的奚落與嘲笑。

那時他一直驚恐,不敢想像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那枝挺立寒冬的冰雪臘梅,就在他眼前,變成了一朵花枝招展、美艷絕倫的煙花!

他痛苦得緊閉眼睛。

柳滿諒不知什麼時候回來,靠在他身邊的樹上,把一個水壺遞過來:「師兄,趕了一個上午,喝點水吧。」

他木然地接過水壺凄到辱邊。

他已無法再思考,神志早已不清楚。昨夜他整夜未眠,思維混亂無章,唯一知道的是,他要離開北京,他要離開北京遠遠的。

柳滿諒憂慮地瞅着他意氣消沉的樣子,他理解他的痛苦,卻愛莫能助。

若擲劍對杜微的感情不夠深厚,他必定會在聽聞她死去的消息后即刻離京,以後若遇賢淑,再結下美滿姻緣也說不定。可他偏偏對杜微傾注了所有的愛,根本不相信她的死,居然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到她。

但這正是一切不幸的開始,她的自甘墮落更讓擲劍心痛欲裂。或者說,是她拒絕了擲劍的求婚,反而樂得身在污泥中的態度,更加傷他入骨。

若不是愛她,不會在當年與她互訂終身;若不是愛她,不會在她死後仍不放棄;若不是愛她,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飽受折磨,從良心到道義,從心靈到愛情,痛苦不堪。

他暗嘆,好一個情字,直把一個堅如磐石的劍客,折磨得迷失了自己。

馬還在悠閑地喝水,擲劍拋下水壺,從腰裏拔出劍,凝視寒氣逼人的寶劍,銳利的劍身上,映出了一雙充滿血絲的黑眸。

寶劍是師父所贈,當年同珍貴的金玉劍一起親手交付於他。現在,他卻再拿不回金玉劍了!因為它已被一個不知道珍惜的青樓女子隨手丟棄!

一同丟棄的,還有他的一顆真心!

劍氣凜然厲迫逼人,他身上迸出了駭人的傷心與絕望。

河岸上,他展開平生所學,演出劍招,身上散出冰冷的寒氣,溢在河邊。柳樹劇烈地晃動着,新生的樹葉在風中刮散,連河水的涌動都受到了影響,激起了雪白的水花,噴散向四周。鳥群撲著翅膀,驚慌失措地飛逃。

