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容若抬起頭,目眥欲裂地瞪著敖西鳳,卻是一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知道這位忠心耿耿的傻大個兒會出手,一切都是為了要護她離去。

她好用力才緩過一口氣,微哽道:「如今的你,就算只用一分力他也受不住,他的內力已經廢了……」

為她而廢了!

驀地,她感覺到自己的一隻手腕被緊握住,她急忙地斂下美眸,看見臉色蒼白的律韜已經睜開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盯住她。

「別走,容若……」他低啞的嗓音才出喉,已經嘔出大口鮮血,他緊握住她的手腕,看著她的眼裡充滿了祈求,「不要離開,只要你能夠留不來,我答應你,往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我絕對不會再勉強你做任何你不情願的事,所以,不要離開,留不來,不要走……容若,留下來。」

看著他最後每說一句話,都伴隨著一口鮮血嘔出來,那觸目驚心的紅,漫過他的唇與下頷,染過他的頸際,在他藏青色的雲錦袍服上,不受控制地漸漫開大片血漬。

都已經死到臨頭了,竟然還只惦著她的離去?!

這一瞬間,容若難抑心痛,忍不住暗自苦笑,多諷刺,世人皆道他這位皇帝冷心冷麵,薄情寡淡,卻不知道這人,原來是一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傻瓜情種!

她終是忍不住將他抱進懷裡,將他的頭按在胸口,在他的血濡濕她大片衣衫時,心陣陣翻絞,割似的痛……

「師父,不是徒兒愛說你。」

小葯僮一手拉著他家天官師父,一下提著剛上山打的野兔,竹上是一簍子藥草和山菜,走在前面,叨叨絮絮道:「都說過幾次了,過了那個小山崗,看見了竹林就往左拐,直到看見了小溪流,站在溪邊往右看,就會看見可以走回咱們家的小橋,走過橋之後,再……?!」

「你說夠了嗎?」天官沒好臉色地瞪著他家徒弟的後腦勺,不甘不願地被拉著走,因為實在迷路得嚴重,讓他就算不高興也不敢甩開那隻小手,「要不是你堅持要去采什麼撈子菜,我何致於會迷了方向?」

「那菜是師父愛吃的,昨天不是才在念著想吃嗎?」小葯僮雖然被凶,但是不以為忤,咧著笑,決定結束迷路話題,雖然,去摘菜的只有他一人,只是不知道讓他留在原地的師父,就是可以迷路到百八裡外去,「摘了不少,晚上燙了涼拌,村裡大嬸說裹了麵糊炸來吃也美味,師父可以多吃一點。」

「等你做了好吃再說。」天宮嘖了聲,看著小葯僮絲毫沒改變的外表,心想自己也就算了,一個小孩三四年沒變外貌,只怕這地方是不能再住下去了,「這地方師父住膩了,咱們改日搬吧!」

「好。」小葯僮笑著點頭,拉著師父走過橋。

「你跟村裡的人都熟了,不會捨不得?」

「不會,徒兒只要跟著師父,誰都不會捨不得。」這話里,有著只認師父的獨一無二,卻是隱約地透著對人對物的冷漠。

兩人過了橋,走進一條樹林夾道的羊腸小徑,大約十數尺之後,眼前一片豁然開朗,一幢不大的茅草頂房子,炊煙裊裊,有雞、有鴨,門口擺著好幾篩的乾草葯,幾張凳子和微傾的石桌,這就是他們師徒二人住的地方。

只是今日,來了不速之客。

當天官看見在幾名守衛伺候之下,穿著一身牙色袍服,就著石桌,坐在一張凳子上的公子容貌時,有一瞬間,激靈的寒意從背脊竄上,因為他知道那位公子其實是女兒身,但是,那軀殼裡確實住了一個王爺。

他怕的當然不是這不可思議的現象,而是那位王爺實在教人忌憚,尤其當那雙優雅淡然的眸光往他們這方向瞥過來時,他已經吞了兩次唾沫,因為誰也不會比他更清楚,自己在這位王爺身上造了什麼孽。

「你……想起來了?」

「看得出來嗎?」容若微挑起嘴角,勾了勾手,道:「過來,本王向來不喜歡跟人大著聲說話,天官大人。」

說完,容若的目光落在天宮身邊的小葯僮身上,明明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孩子,眉目之間竟然已經有度量情勢的謹慎,「不必擔心本工會傷害你家師父,只要他肯乖乖合作,本王不為難你們師徒二人。」

「所以,皇上果然出事了?」天官從容若的語氣里猜出了幾分,走到她的面前,忽然想起了什麼,「不對,你能恢復記憶,表示你與皇上有了真正的骨血相通,你真的懷了皇上的孩子?」

說完,天宮完全沒發現他家小葯僮一臉震驚,在後面拉著他的衣服,暗阻他根本就是在捋虎鬚的舉動,還不知死活地看向她纖細的腰身,不似有孕跡象,「還是已經生了?」

不對啊!皇後生孩子,那可是普天同慶,舉國歡騰的大事,他怎麼就沒聽說過……天官才納悶到一半,就發現自己雙腳懸空,原來是被敖西鳳一把揪住衣領,而這位大個兒身後的主子則是一臉帶著刀般的冷笑。

「少廢話。」容若站起身,走到被揪在半空中的天官身邊,「我只想知道,皇上的龍體有沒有可以恢復如昔的機會?」

「呃……」天官往下瞥了小葯僮一眼,見那小子竟是一臉是他自找的無奈,卻是賣乖地去拉了拉王爺的衣袖,沒料到小子的眼力好,早就料到了王爺不為難弱小的脾性。

無恥!天官在心裡罵了聲,但隨即又補道:再多賣點乖,師父靠你了。

「鳳弟,讓他下來。」容若哼了聲,又坐回凳子上,看著天官終於能鬆口氣走過來,「你剛才說的話,本王先記著,以後再慢慢算帳,現在,本王要知道,皇上的龍體可有恢復如昔的一天?」

