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嚴鈺推門進來,快急地說:「龍螗說,你有急事見我……」倏地,他臉色沉了下來,嚴峻地問:「她出了什麼事?」

「小……小姐現在已經沒事了……」婉容把事情詳細地報告了。

「時間縮短為七日了,得馬上行動!」嚴鈺沉吟道:「你有把握拿到『東西』了嗎?」

「孫薏茹取葯時,奴婢在旁記下了藏葯之處,絕對沒有問題!」

「我即刻帶她回宮,你今晚行動,拿到『東西』以後,七日內趕回宮。」

「遵命!」

☆☆☆

黑夜,還有濃得令人覺得憂鬱的霧氣。

婉容悄聲從孫薏茹房裡出來,小心地合上門──

「你是為了柳伶兒來的?」

她緩緩地回頭,尋著聲音找到了站在陰影中的公孫良信。

她認命地開了閉眼,陰鬱地說:「又是你。」

「你拿到柳伶兒的葯了?」公孫良信已猜測出婉容隱瞞身分在孫家為奴的目的。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是想捉我,就動手呀!」婉容怒聲問,他的出現強烈干擾她的情緒,為何她一接觸他的眼神,心中就有種惶然不安的心悸?

「事情若是如此單純就好了!」公孫良信低聲咆哮。「我要是想捉你,早就揭發你的身分,何苦這樣折磨──」

「不要說了!」她害怕聽到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她有任務在身,不能為了他……她緊閉心門,不讓他飽含感情的話語融化她的心。

她絕決地仰起蒼白的臉,冷淡地說:「我要走了──」

公孫良信顧不得男女之嫌,縱身攬住她,聲音低嘎地問:「你不怕我不顧一切地留下你?」

「你留不住我的!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務,只有一條路──死!」她帶著淡淡的笑容回答,清澈的眼眸不畏不懼,無來由地,她就是知道他不會為難她。

公孫良信聽了,痛楚而深情地凝視她許久,一咬牙閉上了眼。「你快走吧!」

在這一瞬間,婉容發覺自己竟喜歡上了他!短暫的交會,她的心已在不知不覺中交付予他,她縱容自己最後一次凝視他,衝動地,她移近他,在他堅毅的下巴上印上蝶舞般的輕吻──

公孫良信驀地睜開眼,抬起手想擁住她,她卻飛身後退離他遠遠的,輕搖著頭幽幽地說:「忘了吧!我們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為了這個。」

婉容輕輕地拉起長袖,露出一截白晢的玉臂,倏地放下衣袖飄然地走了──

公孫良信孤寂地站在夜色中,腦海中浮現那盤踞在她手臂上的圓形金蛇圖騰,堅定地自語──他會解開這個謎的,他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

她的疤痕褪去了!一隻極端男性的大手掌,動作輕柔地觸過緊閉雙眸上那片似雪如玉的凝肌。

柳伶兒一覺醒來,驟然發覺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裡!她匆忙爬起,看到圓桌旁有一個陌生的男人坐著,冷硬的臉龐上,有一雙如蒼鷹般凌厲的黑眸正盯著她看!

「你是誰?」她畏怯地低聲問。

嚴鈺臉上閃過一道失望,陰霾地間:「你不認得我?」

見到柳伶兒困惑地搖頭,嚴鈺的臉忽地沉了下來,帶著指控意味說:「你竟然忘了!」

從公孫家帶走伶兒以後,他一直守著她,從上、下馬車直到住進客棧,都是他親自照料。他的心中有分難耐,期盼在她眼中看到久別重逢的驚喜;出乎意料地,她不但沒有欣喜的神情,反而有著錯認不了的恐懼。

