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新的開始(修)

第一二章 新的開始(修)

西元二零零九年,山東蓬萊長島縣。

黃明晰躍進一艘小船,急聲叫道:「船家,我的旅行團就要集合了,幫個忙送我到蓬萊去。十萬火急!」

駕駛艙里走出一個大叔,滿臉憔悴,冷語道:「本船是私人物產,不載客,自己找渡輪去!」

「大叔拜託拜託。下一班渡輪要一個小時才開。我等不及啊!」黃明晰一指目光可及的大陸道:「就那麼半個小時就可到港口。大叔拜託了,我可以給你雙倍的錢!」

「你沒聽懂我的話么?」大叔不耐煩地道。

「大叔,」黃明晰極不知趣地湊到他面前,摸出錢包,道:「三百塊,咋樣。短短半個小時三百塊。一天就是七千二。丫的就是月薪二十萬的高領階層啊!」

大叔不理他,黑著臉轉身回到駕駛艙。

黃明晰摸摸頭腦,揚聲問:「大叔成不成交啊,給個准信吧?」話聲未落,馬達聲大作,船開動了。

「哈!」黃明晰放下吊起的心,涼涼地道:「果然天下沒有錢買不通的人。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看着船離岸越來越遠,他在船頭盯着那白浪翻騰,來回地走了幾圈。轉眼就半個小時,陸地反倒看不見了,船也越走越慢,好似上班期間擠滿打工仔的公交車一般,要死不活。

黃明晰拚死敲著駕駛艙的門,喊道:「大叔,不是吧,半個小時的路程你還迷路?這也能出來混啊?!」

大叔開了門。駕駛艙內狹窄。處處銹跡斑斑。

大叔沒有掌舵。只一人在獨自喝酒。沉沉地道:「我今年三十有一!」

黃明晰擔憂地看了一眼前面。見到海面空無一船才定下心。他聳肩道:「難怪大叔看來比人家五十多歲地還老成穩重得多!」

大叔自言自語地道:「三十歲地人啦。而立之年。一百三十八次相親……」

黃明晰咕嚕地吞一口口水。對大叔豎起大拇指:「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經典戰例!」

「所有女人就是一個模樣。第一句總是:白領?

我答:我喜歡穿白領子的衣服。

第二句:有車不?

我道:新買了的自行車,利索得很。

第三句問:有房?

我答:聽從專家教導,我住的是有公共廁所的出租屋。

毫不例外,所有女人都立刻拿包昂然而去。」

「大叔,天涯何處無芳草。左手才是我們的另外一部分,」黃明晰大是同情,安慰道:「至於生活困難,也沒辦法。先放鬆心情。要知道我們的上頭在下一盤好大好大的棋,大到他們都不知道有多大的棋。等他們下完了,就會顧及我們了。當今可是盛世啊,希望還在明天!」

大叔一點聽不下他的勸告,沮喪地道:「沒車、沒房、沒女人。這樣的人生活着有什麼意思?」

黃明晰聽得頭皮發脹,心道:莫非遇到傳說中的……輕生者!

「大叔,你要輕生,也該找那些房地產開發商、力挺房市的高官、叫獸和精英五毛吧!何苦要我個小人物殉葬!」他顫聲道。

「人生真沒意思……」大叔陷入自己的思維怪圈之中。

這可不是辦法!

黃明晰腦筋急急開動,突然湊近大叔的耳邊吼道:「大叔,不,大哥!就算你有車有房有女人,又如何?」

大叔被他驚動,惘然地望着他。

「你膚淺,太膚淺了。也不想想,你是多麼的幸運!」黃明晰口若懸河地道:「你知道嗎?現在的油價與外國單向接軌,永遠只會升,不會降。車比兒子老爹還難養啊!還有,養女人孩子不用錢么?單單一家幼兒園的半年收價都過萬啊,大叔!就是你有千百萬身家,有如何?醫生隨意開一張看不懂的單子就足以讓你傾家蕩產,連底褲都穿不起!」

越說越發覺自己竟然身處一個恐怖的世界之中。黃明晰哭聲道:「大叔,所以說你還是好運的啊!身輕體健,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是多麼逍遙多麼幸福的生活!」

