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拔箭、撒葯、止血、治傷、包紮,換上溫暖的乾衣裳,在好一通折騰后,總算稍稍妥當了些,蘇小刀還沒能露出放鬆的笑,卻見那姑娘顫抖了起來,小臉燒得通紅。

糟了!

她趕緊又是煮薑湯又是找大夫熬湯藥的,整整忙和了三天,總算那姑娘的燒退了下去。

這天早晨,蘇小刀倚著床邊打瞌睡,忽然聽見床上隱約傳來輕微的呻吟聲,沒過多久,那蒼白樵悴的姑娘緩緩地睜開了眼。

「醒啦?」她鬆了一口氣,咧嘴笑道:「哎喲,大妹子,你可險險嚇死我啦,你整整燒了三日,又昏迷了好幾天,我還以為你必死無疑,都差點要去幫你挖坑了……還好,幸好你終於活過來了。」

「姑娘,是你……救了我?」她喉頭乾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對了對了,你一定很渴了吧?來,先喝口水再說。」蘇小刀又風風火火地跑去倒了一大碗的水,跑回她床邊單手扶起了她。「來,喝。」

「……謝謝姑娘。」那清瘦的姑娘看得有些怔忡,不過確實也渴了,低頭慢慢喝完了那碗清涼甘甜的水。

「大妹子,你叫什麼名字?怎麼又是中箭又是受傷又是落水的?被仇家追殺呀?」她興緻勃勃地問。

但見那清瘦的姑娘沉默了半晌,眸底隱帶黯然痛楚之色,蘇小刀不禁有些內疚了起來。

「呃,我就是問問,如果不方便……」

「我……」清瘦姑娘深吸一口氣,努力對她擠出了一抹感激的微笑。「我叫蘇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的錦瑟。」

「原來你也姓蘇?真巧,我也姓蘇,我叫蘇小刀,是我……」她看了看這位娟秀纖弱的蘇大妹子,不禁放柔了聲音,學著京城人的說法改口道:「我爹給起的,很豪快吧?」

「小刀姑娘的名字起得真好,」蘇錦瑟的神情有說不出的溫婉,目光柔和,輕聲道:「簡單俐落,筆畫又好寫,令尊一定很疼你。」

蘇小刀雖是個五大三粗的性子,但不知怎的,對眼前這溫婉和氣的姑娘一見就喜歡,語氣間也不由增添了七分的親昵熱烈。

「我爹沒念過幾個大字,沒把我起成什麼銅鎚、鐵槍的,我已經很感謝他了。不過大妹子你這名兒真美呀,錦瑟……噯,我聽過,呃……一個人念過的,什麼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接下來是什麼來著?」

「庄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億,只是當時已惘然……」蘇錦瑟神情凄婉,低低念道。

「對對對,好像是這樣說的。」蘇小刀再是粗枝大葉,也察覺到好像有些異樣,不禁遲疑地問:「大妹子,你還好嗎?」

「我沒事。」蘇錦瑟抬眼強自微笑。「小刀姑娘,謝謝你救了我,救命之恩,錦瑟銘感五內,日後有機會定當報答。」

「說什麼傻話,那是咱們有緣,才教我救了你的。」蘇小刀哈哈大笑,差點忍不住要用力拍她的肩,後來一看她瘦骨伶丁的小身板,連忙忍住了。

「看你好像比我大些,那以後我便叫你錦瑟姐,你叫我小刀吧!」

「好。」蘇錦瑟心一熱,感動地低喚:「好妹妹,謝謝你。」

「姐姐,你還沒有同我說,你是怎麼被仇人追殺的?你的仇人是誰?要不要我幫你報仇?」蘇小刀興沖沖地挽起袖子,一臉興奮地道:「我功夫還不賴喲!」

「我……」

「你千萬別同我客氣,我爹是定西大將軍阮清風麾下的第一猛將蘇鐵頭,一桿丈八蛇矛橫掃千軍,可厲害了。」蘇小刀說起打架便是兩眼放光。

「就算我爹不行,還有阮清風那個討厭鬼……呃,他性子雖然很討厭,但還算是嫉惡如仇的一條好漢子,尤其上次賭骰子的時候輸我一把,欠了我一次,咱們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討回來嘿!」