「不可能。」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天宮說得直白,「除非王爺可以另找高人,要不,我只知道『通天犀』能有引血渡魂之效,當年皇上以真龍天子之血,當作封引,這才讓王爺這口氣得以久存。」

「就幾滴血?不過就幾滴血,何足以讓他心脈俱損?!」

「王爺沒聽明白嗎?皇上給你的是心髓血,那是凡人用來固元之本,更別說那足以逆天之力引渡而出,雖無外傷,但卻是傷及根本,而且永無復原如初的一天,就如同這杯水……」

天官話至中途,提起桌上的茶壺,捻起一隻杯子,在杯里倒滿了水,匆地將杯倒捆在桌面上,原本盈滿杯巾的水傾泄而出,沿著桌邊,滴瀝瀝的淌流到石子地上,順著石縫消沒不見。

「這已經傾覆的水,王爺如何收回呢?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皇上可為王爺逆了天意,可是,不幸的是,王爺卻無法為皇上收回這覆滅的水。」

容若低頭看著從杯里傾泄而落的水,滴滴的流逝不止,心裡頭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慌,伴隨著痛在她的胸口絞了起來。

她差點忍不住想要伸出雙手,想去承住那不斷流下,在桌面上所剩稀少的清水,彷彿那是律韜為了她所失去的畢生心血。

「這個結果,在下當初就已經充分告知皇上,但陛下執妄深重,誰也勸他不回,我只知道倘若皇上再不尋思保重龍體,再繼續勞累下去,長此以往,就怕皇上的壽數——?!」

「大膽!」容若的手心緊握,指尖的冰涼不住地竄上,悠悠地泛進她的心坎兒里,當她回神之際,已經出口怒喝,「皇上乃當今天子,九五之尊,他的壽數又豈是你我今時今地可以議論的?!」

話落,天官沒有接過,山野之間一片靜寂,許久,容若才又開口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知道那逆天之術?」

「就日子活得久了,難免會知道得多一點。」天官打哈哈,不想老實說出來他所謂的活得久了究竟是多久。

「在來這裡之前,我聽說,你喜歡搜集神物寶器?」普通人都不會接受的答案,更何況容若不是省油的燈,她還不等天官回答,就又說道:「在本王的王府里,有一間很大的寶庫,收藏了不少各地搜羅而來的奇珍異寶,相信當年二殿不能得的寶貝,四殿不能得到的,決計不會比他的差,天官大人不嫌棄的話,本王就邀請你和徒兒一起住進王府里,為本王那些寶貝鑒定一下,放心,本王一定交代奴才們慇勤伺候,絕不怠慢。」

這這這……這哪裡是邀請,是軟禁!

慇勤伺候?是緊加看管吧!

天宮知道她是要他回京城去為皇帝想辦法,雖說弄個不好,自己和徒弟可能會命喪她手,但是,當初四殿不是皇后嫡子,能得的……就他所知就有好幾樣稀世奇珍,完了!好想要、好想要……

小葯僮看著師父臉上饑渴樣子都出來了,默默地把子里背上的東西都除了,再默默地準備去收拾行李,因為,他知道師父非但不會掙扎,只怕還會自動送上門去被「軟禁」。

幾日不見,卧床不起的皇帝又瘦了。

容若將天官師徒安置好,回到宮裡,與青陽和孟朝歌交代了幾句話,就回到「養心殿」,她站在床前,斂下眸光,清冷地注視著躺在床榻上的皇帝,看著他一臉的慘白憔悴,彷彿隨時都會斷了那一口余息。

她不自覺地伸出手,像是要試探這男人是否還有存活的溫度,碰上了他的臉頰,指尖滑過他眼下的烏青,明顯消瘦清瞿的臉頰,然後是下頷明顯扎入的胡碴子,這一刻,她覺得好想笑,然而當這笑意泛上唇畔,卻只剩下苦澀。

「從前,我怎麼會覺得你這人聰明呢?現在就我看來,你這個人蠢笨到極點,既然坐擁大好江山,就該好好當你的皇帝,何苦要浪費那幾滴心髓血,把自己弄到這步凄慘田地,來保下我這一口氣呢?」

那日,他們在大殿之中,律韜曾經對她說過,就算她不願意相信他,也總該想想,過去的那兩年,他究竟是如何待她的。

那日之後,她其實不曾認真去想過,只是,就算她不刻意去回想,過往的點點滴滴,也從未曾一刻自她的腦海里淡去。

她怎麼可能忘了呢?

他們成婚兩年,在世人的眼裡,帝后恩愛,形影不離,他與她,一起賞過泰山巔上的日出日落,一起下江南賑濟勘災,一起北巡肅軍,他說要帶著她看遍萬里河山,天上地下,唯他們一雙人,永不言離。

她忘不了啊!這位在文武百官面前,總是不苟言笑的冷麵帝王,唯獨不吝於在她面前施展笑臉,他溫言軟語,甚至於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費盡了心思,就只為了將這天下珍寶捧到她面前,討她歡心。

她不是無心之人,不是一塊無法暖起來的冷玉,只是正因為心裡有所感受,所以才更加地痛苦掙扎。

雖然,那一日將身子交付予他,她所懷的目的並不純粹,但是,其中也確實有幾分真心啊!

她當然可以為自己辯解,這一切不過是他所設的一場騙局,她不過是被騙了而已,但是,她可以騙得過律韜,騙得過任何人,卻騙不過自己,她心裡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交付給他的心意,分毫不假。

她問自己,愛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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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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