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談昕一聽安靜了下來,即使三爺待他再好,但終究主僕有別,是他越界了。

「何況,她也不見得聽你的。」他轉過身去不再言語。

後院裏,談昕攔著羅硯織,「夫人,你不要這樣,我說了,爺出去談生意了,短期內不會回來。」

「我不信,我要他解釋清楚。」羅硯織道。

「夫人,我沒有必要騙您。」

羅硯織端詳了談昕片刻,她知道談昕不會說謊,「他怎麼可以這樣,竟然一走了之。」

談昕看不下去,「夫人,爺已經知道那天見您的是柴丁明。」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沒有私情了?」

「這……」「私情」兩字讓談昕難以開口,但他還是點了點頭,「爺知道是他錯怪你了。」

「那他為什麼不來和我說清楚?還是他沒有臉來見我?」羅硯織有些歇斯底里。

「夫人,其實地圖的事也不是你想的那樣,這裏面……」談昕想將所有的誤會解開,但又擔心沈萬三不悅。

羅硯織打斷他:「我不要你說,我要聽他解釋,為什麼他可以一句話都不留下就這樣走掉?」

談昕氣得夠嗆,他這兩個主子,一個倔強,一個固執,簡直天生一對。

「爺回來之後肯定會給您一個交代的。」

「那你就等他回來吧。」羅硯織邊說邊疾步向外走去。

「夫人,你要去哪裏?」

見談昕朝自己追來,羅硯織加快腳步,但沒邁開幾步突然腳底一軟跌落在地,接着便是腹中劇痛。

「夫人,夫人……」談昕高喊。

羅硯織看着地上淌出的血,虛弱道:「孩子……」

當沈萬三接到急報趕回家中時,羅硯織已經流產。短短的十幾天,她竟瘦了一圈,瘦削的臉龐更顯蒼白,坐在夕陽下剪著新縫的孩子的衣服。

「硯織。」他從身後抱住她,眼淚落在她的發中。

「萬三?」她輕輕喚,「你知道嗎?孩子沒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平靜,平靜得臉上幾乎沒有任何錶情。

「是是,我知道了,是我不好。」他自責道。

「是上天在懲罰我們呢,懲罰我們的相互猜忌,相互埋怨,相互傷害。」羅硯織每說一句便狠狠剪下一刀,「但我從不想傷害孩子……」她的眼淚也落了下來,一串串,一串串。

「硯織,別這樣。」他奪下她手中的剪刀,拉起她的雙手,「硯織,原諒我。原諒我的自以為是,原諒我的小肚雞腸,我應該早早向你解釋,但男人愚蠢的自尊讓我開不了口,我真是蠢得可以!」

羅硯織這才看見他眼中佈滿的血絲,失去孩子,對他而言也一樣痛徹心扉。

「是我沒有信任你,是我選擇懷疑你,所以老天懲罰我們失去了孩子。他還那樣小,他總是很乖,他都還沒有動,甚至連男孩女孩我們都不知道。」她失聲哽咽,「我不是個好母親!我竟然不能保護他,他肯定不想就這樣離開,我知道,我知道他怨我……」

「別這樣說,我們還有機會,我們還會有許多孩子的。」沈萬三安慰她。

「許多孩子?」她幽幽道。

「是的,許多孩子,我還會為他們造一座大花園,有鞦韆有遊船有草地有假山,他們可以划船,可以放紙鳶,可以在假山中竄來竄去……」

羅硯織介面:「還要種很多很多的花,有很多很多的蝴蝶,他們也一定會喜歡撲蝶的。」

她倒在沈萬三懷裏,終於失聲痛哭,「原諒我,是我沒有照顧好他,原諒我……」

「不是你的錯,不是……」

等羅硯織情緒穩定后,沈萬三道:「你現在願意聽我的解釋嗎?」

她搖搖頭,「這次的教訓付出太多,我們應該學會相信彼此了。你不用說什麼,我相信你就是了。」

沈萬三感慨道:「即使你相信我,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也明白了,只要我們坦誠相對,就不會讓誤會有任何機會。」

羅硯織沒有反對,只是她心裏黯然神傷,這些道理他們都明白得太晚了,而付出的代價卻是那麼深刻。

「那些地產是我這麼多年在各地分別置辦的,裏面住着的也確實是些女子……」

饒是羅硯織說着不介意、相信他,但聽到這裏她還是僵了一下。

「她們有些是流落街頭的乞兒,有些是被賣到青樓的雛兒,還有就是當地善堂收留的一些孤兒,我見她們孤苦無依便在當地買一座宅邸,讓她們有個安身之所,再讓她們到店裏做些零工,也算有個着落。」沈萬三停了會兒續道,「其中確有幾位女子願意追隨我,但我與她們之間絕無任何違背禮教之事。如果有哪個女子有了意中人,我更會讓談昕置辦一筆嫁妝給她們。」

