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他呀,同諸位一樣都不見老,每天還是雷打不動地晨起練上一個半時辰的武,三天兩頭不入山打幾頭老虎豹子回來硝皮子給我當毯褥就覺閑得慌。這不,這回給諸位的禮裡頭,有不少就是用那些皮子做的護腕護甲,人人都有。」

「勞國公爺惦著咱們,咱們就是死也值了,嗚嗚嗚……」有個大老粗就當場飆淚了。

關陽始終穩穩地扶著母親,直待這好一番鬧鬧哄哄的相見歡過後,才不動聲色地開口。

「母親一路風塵僕僕,星夜賓士,想必是累壞了。」他濃眉微挑,不知怎的教關國公夫人心一個驚跳,笑容也變得有一些尷尬不自在。

「嗯咳,還好還好。」她心虛地躲開了兒子灼然的盯視,忙朝後方另一輛馬車前端莊站立的薛寶環招招手,疼愛地笑道:「好環兒還呆站在那兒發什麼愣呢?才幾日不見,難不成忘了你表哥了?!」

關陽面色一沉。

薛寶環一陣心驚膽戰,終還是勉強收束心神款款而來,努力挺直了腰背,七分溫婉三分幽憐地輕喚一聲,「表哥。」

他沒有回答,沒有應聲,甚至連看都懶待看她一眼。

薛寶環小臉霎時灰敗了一片。

關國公夫人看在眼裡不由氣窒,又是怒其不爭又是懊惱自家兒子不給自己母族小輩面子,這不是生生打她的臉嗎?

「陽兒——」

「什麼話先回府再說。」他平靜地道。

關國公夫人一時語塞,思及兒子會變本加厲的源頭,應是這幾日在馬車上寶環半是哽咽半是悵然指出的那個「狐媚子」作祟的,登時胸口竄升起的那把心火就燒得更旺了。

「好,回府里再說。」她重重哼了一聲。

薛寶環嫋嫋婷婷地跟在後頭,悄悄打量著前方高大偉岸的男子,心神一黯,隨即又高高昂起了小臉。

自然他盡可以去寵愛他喜歡的女人,可寵的當是妾,敬的當是妻……安南大將軍夫人和關國公府世子夫人的頭銜,她薛寶環是要定了!

她沒有做錯任何事,她只是用上所有的助力去爭取自己應有的位置,也自問問心無愧。

自在半途中和表姨母的車隊會合后,她先是紅著眼眶上前請罪,而後在表姨母關心的追問中,吞吞吐吐說了個半實半虛,不忍心提的是表哥的無情,只將一切歸咎於自己比不上那位花姑娘的知情識趣小意和軟。

表姨母越聽臉色越難看,雖沒有立即給出了什麼承諾和回應,只是握著她的手,面色慈藹地同她說起了京城的大情小事。

但薛寶環知道自己這狀是告成了!

尤其剛剛一掀開車帘子,看見來迎接表姨母的人群中沒有花春心的身影……

薛寶環低著頭,愉悅得意的笑意在嘴邊蕩漾開來。

空悲戚,沒理會,人生死,是輪迴。感著這般病疾,

值著這般時勢,可是風寒暑濕,或是機飽勞役,各人癥候自知。

人命關天關地,別人怎生替得?

——關漢卿《感天動地竇蛾冤、斗蝦蟆》

關國公夫人在梳洗過後,換上一襲舒適卻又透著雍容華貴的榴紅大袍,和雪白指節間閃爍的大紅珊瑚寶珠戒相映成輝,坐在正堂的廳上,好整以暇地曝飲著老君眉,不忘隔著蛋胎雪瓷杯的邊緣偷偷睨著兒子。

好哇,這小子竟然喝起茶來比她還沉還穩,莫不是吃定了她當真拿他沒法子了?!

「陽兒,聽說你近日極其寵愛一名姬妾,娘雖然上了年紀,可也最喜歡看那些粉粉嫩嫩跟鮮花兒似的小娘子,不如你就把她喚來給娘瞧上一瞧,要是順眼兒,娘就替你作這個主,正式給了她個侍妾的名頭如何?」關國公夫人放下杯子,當家主母氣勢自然而然流露無遺,眉眼是笑,笑意卻未曾進入眼底。

「母親的情報有誤,」關陽氣定神閑地微微一笑,「她不是我的侍妾,而是我將要八人花轎十里紅妝迎娶入門的妻子。」

關國公夫人手一抖,笑容再也掛不住了,「荒唐!」

「我早說過,娶什麼人?什麼時候娶?都由兒子自己說了算。」他陣里有一絲毫不掩飾的堅定。「母親如何忘了?」

關國公夫人沒來由一陣心慌,她頓了頓,聲音和緩輕軟了下來。

「哎,陽兒,娘何嘗不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婚姻大事豈能賭一時意氣?你終究還年輕,見過的小娘子不多,娘也不是非要你娶寶環不可,這事都可以再談的——」