七年來,他總是惦記著她,而她竟然無情地遺忘他!嚴鈺眼中閃爍著忿恕不平的火花,心中怒氣沸騰,橫眉豎眼地瞪著柳伶兒。

柳伶兒見他臉色忽郁忽怒,可怕的深遂眼眸含著莫名的情緒揪著她,渾身驟生懼意;她畏縮地往床深處縮起身子,漆黑、富於表情的雙眼,怯怯可憐地凝睇他。

嚴鈺將她恐懼、防備的態度收在眼底,愈加忿怒!以前她不是這樣看他的,她的盈然明眸應該盛著全心的信任,不是──

「碰」地一聲巨響,嚴鈺發泄地擊毀圓桌,如旋風似的揚飆而去。

柳伶兒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全身不由自主地經顫,她縮在棉被裡抱緊自己,茫然不安地流淚。

小姐跟婉容到哪裡去了?她怎麼會往這裡?他又是誰?這許多無解的問題令她心慌,孤單的地無聲地哭泣,心裡祈禱著剛才發生的事只是一場夢,等她醒了,她還是在自己的房裡跟婉容一起,小姐會兇巴巴地催她快點工作……

☆☆☆

過了一盞茶時間。

嚴鈺單手端著托盤進來,發現她滿臉淚痕地睡著了。

他若有所思地端詳她,氣憤的情緒已經平復;既然已經將她帶離孫家,他也只好對她負責了,絕不是因為他對她無法忘情!嚴鈺這樣告訴自己,不肯承認即使她不記得他,他仍然關心、在乎她。

「起來,吃飯了。」他不帶感情地推推她。

柳伶兒倏地驚醒,戒慎地仰望他。

他面無表情地把托盤放在床沿,聲音冰冷地下命令:「把東西吃了!」

「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她雖害怕仍堅持地問。

他莫測高深地盯她一會兒:「我是你的主人,這裡是客棧。」

「怎麼會……我不懂……」柳伶兒庭起兩道細眉,不成聲地輕訴。

嚴鈺了解她的個性,她的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固執,沒有得到詳細的解答,她是不會罷休的!

「你家主人把你賣給了我,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你是屬於我的!」他的語氣不佳,一半是氣惱自己拿她沒轍;在宮裡只要是他交代下來的事,從來沒人會多問,而是立刻去執行。

「我還是不懂,老爺從來沒當我是僕人,怎麼會把我賣給別人?……啊!該不會是小姐……」她頓時忘了嚴鈺在場,自言自語起來。「……小姐一定是怪我動作慢,一怒之下就把我給賣了。」

嚴鈺寒著臉盯著一臉倉皇的柳伶兒。

「老爺,請問您花了多少錢買我?」柳伶兒突然間。

嚴鈺愣了半晌,才了解柳伶兒口中的「老爺」是指他。他不知該如何反應,清清喉嚨,隨便說了一個數字:「二十兩。」

「這麼多!」

柳伶兒瞪大了眼,二十兩對她來說是筆大財富,在孫家逢年過節老爺都會給賞錢,十幾年下來,她也不過存了十一兩。她實在捨不得這筆錢,但為了回家,也只好割捨了。

「老爺,請您送我回──」

「不要叫我老爺!」嚴鈺受不了地低吼一聲,煩躁地在屋內跺了幾步,咕噥自語:「我不過才大你五歲──」柳伶兒看他臉色又變得難看,噤若寒蟬。

嚴鈺意識到突然的寧靜,回過頭命令道:「有什麼事,繼續說呀!」

「我想請……爺……」柳伶兒不知如何稱呼他,乾脆跳過。「送我回咸陽。」

「你回咸陽做什麼?」他銳利的目光射過來。

「我想回家。」她一看他的臉又變色了,急忙解釋:「我知道小姐是一時衝動才會把我賣了,可是我們老爺並不知情,等他知道以後,一定會責怪小姐的。所以勞煩……爺您好心送我回咸陽,我家老爺一定會把二十兩還給您,至於這一路上的花費……爺您放心,家裡我還有十一兩銀子放在廚房嬤嬤那裡,可以都給您。」她透過濃密的睫毛觀察他的反應,情形好象不太樂觀。「咸陽城很大,您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婢女。」她再加上另一項誘因。

嚴鈺覺得異常疲倦,他費心地把她從孫朝元手中救出來,她卻不知死活地想再回到孫朝元的魔掌中!她這般沒有心機,難怪會置身於危險中!