大叔計較良久,覺悟的道:「聽了你的話,我才發覺原來我是多麼的幸運。」

黃明晰吐一口氣,道:「好吧,大叔。我們回去吧。別理那麼多,以後好好過日子去!」

「不行!」大叔搖頭道。

「為什麼?」黃明晰的心又提了起來,「有什麼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嘛!毛爺爺說過:死,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大叔苦着臉道:「快了!」

「什麼快了?」

「船快沉了!」大叔道,「底下穿了個洞,我沒錢修補!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救命啊!」黃明晰狂喊。

大叔安慰道:「別擔心,這裏離岸還近,兩三個小時可以游回去!」

「兩三個小時還罷了!」黃明晰急道:「可是要往哪裏游啊?四處都是海,我都分不清東南西北,總不能游到美國去!」

大叔呆了一會,也大喊道:「救命呀!」

…………

黃明晰好不容易爬上沙灘,累得幾乎手腳抽筋了。

「在游泳池半天可沒這個累!」他倒在細碎的沙子裏感嘆道。

回頭看看遠處連塊木板都沒有的大海,又諷刺道:「還說是海邊長大的人,竟然被我拉到八千裏海外去了,該你一輩子光棍!」

「還不見人,看來他遊錯方向了!」過了一會兒,黃明晰好不容易喘定氣,卻並不擔心那大叔,畢竟對方是本地人,不會比不上他一個海水都沒碰過的都市人吧!所以他決定找個地方報了警再說。

坐起身子,將貼著肌膚的衣服扒下,摸摸衣袋不由驚呼道:「媽的,剛買的MP4才用了幾天就進水了。雖然是國產貨,卻也值幾百塊啊!」

「還有手機呢?」他心痛得無以復加,「屍體都找不到,看來入了魚腹!」

盤點過自己的損失,他對大叔更加不關心了。

觀察周邊的環境,島上山高林密,古樹參天,襯著藍天白雲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海水。黃明晰嘆道:「風景秀麗,好地方。最重要的是空無一人,海水又清,正好加入裸泳者協會!」

「不過,有點不對!」他走了幾步,猛然回頭望向遠方,那裏一連片的陸地高山正看得清楚。比較一下島嶼的地形和相對於大陸的位置,他奇道:「怎麼那麼像長島?」

可是這裏看不出有任何的現代文明標誌。「大概是我不熟悉環境的緣故吧!」他自我安慰,很快就丟開怪怪的心思,繼續自己的探索之旅。

……

登州春風樓的過氣魁首弘鶯鶯立在一礁石之上,迎著海風,看着浪潮撞到礁石,飛花碎玉,低低吟道:「氣餘三兩喘,花剩兩三枝。話別一樽酒,相邀無後期。」

她眼角慢慢滲出淚花,蔥指輕動,一身輕裳隨風飄去,光潔**的玉體曝露在天地之間。又是伸手將髮髻的珠花飾物一樣樣地拔下。這些飾物精美,少則數貫,多則過千,是一筆大財產。

可是她毫不心惜,手指鬆開,看着它們一一落下礁石,沉入大海。待得髮髻全開,滿頭青絲散在海風之中時,身子上再無絲毫俗物。

拿起早已準備的木梳,緩慢地細心地從頭皮一直梳到發梢。如此一次又一次,她用力很大,頭皮劇痛,可手一點都不停頓。

有時候,疼痛會讓人感到舒適,又或安慰,又或自我解放!

淚水這時像珠子一般連串而湧出,落在海風中,回歸到無際苦海。

弘鶯鶯又再燃香虔誠地祝禱。

檀香在風中一閃一閃,灰燼也急速飛散。

正似人生的短暫。

過去一切已逝去,從今開始,我就是一個黃冠青燈的女真,不求今世福澤,只願來生平安!弘鶯鶯對自己重重地道。彷彿真的看見一個清清白白的自己從此誕生。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空氣,正待穿上道袍,束髮帶冠,驟然聽到一聲急喊。

「美女,人生短暫,正該及時行樂!何苦輕生?」黃明晰爬上礁石,遠遠地探看了下面的深度:乖乖隆的東!兩三層樓的高度,凈是怪石嶙峋,摔不死也定是砸死。

好倒霉的一天。難道自殺者協會在舉行年慶?

