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母親的擔心

佳萍再想不到四天後她就和振華坐在自家客廳里了。母親昨晚突然打來電話說自己心臟病又犯了，她心裡一急，第二天就請假回了家。不過，這次身邊多了個人――振華。兩人頂著日頭，風塵僕僕地趕了大半天路，好容易到了楊柳――清遠市郊的一個小鎮。

天色已經暗淡下來，佳萍在一幢帶院落的小二層前停下，道：「到了！」院子里靜悄悄的，家裡亮著燈，佳萍徑直走進去，推開門卻看見母親端坐在沙上，愣了一下，脫口道：「媽，你沒事了？」母親點點頭，眼睛卻朝振華看過去。振華拎著一大包禮品站在客廳中央，畢恭畢敬地喊了聲「阿姨」，母親「嗯」了一聲，不冷不熱地說「坐吧」。佳萍覺出異樣，從振華手裡接了東西放下，道：「你坐！」振華笑著點點頭。佳萍給振華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轉身向樓上走去，走到拐彎處，爬在欄幹上向下喊道：「媽！我的黑裙子你放哪兒了，幫我找找！」佳萍母親應了一聲，也跟上樓來。

母女倆走到卧室，佳萍坐在床邊等著母親找裙子，正想說什麼，母親突然道：「你長本事了，學會先斬後奏了!」佳萍一驚，既而恍然大悟。前幾天她從振華家回來，覺得是時候了，給母親打了個電話，把自己和振華的事說了一番。她開始還遮遮掩掩，禁不住母親一問再問，到底都和盤托出。母親當時沒說什麼，只是再三囑咐「知人知面不知心」，讓她睜大眼睛，她笑著應付了幾句便掛了。沒想到母親會突然來這麼一手，裝病把自己誆回家，叫振華怎麼想！

佳萍氣得直跺腳，道：「媽，你有話就直說，幹嗎嚇唬人，還以為你――」母親介面道：「還以為我快死了，是吧？我倒巴不得兩眼一閉，落個清靜，省得操這些心！這麼大的事，也不和我商量，先跑到人家家裡去！」佳萍道：「我前幾天不是和你商量了嗎！」母親道：「你那是跟我商量嗎？你那是跟我攤牌來了！」說完捂著胸口咳嗽了幾陣。佳萍又氣又急，只有耐住性子，停了半晌，道：「你不要急，本來身體就不好。」佳萍母親嘆了口氣道：「你們可叫**碎了心！」佳萍不語，她明白，「你們」里除了她，還有父親。母親在離婚五年後重提父親，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委屈難受。母親從衣櫃里找出那條黑色連衣裙，放在床上，道：「我去做飯！」

樓下客廳，振華正獨自枯坐。佳萍走過來打開電視，坐在沙的另一頭，一言不。振華忽道：「沒事吧？」佳萍神情恍惚，好像沒聽見，振華叫道：「佳萍！」佳萍愣愣地道：「嗯？」振華道：「阿姨看上去好多了，你不要擔心！」佳萍道：「嗯！」

母親還是做了一桌菜，三人悶悶地吃過。母親去廚房洗涮，佳萍對振華道：「明天還要早起趕車，你早點休息！」振華一怔，道：「不是說好後天走嗎？」佳萍道：「我媽沒事，我就放心了，公司事多，早點回去吧！」振華道：「假都請了，再說，我還有重要使命沒完成呢！」佳萍道：「什麼重要使命？」振華道：「既然阿姨沒事，我想商量一下我爸媽什麼時候來一趟――」佳萍突然打斷道：「再說吧！」振華一愣，瞬間明白了，不再言語，轉身走去。佳萍忽然在身後叫道：「振華！」振華停住腳步，佳萍道：「你放心！」振華扭回頭來，彷彿是自言自語，道：「我知道！」

廚房裡水聲嘩嘩作響，佳萍走進來，道：「媽，我想明天早上走！」水流聲戛然而止，佳萍母親緩緩直起腰來，回頭看見佳萍倚在門上，低著頭，指甲在門框上划來划去，瘦伶伶的身體。她忽然想起佳萍小時候有次打碎了茶杯，站在廚房門口磨磨蹭蹭，囁嚅了半天，她才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那時佳萍也就六七歲吧。她衝到嘴邊的話說不出來了，半晌道：「我過會兒給你收拾些吃的帶上。」佳萍抬頭道：「不用了，自己買就是了。」她道：「那就早點睡吧，跑來跑去的，好人也吃不消。」佳萍道「好的」，轉身上樓。她很灰心，其實，知子莫若母，佳萍的倔脾氣，她不是不清楚，