「不行,你得跟我回宮!」他再怎麼冷酷,也不可能眼睜睜看她回去送死。「我沒有時間再找別的婢女。」

「我們家小姐一定忘了告訴您,我是一個很糟的婢女,我不會烹飪,又不能吃苦耐勞,更糟糕的是,我有天生的病症,每十天就得吃一次葯,那個葯很貴的哦──還有,因為這個病,我很容易累的,得常常休息……爺您買了我這樣的婢女肯定虧本的,不如──」

「你既然知道,就乖乖地把飯吃了,上床睡覺,明天一大早就要趕路。」嚴鈺冷冷地插嘴,全身散發出不容拒絕的威嚴。

柳伶兒識時務地閉上嘴,埋頭吃飯,心裡盼望老爺能早日來接她回去。

☆☆☆

「金牛道」是由陝西南部到四川劍閣的古道,春秋時即具雛形,歷代由蜀出入漢中多經由此路,翻越米倉山。

嚴鈺、柳伶兒一行人,經過兩天的奔波,終於到了米倉山麓。由於山高谷深,通窄險阻,因此得捨棄馬車,騎馬上山。

嚴鈺這次陝西行,只帶了六名侍衛,分別是龍螗、龍蠐、龍蟠、龍蚝、龍蚰、龍蟜。他們六個都是「金璃宮」自小收養的孤兒,由嚴祈經自挑選、訓練,專門保護嚴鈺的安全。

多年的相處,他們與嚴鈺之間有種血脈相通般的默契,完全不需要言語的溝通。嚴鈺只要一動念,他們便會迅速行動,完美地完成任務。

但是,現在事情有了變化──在停留的這一個時辰,他們六人應該早已整好裝備,整齊劃一地騎在馬背上,準備好隨時出發才對,可是他們卻還兩腳踩在草地上,隨意地圍成個圈,神色困擾地注視圈中的「小人兒」──柳伶兒!

說她是「小人兒」,還真名副其實。龍螗、龍蠐、龍蟠、龍蚝、龍蚰、龍蟜六人都有外疆邊人的血統,不僅長相不似漢人,身長也高出漢人許多;而柳伶兒的身材在漢人中已屬袖珍,更別說置身在比漢人更高大的六人侍衛中了。

「我真的不行。」她辛苦地仰頭跟他們打交道。

「宮主快回來了!」開口的是六人之首龍螗。

「我知道。」她可憐兮兮地應道。

兩天下來,她已經知道宮主的脾氣了,只要他決定好的事,就必須完全被遵守,不準有任何折扣,否則他會以令人血液結凍的冰冷眼神盯著你,讓你全身悚然,雙腿打顫。

為什麼柳伶兒這麼清楚那種駭人的感覺?因為他就是這樣對付她的,只要她提起回咸陽的事。

「我也不想惹他發脾氣呀!只是他一擱下命令,『咻』地就不見了,我根本沒機會跟他說我不會騎馬。」她哀怨地嘆道。

「宮主要你上馬,你就得上馬。」最年輕的龍蟜平板地說。

「可是我……怕,它那麼高……」柳伶兒已經跟他們僵持了半個多時辰,她覺得好疲倦。

「我們的馬都是經過訓練的,只要你牢牢地握住疆繩,就好象坐在椅子上一樣。」低沉具安撫性的聲音是善於觀察的龍蚰,他注意到她的倦態,只要再加點勁就能勸服她了,他對龍蠐眨了眨眼。