黃明晰心中苦嘆,不過臉色卻是陽光燦爛,道:「有事好商量嘛,美女!中國有幾千萬的光棍任你挑任你選,你還有什麼可看不開的呢?」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手中拎着的衣服扔到弘鶯鶯的面前,道:「先將衣服穿上我們再談,好不?大家光溜溜的怪不好意思的!」他專業地露出八顆牙齒。

沒法子形容弘鶯鶯現時的驚恐之心。在孤島僻野之地,在她告別過去的禱告儀式之時,竟然冒出一個赤身**的男子,還說着讓人聽不懂的言語。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了,一切的經驗閱歷都無濟於事,基於上天給予女性的本能,她情不自禁地尖聲求救。

那女高音正如語文書本說的:「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幾囀之後,又高一層,接連有三四疊,節節高起」。

此聲驚動了一人。

話說大謝島在漢唐之時曾一度繁華,可惜自宋遼對峙,登州設「刀魚寨」以防北國,商貿不通,其後密州興起,此地逐漸荒蕪,至今幾十年已是人口不足千人的廢棄之地。

不過十幾年前島上張村出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據說跟了一個道士學藝數十年,現在是大宋宮內的供奉,顯貴非常。

這個老道士倒是很念舊,顧及老鄉赤貧如洗,便花了錢財在這裏修了一家鎮海道觀,改善風水。還雇了一位洛陽名士到這裏辦學。

這位洛陽名士為程涵字納川,與洛學宗師兩程是親戚關係,自小拜在小程伊川先生門下,學得滿身學問。

這時正好散了學堂,一人出外散步。他專是避開人走,一個人細細品味海島如仙境的風光。就在這時竟然聽到女子的尖叫聲。

大謝島方圓若有二十里之廣,就那麼幾百人居住,都是熟頭熟面的鄰里。聽到叫聲他心裏便立時一緊,隨手撿起一短沉重的枯枝,當下尋聲而去。

很快他就看到讓人髮指眥裂的醜惡一景。一個裸男面前一個裸女大聲求救,誰會有其他想法?

「禽獸!」老夫子氣得鬍子直翹,怒斥道:「光天化日之下,郎朗乾坤之中,你竟敢幹那人神共憤的醜事!且看打來!」

說罷,不顧自己年老,匆忙爬上礁石去。

「喊吧,喊吧,將所有的不滿喊出來,心裏就會舒服的!」黃明晰正努力地釋放自己的善意,緩解輕生美女的緊張感。

可是他失敗了,每當他試圖靠近,美女就開始竭斯底里的尖叫。

他知道自己沒轍了。若是對方清醒,還有邏輯,他尚可以耍弄嘴皮子說動她,可是任你言語犀利,總不可能說得動精神錯亂的人啊!

若對方是男子,他多數認為自己盡了力,跑去叫人報警就是。可面前的是一個嬌滴滴的美女,裸著身子的。若真要棄她而去,良心裏卻有點過意不去。

拼了!黃明晰決定按照警匪片的示範,轉移美女注意力,然後伺機接近,最後猛然將人撲到……

妙計!所有男人都會同意這個想法。

下了決定之後,程老夫子出現了,黃明晰一點也聽不懂老夫子的話。中國地方方言成千上萬,沒什麼好奇怪的。所以,他在老夫子爬上來時還主動地將人拉了一把,並且根本沒心顧及老夫子的一身古裝,用標準的普通話低聲叮囑道:「老伯,你在前面用心說話,引她注意,我偷偷靠近去捉住她。」說罷,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靠過去。

弘鶯鶯想不到自己剛剛決定從良,就遇到這等醜事。眼見又來了一個登徒浪子,而且還是個老頭,不禁又羞又愧,狠道:「你們不要過來,再過來我就投海自盡!」說着半邊身子已經斜向海面。

黃明晰見美女越來越激動,不禁連打手勢並催促道:「老伯,不要一聲不吭,快來幫忙啊!」

事實上,剛才黃明晰的友善讓老夫子發了好一陣愣,聽到弘鶯鶯所語,才認定黃明晰是奸的,又聽他說着的並非中州話或杭州話,當時就猜想到這人可能是海峽對面遼國過來的蠻夷。

除了不懂人倫不敬父母的北虜禽獸,誰敢公然作這等惡行?!老夫子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照着黃明晰的後腦勺就是一棍。

