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方家溫泉落成的第一天,方仲卿井沒有大肆宣張,只獨獨請了楚家父女來。沈和顏在昨便聽從了方仲卿的囑咐,今日不能隨意進出方家園子。

諷刺的是,楚家早就知道有她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但沒有名分,誰也不當她是一回事。

沈和顏的憂悶和抑鬱,就像今日天空降下的這片綿綿雪意,絲毫沒有天清日白的意象。

從得知兩家聯姻后,她陷在這種心情里已經好一段時間了。

從初時最難以忍受的背叛和痛心,一直到孩子出世,才沖淡了她心裡一部分的憂傷。

方雅的出世令不少方家下人為她扼腕,可是沈和顏明白,這與孩子的性別無關。她一直以為,老相國臨終前的囑咐,才是方仲卿娶她的最大阻力。

直到現在,她才恍然大悟,這位背後有燕州城第一首富撐腰的楚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因素。

出身青樓的沈和顏,從過去的經驗里當然輕易了解到,財與色二字,是男人看女人定勝負的最快方法。

方仲卿雖然重情,但無論如何,他仍然只是個男人。

想到這裡,沈和顏圓潤的臉龐浮起一絲苦笑,偏偏她只能像個啞巴,什麼都說不出口。

憑欄而立,她看到園門大開,幾個僕人在前引路,三頂簡乘小轎在後,緩緩踏著白雪鋪地的曲徑而來。

早聽聞楚薇楓的美貌,拋卻同為女人的事事相較之心,她只想知道,能令仲卿放棄自己的,是怎樣的一個女子。

只是距離太遠,加上小轎垂下來的薄簾,楚薇楓的臉,始終教她看不真切。

看得出來,今日的方仲卿顯得特別開心,就連方雅出世,她都沒見他這麼開懷。從轎子里傳出的爽朗笑聲一直沒斷過,和楚連蒼老渾厚的笑語不時相疊。

在溫泉外,三人終於下了轎子,三個丫頭走上前去,分別替他們打了傘。楚薇楓仰起頭,不經意朝沈和顏所站的那座雕樓望去。

兩人的目光對上,沈和顏驚愕得忘了要閃躲。

她從不知道,人間竟有此絕色!同為女人,她竟對楚薇楓的容貌挑不出任何缺點。

若真的要說,就是那眉字間的極度冷淡感覺不出女兒家的柔情似水,其它的,就再也沒有了。

沈和顏心裡微微揪了起來,有些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走這一趟。如今瞧見了,心裡不但沒有更釋然,反而連那一點點爭強之心都消失了。

楚薇楓轉回頭去,表情仍是一貫的冷然,似乎對她的存在不覺有任何疑問。

儘管這樣,這依然沒有動搖她對方仲卿的深情,是自己貌不如人,有何怨嘆?

如今她僅能希望,那位楚家小姐能有容人的雅量,別在進方家后便將她母女倆給趕出去。

★★★

楚薇楓被迎進溫泉邊的偏廳休息。雖然方仲卿很想跟她多相處一會兒,但楚連對溫泉似乎躍躍欲試,方仲卿身為主人,自然不好怠慢。

泡在熱氣四溢的溫泉里,方仲卿揣想著今日楚薇楓的一言一行心頭突然有些愁悶起來。

平日就是最賢德、最不苟言笑的姑娘,在一個年輕男子面前,也會覺得不自在。方仲卿一向對自己頗具信心,可是,這位令他傾倒的姑娘是乎尋常的深不可測:她雖然禽自己只有幾步之遙,但卻像個高不可攀的仙子,好像俗世的一切,她是看不入眼的。

「這一趟,她好像不太樂意同行。」

楚連一驚,強笑道:「沒有的事。我這丫頭自小使是病痛連連,性格難免孤僻,家裡這麼多丫頭女眷的,也沒一個能跟她交得上心、說得上話的,我還擔心,將來嫁進方家,會給你添不少麻煩。」