龍蠐接到了暗示,介面說:「是呀!騎馬再簡單不過了,你只要輕鬆地坐在上面欣賞山景,馬兒自己會找路的。龍蟋、龍蚝,你們說對不對?」

龍蟋、龍蚝點頭稱是。

柳伶兒嘆口氣,環視圍在她四周期盼地俯視她的六人:「好吧!我上去。」她垂下肩膀,投降了。

他們發出低聲的歡呼,七手八腳地把柳伶兒舉上白鼻心黑毛的溫馴母馬上。

柳伶兒臉色發自,畏懼地把眼神固定在馬背的一個突起上,不敢往下看地面,雙手僵硬地揪住裝著換洗衣物的小包袱。「撲通!撲通!」的急促心跳清晰可聞,她只覺得目眩頭暈。

龍螗將疆繩遞給她,她兩眼瞪直,視若無睹,龍螗只得把台繩塞入她冰冷的手中,擔憂地問:「你沒事吧?不要緊張,放輕鬆。」

柳伶兒緊張得說不出話,心裡自我嘲諷地想,等她嚇死之後,身體自然就會「放鬆」了!

嚴鈺如消失時一樣突兀地出現,他滿意地看到大家都準備好出發了。他抬高手一揮,龍螗一馬當先地策馬賓士,龍蠐、龍蟋隨行在後,嚴鈺騎著雪白的駿馬居中,龍蚝馳馬靠近柳伶兒的座騎,拍了一下馬側,驅動柳伶兒的馬,龍蚰、龍蟜跟在柳伶兒后側。

跑沒幾步,忽聞「啊」地一聲尖叫,母馬鞍上的人影不見了,龍蚝、龍蝴、龍蟜急勒住馬,翻身下地,在草叢中發現昏迷的柳伶兒!

龍蚝屈起食、中兩指放在嘴前,對空發出長哨──先行的嚴鈺聽到哨聲,勒住快馬,一馬當先地往回疾馳。

不一會兒工夫,嚴鈺跟龍螗、龍蠐、龍蟠已經快馬奔回。

馬未停住前,嚴鈺以飛身下馬,縱到柳伶兒躺倒的草叢邊。

「發生什麼事?」凌厲的眼光掃過龍蚝三人,屈膝檢查柳伶兒的身體。

龍蚝三人互望一眼,龍蚝代表回答:「她不會騎馬,馬一奔跑就墜馬了。」

他試著抬起柳伶兒的四肢,似乎沒有大礙,淡淡地間:「她不會騎馬,你們還讓她上馬?」

嚴鈺的聲音低沉、平穩,但龍蚝、龍蚰、龍蟜跟在他身邊多年,已能分辨出那隱藏在後的怒氣。

「請宮主原諒!」三人單膝著地,齊聲說。

隨後趕達的龍螗、龍蠐、龍蟠,由同伴的凝重神色察覺到事態嚴重,立刻也屈膝高聲喊道:「請宮主原諒!」

他們雄邁的喊聲吵醒了柳伶兒!她長長的眼睫搧動了幾下,虛弱地睜開雙眼。

「龍大哥,你們怎麼都跪在地上?」她先注意到單膝跪地的龍螗六人。

「你沒事吧?」嚴鈺冷聲問。

「宮主!?」柳伶兒循聲住上一瞧,嚴鈺那雙黑沉的眼眸正盯著她。

這時,她突然發覺自己的頭竟枕在他的腿上,她猛地彈跳起來,未及站立,右腳踝感到一陣疼痛,又讓她撲倒在另一處草叢上──

嚴鈺快如閃電地移到她的身邊,徑自掀高她的裙擺,握住她穿著繡花棉鞋的巧足,動手想解下她的繡花鞋!