…………

於是,很好心的黃明晰眼冒金星壯烈倒下了。這一下打擊留下後遺症就是使他對老夫子的戒尺深有畏懼。

至於他的轉運,還需弘鶯鶯穿上衣服鎮定下來才結束。

「小娘子先離去。此人老夫自會報官處理!」老夫子示意弘鶯鶯離去,畢竟發生這樣的事對女人是個不好的影響。

弘鶯鶯卻沒有領會他的話,細想了一會。又謹慎地在黃明晰身邊翻看了一番,對老夫子作福道:「現在想來,此人並無對奴家有所不軌,只是當時驚恐過度,才誤會了他。」

程老夫子一聽。這可不得了,行俠仗義反倒成了行兇?他緊張地問:「當真?」

「你看這人衣着質料,還有膚色,還有手掌指甲等等,應是大戶人家子弟。可能是墮了海,才除了衣服,不雅裸身!」弘鶯鶯道:「奴家剛才正要更換道袍,求入鎮海道觀,不想驟然遇見他,是以……」

老夫子傻眼道:「那怎麼辦?」

…………

冬去春來,時間進入大宋政和五年。

黃明晰也穿越近一年了。

他原本不懂宋代的官話中州話,雖然同是漢語,但語音上的差別讓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不致於成為聾啞人。無可否認,程老夫子那傳統儒士的專業精神起了很大作用,每當黃明晰一看到老夫子那條視如珍品的戒尺,他就條件反射的兩手心發痛。

高韌性的竹板帶着高速狠狠地拍打雙手,那種竹筍炒肉的味道,還有受損的自尊,黃明晰為此刻上深深的記憶。

以後有機會回到現代,可以學「瘋狂英語」的李陽那樣來個「竹筍英語」,定是賺地盤滿缽滿。試想像一大堆人在**廣場煞白著臉張著兩手掌等待受罰,做老師的拿出金光閃閃的法寶······無量戒尺,擺出一個手執皮鞭的**女王的姿勢。

「嘿嘿!」

「黃東邪!」

為了標榜自己不是白丁,黃明晰給自己起了字,就是從小學被喊開的外號,「東邪」。謂之道理過於明晰,則邪!別號:桃花島主。

「有!」黃大俠正意淫得爽,驟然聽到老夫子一聲大喝,急急忙忙地站起來,將面前的玩具似的矮桌挨椅撞得七零八落。周邊立時響起一連串清脆的孩童笑音。

黃明晰惡狠狠地橫掃身邊端坐的一群七八歲的小書生。那群傢伙早跟他熟絡萬分,個個吐舌眯眼做鬼臉。

他在大謝島已是有資產有人馬的大資本家,擁有兩千的工人。但在他老師程老夫子眼裏,他仍是個教化不深的蠻夷漢人,這種文明歧視的後果是他不得不跟一群小孩一同接受老夫子的啟蒙。

「哦,你們大我啊!翻臉了,我翻臉了!今晚誰也別想聽我講故事!」黃明晰對這群白眼狼作出最有力也是唯一能拿出手的威脅。

「黃東邪!」

「有!」黃明晰立刻挺直脊背,姿勢立得如一絲不苟的軍人。這是他近幾個月的成就。利用商業運作得來的資金,他組建了一支百人的保安隊,並用現代的軍法去操練,加上自己以身作則,取得很不錯的成績,至少比大學軍訓好上幾倍。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何解?」坐在前面大桌子上的程涵老夫子停止搖頭晃腦,冷冰冰地喝問這個自稱從泰西這個蠻夷之所歸來的不思進取的學生。

「孔子說: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並且時常溫習,不是件很愉快的事嗎?」黃明晰恭恭敬敬地回答。

講心的一句,黃明晰對老夫子是敬畏有加的,只有在古代才知道師徒的名份有多大的份量。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弟子這個稱法,意味着老師對於學生,看成自己的兒子一樣,是要負了一輩子的責任的。弟子對老師,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一個學生縱然中了狀元,官作得很大了。回到家鄉,看見老師,而老師既沒有功名,也沒有地位,學生對他一樣的要跪拜,和當年從師一樣。