「別這麼說。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我還道是我照顧不周呢。」方仲卿鬆了口氣,一個下午的陰霾一掃而空。

雖然他向來自視甚高,但在這個天仙美人面前,總還是有些自慚形穢。

他多麼希望楚連說的是真話,他真的不想自己只是一廂情願。

打從第一個照面起,他便強烈地感覺到,他和楚薇楓原就該是相連的、是一體的,她是他生命里一直空缺的那一部分。只要想起日後兩人能相守在一起,那種幸福的感覺,便令他有一種微醺的滿足感。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事,講明白便是,你是我萬中選一的好女婿,實在無須妄自菲薄。」

★★★

離開家后,車子走了好一段路,楚連終於對女兒露出少有的嚴峻。

「你今天在方家的表現,太失禮了。」

「我的表現,和從前沒什麼不一樣。」

「你別忘了,他是你將來的歸宿,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你對人老是這麼不屑一顧,就不怕壞了人家對你的好印象?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一輩子都這麼任性妄為,是該好好替自己盤算盤算了。」

「若真的要為自己盤算,我就該嫁給那個救活我的人。」

楚連一嗆,臉色更顯鐵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爹,你心裡明白。」

「我不明白!」他一拂袖,氣得扭過頭去。「也不想聽你說這些不切實際的渾話。」

「你心知肚明,卻不能接受這一切。」

「接受什麼?想到我一個好好的女兒,名節可能毀在一個低下的奴才手上,有哪個為人父母的能接受?」楚連壓低語氣,聲音逸出一絲怒火。「你一向聰明,怎麼會在這當口想不清?就算那個人救活你,又如何?」楚連口氣掩不住輕蔑。「他能給你什麼?一群爭相等著服侍你的丫頭傭人?三代吃不完、揮霍不盡的田產和財富?還是讓你冠上一個眾人稱羨的好頭銜?」

父親的市儈令她微微顫抖。

「這些很重要嗎?依我從前的身子,死活也只是一眨眼的事,頭銜、僕人、田產財富能為我做什麼?最終,不過還是黃土一杯!」

「住口!我不要聽!」

「我為什麼不能嫁他?」楚薇楓昂起頭。「你心裡明白,這根本不是什麼神跡,是他救了我。」

「夠了!」楚連低吼。「你要是還有孝心就別用這些話把我氣死,我不想聽你說這些有的沒有的!」

「我……要退婚!」

「退婚?你瘋了!咱們兩家是何等身分,怎能說退就退!傳出去,你教爹怎麼做人?」

楚連氣得身子直打顫。「你說這些話,我只當你瘋了,不與你計較,明日,我會命人擺上一桌酒菜回請方仲卿,到時,希望你已經想清楚了!像他這樣相貌、這樣人品的好夫婿,城裡再找不到第二了,你別執迷不悟!」

★★★

翌日傍晚,還沒到用膳的時間,杜夫人和一群丫頭老早就把她打扮好了。

整個下午,她僵硬地坐在鏡前,瞪著鏡子里的變化。

那並不是她,只是一個妝點得很美麗,一逕任人擺弄的布娃娃……楚薇楓綳著臉,一直強壓心裡的不耐與忿怒。

說得更難聽一點,這些人的行為,令她不得不聯想到,她就像青樓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正等著恩客上門。

當她換上一襲嶄新的衣裳時,時間也差不多了,杜夫人喜孜孜地攙著她,嘴裡的讚美、巴結不斷。

當她再也不能忍受時,楚薇楓突然拉開房門,將所有人的喊叫置之腦後,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楚家。

守門的僕人不敢攔她,只能急急找人去稟告楚連。

當她站在人煙稀少的小街,對著眼前一片的荒涼,楚薇楓就後悔了。

只憑一鼓氣便衝動地跑出來,她並不知道莫韶光的落腳處,心裡又焦又惱。怎麼都沒想過,在這之前,莫韶光沒有她,也是可以從容過日的,畢竟從頭到尾,都是她主動的。

也許,他只是不忍心拒絕,才會接受她……所以,現在她也只能被動地站在原地,等著他。

眼淚不爭氣地浮起,她垂下頭,氣忿地拭去,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心裡變得這麼仰賴一個人。她也恨莫韶光,恨他可以這麼不在乎她!