柳伶兒一驚,抽回腳,拉下褶裙遮住自己的腿,慌亂無措地漲紅了臉。

「讓我看你的腿!」嚴鈺不解地皺起眉,霸道地命令。

她咬住戰慄的下唇,羞怯而快速地看了四周眾人一眼,低下頭連搖著頭。

嚴鈺順著她的目光一看──龍螗六人還跪著。

他眼露精光,傲然吩咐:「你們先走!」

他一聲令下,跪地六人立即起身,不敢有一絲耽擱。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住柳伶兒的右小腿,不顧她的掙扎快速地解下她的鞋跟襪套。

嚴鈺心無旁騖地捧著她白哲剔透的蓮足小腳,以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按摩已經紅腫的足踝。

柳伶兒又羞又愧地閉上眼,輕輕地顫抖著;她敏感地感覺到他手指摩挲造成的熱力,她的胸口倏地有種不安惶恐的刺痛,兩行清淚無助地滑落。

嚴鈺耳尖地聽到她微微的硬咽聲,抬起頭,訝異地望著她淚光瑩然的臉,嘎聲說:「沒什麼大礙,很快就不痛了!」

柳伶兒趁機收回腿,兩頰酡紅,默默地穿上了鞋。

「謝謝宮主。」她悶聲說,兩眼不敢直視他。

嚴鈺納悶不解她奇怪的反應,思索地盯了直往地上看的她一會兒,手一操,抱起她躍上座騎。

柳伶兒直覺地揪緊他的前襟,等了解他的打算后,無力地想撐開兩人的距離。

「你這是做什麼?」他惱火地問。

「我可以自己騎馬。」她細聲地說。

嚴鈺揚起一邊眉毛,不容情地說:「你還想再摔下馬?」話未說完,他探身欖住柳伶兒剛才騎的馬的韁繩,腿一夾,策馬快跑。

在疾速賓士中,嚴鈺伏低身子,緊緊地箍住柳伶兒的腰,將她擠壓在他的懷裡,避免她因無謂的掙扎傷了自己。

柳伶兒無選擇餘地的,被困在他如鋼鐵般強硬的手臂及堅實溫暖的胸膛中間,只覺被包里在一股陽剛的氣息當中,他勇猛的心跳聲敲擊著她的耳。「咚!咚!」不停地牽動她的心跳,不知怎地,她只覺一陣燥熱襲上心頭,全身熱烘烘──

「不會騎馬,為何上馬?」嚴鈺突如其來的問話,過了許久才進入柳伶兒心神恍恍的腦中。

「宮主命令龍大哥他們預備好上路,我來不及說我不會騎馬,您就走了,所以……」她對著溫熱的厚實胸脯回答。

在賓士中,嚴鈺極佳的耳力仍清晰地聽到她微弱的語音,他突兀地介面問:「所以他們就逼你上馬?」

嚴鈺的口氣不脫淡然,但柳伶兒卻直覺地了解他話中濃濃的怒意,針對龍螗六人的怒意,難怪剛才他們六人會跪在那兒!

她不知嚴鈺的怒氣從何而來,不可能只是為了他們讓她上馬這樣的小事吧?他們會這樣做也是出於他自己的命令呀!柳伶兒非常不解。

出於不舍他人受苦的天性,她仍孜孜替龍螗等人求情:「你別怪龍大哥他們!是我自己不好,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

嚴鈺一聲不吭,她鼓起勇氣輕輕地扯動他的衣襟,仰著小臉哀求地望著他堅傲不屈的下顎:「宮主,求你不要責備他們!他們都是盡忠職守的好部屬。」

感覺到她澈然目光的注視,嚴鈺不由自主低頭快速地瞥了她一眼──接觸到她盈滿懇求的清澄雙眸,他的心就自動軟化,唉!

為了不讓她看出她對他的影響,嚴鈺故意硬著聲說:「你再啰嗦,我就不放過他們了!」

柳伶兒一愣,才明白嚴鈺的意思是肯原諒他們了,匆匆地說了聲:「謝謝!」立刻安安靜靜地待在他的懷中。

嚴鈺心細地拉過身上的披風裡住她,在持續規律的震動下,她繃緊的身軀慢慢倦了,逐漸融化在他安穩的懷抱里……她睡了!

