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不知羞不吃嚇也不怕罵,還一根筋地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簡直比他母親關國公夫人還要難纏——不,母親尚且怕他板起臉來,可眼前這女人根本是見了「死」字也不知怎麼念!

總不能當真一刀子了結她吧?

他腦門直直抽疼起來,不禁懊惱煩躁地揉了揉眉心。

室內陷入一片僵凝尷尬的靜默,半晌后——

「不裸,不露,不入春宮卷。」他咬牙切齒,字字像是嚼碎了吐出來的。「畫完之後不可入第二人眼,還有,我只給你三天時間。」

「什麼?」花春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還以為自己希冀垂涎太久,兩耳出現幻聽了,倏地坐起,急匆匆地傾身向前,滿面熱切。

「十天!」

「三天。」

「要不八天?」

「三天。」他已經在磨牙了。

「七天半?」

「三天,趁我沒反悔前。」他恨恨地道。

「好好好,三天就三天。」她趕緊見好就收,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關陽拳頭暗攥,強自鎮定地轉身大步離去,只可惜僵硬的背影還是泄漏了他的不甘。

乖乖躲在屋檐上的單子眼尖瞥見自家主上出來了,猶不知死活地興緻勃勃跟上。

「主上,怎麼樣怎麼樣?您想好這三天穿什麼入畫了嗎?屬下能不能申請當背景?」

關陽腳步一頓。

「呃……」主上渾身飆射而出的怨念殺氣太強大,單子重重打了個寒顫,摸摸發涼的後頸,總算及時懸崖勒馬,乾巴巴地陪笑道:「要不,還是屬下親自押送花大師出府?」

「不。」關陽沒有回頭,冷沉沉地道:「就讓她待上三天,我倒想知道,她用盡心計接近我,當真只為那個愚蠢的作畫理由,還是另有其他目的。」

「主上好一招美男計……」單子恍然大悟,嘖嘖讚歎。

「哼。」他不悅地冷冷哼了聲。

「咳,是『誘敵深入』。」單子忙改口。

「嗯。」大將軍總算滿意了。

可單子左看右看,怎麼覺得自家主上耳後好似有點點發紅呢?

我若還招得個風流女婿,怎肯教費功夫學畫遠山眉。

寧可教銀缸高照,錦帳低垂;菡甚花深鴛並宿,梧桐枝隱鳳雙棲。

這千金良夜,一刻春宵……

——白樸《裴少俊牆頭馬上·混江龍》

薛寶環擬好了針線房諸綉娘的責任配置,正拈起墨汁未乾的圖表志得意滿地笑看著,卻沒想到滿月剛剛打聽而來的消息,令她幾乎衝動地揉皺了整張雪浪紙。「又有一個姑娘入住將軍府?」

薛寶環溫婉的臉色一變,半晌后緩緩放下了雪浪紙,面色陰鬱,心下驚疑未定。

表哥此舉難道是特意想用此女來敲打她,也向表姨母暗示他的不滿之情?眼看她都進府十天了,原設想好的計畫卻在表哥日日逗留大營不歸中,漸漸變得可笑……不,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再抬起頭時,已是笑意微微,從容道:「表哥是男子不方便,既有客到,我若未能前去代為接待二位豈不是我這做表妹的失禮了?滿月。」

「奴婢在。」

「備我拜帖,送至客居館。」她笑吟吟道。

「奴婢遵命。」滿月恭敬頷首,立時下去準備了。

薛寶環在妝台前坐了下來,纖纖素手邊為自己重新修容簪發,邊面露深思,目光一閃,隨即笑意更深了。

這,倒是絕妙良機。

片刻后,身著雪粉宮衫,腰系白玉帶,十六幅大褶繡花石榴裙,一派典雅雍容的薛寶環款款出現在議事堂外,求見大將軍。

「誰?」關陽聞稟,濃眉微蹙了蹙。

同座正議南地庶務的幾名幕僚你看我我看你,不約而同保持了裝傻裝死裝不在的狀態。

舉凡南地大大小小能說話會喘氣的都知道,歷年來大將軍連胯下騎的寶馬都只選公的,就曉得他大爺對女人有多麼拒而遠之了。

「寶小姐,」議事堂外的護衛有點小尷尬,又重複了一次,「就是老夫人的表姨甥女,主上的表妹。」

關陽這才記起自己府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面色稍緩。「她有什麼事?」

「寶小姐求見主上,說是想問今晚備席接待貴客之事。」

「不用了。」他二話不說地打回票。

也不知是「不用」見寶小姐,還是「不用」備席待客了,不過護衛哪有那個膽子敢再求證自家說一不二的主上,忙躬身應聲,轉頭去回了薛寶環。

薛寶環暗暗咬碎了口貝齒,又是羞又是惱又是幽怨地望著那僅僅一門相隔,卻似是咫尺天涯的議事堂,內心掙扎再三,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揚聲嬌喚。

