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意外
買了襯衣，兩人又逛來逛去，進了一家玩具店。貓狗熊鼠們憨態可掬地擠了幾架子。幾隻灰白相間的湯姆貓，坐卧不一，聚攏在一處，一個個詭計多端的模樣，在一片鵝黃粉嫩中很是惹眼。佳萍指著笑道：「這個有意思！」振華道：「嗯，壞得天真！」又拿在手裡瞧，道：「買一個吧！」
佳萍還沒答話，突然一個聲音道：「小任，你也在這兒！」兩人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看，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拉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近在咫尺。振華趕緊把湯姆貓背到身後，笑道：「孫總，真是巧！」又連忙介紹佳萍。
女孩輕輕搖了搖男子的手，又伸出小小的食指，道：「爸爸，我要這隻貓！」男子正囑咐振華什麼，沒大在意。佳萍卻立刻走開了，回來時俯身把湯姆貓送到小女孩懷裡，笑道：「這隻好嗎？」女孩不說話，抬頭瞧著她父親，他笑道：「路路，還不快謝謝阿姨！」路路仍舊不開口，只管盯著佳萍，佳萍連忙道：「喜歡就好！」
兩人走出來，佳萍道：「這個孫總真和氣。」振華前後一顧，湊近佳萍，神神秘秘地道：「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佳萍有些駭異，道：「看上去不像呀！」振華道：「你還年輕！」佳萍笑道：「說得你自己好像老江湖似的！」又往前走了一截，振華才壓低聲音道：「他叫孫明，主管原料採購的，有句話叫什麼狼什麼什麼貪――」佳萍道：「狼狠羊貪！」振華道：「對，狼狠羊貪，就是說的這號人。仗著和老闆的私人關係，興風作浪，前些時和一個女供貨商勾搭著，連老婆也不要了！」佳萍一怔，道：「啊，那他女兒多可憐，還那麼小！」振華道：「遇上這樣的倒霉父親，有什麼辦法！」忽然想起當著佳萍的面，這話有些造次，便尷尬地笑了笑，道：「你等著！」又折回去，不多會兒拎著一隻湯姆貓過來了。佳萍卻沒往自己身上想，笑道：「怎麼又買了一隻！」
他們兩個只管信口說去，一定料想不到那邊也有一番對話。孫明拉著路路的手，路路拽著湯姆貓的灰胳膊，她太矮，貓的一截尾巴便拖到了地上。路路忽道：「那個阿姨真好看！」孫明心裡一縮，彷彿心思被女兒猜中一樣。路路又道：「阿姨送我禮物，爸爸，你對她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孫明沒法解釋，便笑道：「嗯，阿姨還祝你生日快樂。」路路非常高興，把湯姆貓往上提了提，又抱到懷裡。過了一會兒，忽又道：「阿姨要能變成王老師該多好！」孫明笑道：「為什麼要變成王老師呢？」前面有個冰激凌店，路路看見了，立即忘懷一切，道：「爸爸，我要吃冰激凌！」孫明啞然。
這天中午振華回來，手裡拿著一頂淺黃色闊邊陽帽，佳萍接過來道：「咦，哪裡買的？」振華道：「就在樓下，有人兜售呢，你沒看見？」佳萍道：「我只顧看賣豆角的了」，又道：「噯，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顏色？」她戴在頭上，在鏡子前轉來轉去地端詳。
下午出門，佳萍便把帽子戴上了。兩點多鐘的太陽，正曬得不可開交。公交車裡也是熱氣蒸騰，幸好這站停到了樹蔭里。上車的人不少。佳萍把胳膊架在窗子上，看見幾隻麻雀突然從樹上飛起，忽又看見樹蔭下一頂帽子，竟和自己的一樣。戴帽子的女人也不嫌熱，一頭黑瀑布似的從帽沿兒直垂到腰際。
對面跑來一個男人，佳萍仔細一看，卻是陳麗老公，原在一起吃過飯的。她一笑，正要擺手，他已跑到女人跟前，遞上幾支雪糕。女人等久了似的，有些不高興，把身子扭了幾下。佳萍驚得簡直要從座位上跳起來，忽又想起什麼，連忙把胳膊收回來，又把帽子壓了壓。
兩人並沒有上車，而是並排著朝前走了。走得很悠閑，陳麗老公的手還在那女人的頭上絞來絞去。公交車搖搖晃晃地起動了，經過兩人時，佳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並沒怎麼看清，只是籠統地覺得不太年輕，身段卻很不錯，很有些女人的魅力。
再見到陳麗時，佳萍便覺得很怪異。她最近似乎又胖了，都能看見下巴的贅肉了。她究竟知道不知道呢？她無論如何是不會說的。可是，就算是因為陳麗的為人，她不願說出去招惹事非，作為女人，也總該是同情她的吧，奇怪的是，她竟有一絲隱隱約約的喜悅。不是保有秘密的那種興奮，而是一種報復性的快感。是的，她覺得很痛快，為什麼不呢！她不是一向自視甚高嗎，一有好事，唯恐誇耀不足，從不肯顧及別人的心境，如今竟被自己的丈夫出賣了。