嚴鈺直到柳伶兒發出平緩的呼息聲后,才稍微收回擁著她的力道。

這時,他才准許自己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她總是能牽動他不常有的情緒反應!

當他看到伶兒失去知覺地躺在那裡時,難以言喻的恐懼立即糾住他的心,他長期所訓練出來的自製被她輕易擊潰,他狂跳的心直到確定地無礙后才變得穩定,取代而生的是滿腔怒火;龍螗他們竟然讓她發生這樣的事!向來賞罰分明的他,失去平日的理智,無端怪罪奉命行事的六人。

唉,她就是有種莫名的力量,能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他冰冷已久的靈魂深處,令他易怒易喜;儘管氣惱她遺忘了他,但嚴鈺的心中再明白不過,在父親刻意的訓練下,堅硬無情、有顆冰凍的心的他,早在十五歲那年鍾情於她了!

或許,這是宿命!嚴家的男子素來不輕易動情,卻很專情,就像他爹對他娘一般──濃烈深情,至死不渝。

☆☆☆

柳伶兒醒來,已是天色昏暗,日暮黃昏。

她在鋪滿鹿毛氈毯的營帳里,從微啟的門帘,可以看到熊熊的營火及木柴爆裂時飛散的火花。

她推開覆在身上的毛毯,只覺得渾身酸痛。她緩身站起試著走了幾步,發覺腳踝已經不感疼痛,放心地步出營帳──

龍蠐、龍蚰坐在樹下削竹枝,龍蟠跟龍蟜兩人正在翻烤一隻似鹿的獵物,空氣中充斥著烤肉的香氣。柳伶兒忽覺飢腸轆轆,腳步不由得邁向火堆。

「你醒了!」龍蟠先發現她。

「你的腳怎麼樣?」龍蟜接著問。「可以走應該就沒事了!」

柳伶兒淺淺一笑,表示贊同。

龍蠐嚷嚷地走過來:「烤好了沒?我快餓扁了!」

「我也是,他們兩個手腳這麼慢,存心想餓死我們!」龍蚰跟在後面發牢騷。

湊巧,柳伶兒的肚子「咕咕」地響,好象在響應龍蚰的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龍蟠對難為情的柳伶兒說:「你也餓了,怎麼不早說?我割塊肉給你。」

柳伶兒連忙擺手說:「我不要緊,等大家回來再一起吃。」

話聲末落,龍螗、龍蚝已經回來了。

龍蠐忙不迭地捲起衣袖,割下一片肉:「他們回來了,我們可以動手了!」

「你急什麼!先讓伶兒吃。」龍蟜眼明手快地夾回肉,裝在碗里遞給柳伶兒。

「我們不等宮主嗎?」她楞楞地捧著碗。

龍蠐滿嘴是肉,聲音含糊地說:「宮主不跟我們一起吃。」

「我已經替宮主留下一隻腿了。」龍蟠看柳伶兒仍沒動手,補充道。

柳伶兒看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她也拿起香味撲鼻的肉塊嘗了一口,嗯──鮮嫩潤滑,她從沒吃過這麼可口的肉!