難道,真的只是自己一廂情願?

看她隻身站在風裡,一個單薄的背影,跟隨而來的仲卿備覺心疼,眼前不想別的,只想走上前去,給她一些安慰。當他這麼想時,看到另一個男人走到她面前。

楚薇楓抬起頭,井沒有躲避,反而迎了上去。顯然,他們倆是認識的。

方仲卿的心猛然抽搐了下,整個人僵著,獃獃地看著這一切。

莫韶光靜靜地瞧著她,一雙大手落在她的發上,輕柔地順了順她被風拂亂的髮絲。

一分鐘前滿漲在心裡的幽怨消失了,楚薇楓破涕為笑。莫韶光嘆息一聲,這嘆息,並不是責怪她在這個時候沒人陪就跑出來,只是把她擁進懷裡,心疼不已。

這一幕,方仲卿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尋常外人,也能看出他們是多麼契合的一對,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眼神,都顯得甜蜜。

她是他這一生中見過最美麗、也是最渴望的女人,他相信,以他的條件,兩人結為連理后,將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對。

他的心不能承受這種背叛,幾乎要為之發狂。

如今,他最渴望的這隻彩蝶,竟毫不猶豫地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中。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一股妒恨之心驅使著方仲卿跟了上去。

★★★

楚連負著手,不耐地在廳里來回踱步。

桌上精心製作的佳肴已經涼去,但等了一晚,兩位姨太太根本不介意,幾次忍不住餓的時候,就趁著楚連轉身時,迅速夾了兩三塊肉,大口塞進嘴裡。

她們深知楚連的脾氣,是以寧願張嘴多偷吃些東西,也不輕易開口,省得找來一頓罵。

遠遠看到方仲卿的身影在園外出現,楚連急忙奔了出去。

「找到楓兒沒有?」他焦急地問。

「找到了。」方忡卿陰沉地答道。

「方仲卿,你看起來不大開心,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回事?」方仲卿站了起來,臉色是從未有的鐵青。「這話該我問你!那個男人到底是誰?」

「什……什麼男人?」事情來得突然,楚連一時語塞。

方仲卿瞪著楚連,咬牙切齒地把在街上看到的事情說了。

不用多想,方仲卿在街上看到的那人,一定是莫韶光!楚連臉色發白,他絞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你放心,我不會退這門親事,只要她肯回到我身邊,我什麼都不會追究。但是那個人,他意圖染指我的妻子,絕不能原諒!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誰?薇楓和他,又是什麼關係?」

「他……他原是家中園丁,曾經在危急時救過薇楓,我想,楓兒年少無知,她分不清楚恩惠與私情的差別,那個奴才一定也是貪圖楓兒的美色和家世,才死纏不放的。」

楚連忙解釋道,急於要證明什麼似的接著又開口,「仲卿,我保證,我一定會在你們成親之前,解決這件事的。」

「怎麼解決?」他臉色緩了緩。

「我……」楚連呆了呆。他原想私下解決與莫韶光的事,但方仲卿似乎非常介意,而他,又怎能把過去的一切坦誠相告?

「兩家已經下了聘,結了親,她的一舉一動,攸關兩家聲譽,我難道沒有權利知道你要怎麼做?」

「小姐回來了。」杜夫人垂著頭匆匆進來,不敢注視兩人的臉。

楚連怒氣勃勃,似乎想衝上前去,但方仲卿對他一使神色。令他硬咽下已到嘴邊的責罵。

對一整晚的去處,楚薇楓不想費心解釋什麼。莫韶光的出現消除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快。

她也知道,父親刻意安排的餐宴已毀。他們兩人是絕不會諒解她的。

這樣也好!說不定,方仲卿會惱羞成怒,主動退了這門婚事。這麼想著,楚薇楓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原來欲進廳的腳步突然往迴廊走去,完全不管兩人的目光正盯視著她。

楚連臉色脹得通紅。他所有的面子,全給她丟盡了!