羅硯織沉默許久才道:「我們都錯得離譜是不是?」

沈萬三將她摟得更緊,「以後我們不會再錯。」

【第八章】

至正十六年張士誠割據平江,不久朱元璋便平定了蘇州,登上皇位,定國號「洪武」。而此時的沈萬三已經年過三旬,四年前羅硯織為他誕下一子,取名雋朗。

「朗兒呢?」見羅硯織一人走進大堂,沈萬三問道。

「我讓海棠帶他去花園了,整日捉弄先生,真拿他沒轍。」說到兒子,羅硯織滿臉的幸福。

「都是你把他給慣壞了。」沈萬三說道。

羅硯織才不買他的賬,「也不知道誰每次都帶些稀奇古怪的禮物回來,讓他玩得樂不思蜀。」

見夫妻兩鬥嘴,一邊的談昕終究忍不住笑了出來,沈萬三這才輕咳一聲,回到剛才的話題上:「我剛才還在和談昕商量,看來我們非搬不可了。」

羅硯織沒有出聲,但微蹙起的眉頭表明了她對這裏的不舍。

談昕快人快語:「還不是那個朱元璋,唯恐富室資助元朝造成自己的障礙,不僅定下重賦,還分期分批要富室遷離鄉土,兩個月前爺就接到了上面的通知。」

「談昕!」沈萬三喝道,「當心隔牆有耳。」

「我才不怕他,也不想想,他今日登帝還不是憑藉爺的資助。沒有爺,他早就斷草斷糧,死……」

「談昕!」

見沈萬三變了臉色,談昕這才住口。

羅硯織輕聲道:「憑藉你當年和他的關係,我們可否……」

「沒可能。」沈萬三打斷她,他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可皇上已非當日的朱重八,他也怕落下個「功高蓋主」的罪名,為今之計恐怕只有安身立命,謹遵聖旨了。

「那我們什麼時候搬?」羅硯織笑着起身,走到他身邊。

「硯織,你……」

「我當然沒異議。」她牽起他的手,「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去哪裏又有何分別?」

沈萬三點點頭,這個時候也只有她是他最大的安慰。

「我已經差人安排好了,下個月就啟程遷到臨濠,只是一路舟車勞頓,恐怕要苦了你。」

「我才不是你的拖累,我們當是合家出遊吧。」

兩人四手緊緊交握,對視的眼神中道不盡夫妻間的默契與榮辱與共。

「爹、娘。」一個如白瓷般粉嫩的男童跑了進來,「我剛抓了一隻大蝴蝶呢,你們看看。」

沈萬三見到兒子急忙上前抱在懷裏,「是嗎?來,讓爹看看。」

雋朗伸出右手,緩緩打開掌心,中間果然躺着一隻藍綠相間的蝴蝶。

「又淘氣了,衣服都髒了。」羅硯織笑罵道,伸手想要刮兒子的鼻子,兒子卻先一步躲在沈萬三的懷裏。

「朗兒,你娘不高興了,我們該怎麼辦呀?」

雋朗探出頭,悄悄地打量羅硯織,然後伸出小手,「娘,莫氣莫氣,這隻蝴蝶送給你吧。」

雋朗一伸開手,蝴蝶飛了起來,他急得怪叫,揮手又蹬腿的,讓兩個大人沒辦法只能隨着他撲東撲西地抓蝶。此情此景讓在一邊的談昕看得好不羨慕,何時他也能找到如花美眷,共享天倫之樂?

幸虧沈萬三考慮周全,大部分財產都已在先前逐步讓鏢局運送到臨濠,管家也帶了一批下人先去臨濠開路,將院落打掃乾淨。這次隨着馬車上路的也就是一些家人和貼身的丫鬟。

從周庄一路前往臨濠,入目的是戰爭硝煙過後的荒涼和民不聊生,因災荒逃難的難民常常圍住馬車進行乞討,有幾次竟然掀開轎簾,將黑乎乎的手探進去亂抓,嚇得雋朗哇哇大叫,摟住羅硯織不敢動彈。

這日,一行人來到柳州,探路的下人早將別苑打掃乾淨,煮了酒菜等他們來到。

「硯織,小心。」沈萬三先將兒子從馬車中抱出,再牽起妻子的手。

「這是怎麼回事?」別苑門口黑壓壓的人頭將羅硯織嚇了一跳,這些難民個個探頭探腦,朝院落里打量。

「忠伯。」沈萬三喚道。

忠伯回道:「恐是我們的飯菜香將他們引了來,夫人不要驚慌,我這就叫人趕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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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情三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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