「龍螗大哥,這是什麼肉?」她吞下口中的肉問。

「這是麂子肉,是我跟龍蠐剛才獵到的。」龍蚰搶著回答。

「麂子?我沒聽過這種東西。」

龍螗笑著說:「往後你自然會看到,山上多得是。」

「有什麼好看的,長得不就像頭小鹿。」龍蟜掃興地說。

「伶兒你再問下去,什麼都吃不到了!」龍蚝催促柳伶兒。

柳伶兒笑笑說:「我胃口小,這就夠了。」她指指碗里的肉。

「太好了!我可以再多吃點了!」龍蠐歡呼。

「你這麼貪吃,小心脹死!」

「喂!留一點給我!」

在彼此嬉笑聲中,結束了這一餐。

飯後,柳伶兒跟龍螗詢問附近水源的位置,想略作梳洗。龍螗看月色明亮、小溪距離不到兩丈路程,就讓柳伶兒一個人過去。

柳伶兒照著龍螗的指示,循著水流聲,順利地找到了小溪──在月光下,溪上泛著璘璘銀光,像一條銀絲帶穿互在樹林中。

她輕提起裙擺,踏著圓滑的小石子走近溪邊,突然睜大了眼──溪中央有人在游水!銀光波盪中,可見肌肉糾結的手臂迅速有力地交替划著水。

她「啊!」地經呼一聲,一瞬間那個人已經到了溪岸邊。

柳伶兒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獃獃地杵在原地,看他倏地從水中站起,露出結貫而裸裎的上身。他來回甩著頭,四散紛飛的水珠模糊了她的視線,令她看不到他的五官。

柳伶兒為自己所見到的惑人景象臉紅,除了夫君之外,她不應該看見別的男人的胴體!一股熱流竄上她的臉頰,她拔腿想跑,無奈雙腿不聽使喚。

「怎麼辦?怎麼辦?」

她心裡正著急,一陣涉水聲傳來──

那名男子筆直地朝她所站的方向走來,想不到他竟是──嚴鈺!

柳伶兒不能置信地揉揉眼,真是他!她只敢把眼睛定在他的上半身,不敢往下看。他走路的姿態英姿勃發,有著天生的威武氣勢,全身的每條肌肉線條都是剛硬不見柔和的,健碩有力的胸肌隨著行進拱起;而他那冷酷出色的臉龐沐浴在銀色月光中,更覺俊俏。

嚴鈺感覺到有人正在窺視他,他目光如電的準確找出窺視者的位置;柳伶兒恍然察覺他已經看到她了,驚慌地退一步。

嚴鈺條地身形射出,她倉皇欲逃,卻發現已落入他的掌握中──

「是你!?」嚴鈺用逗趣的眼光打量她。

柳伶兒鼻尖頂著他仍然掛著水珠的胸膛,赧然地閉上眼。

「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正要走開……」她嬌弱的聲音又怕又羞。

嚴鈺看著她羞怯、惹人心憐的嬌容,心底不覺湧出柔情幾許。他湊近她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著迷地瞧著她絕俗令人驚艷的清顏,還有她那紅潤的唇瓣──

過了幾秒鐘難耐的靜寂,柳伶兒偷偷地睜開眼往上瞄,正巧對上了他深沉灼的目光;她的心條地抨然急跳,嚴鈺猛然將臉湊到距她的臉咫尺處,在他的唇吻上的前一剎那,突如其來的紅潮熱流竄上她暈昏的頭腦,她氣一悶,昏倒在他胸懷──

☆☆☆

柳伶兒再次醒來,營帳外已現蒙嚨天光。

她茫然地坐起,心裡遲疑──那是夢境嗎?

「要不要喝點熱茶?」一個友善的女子出聲問。

柳伶兒轉向聲音來的方向──一個梳著雙髻,眉清目秀,看起來伶俐、友善,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子,正好奇地看著她。

「你是誰?」柳伶兒困惑地問。

「我叫龍蜻,大家都叫我阿蜻。」她端來了兩杯茶。

「謝謝。」柳伶兒接過一杯茶,喝了一口才問:「你跟龍大哥他們一樣是『金璃宮』的人?」

「嗯,小姐您……」龍蜻掩不住好奇地反問。

「你別叫我小姐!」柳伶兒急道:「我是宮主剛買的丫鬟,我叫柳伶兒,他們都叫我伶兒。」

龍蜻疑惑地搔搔頭,自言自語:「怎麼會是……難道是我弄錯了……真是奇怪!」

原來嚴鈺命人快馬奔回宮傳信,叫總管事預備女子禦寒衣物及『金璃宮』特製的強身固氣藥丸,由宮女攜來與他會合;龍蜻接了令,不敢耽擱立刻出宮,直到今天近晚看到了炊煙,才遇見了龍螗一行人。

龍蜻自他們口中得知宮主為了柳伶兒墜馬發怒,卻又因她而放過他們一馬,不禁咋舌!