他的衣袖鼓起,帶動風聲、水聲、嗖嗖的劍聲,手上將成派劍法絡繹不絕地施展下去,混雜了不盡痛苦和掙扎。

滿諒在一邊看着,吃驚地發現,處在劍氣中央的擲劍身影晃動,他用盡平生絕學使出的劍法,招招精闢,巧妙奪人,可是劍氣狂亂,茫然迷惑的心境一展無遺。

眼看他呼吸急促,劍招愈來愈快,轉眼便達到成派劍法的最高造詣時,突然有個孩童拍着手笑着叫:「哥,你看那個叔叔,他好厲害呢!」

孩童生得可愛,虎頭虎腦的,圓臉和小手胖胖的,約有三四歲的樣子。他邁著短粗的小腿,不穩地沖着擲劍跑過來。

劍氣衝擊在他身上,推得他坐了個屁蹲。「哇,好疼啊,我流血了!」他看見粉嫩的小手掌薄薄破了一層皮,驚慌失措地叫。

柳滿諒抓住他,把他抱到一邊,以免被劍氣傷到。

旁邊氣喘吁吁地跑來另一個孩子,八九歲,穿着和他同色的衣裳。

「小虎,叫你不要跑的,看我回去告訴娘!」他擺出哥哥的臉孔教訓,可稚嫩的小臉怎麼擺也擺不出威嚴。

「哥--」小虎立刻親熱地叫他,沖他張開手,「我手流血了。」

他看看弟弟的手心,真的滲出了血珠,他拉過來,在上面吐兩口口水,「塗上就不疼了。」

小虎聽話地任他塗抹,看見擲劍已停止練劍,怔著神瞅著自己,伸出雙手要他抱,「這位叔叔不練劍了呢,哥你沒瞧見,剛才樹都要倒了呢。」

小哥哥拉拉他,「娘叫我們回去吃飯,快點走啦,不然她會擔心,一擔心她又會哭了。」

「哦,」小虎從地上爬起來,又坐下來,可憐巴巴地看着他,「可是我走不動了……」

他板起臉唬弟弟,「是男子漢就自己回家,不然以後討不到老婆。」可拗不過弟弟求饒的樣子,還是在他前面蹲下,無可奈何地說,「上來吧,就這一次!」

「是!」小虎高高興興地撲上小哥哥的背,壓得他一趔趄,小腿直打晃,吃力地一步一步漸漸走遠了。

滿諒一直留心着擲劍的神態,他的劍虛握在手上,劍氣、殺氣都散了。河岸又恢復了剛剛的溫馨與平靜。

他凝望着小哥倆的背影,又陷入了迷茫。

滿諒輕聲說:「師兄……小時候,我們一起到山裏玩,你也常常背我回來。從小到大。你都像是我的親生哥哥。」

他是父母雙亡的孩子,而擲劍則是個不知自己姓名出身的棄嬰,兩人一同被成宗吾收養長大。並傳授武藝。二十幾年從未分離,有着比親兄弟更加親密的感情。

「你一向獨來獨往,不喜和人親近,師弟們都有些怕你。可是我卻從小最愛和你一起練劍,成派里,除了小師妹,你我的感情最好。」他的眼裏閃過了一抹微妙又複雜的神情。

滿諒的話勾起了擲劍的許多回憶,他看着師弟英俊的臉孔,又想起剛才稚齡的兩兄弟,「我們一同生活在天山,師父撫養我們長大,自小親同一家。我若是有個弟弟,會和他一樣的待你。」只可惜師父早亡,杜微又背棄了他,他所依賴的「家」也毀掉了。

「我們各自成家立業之後,是否還會互相往來呢?」他問道。

擲劍長長感嘆,他的未婚妻今生已無緣再見,可這輩子,他除了杜微還會娶誰呢?又何來成家立業之說?

「如果相隔不遠,肯定時常把酒言歡,切磋武學,淺聊舊事;如果相離很遠,不能時時相見,也一定會在心中常常惦記,手足思情不會因日久歲深而改變。」

「若我突然被人殺死呢?你會怎麼想?」滿諒激動起來。

擲劍不假猶豫地說:「我必定會亡命天涯也要令他飲血劍下,為你報仇!」

「若我身染重疾,奄奄一息呢?」他又再追問。

「我必會帶你訪遭天下名醫,求他們妙手回春!」他堅定地回答。

「若我的病需要萬兩黃金治療,那又該如何是好?」滿諒出了一個又一個的難題追根究底。

他思索了一下,堅定不移地說:「即使是讓我搶劫官府庫銀,成為千古罪人;抑或淪為殺手索命得錢,雙手沾滿血腥,我也在所不惜,縱然賠掉性命也要得到萬兩黃金!」

他失去了師父,失去了杜微,全都心痛於無力挽回,倘若真發生滿諒所說之不幸,他拼了命也要救他!

滿諒的眼裏隱隱閃起了淚花,他的喉嚨澀澀的,「師兄……如果只是一個尋常女子,她該怎麼辦?」

尋常的女子……該怎麼辦……

他慢慢咀嚼著滿諒的話,頭腦漸漸有些清醒。

他所能為滿諒做的一切,都建立在精妙的劍術之上,憑了這身高深的武藝,再加上努力與執著才可做得到。但如果是一個嬌弱的尋常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拎,無親無故,家遭中落,她又怎達成這宏大的願望?

心中的迷霧,逐漸撥開迷濛的面紗。無數個草率過後的執著,重又在他的內心深處復甦。

滿諒看着他的目光漸漸專註,變得銳利而有神,漆黑的眸子更是深沉如夜空之星時,不禁為他的振作而歡欣鼓舞。

只短短的一小會兒,他便從消沉、絕望的情緒中脫身而出,再次燃起堅毅與決心。情字雖難解,也抵不過他的真情實意。

他仰起頭,喃喃地說:「是啊……真的發生了這些事情,她又能怎麼辦呢……」這一刻,他驀然醒悟自己的愚笨,他只知沉迷在失去愛情的痛苦中,卻遠遠沒有探究到個中的緣由,很多年以前,現實對她就是嚴厲而苛刻的,她這幾年又曾發生過什麼呢?

回想起他們匆匆的兩次見面,她無一不是在刻意地逼他離去,演出了一場相見不相識的情變,細捉摸起來,種種跡象都像是在掩飾着什麼。還有她相依為命的妹妹去向不明,婢女口中莫名其妙的李公子……那麼多疑惑和謎團未解開,他該早些發現的!

「我們回北京城!」他收劍人鞘,堅定地宣稱,胸前的金玉劍鞘激烈地起伏着,彷彿也在等著收劍入鞘。

他溫和的師弟,早已牽馬善解人意地站在路邊,年輕英俊的臉上帶着讚許和會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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