「你……你是定西大將軍的人?」蘇錦瑟有些驚訝。

「什麼……什麼啦,我才不是他的人!」蘇小刀沒來由雙頰一紅,尷尬地揮了揮手。

「誰要當那討厭鬼的人了,成天哼哼唧唧的,還說是什麼文武雙全的儒將,都念一堆我聽不懂的東西,咳,我爹是他的人,我才不是。」

她只是他的「貼身親兵」而已,旁的什麼都還不是。

思及此,蘇小刀忽然有些沮喪了起來。

蘇錦瑟在軍眷村養傷養了好些日子,蘇小刀以前從未遇過像她這麼溫柔善良的姐姐,自然是分外依賴,連西山大營都顧不得去了。

反正大將軍好像也是一進京就樂不思蜀,一連十多天都不回來。

「還有什麼呢?」她心底有說不出的悶,每每想起就磨牙。「想必又去找他京城的妾室卿卿我我聯絡感情去了吧。」

幸虧她還有蘇姐姐同她作伴,不然傻乎乎地跟著他上京,結果被他撂在一旁自掛東南枝……

她越想就越覺得腦發脹,眼發黑,胸發悶,反正全身都不對勁了。

可後來,就連蘇錦瑟也走了,害她整整好幾日愀然不樂,躲在小屋裡對著星星月亮發大獃,做了一回她平生最厭惡的傷春悲秋、哼哼唧唧半死不活之舉。

蘇小刀最後還是打點起精神,去河裡狠狠地打了好幾十條魚,還到林子里赤手空拳抓了好幾隻獐子,方覺胸口那口惡氣出了大半,這才哼著山歌扛起獵物拎著兩串魚兒晃回了西山大營。

「蘇蘇,你到哪兒去了?」才剛踏進大營門口,就見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面帶春色地對著她撲了過來,一把緊緊抱住了她。「你知這些天我可想煞你了?」

剎那間,她落入了那個寬厚溫暖的臂彎里,止不住的幸福甜蜜歡喜,一瞬間在她心頭漫溢了開來,十多日來的騷動,忐忑,煩躁,不安,登時化為了深深的安心感。

彷彿,他這就是一切的答案,滿足和——歸宿。

蘇小刀霎時恍然大悟,真真正正明白了自己的心。

原來,她早就動心了,早就……掙不開拔不離拋不掉舍不下他了……

可是——可是——這怎麼能行呢?

他堂堂大將軍,拽到不行的侯府世子,身邊還有兩個侍妾,以及滿腦子妻妾和樂的骯髒心思……

蘇小刀一時間臉蛋又紅又白又青,忽悲忽喜忽惱忽怨,好半晌僵在他懷裡無法動彈,不能出聲。

「蘇蘇?小刀?好妹妹,你、你怎麼了?」阮清風忽覺不對,緊張地低頭檢視起她的神情,忐忑不安地問:「可是生我氣了?對不住對不住,那日進宮參加完皇宴后,連著幾日大朝,我都被纏住了,好不容易今兒才甩開了那些黏人的傢伙,立馬就火速趕回了西山大營……」

「大將軍,你以前說的那些話,是說來笑笑還是同我認真的?」她仰起頭,純凈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語氣罕見地嚴肅。

蒼天啊,難、難道她、她終於開竅了?

阮清風心一震,似有所覺若有所感,鳳陣瞬間明亮了起來,謹慎萬分地一字一句道:「清風鍾情予汝,字字真心,天地可監。」

「咳。」她臉色有點紅了,可仍是討厭那種酸文入耳、有聽不太懂的感覺哪。

「麻煩可以說直白一點嗎?」

「是是。」他俊美臉龐也有三分赧然,忙清清喉嚨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很喜歡小刀,喜歡到一定要把小刀娶回家當親親娘子,一生疼一世寵,這樣夠直白了嗎?」

夠夠夠,可——可甜死人了!