她再不能背著那個富足完美的光環在她眼前晃蕩了，她的呼吸暢快多了，那絲喜悅也膨脹得越來越大，她不禁笑出聲來。陳麗正照著鏡子塗口紅，扭頭道：「高興什麼」，又瞥見佳萍桌上的帽子，道：「噯，剛買的，挺漂亮！」佳萍笑道：「你喜歡，送給你好了！」
振華覺得孫明最近格外友善，總不會是那隻貓的緣故，他想。臨下班又被叫過去。孫明笑道：「我就開門見山了！」振華笑道：「您儘管吩咐。」孫明未語先笑，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孫明停了半晌，笑道：「路路的英文老師跑國外去了，這孩子年紀不大倒很有主見，新物色的幾個她都有意見，你愛人叫――」振華心一沉，只得道：「叫沈佳萍。」孫明道：「哦，這孩子倒是和她很有緣，那天只見了一面就念念不忘。」振華強笑道：「她不是英語專業的。」孫明笑道：「不過一個五歲的孩子，已經大材小用了！」振華還待要說，助理忽然走進來，孫明便道：「好，你回去和小沈溝通一下，給我個答覆！」
振華一晚上沉默寡言，手裡端著一本雜誌坐在沙上，半天也不翻動。湯姆貓團縮在沙一角，一臉壞笑地朝他望過去。佳萍看著實在逗人，伸手在它頭上拍了一下，又捏起來塞到振華臉前，笑道：「瞧它，刁鑽古怪的！」
振華一怔，竟耿耿於懷似地道：「都是它惹的！」佳萍不明所以，愣道：「你說什麼？」振華把雜誌撂到旁邊，低頭道：「孫明今天找我了。」佳萍不以為然地道：「噢？」又從容一笑：「嫌你工作沒做好，給你難堪了？」振華忽然揚起頭，用一副堅決的口吻道：「我想辭職！」
佳萍一愣，消息太突然了，千方百計找了這麼個去處，剛有些起色，竟要辭職，她道：「辭職？為什麼？」振華道：「嗯，我考慮過了。」佳萍道：「為什麼？離了那裡，再怎麼辦？」他也只是剛作出決斷，對於未來也是一片茫然，只喃喃地道：「暫時還沒想好，但你放心，總會有辦法的！」佳萍突然把貓往他懷裡一摜，氣道：「你這麼負氣，再找一百個也做不好！」振華道：「你別急。」佳萍失望極了，這種捉襟現肘的生活，她真是過夠了，冷笑一聲，道：「我急什麼，辭不辭是你的事，與我何干！」
振華臉色也變了，生硬地道：「我辭職還不都是因為你！孫明今天找我，要你去給她女兒教英語！」佳萍愕然，振華咬咬牙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傻子也能看得出來！」兩人一陣沉默。佳萍有些愧疚，挨著他坐下，慢言輕語：「也許是你成見太深。」振華道：「我巴不得呢，可是，他的為人――」他搖搖頭。佳萍碾著他的衣角，半晌道：「總不能為一件臆想中的事把好好的工作丟掉。」振華點了一支煙抽起來，低頭不語。
佳萍又道：「他畢竟是領導，做事不會沒一點分寸。哪怕我們先敷衍幾次，過後再找借口辭掉，好不好？」振華還是搖頭，道：「我不放心！」佳萍忽然笑道：「他如果真是你們說的那種人，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會把我放眼裡！就你瞎多心，自己看著當寶貝，就以為人人都要跟你搶。」振華不禁一笑，但又立即皺起眉頭，道：「那就是個狼窩，我寧可得罪他，捲鋪蓋走人，也不叫你去冒這個險！」
兩人爭論到大半夜，周六上午，佳萍還是如約趕往孫家。有振華的一番話在先，她著實忐忑不安，離孫家越來越近，她竟恐慌起來，可是已經沒有退路了。當她舉手敲門時，心都要跳出來了。
「狼窩」里的情況卻出乎她意料。開門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婦女，臉色微黑，她和藹地一笑，露出了與她這個年齡不太相稱的潔白整齊的牙齒，道：「是沈老師吧！」佳萍一怔，連忙笑道：「是的，您是――」她笑道：「我姓韓，在這裡幫忙。」佳萍笑道：「韓阿姨！」
韓媽一邊往裡讓佳萍，一邊朝房間喊道：「路路，快出來，沈老師來了！」又對佳萍笑道：「她念叨了大半天了。」路路慢慢走出來了。她穿著一身白底黃花的衣服，碎碎的鵝黃的花朵落了一身。佳萍想起自己的窗帘子。她恰好站在了太陽下，嘴角微微上翹，眼睛卻看到別處。
佳萍看著她，彷彿隔了許多歲月回去看著自己。她走過去，摸摸她的頭，笑道：「路路，咱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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