佳萍正躺在床上亂想，母親突然推門進來，佳萍道：「媽！」佳萍母親坐在床邊，道：「振華休息了？」佳萍道：「嗯」，說完湊到母親身邊，道：「媽，你真的不喜歡他？」母親道：「看著倒是個好孩子，只是半路撞見，也不知底細。」佳萍道：「怎麼不知底細，不是說過了嗎，家在平陽，父母都很和氣，還有一個姐姐早嫁人了！」母親道：「家境也一般，也沒有房子。」佳萍一骨碌坐了起來，道：「說了半天，是嫌貧愛富呀！」母親皺了皺眉頭，道：「你知道什麼，過日子不像你想象的！」佳萍雙手抱膝坐在床上，埋著頭，也不答話。半晌，母親換了一副緩和的口吻，道：「叫你回來，正經有事給你說，電話里你也不當回事。前幾天你鄭姨來過，說起她侄子，也是剛大學畢業，分在清遠市審記局，想給你倆撮合。」佳萍不耐煩了，鑽進被單，把頭蒙得嚴嚴實實的。佳萍母親像沒看見似的，繼續道：「你鄭姨不是外人，知根知底，那孩子我碰巧也見過一次，知書達理的，模樣也端正，我當下就答應了。」佳萍「嚯」地一下掀開單子，道：「你答應的你自己去！」母親急道：「你這孩子，什麼話！」佳萍突然捂著被單咯咯咯地笑起來，又道：「不早了，我要睡了！」佳萍母親一肚子話，卡在嗓子里，半晌，嘆道：「哎！『兒大不由娘』，你還是好好想想，免得後悔！」說完掩門而出。

一個月後，振華和佳萍領了結婚證。照二寸結婚照時跑到民政局一樓，收費三十，佳萍低聲道：「外邊照便宜！」兩人出來，滿大街找。婚紗店倒是不少，可是問了好幾家都不肯照這種簡易雙人照。半個小時后，兩人終於在一個小旮旯里找到了，收費十元。

地方有些簡陋，照相師傅看上去干這行有些年頭了，人長得也很和藹，頭有點禿，臉上掛著笑。他扶著振華的肩膀說「你這樣側過來」，又對佳萍作了個手勢說「你這樣側過來」。兩人在一塊紅褐色絨布前擺出指定姿式。門敞開著，陽光撒到地上，照相師傅站在前方，雙手舉著一架老款數碼相機，很慎重的樣子，道：「笑笑！」佳萍差點就勢笑出聲來，因為他慎重得有些滑稽。

佳萍忐忑不安地給母親打電話，說她和振華已經領了結婚證了。母親的反映卻不像想象中那般激烈，彷彿事情走到這步，早已是意料中事，只是嘆道：「哎！離這麼遠，一年半載見次面，我也老了，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連個人也沒有。」佳萍覺得母親的話音竟然蒼老了許多，心裡一酸，道：「媽，等我們買了房子就接你過來！」

兩家離得遠，婚事辦得很簡單，省去許多繁文縟節，也合了佳萍的心意，她最怕這些。兩邊忙過後，又回到省城宴請朋友同事，裡面當然包括楊青和段軍偉。楊青是佳萍大學同學，段軍偉是楊青男友。她和楊青當時雖然住在一個屋檐下，交情卻一般，不過畢業后既然又住到一個城市，空閑時你來我往，也就漸漸親密起來。

請客那天楊青原本說好要來的，臨到中午卻打電話說有事，結果軍偉一人來了。佳萍穿了件齊腳踝的紅色紗裙，腦後蓬蓬鬆鬆地盤了一個髻。軍偉捧著一大束花送到佳萍面前，俯聲道：「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給你送一次花了。」佳萍笑道：「你可真能開玩笑！楊青也真是，說好了的事又變卦，你回頭好好說說她！」說完接過花走到一邊去了。

軍偉她也熟悉，大學時和她倆一屆，原是楊青老鄉。當時，楊青一提起他，就說「真是受不了，哪見過這樣死皮賴臉的人！」軍偉追楊青是出了名的，有件事卻是連楊青在內都被蒙在鼓裡的：她曾收到軍偉的一封情書。她不知這封信是怎麼跑到自己的筆記本里的，也許是他來宿舍找楊青時悄悄塞進去的。既然他沒明說，她只當沒看見，見了面依然如故。軍偉那裡也再沒了下文，不久她便淡漠了，再後來他便開始追求楊青。雖然楊青一直對他很得意，她每每看見他們在一起，總覺得楊青所託非人，很有些遺憾。今天這樣的日子，他又說出這種話來，真是沒個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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