她這下子臉可算是紅成了熟透蘋果了,破天荒羞人答答了起來。

「什、什麼呀,都還沒有求親,誰、誰要嫁給你呀?」她忽想起一事,又轉喜為嗔,瞪大了眼睛道:「而且還有你那兩個妾侍呢?你預備怎麼辦?」

「既是你不喜歡姚黃魏紫,那我備下兩份嫁妝,把她們嫁出去了便是。」他俊臉喜色盈盈,鳳眸熠熠生光,漾動的儘是滿滿的歡喜。

「往後咱們成親,一輩子甜甜蜜蜜的,通房侍妾什麼的人選也都由你來決定,為夫半點不插手,好不?」

蘇小刀的笑容瞬間僵住,心重重沉入了谷底。

「什麼通房?什麼侍妾?」

阮清風未曾察覺到她面色的異狀,兀自沉浸在平生所願終於一朝成真的巨大狂喜中,眉眼笑吟吟地道:「世族大家後院除卻妻室,都會安置妾侍通房,若是你不喜妾侍,覺得看了心煩的話,那麼便置下兩名通房也就足夠了。說到底,侯府閨內之事,只要面情上不錯了大規矩也就成了,誰都不能挑你的錯,我也會護著你的。」

怎麼……他怎麼能這麼理所當然、笑容滿面地要她「親自」替他安排同他行房滾床的女人?還口口聲聲說是尊重她,任由她決定人選……還說這是在護著她?

蘇小刀好不容易捂熱了的心瞬間又一點一點地涼透了,羞澀歡喜的目光恢復冰冷清明,牢牢地注視著他。

阮清風心一震,這才感覺到不對勁。

「小刀,怎麼了?你怎麼這麼看著我?」他心口一窒,呼吸有些莫名困難,隱隱的恐懼自胃底升起。

可他真不明白,剛剛明明都說得好好兒的,她到底是怎麼生氣了呢?

「我阿爸這一生只娶了我阿娘一個,沒有通房沒有妾侍。」她胸口陣陣刀割般的疼,可仍是努力維持鎮定,認認真真地望著他,「大將軍,我發覺我喜歡你,而你也喜歡我,那你能不能像我阿爸那樣,一輩子只要一個女人?只有我,沒有通房,沒有妾侍,沒有別的什麼人。」

阮清風愕然地望著她,眸底滿是疑惑茫然。

「可是,尋常男子皆有三妻四妾,我不是好色之人,心底也唯有你一人而已,但世情如此,尤其是京城名門望族子弟,誰沒有兩個妾侍或通房丫頭?那也不過只是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小刀根本不必將她們放在心上的。」

他回過神來,好聲好氣地道,抬起手要替她揉去眉心的蹙紋,卻被她一掌揮開,霎時心神大驚。

「蘇蘇?」

「不過是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那如果是我呢?」她滿眼俱是對他的深深失望,嘴唇顫抖,聲音卻冷硬了起來。

「如果是我也給自己選兩個面首小倌,但是我心中只有你一人,不過就是閑來無事同他們行行房滾滾床,那你也不介意吧?」

「你說什麼混話?」他俊臉瞬間黑透了,勃然大怒道:「那怎麼能行?不管是誰想碰你一根寒毛,都得先踩過我阮清風的屍首過去——不,是誰碰誰死,天王老子都別想!」

「那為什麼你就行?」她也火大了,眼眶泛紅,怒氣滔天。

「我是男子,自古男兒為尊,妻子就得聽丈夫的!你怎麼能同我比?」他只要一想到他心心念念恨不得裝在袖裡時時刻刻不分開的小人兒,居然有旁的男人垂涎覬覦,甚至是輕薄了去,他就理智盡失,再顧不得什麼狗屁風度氣質風範,吼了起來。

蘇小刀冷笑。「哈,屬下當然不敢同大將軍比,不過屬下的終身大事,自己還是能作主的,只要我不嫁你,你愛幾個通房就幾個通房,要多少侍妾就多少侍妾,反正大將軍府夠大,不夠裝還有阮侯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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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倒將軍誰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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