後世明朝的方孝孺,後來永樂帝要殺他的時候,他為了要作忠臣,不怕死,他說充其量滅我的九族,而永樂偏偏要殺他的十族,加上的一族就是他老師的家族,認為老師沒有教好。

黃明晰出身在這種「師道精神」早已泯滅的後世,對此的感觸不可謂不深刻。正是這種感情,使他對這個鳥不拉屎的荒島產生了特別的親切感,沒有急沖沖地往這個時代最繁榮的夢幻城市宋都開封趕去。

不過,老夫子的另眼相看也不是好受的。若不是老夫子一力堅持,黃明晰絕對拉不下那個臉皮混在一群六七歲的小童中間讀《論語》。

《論語》在這個時代是一部用來啟蒙的兒童讀物。當初宋太宗要升趙普為相,有人譏笑他學識淺薄,只識得一部兒童讀物《論語》而已。太宗以此問趙普,趙普反駁中帶有自嘲之意說:「臣平生所知,誠不出此。昔以其半輔太祖定天下,今欲以其半輔陛下致太平。」後世說的「半部論語治天下」這個時代只是個有趣的閑話,直到南宋朱熹一力推舉,彎曲事件本意,奉之為經典,朱熹死後又有後人據此抬高《論語》的地位,北宋時期的兒童讀物到了後世變成一句話頂其它書籍百句的真理名言。

程老夫子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沒一絲下垂,帶着八方帽,象一個逼真的木雕,此時臉上稍稍露出一絲笑意,轉而即隱,酷著臉示意黃明晰坐下,又做補充:「學乃誠心求教。習是溫習所學。悅者,心中愉快矣。

誠心求教甚麼?聖賢之道。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此凡人不可缺,須學才知之。

如何學?人之初,性本善,真純不偽,就名曰「道」。禮記中庸篇說:「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是道之正解。其中天性知者,稱曰良知,就是性「德」。又有天性能者,稱曰良能,就是性的三者乃內之根本。本體具備,由內至外。「藝」術百工,一切事物,有形無形,此為本也。凡六藝四教,典章文物等,都包括其中。不過因時增減而已。此是外之大用。

孔子之行: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即非讀書人,亦可享用,不分彼此。」

程老夫子說得口快,突然想到面前的只是一群十歲以下的孩童,根本不可能聽懂自己所言,不由心下苦笑,趕緊打住。他此是二程的傳人,雖學識未能有奇解,卻也中規中舉,學問上穩紮穩打,亦為儒士所景仰。人前往求教,他為之解惑,一來一去,人多了,名氣自然而然就出來了。

程老夫子暗暗嘆一口氣,他淪落荒島以教導小孩為生的境況未嘗不是聲名所累,所謂人言可畏,在眾目睽睽之下,名士一舉一動都有人注意,時常受到議論,壓力之大非常人所能想像。

「黃東邪,你有何體會?」黃明晰坐在一群小兒中間,牛高馬大,鶴立雞群,每次都是他中標。

「格物致知,由內致外,依善據德,擇前人所說,聽眾人所言,去蕪存精,成就聖賢之道。」黃明晰暗裏哀嘆,不偏不倚恭謹回答。

「善哉!善者從之,不善去之。依善據德,去蕪存精。學之一道,東邪得其中竅門矣。」程老夫子擊節讚歎。不得不說在眾多蒙昧小兒中有一個思維敏捷、見識獨特之學生,實是令人賞心悅目之事。

老夫子的課是上午兩個時辰,下午兩個時辰,每隔三天會有半天休息,那是登州秀士過來求教的時間。

三天一求教,十日一論道。大謝島孤懸海外,沒什麼讀書氛圍。老夫子的「往來無白丁」的志向有點不合實際,所以每到學生來訪之時,老夫子心情特好。

時間過得很快,下課了。一挨老夫子邁八字步施施然出了門,小豆丁們歡呼著團團將黃明晰圍了,高聲着他講故事。

「不講故事不準走!」孩子們態度的堅決好比西方萬聖節時小孩那「不給糖果就搗亂」的決心。

黃明晰以講故事聞名全島是個意外。當初為了能夠快點學會中州話,他開始堅持每天說一段笑話,又或是故事。開始時口齒不清,大家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圍起來指指點點。在中原強大文化精神影響下,宋人對蠻荒之地出來的人既好奇又蔑視。即使他們只是底下最底層的貧民,然而天朝大國文化上的優越使他們看外國人就像看猴子猩猩一樣。