「這段時日表哥始終見棄環環,不應不理,這便是表哥堂堂安南大將軍的待客之道嗎?」

四周一片靜默,幕僚們繼續裝死中。

守在門口被迫和倔強中帶著脆弱、笑容中透著淚光的薛寶環對上,兩面為難壓力深深的護衛臉上的寬面淚都能下滿一鍋了。

一陣陣不知哪來的冷風咻地卷過,就在護衛就要哆嗦著唇兒,直接哭給薛寶環看時,一個疏懶的嗓音慢悠悠地響起。

「咦?這麼熱鬧?大家都在幹啥呢?」花春心一步三擺的晃了過來,嘴裡還咬了根糖棍兒,眼睛一亮。「喲,這不是表、小、姐嗎?!」

「是你?」薛寶環僵了一僵,神色莫測,隨即也笑了。「以為是貴客,原來是熟人——花、姑、娘。」

笑容對笑容,針尖對麥芒,空中疑似有閃電雷霆嗞嗞交觸過,周遭忽然升起了種詭譎莫辨的危險氛圍,人高馬大的護衛悄悄朝後蹭了一步。

而此刻議事堂內,眾幕僚抑不住好奇地伸長了脖子探望向外頭,巴巴兒地撓心撓肺,八卦之情油然四溢,只是自家主上不動,誰也不敢吃撐了主動開口要去外頭看戲呀!

關陽面色清冷,如泰山巍立不動,不仔細看的話,幾乎看不出他厚實胸膛稍稍起伏了一下,還有他銳利眸光中的一絲笑意閃過。

但見他蹙著的濃眉漸漸展平了,大手端過一旁的茶啜了口,氣定神閑,像是對外頭傳來的斷續聲浪不以為意,置若罔聞。

可在場誰人不知武力指數破表的大將軍耳力同等驚人,一裡外的螞蟻爬行都休想逃過他的耳目?

幾名幕僚都是關家多年的文士菁英,看了看外頭再看了看裡頭,個個暗自內心咬手絹兒——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傷不起啊,鳴鳴鳴......

「若早知是花姑娘您入府中來,寶環就不必多走這一趟了。」薛寶環笑得溫雅,話里綿軟中帶著寸繡花針。

「好說好說,叫客人接待客人,確實也不是這個禮數呀。」花春心聽得眉眼彎彎,嘴裡的糖棍兒好不隨興地喬到另外一邊,軟靡嬌慵地漫聲道:「況且若是勞動到表小姐,失了規矩,只怕將軍又要罰我……可人家身上還疼著呢,今兒是再受不住了。」

噗!議事堂內的關陽一口茶生生嗆進氣管里又噴了出來。

「咳咳咳……」

幕僚們個個低頭研究自己腳下的鞋面,心裡暗念:我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

關陽好不容易才吞下肺管走岔了的那口氣,剛毅臉龐漲得老紅,又隱隱發綠,嘴裡恨恨啃磨著三個大字——

花、春、心。

外頭的薛寶環卻是聽得花容失色,又羞又怒又憎,向來端莊平和的嗓音也有些尖了。「花姑娘,請你注意自己的身分!我表哥既奉你以客,你自該謹守客禮,矜持自重,怎能用那等淫穢不堪入耳之語詆毀主家?」

「我又說了哪個淫字?哪個穢字了?」花春心眨巴著汪汪的眼睛,一臉無辜。

「還請寶小姐有以教我。」

「你——」薛寶環臉色慘白,氣得心頭腦子嗡嗡亂叫,幾時見過像她這種不知羞不饒人的街坊混混婆媽「打」法?

自幼深受調教精通宅鬥法門'熟諳中饋之道,還被關國公府老夫人寄予厚望重託的寶小姐,此刻內心嚴重大受打擊。

不知怎的,在議事堂內的關陽側耳傾聽著,心底忽然莫名地感到一陣奇異的平衡了。

「男人與女人,文斗功夫果然不能擺在同一個水平上。」他喃喃自語。

所以他每每嘴上講不過她,也是可以被理解的了。

關陽正在一日三省吾身之際,忽又聽得外頭「戰況」有變——「也罷。」薛寶環終究不是吃素的,反應過來后便冷笑一聲,傲然道:「小女子家規森嚴,向來不慣與人做口舌之爭,不過朱者自朱,墨者自墨,花姑娘的作派,小女子是不屑與之為伍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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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賣將軍春無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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