「我知道那個人住哪兒,明天,我們就去找他。」目睹那毫無愧疚的傲慢態度,方仲卿尊嚴受傷的程度不下於楚連,他昂起頭,冷冰冰地開口。

★★★

翌日一早,楚連與方仲卿便領著一群人包圍了莫韶光居住之所,但屋裡沒有半個人。

屋子裡頭,除了一張床、一副桌椅外,幾乎什麼都沒有,他們領著人找遍房子前後,什麼也沒發現。

倒是角落裡有個東西吸引了楚連。看到這幅放在角落泛黃破舊的捲軸,他心念一動,便順手取走。礙於方仲卿在場,他不好打開。

屋裡找不到人,一群人改埋伏在屋外,耗去半天的時間,始終不見莫韶光回來。方仲卿不耐等候,於是帶人先行離去。

方仲卿一走,楚連也覺得無趣,使命人打道回府。進楚家后,他叮囑下人要特別注意園子四周的留守后,隨即快步回房。緊閉門窗,然後拿出從莫韶光住處帶回的畫軸。

他迫不及待的動作,差點撕壞了那已經破損的畫紙,一照見畫中女子的盈盈笑臉,楚連突然喘出一口大氣。

好半晌,他才伸出手,輕撫畫中女子的臉,表情是從來沒有的脆弱.那裡混合著甜蜜、焦慮及傷懷。

二十五年了……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這二十五年來,他沒有一天忘記過這張臉。

「你認得畫中的女子?」

淡淡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東面窗戶不知何時已開,一雙幽冷如星的眸光,定定盯著他瞧。

面對莫韶光的突然出現,楚連大受驚嚇,完全失去平日的精明與幹練,只獃獃任木軸的一端自手中滑落,幾乎把那畫紙撕成對半。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該在這裡嗎?」離開了窗口,莫韶光從容地推門走進。無論楚連怎麼迴避,就是躲不開那如芒刺般的銳利目光。

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畫軸,莫韶光將女人尚完好的上半身畫,在楚連面前展現。

沒想到楚垂卻迅速移開目光,臉上盡現一片慌亂,似乎不敢面對那幅畫。

「這個女子,你不認識嗎?」

「我……我怎麼會認識呢?」楚連退了一步,仍是搖頭。

這樣心虛的表情不言而喻,莫韶光不需多想,包括送東西到張府,卻被梁律帶兵追殺的事情,全部豁然開朗。

三十年來他一直在我的那個人,終於找到了,但這一刻,莫韶光並沒有解脫的釋然,反而直覺事情愈來愈複雜。

因為楚連顯然並不希望自己會找到,如果是這樣,那麼畫中女子——他的母親,如今身在何處?

「鳳翹呢?她人在哪裡?」他突兀地開口問道。

那名字讓楚連原來心虛的臉色更顯蒼白。

「我……我說過,我不認識這個女人!」最後一句話,語調已近心慌。

看著莫韶光進逼一步,楚連正要張口喊人,未料一把刀毫無預警地抵上他的脖子。

「三十年了,趙明程,我沒有耐性再問第二遍!」

「我……我真的不知道!倒是……你三更半夜潛入楚家,到底想怎麼樣?」楚連嚇得牙關直打顫,但顯然已經打定主意,抵死不認賬。

「你不是也帶人闖進我的地方,還偷走了我的畫?」

「我……」楚連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擠出話來:「明明是你把畫帶到我房裡來的。」

「趙明程,這裡沒有外人,你還想睜眼說瞎話嗎?」一反平日行事的內斂,莫韶光顯得特別暴躁。

由他人口中喊出這刻意埋藏多年的本名,楚連又是一僵,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你……」