「娘,由始至終,我只想娶一個人。」

「可她已經死了!」關國公夫人終於衝口而出,抑不住的激動顫抖。

「陽兒,娘知道你始終記掛著當年的……可人死不能復生,你更加不該為此便自暴自棄,胡亂娶一個不知哪兒鑽出的破落戶、狐媚子為妻……你這是在報復娘嗎?」

「母親這是什麼意思?」關陽心下微震,眸光倏地銳利起來。「什麼報復?」

這些年來,關國公府和其他京城世家一樣,都諱於提及當年京城大亂的那一夜,原因並非僅僅只是不願引起新帝的猜忌,更重要的是關家、燕家、蕭家、阮家皆有共識,保存實力,掌住手中兵權疆土,不讓外族有機會踏進關內一步,也讓新帝尋不出錯處和機會將刀斧指向四大公府,而後,潛心等待。

當初宮中暗線曾於刀山血雨中拚死遞出一個消息,先帝曾有密旨交託於四大忠臣,只是先帝當時病重,宮中人心已亂,再加上有心人早已廣埋釘子,所以關、白、蘇、葉一夕之間被冠上謀逆大罪,慘遭滿門斬首。

近兩年終於有了其後人的蛛絲馬跡,許是老天垂憐,機緣巧合之下,教阿燕尋得葉御史孫女、孫子,而翊人的髮妻原來便是蘇太醫之女,阿阮日前也由飛隼傳來消息,說他新婚娘子小刀的先母,疑似是關尚書愛女關嫻,目前唯有白家後人音訊杳然。

他眸底冷色更深了,母親為何會用上「報復」如此重的一個詞?

當年曾發生過什麼……他未曾及時察覺過的事嗎?

「母親?」他胸口莫名地絞擰,語氣越發森冷緊迫。

「總之,娘可以答應你,只要你在世族千金名單中擇一喜歡的姑娘娶做妻室,那麼往後你要納誰為妾,娘都沒有意見。」關國公夫人匆匆迴避了他的逼視,極力定了定心神,而後面色一軟,好聲好氣地勸道:「爹娘上了年紀,往後偌大國公府和關家軍都得全部交到你手裡,你的妻子將是未來關家主母,不可不慎啊!」

關陽看著母親那副殷勤討好的模樣,強硬的心也有了一絲軟化和不忍,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稍稍露了點口風。

「母親,如果你知道我要迎娶的人是誰,你必定不會反對的。」

「誰?」關國公夫人難掩戒備地看著兒子。

「關於她真正的身分,現下還不到揭露的時候,茲事體大,遷涉甚廣,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證,她未來也會是我們關家最好最稱職的當家主母。」他謹慎地斟言酌字道。

「什麼神神秘秘的身分?難不成還能比我們國公府門第還高嗎?再說她假若如你所說的那麼好,現在又有什麼好不能見的?!」關國公夫人挑起鳳眉,強忍住了哼聲,語氣里的濃濃不滿卻怎麼抑也抑不住。「難道,還要我這個長輩去迎她那個晚輩不成?」

「母親來得突然,連兒子都幾乎措手不及,何況其他人?」關陽不為所動,眉

眼笑意很淡,關國公夫人被他盯得又有些心下發毛。

「不管您是為了誰這才千里迢迢前來南地,還動用了父親的人馬掩蓋行跡,不過您既然來了,想做什麼事,見什麼人,終究也不急於這一時,母親何不好好歇息會兒,晚上還有洗塵宴,萬事待明日之後再說吧。」

關國公夫人神色陰晴不定,半晌后才勉強道:「好,娘答應你,待到明日再說。但你知道娘的性子,耽擱越久,娘脾氣上來是管不住的,要是到時候給了你藏得那麼緊的小嬌嬌臉色看,可就別怪娘了。」

「母親素來刀子口豆腐心,只怕待您知道了她是誰,您反而責罵見怪的會是兒子。」他微微一笑,眼神流露出罕見的溫柔暖意。

關國公夫人心下大驚,莫名地忐忑難安起來。

這個沉默寡言清冷嚴峻的兒子,平生只會對一個人露出這樣的眼神,可是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難、難道?

不,不可能!不可以!

關國公夫人臉色慘白了一瞬。

當花春心知道關陽母親來到安南大將軍府時,已經是洗塵宴后的第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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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賣將軍春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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