黃明晰很無奈,這個時代的地域局限使當今每個文明都局限在自己的視線之內。

這時代只有開封或江南才有夜生活,對於島民而言,天一黑了就只剩下生孩子的活動外,再無其他娛樂,所以初初幾天,黃明晰受到超乎尋常的歡迎,每說一句話都能引起一陣歡笑,他常被窘得不知所措。

讓他受到鼓勵的反倒是道學臉孔的程老夫子,他自此至終端坐在黃明晰面前,聚精會神地聽他說話,喜怒不形於色的表情雖然平常讓人生畏,但此時倒能安定人心。

到了後來,黃明晰的口齒伶俐起來,從現代信息爆炸中過活的人耳聞目染,在單調的古代顯示出驚人的威力。一個一個充滿想像力的精彩故事信手拈來。童話系列的《白雪公主》、《拇指姑娘》、《水晶鞋》、《買煤炭的小女孩》、《三隻小豬》等等,又有革命系列的《白毛女》、《半夜雞叫》、《多收三五斗》等等,幾十篇的短篇故事加上不時抖出的一些笑話立時讓黃明晰從蠻夷一下直飆為大謝島最受歡迎的人物。

可是講了幾個月的故事,黃明晰肚子不多的墨水也快揮發殆盡了,有點黔驢技窮。他擾擾腦袋,為難地對着面前的一群群小蘿蔔頭說:「今晚晚飯之後再跟你們說,好不好?我正在醞釀着一部驚天地泣鬼神的人與妖之間的傳奇愛情小說,《白蛇傳》。這是一部長篇小說,保管讓你們聽個夠本的。」

眼見小孩還是不依,他無奈地說:「要不來一個寒號鳥的故事?」

「說過了,說過了!」「哆羅羅,哆羅羅,寒風凍死我,明天就壘窩。」小孩們嚷嚷道。

「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

「說過了,說過了!」「芝麻開門!」

「你們的記性真好!來段殭屍道長吧?」

「林正英師傅,小殭屍蹦蹦跳!」「月亮光光月光光,月亮光光照床上······」

「我有很多殭屍故事沒說完,只是記不著了!」黃明晰嘟囔著,他為難地按太陽穴,突然靈機一動,神秘地說:「我講一個非常噁心的笑話,你們回去告訴爹娘,保管他們笑得合不攏嘴。」

程老夫子其實並沒離開,他挨門站着,對黃明晰的故事十分感興趣。古時諸子百家爭鳴,個個賢人皆喜愛講故事以喻深意,莊子便是箇中高手。黃明晰的短篇故事島民或許只是聽着新鮮,然而對他這等讀書人而言,自能聽出個中味道。

「結局偏頗,然而縱觀全篇,眼光卻在我等士人之外,其着眼關注黎民之苦,實為獨特。」這是老夫子對《白毛女》的評價。文中為民請命之意讓他讚歎,但義軍打土豪分田產,無法無天的做法讓老夫子無法理解,從而也加劇了他注意黃明晰,努力用聖人之道教化這個出生蠻夷之地的天才的使命感。

黃明晰自不知老夫子在外偷聽,只嘻嘻地笑着,神秘地說:「一艘船失事後,一女子和十名男子漂到了一個荒島上。一個月後,女子自殺了,因為她覺得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噁心了!一個月後,男子們決定把女子埋了,因為他們覺得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噁心了。一個月後,男子們決定把女子挖出來,因為他們覺得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噁心了。一個月後,神仙決定把那個女子復活了,因為他覺得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噁心了。」

程老夫子愣了半響,一股無法竭制的笑意自心底湧起,他渾身顫抖,憋得滿臉通紅,只念嘟「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匆忙落荒而逃。

「好了,回去告訴爹爹娘親。然後問他們怎麼解,好不好?!」黃明晰不知自己這個笑話差點將老夫子數十年修心養性煉成的木板臉給破功了,他笑眯眯地一一摸了蘿蔔頭的腦門,打發他們回家。至於這個笑話讓多少家庭噴飯,浪費來之不易的糧食就不是他考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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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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