「你早就知道我是誰,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瞞我!趙明程!鳳翹呢?她在哪兒?」

楚連緊閉著嘴,他不肯說,也不能說,當他的耳朵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求生的本能佔據了一切,他忍不住張開嘴。

「她……死了!早就死了!」

莫韶光眼神一寒。這個結果,早在他的預測內,如今證實了,說不出是痛,還是恨。

「她是病死的,不干我的事,我對她一直很好!」楚連態度強硬,話音里藏不住顫抖。

「楚連,我真該殺了你。」莫韶光的聲音突然變得特別溫柔。但那對直視楚連的眼睛,像極了一隻黑夜裡的獵豹,冰冷而嗜血。

正當楚連再也受不了這種噬心的折磨時,突然,有什麼東西輕「哧」了一聲,楚連大叫一聲.再不能控制地摔倒在地。

再睜開眼,楚連看到莫韶光修長的手情間抓著一撮長長的灰白毛髮。

楚連顫抖地摸著臉頰,下顎那撮他最引以為傲的漂亮鬍子,已被削斷。想到接下來的一刀可能隨時會割斷自己的喉嚨,他渾身打著哆嗦。

「看在薇楓的份上,我暫留你一條狗命。」

楚連喘著氣,當他再抬起頭,斗大的室內,已是寂寥。

莫韶光和那幅畫,如輕煙一般,不如何時已經消失無蹤。

★★★

「薇楓。」

那個聲音,令她驚喜地轉身。

相較楚薇楓單純的喜悅,莫韶光的心境是既矛盾又複雜,他原來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但是,他又怕自己在面對她時,會在無意里把對楚連的那股恨發泄出來。

「小姐!」小春在外頭喊道。

她笑容一僵,示意他別開口,從容走到門口。

「什麼事情?」

「我好像——聽到男人的聲音。」隔著門,小春怯怯地說。

「房裡除了我,沒有別人,你是不是糊塗了?回去休息!別打擾我。」

「可是……」

聽小姐的聲音,似又要動怒,小春不敢堅持,急急走了。

「韶光,你怎麼了?」

他緊抿著唇,沉默不語。

「韶光?」察覺他的異樣,楚薇楓捧住他的臉。「你不開心嗎?」

「我……我找到那個人的下落了。」

「真的?」她張大眼,原來想替他高興,轉而一想他的神情,覺得不對勁。

「她被一個人害死了。」

「噢,韶光!」她輕喊一聲。可以想見,走遍天涯三十年,換得的這種打擊有多大,光是想,她就非常不忍。

楚薇楓突然抱住他,只希望這麼做能帶給他些許安慰。

一股暖流滑過莫韶光冷颼颼的心裡,他不自覺地縮緊手臂回應她,但繼而想起的,是她和楚連的關係,心裡的矛盾更加混亂了。

兩人胳膊繞在一起,緊挨著的身子透不過氣來,楚薇楓額頭泌出一層薄薄的汗水,卻捨不得放開手。她溫暖的體香騷動著他的血液,莫韶光垂下頭,尋著她花瓣似的唇。

這個吻不是有禮、自製的,而是充滿狂熱、慾望,楚薇楓不可遏抑地顫抖。她的心靈,第一次有這樣的亢奮、衝激和震顫。

雖然兩人都不曾經事,但本能的反應引導著兩人。

深吻之間,模模糊糊的意識里,兩人的衣服都不見了。

這一刻,她不再迷惑,本能地回應著他,井渴望他接下來的動作。

明知不該,但莫韶光已無法多想,他迫切地想發泄心裡一部分的沮喪,加上楚薇楓的嘴唇是那麼柔軟、肌膚是那麼細膩,還有她的反應是如此令人發狂,莫韶光忘了自製,也忘了來此的目的。