這位叫「柳伶兒」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性情深沉難測的宮主為她顯出脾氣,事後又輕易放過龍螗他們?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龍蜻等不及見柳伶兒,便纏著龍螗六人,要他們給她仔細描述柳伶兒。忽然她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平日冷傲不架的宮主僅著濕濡的內袍,手中抱著一位嬌小的姑娘從林中走出,臉上還露出憂心的神色!

嚴鈺銳眼一掃,馬上吩咐龍蜻將隨身帶來的「神蜍丸」給柳伶兒服下,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嚴鈺見柳伶兒脈象舒緩,才放心地把她交給龍蜻照顧,又囑咐龍蜻,每天按時給柳伶兒服下一粒「神蜍丸」。

這「神蜍丸」可是得來不易!是由七七四十九種珍貴藥材,加上極難尋得、能去百病的「金絲擔蜍」製成。

宮主毫不吝惜將這等珍貴靈藥讓伶兒姑娘按日服食,怎麼可能她的身分是個丫鬟?更何況咱們「金璃宮」從不自外收買奴僕,宮主又怎麼會老遠從外地帶回一名小丫鬟?只是看伶兒姑娘的神色又不似誆人……龍蜻百思不得其解。

「阿蜻,你怎麼會在這裡?」柳伶兒打斷她的沉思。

「啊!我是奉令來迎接宮主的。」龍蜻收回心緒回答問題,忽地想起了嚴鈺的交代:「伶兒小姐,你先把葯吃了吧!」

「阿蜻你別叫我小姐,我不是告訴你了,我只是個新丫鬟。」柳伶兒神色不安,急促地說。

龍蜻總覺得她身分不凡,直接叫她名字實在不適合,為難地想了想,才說:「這樣吧!我叫你伶兒姑娘,不叫你小姐。」不給柳伶兒拒絕的機會,她又按著說:「我到外頭去給你拿杯熱茶好服藥。」

龍蜻匆匆去了,又匆匆回來。

「伶兒姑娘,你把葯吃了,休息一會兒,我這就做早飯去。」

柳伶兒看她倉卒走了,暫時按下心中的疑問,急忙把葯吃了,隨意梳理一下趕著出去幫忙。

她一掀開門帘,剛跨出帳蓬就聽見──「你還好吧?」是嚴鈺冷凝的聲音。

她猛地停住腳步,快速地瞧他一眼,昨晚的事是真的嗎?她真的看到宮主……她心裡納悶,眼睛不自覺地溜上嚴鈺結實的胸膛,再往上……倏然發現,他正別有深意地凝望著她!她迅地垂下頭,心慌意亂,雙頰微紅。

看到她令人憐愛的羞怯模樣,嚴鈺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緊閉的唇角微微上揚,拉長聲音說:「昨晚你為何偷看我在溪中沐浴?」

原來是真的,不是夢!她真的瞧見了他赤裸的胴體……天!她還暈倒在他布滿水珠的……

柳伶兒只覺全身滾燙,羞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低聲囁嚅:「對……對不起,宮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保證不會再發生第……第二次。」

她驚怯地抬頭看,他綳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緊閉的唇邊似乎有輕微的抽動……

受不了這懸疑未決的氣氛,柳伶兒凝聚勇氣,試探地間:「宮主,我可以離開了嗎?我想幫阿靖做早飯。」

「你走吧!」嚴鈺勉強迸出聲音說。

柳伶兒一聽,飛也似的逃離,嚴鈺再也忍不住,緊繃的線條條地瓦解,掛在臉上的是一個無聲的笑容。

她暈紅的臉蛋、驚羞的表情,在他眼中是幅絕美的圖晝,經易牽動他藏於深處的柔情,他愛極了她因他染紅了雙頰;但是,為何她忘了他?嚴鈺心中湧出一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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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卿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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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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