他細細地吮著她耳根,親吻她潔白的頸項,鬃刷似的鬍渣磨蹭著她的肩,在她賽雪的肌後上劃了幾條紅線,楚薇楓的身體又起了一陣痙攣。

嘴唇沿著肩輕柔地落下,他痴望那溫暖胸脯上的兩點櫻紅如血,讓人心神俱醉,忍不住湊上前含弄著。這個刺激讓楚薇楓幾乎站不穩,她緊抱住他,不斷在他耳邊嬌喘,她的乳尖似乎在這種挑逗下更顯挺聳嫣紅。

他不只是那雙手靈巧,連他的舌,都像是火種,將她體內那把從未點燃的火苗熊熊燃燒。

如水衝擊的感覺滑過全身,她不由自主地張開手,在空中想抓住什麼,又想放掉什麼的。

莫韶光忍受著胯間傳來的衝動,將臉頰輕輕靠著她的乳房,摩挲著兩乳間因他留下的傷痕,聽著她急促的心跳,只有說不出的憐愛。

「韶光……」她喃喃叫著,不解他為何中斷這磨人的迷醉。

「薇楓……」修長的手指不知何時已從她身上回到她的發間,莫韶光將她緊緊環在懷裡,溫柔抓梳著她的發,語氣卻因激動顯得低啞:「我……可以嗎?」

「你愛我,是不是?」她問,羞怯又激動的問,眼裡閃著明亮的光芒。

「是的,我愛你,所以我不能害你。」

這麼美好的感覺,怎麼會是害她的事?

楚薇楓抿住笑,吻著他的唇,由淺到深,莫韶光幾乎把持不住。

他握住她細細的腳踝,想起那一次兩人在荒山野嶺的私密接觸,莫韶光垂下頭,輕舔了舔她的足踝。

楚薇楓再無遲疑,她推熄了燭火,四周變得安靜而漆黑,她找到他的臉,主動湊了上去。

這一次的貼緊,她已經感受到他胯下的變化,楚薇楓臉頰泛紅,埋進他懷裡,不害怕,只有一種莫名的奉獻情懷。她想讓他,也讓自己經歷井擁有更完整的一切。從前,她以為此生都不可能擁有的,也無法想象的愛。

「薇楓!」他想拉開她,抵擋不了她柔情似水的攻勢。

莫韶光呻吟著,他的行為突然變得專斷,兩人胸抵著胸,他的雙腿滑進她腿間,輕柔地摩挲她最純真隱私的部位。

楚薇楓立刻察覺到那裡充滿了一種不同於沐浴時所有的濕潤感,她柔順地撫摸他,本能地抬高自己的身體,井迫切渴望他接續下去。

開始進入的那種刺痛令她突然全身僵硬,莫韶光非常不忍,雙唇在她臉上輕柔地灑遍了吻雨,靜待著她好過些。一會兒,那種不適感漸漸消失,楚薇楓忍不住動了動,害羞地捏了他的手臂,感覺他又滑進了一些些。

當他圓滿地、靜止地停留在她體內,莫韶光閉上眼睛,那種感動,反而像是一種極為神聖的終結儀式,彷彿結束的不只是他的流浪,還有那長久以來揮之不去的孤獨感。

就在此刻,他與最深愛的女子,在激情與滿足中緊緊痴纏成一體。

慢慢地,他開始移動身軀,然後,動作不自覺地加大。楚薇楓喘著氣,她已不能呼吸,只能張口喘氣,高漲的情慾主宰了兩人,她呻吟的頻率隨著他戳刺的速度相應。在迷眩的意識之中,在難以忍受的痛快和喜悅之間,她彷彿看到兩抹影子,在愉悅的交纏之中,時而分開,時而結合。在開合之間,振翅飛翔於天空,與流星共舞,朝著那個難以自制的瞬間加速邁進。

當她以為再也忍不住要叫喊出聲時,楚薇楓突然張口咬住莫韶光的肩膀,任聲音破碎在他的肉體中;這是他倆的私密,不能驚攪旁人。此刻,她只想全心全意地擁有這一刻,再不考慮對與錯了……

★★★

激情己去,黑夜中只剩兩人淺促的喘息。

楚薇楓披起衣衫,將燭火再度點燃。

莫韶光仍在幻象中遊盪,剛才的快感在一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令他耳畔嗡嗡作響,當他再次抓注視線焦點時,他看到楚薇楓臉上有種困惑的表情。

「在看什麼?」

「看你呀!」她抿唇一笑,溫柔地伸出手去,拭去他眼睫上泛著微光的濕潤。

「怎麼啦?還在傷心?」

莫韶光這才發覺,自己竟又無端落了淚。在女人面前失態。他覺得羞赧。將雙臂圈住她,心頭隱約覺得不祥。

因為在方才的高潮之間,他突然又瞧見了那個幻象,只是這一次,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沒有飄雪的庭院。沒有安詳死去的女子,所見到的是一個大鬍子男人,被眾士兵夾殺於御園之中,雖然奮戰殺敵,最終仍不敵圍困,重傷而死……

不能明白,他為何會在那麼幸福的瞬間,看見這樣詭異的死亡?像是一種警示,又像什麼預言,更像是在遇楚薇楓之後的似曾相識。

「韶光。」她撫著他的手臂,輕喚了一聲。

「嗯?」

「你找的那個人……」

驟然回到現實,莫韶光身子一僵,緊貼她的身體突然鬆開。

「韶光?」楚薇楓不明白為什麼,她嘆了一口氣,在兩人都這麼親密之後,他還有什麼秘密不能告訴她嗎?

該把事情說給她聽嗎?莫韶光心裡也在掙扎。上一代的恩怨,與她何干?但真相一旦揭發,對她和楚連,將會是什麼樣的衝擊?

「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她輕柔地,把頭靠在他肩上。

「你願意跟我走嗎?」他輕聲問道。

她飛快地抬起頭來。黑暗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能揣想,說這番話,定是他最慎重的心情。

「你能放棄這裡的一切,跟我離開?」他又問了一次,聲音微微打顫,明知這麼問非常自私,但他仍希望聽到她真心肯定的回答。

「我願意。」她說,全然不懷疑地漾起一抹笑,眼底忍不住了泛濕,心裡滿滿的都是甜蜜與羞澀。

莫韶光吁出一口長氣,緊緊地抱住她。似乎唯有這樣,才能減輕一點心裡對她的罪惡感。

「那麼……你爹那邊呢?」

楚薇楓呆了呆。「我……我還沒想到這層。」

「你放心,我曾說服他退了家這門親事,這輩子,我要嫁你,我嫁你嫁定了。」

聽著她堅定不移的回答,莫韶光感動得說不出話……縱然他在進房之前,並沒想過要與她有肌膚之親,事情發展至此,全在他預料之外。

在他潛意識裡,是不是在利用楚薇楓報復楚連?莫韶光突然覺得自己很卑劣。以楚連的為人,是絕不可能退了方家這門親事的,但薇楓的性格又是如此固執,她必然會為愛他堅持到底。他不能想象,楚家父女爭執的場面會有多火爆。

他原本可以坦蕩無私地愛她的,他真不甘心,為了一個楚連,竟把這份朗朗的愛給抹上了陰影。

「如果你父親不答應呢?」

「那麼,我跟你走。」她略沉吟了一會兒,突然狠下心道。

「薇楓!」

「我知道他老人家不會原諒我,但這是我自己的幸福,我既然有幸能活下來,就要去爭取,我不想委屈自己……」

莫韶光封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怕自己心裡承受不起。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莫韶光的妻子,這一生,無論貧富貴賤、生老病死,都不能改變這件事。」

他的起誓鏗鏘有力,隱隱帶著悲壯之意。不知怎地,一分鐘前充盈在楚薇楓心裡的歡偷滿足,突然間消失無蹤,只留下極度的不安。

「十日之後,我來接你,不管你爹同意與否,我都會帶你走。」

目送他離去,若不是還有一絲絲理智拖住她,楚薇楓真的想放棄十日之約,她願就此飛奔而去,與他共赴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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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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